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林空間

自嗟名利客,擾擾在人間
正文

林家大哥

(2006-08-29 18:16:32) 下一個

 2006-08-26 02:32:32
 
 

昨天寫過《家鄉那片海》以後,思緒就一下子漫山遍野的飄了開來,像雨季暴漲的河水,越發不可收拾。索性就接著寫下去吧。

                             林家大哥

    我們那個村在我小的時候幾乎全村都一個姓。或多或少有點親戚。農村有一個講究,是不是真正的親戚看超沒超 5 伏。哥的爸爸和我爸爸是一個太爺爺,理論上講沒有超 5 伏還算一家,小時候哪裏去想這麽多。

    哥大我 4 歲,我剛上小學一年級的時候他 4 年級。那時放學要求排隊一起回家。我們那片隻有 4 個學生, 1 年級 3 年級 4 年級不等。他是小隊長,也就是說他隻管我們 3 個。他帶隊領我們跨過海,就到了中學操場。然後就從書包裏拿出他的足球讓我們和他一起踢,就是他溜球讓我們去搶。小時候可佩服他了,簡直是個天才,怎麽搶都搶不到。有一次和他同班的那個男生不知道怎麽就不想和他玩了,哥就把他的書包扔到了學校教室屋頂上,教室是瓦房,那個男孩子爬上去撿書包時,一不小心竟然摔了個左腿輕微骨折。可能是因為還得包人家住院治療費吧,伯父氣不打一處來,結果哥被打得鼻青臉腫。自此再就沒有找我們和他踢足球。

    後來他上了初中,我們家建在半山腰上,院子正對著中學操場,練完琴從學校回來就坐在院子裏看他們踢足球。天一黑也看不清誰是誰,反正他們彼此的喊叫能聽得非常真切。

   很遺憾,等我上初中的時候,他已經考上重點離開家住校了。我去他們家時正趕上他在準備行李,“你現在也上初中了,好好努力,別給我們這支人丟臉,重點考不上別怪我不認你啊。”
   瞧瞧,什麽說話語氣。但是我很喜歡,總是男孩子氣十足一針見血的,一點兒都不拖泥帶水。 我們那個破初中,一年能考上 10 個重點算不錯了。(這還是我們那個當時,今年正好趕上我妹中考,一共才考上 2 個。農村的教育是徹底完了。感慨一下。)我們那一年,創了一個記錄,考上了 17 個,我外語和數學都是滿分,迫不及待的跑去伯父家,哥不在,伯父說是正準備著黑色七八九的高考呢。

   我聽到他如願以償地考上北京後心裏就莫名奇妙的難受起來。是啊,我好不容易盼到能夠和哥上一個學校,但是他這一次可是真正的是遠走高飛了。反正就覺得他真的是離我遠去了一樣。
 
   高中教我的外語老師也教過他。我曾亂猜哥和那個女老師之間有過點什麽。因為他每次從北京回來都帶一大包東西讓我轉交給她。可能是因為有哥的這層關係在裏麵吧,學校裏凡是能拿到的競賽的名額全都給我,這個女老師待我是沒得說。剛上高 1 那年寒假我們家終於有了第一台錄音機,哥不知道怎麽發現了,當場就問我要紙和筆,洋洋灑灑的寫了一大篇。他讀的時候我才知道是寫個那個女老師的一封信。他說,他要把這個錄製成磁帶讓我交給她。
   我現在也挺內疚的,出於嫉妒吧,我沒有把那盤帶有他的聲音的磁帶給老師,還很惡劣的撒了一個謊,說被我不小心錄上廣播的音樂了。人是不能撒謊的,撒謊以後會坐立不安,會一直成為心理上的一個包袱,而陷入無限的自責裏。我下決心,再次碰麵的時候我會跟他說。

   轉眼,高三的寒假到了,他來我們家找我爸打麻將,我爸讓他先好好教我一下各科複習的重點。我現在記得真真切切,他立刻找來一張紙,刷刷的開始寫了起來:
        . 擅長的學科 ( 總有你擅長的 )
        . 頭疼的學科
        . 下一步的目標 ( 不高不低的 )
        . 怎麽去實現
    一邊寫一邊告訴我, 這個不用跟別的同學比 , 隻跟自己過去比 , 所以不用擔心 . 我喜歡分析問題 , 可以幫你出個鎪主意 . 嘿,果然是我哥,就這幾筆,我覺得他已經比我的那些老師強百倍。也是,名牌大學畢業的很少有到小城市高中來教書的。
   我發誓要考到他的學校。高考發榜了,我落到了第三誌願的一個省屬院校裏,終歸沒能如願以償。可惜哥白幫我分析了一場。

