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裏的精致假話2

    第二名史湘雲陰陽解荷花

     《紅樓夢》31回“撕扇子作千金一笑 因麒麟伏白首雙星”。[1]

     評點, 比起賈雨村精致假話的疾聲厲色來說, 史湘雲假話的出籠更顯得鳥語花香,所以也就沒有了冷子興這樣高手的洞見, 隻有認真好學如翠縷的尋根問底。

     到了最後史湘雲這個主講者實在裝不下去了, 隻好讓翠縷自己去猜想。好在翠縷很單純, 隻知道陰陽和太陽太陰相對, 隻知道主仆的地位對立, 才沒讓主講者弄得灰頭土臉。

     可是在這個問答裏麵，除了翠縷的天真和史湘雲的博學，作者又想告訴我們什麽？作者為什麽最後非得講到“人規矩主子為陽，奴才為陰的大道理”？為什麽史湘雲最後無話可說，隻能回一個“你很懂得” ？
     作者的匠心到底是為了什麽？無非是為了告訴我們儒家假文化的實質而已。經過一段複雜的格物致知，儒家文化不過是為了告訴翠縷之類的人們“主為陽奴為陰”是天理。
      非但如此，這個對答本身也給我們多多少少披露了儒家誨人不倦的本質。事物的對立和陰陽本來就不好解釋, 翠縷這個丫頭又沒有讀過書，講解當然就變得非常複雜，怎能不讓我們讀過一肚子混帳話的史湘雲手忙腳亂? 也許主仆的關係實在太過簡單, 應該改為師生關係才顯得妥當, 緊箍罩一戴, 豈不省事多了?哪還容得你扭臉?或者罰你先在門口跪那麽三天幾夜的,我看看你還別扭不?這個對話中的 翠縷是非常有“彗性”的人，自己就主動承認了奴仆是陰的大道理，所以史湘雲也樂得合不攏嘴。 要是翠縷沒有這樣的彗性，將會產生怎樣美妙的結果呢？《紅樓夢》在這一會並沒有講，但是作者在《紅樓夢》的其他地方倒是給我們義了不少諸如此類的好戲：譬如晴雯的被逐，焦大的被灌馬糞，賈家的被抄。。。

       當然這還不是這段假話最精彩的地方，最精彩的還是它本身。這段對話的起因很簡單，史湘雲的意思本來很簡單：“人的生存和花草一樣需要合適的環境”。 就這樣簡單的開始，這樣簡單的道理，卻碰上了翠縷精彩的抬杠：人和花草到底有什麽一致的本質？
      翠縷的好學給可愛的史湘雲出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難題。好在史湘雲博覽群書，所以她不慌不忙，引經據典，給翠縷好好上了一課。 沒曾想史湘雲這麽一引經據典，倒給我們引出了一段精彩的假話。
      為什麽呢？
      因為儒家文化最不喜歡的就是明辨思想，不喜歡講事物的特性隻喜歡講事物的普遍聯係。在儒家文化那裏，任何事物最好都大一統，因為這樣才可以實現皇帝的惟一性證明。換句話說，為了證明皇帝的合理性，儒家希望世界上的萬物都服從一個皇帝的指揮。皇帝就是天理，就是陰陽。 一個皇帝死了，就出現另一個皇帝。但是世界上隻有一個皇帝，他掌管陰陽萬物。如果皇帝說是陰，就是陰；如果皇帝說是陽，就是陽。所以陰陽本來就是一物，陰陽隻是“一個字”。
      這個假話的更精彩之處就在於翠縷的糊塗。各位網友, 話可以分為好多種: 情話讓人醉, 癡話讓人哭,傻話讓人笑, 蠢話讓人睡, 能讓人糊塗的則叫作精彩。我要是脂硯齋，恐怕也得在此側批一個：“我也被糊塗死了”。因為這實在太精彩了。如果哪位看官覺得這段話不夠精彩，覺得自己沒有糊塗，那我剛好向他請教：“陰陽到底是二字還是一個字？”
      陰陽到底是二個字還是一個字並不重要，重要的就是：“陰陽”和“成敗”的道理是一致的， 這就是史湘雲精彩假話的本質。 
      所以本質來說, 史湘雲的假話和賈雨村的假話是一致的, 不過翠縷的乖巧畢竟比不上冷子興的冷眼， 所以史湘雲的精彩假話隻能屈居第二。  
      

