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林空間

自嗟名利客,擾擾在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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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那片海

(2006-08-24 08:46:11) 下一個
                      故鄉的那片海

最近我的一個小學初中高中的好朋友終於頂不住日本的壓力徹底回國了。剛才打電話過來,電話裏聽他的聲音一如從前般的陽光:我今天又上海了。
“上海”估計是我們那裏的方言,是說去海邊曬太陽遊泳的意思。與此相近的還有“出海”“下海”“趕海”。“出海”和普通話的意思一樣,開船出海;“下海”是潛水的意思,通常家鄉話會說“海碰子”,“趕海”是去海邊撈海貨的意思。
我有點受他渲染,“今天遊了多少?”
“最近天天下午來”,他腆腆地說,“體力大不如從前,就 1000 多米吧。”
在我們那裏,這根本算不了什麽,因為大家小時候都在海水裏泡著長大的。

東京的天氣,都 8 月末了還是酷暑一樣,我開始強烈的懷念起家鄉的那片海起來。

我家是挨著小學和中學建的,小學上學時橫穿中學校園再跨過海就到了。聽起來挺怪,但的確是這樣。 因為學校不遠處有個水庫,夏季台風的時候,那個水庫裏的水會冒出來流向大海。時間一久,就衝出了一條河道,但一年四季裏除了台風那幾天以外都是海水。潮漲潮落,我小時候還沒有修橋,落潮的時候踩著那十幾塊大石頭過“海”。跳來跳去的,一不小心踩道活動的石頭上就哧溜一下摔進海水裏的事情不知多少次了。我的作業本和書經常都是全濕的。我需要一頁一頁的去晾它們。碰上漲潮的時候就要把襪子鞋子都脫掉,淌著海水去學校。那一段的記憶可深了,那時候爸爸逼我練琴,那個老師姓宋,當兵退伍留在我們那裏。他和他太太就住在家屬宿舍。也不光是宋老師,那時候的老師可真是好老師,什麽都不圖。爸爸說,不能白讓老師教你,你去菜園裏隨便弄點菜給老師。那個時候我 8 歲。
反正我覺得很難為情,潛意識裏覺得像行賄受賄吧,我每次都偷偷把菜放到他家門口飛也似的逃走。但他太太總會及時趕出來,“我們家沒有菜地,回去謝謝你爸媽!”

行賄還是很有好處的,宋老師每次都留我最後一個走,但小時候我就不這樣想了,我煩他煩的要死,因為天黑以後過“海”總是過不到好處,總會掉到海裏去。宋老師不知道他人現在在哪裏,我們畢業那一年聽說他去了市少年宮。他帶領我們樂隊(有中元(左耳旁)民族樂器,琵琶,笛子,古箏,二胡,揚琴,板胡,大提琴,小提琴,薩克斯管,架子鼓,電子琴,手風琴,還有沙錘碰鍾木魚呢)在市裏文藝匯演曾獲三連冠呢。真懷念那幾年,每天放學以後就去排練。當時誰想到會有女子十二樂坊呢。早知有今天,我當時一定選二胡。

夏天的海

夏天的海除了遊泳還有一個樂趣,就是“跺”海。海和陸地交界的地方通常都是厚重的淤泥,光腳走在上麵很舒服,淤泥不會粘在腳底。淤泥下麵藏著蜆子(是不是方言也不知道,也是貝類的一種)。
“跺海”就是在淤泥上麵跺腳,有蜆子的地方會串出一股小水柱來,發現它的時候特高興,拿起鏟子往出水的地方一挖準保它藏在裏麵。這種蜆子我隻在老家看過,黑色的殼,外邊鑲了一圈白邊。像一頂時尚的女帽。

不過夏天的海,好吃的東西不多,海螺絲(家鄉話叫波螺?),海參鮑魚紫菜 … 能想到的好吃的都是冬天的。

夏天會有台風。記得一次台風,海水暴漲,我們家那口井也被海水灌滿了。海水很鹹,不能用來做飯。於是我和爸爸去很遠的地方挑水。我原以為那口井就廢了呢,其實水是活的,大概過了一個月,像變魔術一般,我們的井就又恢複成淡水。




冬天的海

冬天到了趕海的地方,用鐵鉤子把礁石上的牡蠣殼刨開,趴在上麵將裏麵的牡蠣“嗤溜”一下吸到嘴裏,再吃上一口隨身帶來的玉米麵餅子。那可真叫鮮。我現在最想的就是在礁石上吃牡蠣,聽說沒有吃慣海鮮的人突然吃會鬧肚子。我們都從小培養出來了,吃什麽樣的海鮮都沒有問題。但在礁石上吃要冒 2 個風險,割破嘴,割破腳。

