破四舊，開洋葷——方初憶文革，供消遣（14 ）

 

破四舊，開洋葷——方初憶文革，供消遣（14 ）

“每個路徑或者曆史都有一定的振幅和強度”（斯蒂芬·霍金《宇宙的起源》6/19/06）。我借這句話，回憶40年前的破四舊，看看它的振幅有多大，帶來哪些影響。

文革破四舊之所以形成運動，具有三個條件：

有理論基礎。1966年5月31日陳伯達奪人民日報大權後的翌日，根據5·16通知、林彪5·18講話，發表人民日報社論《橫掃一切牛鬼蛇神》，把文革推向社會，提出“破除幾千年來一切剝削階級所造成的毒害人民的舊思想、舊文化、舊風俗、舊習慣”的口號；8月12日，中共八屆十一中全會閉幕，會議通過了《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關於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決定》（即“十六條”），明確規定“破四舊”、“立四新”是文革的重要目標。

有紅衛兵出現。紅衛兵最早於1966年6月出現於北京。8月1日，毛澤東寫信給清華大學附中紅衛兵，認為他們的行動說明“對反動派造反有理”，向他們表示“熱烈的支持”，同時要求他們“注意爭取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人們”。從此，紅衛兵運動遍及全國。從8月18日到11月26日，毛澤東先後8次在北京接見全國各地來京的1300萬師生和紅衛兵。紅衛兵運動對全國“文化大革命”的發展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有輿論支持。8月18日，毛澤東在天安門首次接見來京進行大串聯的全國各地紅衛兵、學生和教師。林彪在大會上說："我們堅決地支持你們敢闖、敢幹、敢革命、敢造反的無產階級革命精神！""我們要大破一切剝削階級的舊思想、舊文化、舊風俗、舊習慣。""要大立無產階級的新思想、新文化、新風俗、新習慣。" 8月19日清晨起，北京城開展"破四舊"運動。8月22日，新華社記者寫的《"紅衛兵"猛烈衝擊資產階級的風俗習慣》廣播並在報紙上發表後，北京和各地紅衛兵帶頭掀起的破"四舊"、立"四新"的"創舉"。8月23日人民日報發表社論《好得很》：“許多地方的名稱、商店的字號，服務行業的不少陳規陋習，仍然散發著封建主義、資本主義的腐朽氣息，毒化著人們的靈魂。廣大革命群眾，對這些實在不能再容忍了！”“千千萬萬‘紅衛兵’舉起了鐵掃帚，在短短幾天之內，就把這些代表著剝削階級思想的許多名稱和風俗習慣，來了個大掃除。”

破四舊潮流迅湧速向全國，各地紅衛兵競相效仿：衝擊寺院、古跡，搗毀神佛塑像、牌坊石碑，查抄、焚燒藏書、名家字畫，取消剪指甲、美容、摩麵、潔齒等服務項目，停止銷售具有“資產階級生活方式”色彩的化妝品、仿古工藝品、花發卡等商品，砸毀文物，燒戲裝、道具，勒令政協、民主黨派解散，抓人、揪鬥、抄家，從城市趕走牛鬼蛇神，禁止信徒宗教生活，強迫僧尼還俗……

破"四舊"構成了對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的最嚴重的打擊。以北京為例，1958年第一次文物普查中北京保存下來6843處文物古跡，在80年代。第二次文物普查中，竟有4922處被毀，其中絕大多數毀於"文革"中。被毀的文物古跡中，最嚴重的是古代建築、各種塑像和石刻石碑。共計有200多座古建築被拆毀、拆除，700多尊佛像被砸毀，120多塊被毀。