    我大一,他大四。 那年他帶回來一個女生,說是他下 2 屆的一個學妹。哥是最淳樸的那一類人,他帶回來的估計就是要談婚論嫁了。我爸我媽周圍的鄰居都立即跑去他家看那個女孩子,媽回來發感慨,說他們兩個真般配,那個女孩子雖然長相一般,但哥也長得一般,配哥也配得上了,一看就是穩穩當當的老實人,這種人能過日子。我沒去看。後來哥順理成章的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然後保送美國一名校讀博。當然,是和那個女孩子結婚以後一起走的。

    畢業後我來東京,然後和 LG 戀愛結婚,日子過的平淡充實。我已經把我的童年時對哥的那種幻想慢慢的淡忘了。 到底東京離中國近,我們每年回去一次。每年都照例去伯父家,他們是長子,族譜也放在他家。伯父一見到我就嘮叨從前的事兒嘮叨個沒完。怪了,以前真的覺得他很羅嗦,比如說他總是要趕我走說你哥正在學習,別打擾他,找別人玩兒等等。現在竟然一點都不討厭了。反而想更多聽聽他嘮叨嘮叨。伯父說,你們這輩兒出了你哥和你兩個讀書人,也不妄我們是比幹王叔的後代了。又提這茬兒。汗!大汗特汗!現在大學生滿地都是,要說哥是還差不多。沒上高中時還不知道比幹是誰,聽也就聽了。上了高中,知道伯父所說就是殷商時代的被 紂王無道剖心殘殺的比幹王叔後,連我自己都不信了。族譜裏又沒有明寫,沒有確鑿證據的話哪裏能信以為真呢。

   寫這篇文章時突然心血來潮,上網檢索了一下,網上竟也有這一說。說是在比幹王叔被紂王在今山西省潞城微子鎮剖腹掏心之後死的地方修了一個比幹廟(三仁祠),塑起比幹像,並把死的那個山坡叫做比幹嶺。每年 5 月 24 日,世界宗親會都要來此參加比幹誕辰紀念活動雲雲。 我還是疑慮重重,微子鎮是山西的,但伯父告訴我們家祖籍是山東的,這就怪了。
   3000 多年的事兒了也從考究,就是不是真的,我覺得哥也不愧當比幹王叔的後代,沒辱沒他老人家。至今保持著比幹王叔的秉性:耿直,誠實,善良,智慧,可能還有一點保守。我們到底是一個家族的,秉性還是很像。

      最後一次見哥是去年。結婚後就沒有在家過過農曆年,去年好不容易請下來假。年三十我跟媽撒嬌,媽,我要在我們自己家。我媽說,你都是嫁出去的人了,應該去婆婆家。我就跟 LG 說,我也好多年沒有在家陪爸媽了,能不能讓我在家吃三十的團圓飯。唉,女孩子,結了婚真的就沒有機會在家裏過年了。我記得小時候都是半夜放完鞭炮後立即去拜年,我最先去的就是伯父他家,然後哥帶著我走東串西告訴我哪個親戚該怎麽稱呼。這些繁文縟節到現在我也沒有搞明白,沒有想到再不用去搞明白了。想想覺得挺傷感,趁臨走之前去哥那兒看看吧,我知道他回來了。聽說他太太還要上課,所以他一個人回來的。潛意識裏我還是不想見到他太太。
    從他去美國開始,陰差陽錯的,我就一直沒有見過他。屈指一算有 7 年了。 臨去之前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講什麽好。剛好走在街門外的時候,哥從裏麵出來,
“聽我媽說你在家,正想去看看你呢”
好熟悉的鄉音!還是一口土得掉渣的家鄉話。
    哥還是普普通通的,我以為在美國呆久了他就會洋氣一些。一點兒都沒有!我很高興。
我最討厭那種成天顯擺自己的人,越是顯擺的人越無能。特別是那些留洋的,張口閉口英語, “我忘了這個詞用中文怎麽講”等等,一句話裏至少要夾雜著一個英文表示他懂英文。
我就不信在國外呆久了能把鄉音忘了。
   變是沒有太大變化,一笑眼角會有魚尾紋,讓我一時不適應。還有小肚子出來了,哥都 32 了,也開始人到中年了啊。(無限感慨)。對了,還有就是皮膚變得很細膩。我現在做化妝品廣告,下意識的就會注意人的皮膚,皮膚好說明保養得好,生活的滋潤的象征啊。
談不完的話,好像要把 7 年裏的問題全都問完。以前所有的對話加起來也沒有那天上午多。後來媽來電話催我,說家裏等著我吃飯呢。
我起身告辭的時候,戀戀不舍的,這一別又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見到。我說,
“哥,你能不能給我一張像樣的相片啊。我每次看到你都是穿的特隨便,有沒有穿得西裝革履人模人樣的?”
“你這鬼丫頭,”哥說,“你是說沒穿西裝是人模狗樣是不是 ? ”
我真的喜歡聽哥講話,他反應很敏銳,總是讓人不知所措。
“就給你這張人模狗樣的吧。”哥說著遞給我一張相片。
     就在離家不遠的海邊照的,剛洗出來的好像。我太熟悉那個地方了,從小到大一直都在那兒放燈(海娘娘節時),在那兒遊泳,在那兒曬太陽。偶爾發發神經在那裏朗誦幾首詩什麽的。哥臉上一如既往的映著光輝燦爛的笑容,和我熟悉的臉一模一樣。不同的是鄉下人的黝黑變成城市人特有的白了。穿著白色 POLO 襯衫,還皺皺的,好象沒燙。白色短褲。他單手插在褲袋裏,(這是他的慣性動作,我著實迷上了一陣子,高中時候我還模仿過呢。)看到這張相片的時候我就想,哥怎麽到美國 那麽多年了還是一幅學生樣子呢。
 