冬天北風大的時候就會落大潮(平常露不出來的礁石都會露出來)。海邊的孩子都知道這個。碰上大風天,教室裏就沒有幾個人。大家都跑去趕海。 85 , 86 年的時候一個鮑魚殼就可以賣一塊錢。鮑魚我倒是從來沒有撿到過但我撿到過海參。嘿,拿在手裏軟乎乎的,就是一個大蟲子。我爸更厲害,通常是把海參肚腸都弄幹淨以後用海水一衝就吃了。小時候我不願意吃,爸爸告訴我,這個有營養,可以長高。

我沒有爸爸媽媽高,難道是我吃海參不夠?媽媽不是海邊長大的人,對海沒有什麽興趣,通常是我和爸爸一起去。一次,我和爸爸收獲頗豐,帶回來六七條“海蟲子”,我媽竟然把它們用水煮了(海參這東西就是生吃,用水一燙就化沒有了),這給我爸心疼得,和媽媽大吵了一架,我現在還記得。

臨近正月年的時候,我和媽媽就去趕紫菜,用來做紫菜餃子。紫菜餃子可鮮美了,是我至今為止最喜歡吃的餡兒。紫菜都是長在岩石上,顏色是紫色的,很好認。問題是太少。而且是寒冬臘月,我的手很快就會失去知覺。一次最尷尬的是,我聚精會神撿紫菜的時候,不小心漲潮,礁石被海水圍住變成一個小島,媽媽又離我很遠。我突然間很想上廁所,那時穿的棉褲扣子又很緊,我的手根本就結不開口子!後來當然尿褲子了。好難為情啊。那時應該小學 3 年級吧。我發誓那是最後的一次尿褲子。嘿嘿。

趕海其實挺難的。我現在也不會算潮汐時間,每次都要問我媽,什麽時間去,去哪裏。媽媽總是先看看月亮,原來月亮和海是朋友啊。女人的那個也是和月亮有關的,那歸納起來就是女人月亮大海都是朋友了。所以我才這麽愛她!總之趕海要有體力去別人去不了的海灘,趕了東西還要有力氣背回來。小時候的一個經驗,如果去遠地方趕海,就不能要那些海紅(一種貝,不知道是不是方言),太沉了,也不怎麽好吃。現在想想,真奢侈,海紅聽說現在都很貴了。 我小的時候沒人稀罕吃那個。

正月十三是海娘娘節。漁村對這個很重視,這是求海娘娘保佑平安的。從何時起有這個給海娘娘 送燈的習俗我也不清楚,傳說很久以前,有一對父女在海上打魚遇難,被海娘娘張燈引航回了家,從此就每年都來為海娘娘送燈。這一天,用五彩繽紛的花紙和木頭紮成各式各樣船的形狀的燈籠,燈裏點著蠟,燈罩上有各種喜慶的字畫,到了晚上,大家一起去海灘,鞭炮鑼鼓聲中大家各自放手自己家的小木船彩燈,船搖曳著慢慢隨著海浪向大海裏飄過去,瞬間海麵變得五顏六色。
沒有看到這樣的場麵吧。我也很久沒有去了。最後一次還是高一的時候,鄰家的一個在北京念書的大哥騎自行車帶著我,一路上一直問我冷不冷,後來幹脆把軍大衣脫下來給我穿。當時心裏美滋滋的,他若真是我哥就好了。我小時候等於一個人長大的,最好的朋友就是鄰居家比我大 3 歲的一個姐姐(有她的倡導,我4年級時就開始讀繁體版的碧血劍了)。小時候總是和男生吵架,特別是同桌,那個討人厭的男生總說我越界,我的作業被他一下子碰得亂七八糟,火大了,拿起桌上的鋼筆水瓶( 3 年級開始用鋼筆)嘩的都倒在他身上。他也不甘示弱,於是 2 人就大打出手。從那時起,心裏就一直有一個節,我要是有個大哥就絕對沒有人趕欺負我了。過了這許多年,那晚軍大衣的餘溫依然溫暖著我的心。後來回家聽說那人已經去了美國,朦朦朧朧中,看不清他的臉,但是可以清楚地聽到他的聲音,“我會一直記著你這個小妹的”。我多麽希望是真的啊。女孩子,像我這樣憧憬一個帥氣的大哥的人應該很多吧。

我們家那片海,我的童年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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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楊子 回複 悄悄話 "本來想給哥寫封 E-MAIL, 提起筆來無從下手,告訴他什麽呢。我曾經有過一段這樣的夢? 有些事一經語言道破就索然無味就像冰箱裏冷凍久了的魚肉一樣。 就讓它永遠成為我記憶中最美最純潔的一段夢吧。因為純潔才更刻骨銘心,像冬日雨夜裏的一盞燈,透出昏黃溫暖的光。迷失方向的時候總最先想到這盞燈,找回迷失的自己找到正確的方向。"

你的“林家打個“不能加貼,就寫在這吧:

真是夠味的,因為你這腦海裏的魚肉片從來就沒凍過。
40hutu 回複 悄悄話 童年有片海,還能趕能跺,羨慕死了。
BeautyinAutumn 回複 悄悄話 喜歡這首歌。也喜歡你家那片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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