以上說的是總體。以下說說我的所見所聞。

1966年8月19日，王府井大街風雲突變。老字號的牌扁被拿、被改。我是這條街的公民，閉上眼晴也能數出哪條胡同、哪家商舖來。新名改得眼花繚亂，也記不住。

協和醫院是美帝辦的，改名反帝醫院。我的病曆還有這一頁，可謂見證。

亨得利，“生意亨通，利市百倍”之意。時分秒怎能亨通，改名首都鍾表店。

盛錫福是賣帽子的，帽子也有政治，改叫紅旗帽店。

同陞和與鞋為伴，改個革命名長征鞋店。。

東來順涮羊肉首屈一指。創始人丁德山（回民），取名意為“來自京東，一切順利”。順 利也不行，改為民族餐廳、民族飯店。

美白理髮店改為王府井理髮店，我意不如原來，便給店裏打電話。回答，改名是你單位一工人來電話提議，說美白有資產階級味道。

單位一些年青人抄了一位老幹部家，其中有康生題字，有人帶話讓我看一下。我去後發現是康生用左、右手為那位幹部寫的兩條幅，有些功夫，我建議他們好好保管，不可大意。後得知中央文革聯絡員將情況報中央，周總理有指示，條幅先上送。

那些日轉街可開了眼。信托行的生意旺上加旺，古董堆積如山，便宜得如同白送。一架德國鋼琴標100元，一對沙發5元，一張清朝條桌20元。我一沒錢，二住集體宿舍，這些寶物（確切說是贅物）無法請進，隻能過眼煙雲而已。我能支付的，是花2分錢買個舊醋瓶裝定量油，花1元買個木箱、5元買個破布箱裝書和衣服。古舊書店全關門，新華書店不開張，想討書的便宜無望。

我在抄家物品展上飽了一回眼福。這是從一位在英國工作過的老革命家裏抄出資產階級生活方式的罪證，有照像機、電視機、電動小縫紉機、尼龍襪、旗袍。傳得最神的是，能拍家庭電影的什麽機。稀罕呀，看了又看，其實就是現在的攝像機，當然不會是數碼的。我從不敢奢望，有一日我也擁有這些洋玩藝。

自己家裏也得防範一下。我給老家寫信問情況，繼母說，你爸膽小，將架子車、鼓風機扔到城河裏，省得有抄家客來說你做生意、搞資本主義。我父親走南闖北，手上有幾塊天梭等名牌手表、水晶眼鏡，此刻掘地三尺，藏了。父母親結婚時用的民國初年產的梳妝台，拆卸放到農村的泥樓上。我奶奶擔心她那張皮躺椅的安全，因我家不是被抄對象，皮躺椅她老人家隊躺不誤。我本人在單位是個窮光蛋，但有線裝書和莎翁戲劇集，於是將這些封資書放入箱底。文革中單位青年工人沒書看，我拿出11本全套《左傳》，誰知他們如獲至寶，爭相傳閱，二年後我才追回三本。那會時尚是紅海洋，我成了最大的收益者：毛主席語錄一大堆，毛選各種版本都很齊，毛主席像章多得沒処放。

中國被封閉了17年，人們還胸懷全球，隻知道世界上還有2/3人處於水深火熱之中，中國是世界革命的中心，要拯救人類。外邊世界是什麽樣，從《共產黨宣言》的描繪找答案。一但發現外國的月亮比中國圓，又震驚得不知說什麽好。進入文革後期，王府井大街的日本精工手表店開張，門臉是封閉鋁合金玻璃門，銀光閃閃，透明無遮。人們開了洋葷，每日門口排長隊觀賞，後來店裏又圍起欄杆，保衛門臉。隔有一月，我也前往朝拜，心中不能不服。

這就是真實的王府井——中國的縮影。 。

它迎來的那些熱血男女，瘋狂過，但又挺蠢，見了洋東西假仇恨，見了老祖宗的遺產真仇視。

它送走的那些無知的人，懺悔過，但又挺悲，見了美的東西非說是醜的，無顏再見人，恨不能鑽地縫。

它懲伐了那些煽風點火人，“四舊”不是倒退的代名詞，“四新”不是文明的代用語。

它教導了幾代人，珍惜不能再痛惜

它展示了錦繡的畫卷，中國處處是美景，文化遺產競放異彩。更可貴的是，人們的文物保護意識、創新意識早已今非昔比，盡管走私文物、偷盜文物、破壞遺產諸現象還不時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