“哥給簽個大名吧,沒準兒哥哪天發達了,俺就把這簽名賣出去也能混點錢啊”
隻見哥又拿了一張紙提起筆,我以為他寫什麽呢,遞過來一看原來真的是他的大名和 E-mail 信箱地址。三個漢字寫的不是很漂亮,但已經變得很男人化的那種,很舒展且剛勁有力,力透紙背。和我熟悉的他幫我寫作業的筆跡已經大相徑庭。電子郵箱也不過是他中文名字的漢語拚音。
 “哥,你白在美國混了那麽久,人家貓狗什麽的都起個 Michael 或者 Richard 什麽的洋名,你就沒有?”我說。
“你哥我在哪裏都行不改名坐不改性,堂堂正正的”,哥說的斬釘截鐵。他骨子裏的那種倔強,保守的血看來是不會變了。英文名字之類的,對付老外可能有必要,對付中國人就不必了,大家又不是不知道你的那名怎麽讀。哥還是那個我熟悉的哥。我很高興。

我臨出院門的時候,哥還跟我走出來很遠,這是從未有過的。一路上他叮囑我,在外打拚不容易,
    -- 好好照顧自己
    -- 希望你往前看
    -- 希望你永遠對生活充滿熱情
    -- 要有信心,肯努力就一定有好結果。

我的眼睛開始濕潤迅速低下頭看著地麵走。我們又不是不見麵。別說這樣的話了。這讓我覺得像生死離別一樣。
 
   《飄》裏有一段話,大概是在媚蘭死後,思佳忽然發現自己愛的人其實不是希禮,“在那個陽光燦爛的下午,我看到了希禮,他是那麽美好英俊,正好和我心裏一直模糊向往的樣子一樣。於是我就愛上他,就象愛上一件美麗的花衣裳,我就那麽一直愛著他,我不知道我其實隻是愛那件衣裳……… .”
我仔細的分析了一下我對哥的感情,除了親情以外,不排除我隻看到他的閃光點而給他穿上了一件彩衣的可能。但是我覺得人追求的東西是不會變的,就像我,一直追求人性的那種真善美,從前就是現在也是將來更是。 

     回東京後我本來想給哥寫封 E-MAIL, 提起筆來無從下手,告訴他什麽呢。我曾經有過一段這樣的夢? 有些事一經語言道破就索然無味就像冰箱裏冷凍久了的魚肉一樣。 就讓它永遠成為我記憶中最美最純潔的一段夢吧。因為純潔才更刻骨銘心,像冬日雨夜裏的一盞燈,透出昏黃溫暖的光。迷失方向的時候總最先想到這盞燈,找回迷失的自己找到正確的方向。是的,我覺得生活中有更深刻的東西 ,  這包括事業上的 , 生活上的 ,一旦找到方向就會進入另一個更寬更廣的世界。哥,無論何時何地,我都會在心裏默默的祝福你。你永遠在我心底最柔軟處發著昏黃溫暖的光,永遠是那盞為我指航的冬日雨夜的燈。




            《 Love's Secret 》
                   Blake

       Never seek to tell thy love ,
   Love that never told can be;
   For the gentle wind doth move
   Silently, invisibly.

   I told my love , I told my love ,
   I told her all my heart,
   Trembling, cold, in ghastly fears.
   Ah! She did depart!

   Soon after she was gone from me,
   A traveller came by,
   Silently, invisibly:
   He took her with a sig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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