     [1]翠縷道：“這荷花怎麽還不開？”史湘雲道：“時侯沒到。”翠縷道：“這也和咱們家池子裏的一樣， 也是樓子花？”湘雲道：“他們這個還不如咱們的。”翠縷道：“他們那邊有棵石榴，接連四五枝，真是樓子上起樓子，這也難為他長。”
        史湘雲道： “花草也是同人一樣，氣脈充足，長的就好。"翠縷把臉一扭，說道：“我不信這話。 若說同人一樣，我怎麽不見頭上又長出一個頭來的人？”湘雲聽了由不得一笑，說道：“我說你不用說話，你偏好說。這叫人怎麽好答言？天地間都賦陰陽二氣所生，或正或邪，或奇或怪，千變萬化，都是陰陽順逆。多少一生出來，人罕見的就奇，究竟理還是一樣。”
        翠縷道：“這麽說起來，從古至今，開天辟地，都是陰陽了？”湘雲笑道：“糊塗東西，越說越放屁。什麽‘都是些陰陽'，難道還有個陰陽不成！‘陰’‘陽’兩個字還隻是一字，陽盡了就成陰，陰盡了就成陽，不是陰盡了又有個陽生出來，陽盡了又有個陰生出來。”
       翠縷道：“這糊塗死了我！什麽是個陰陽， 沒影沒形的。我隻問姑娘，這陰陽是怎麽個樣兒？"湘雲道：“陰陽可有什麽樣兒，不過是個氣，器物賦了成形。比如天是陽，地就是陰，水是陰，火就是陽，日是陽，月就是陰。”
      翠縷聽了，笑道：“是了，是了，我今兒可明白了。怪道人都管著日頭叫‘太陽’呢，算命的管著月亮叫什麽‘太陰星’，就是這個理了。”
      湘雲笑道：“阿彌陀佛！剛剛的明白了。”翠縷道：“這些大東西有陰陽也罷了，難道那些蚊子，虼蚤，蠓蟲兒，花兒，草兒，瓦片兒，磚頭兒也有陰陽不成？”
       湘雲道：“怎麽有沒陰陽的呢？比如那一個樹葉兒還分陰陽呢，那邊向上朝
陽的便是陽，這邊背陰覆下的便是陰。”翠縷聽了，點頭笑道：“原來這樣，我可
明白了。隻是咱們這手裏的扇子，怎麽是陽，怎麽是陰呢？”
       湘雲道：“這邊正麵就是陽，那邊反麵就為陰。”翠縷又點頭笑了，還要拿幾件東西問，因想不起個什麽來，猛低頭就看見湘雲宮絛上係的金麒麟，便提起來問道：“姑娘，這個難道也有陰陽？”
       湘雲道：“走獸飛禽，雄為陽，雌為陰，牝為陰，牡為陽。怎麽沒有呢！”翠縷道：“這是公的，到底是母的呢？”
       湘雲道：“這連我也不知道。”翠縷道：“這也罷了，怎麽東西都有陰陽，咱們人倒沒有陰陽呢？”
       湘雲照臉啐了一口道“下流東西，好生走罷！越問越問出好的來了！”翠縷笑道：“這有什麽不告訴我的呢？我也知道了， 不用難我。”
      湘雲笑道：“你知道什麽？"翠縷道：“姑娘是陽，我就是陰。”說著，湘雲拿手帕子握著嘴，嗬嗬的笑起來。翠縷道：“說是了，就笑的這樣了。”
      湘雲道：“很是，很是。”翠縷道：“人規矩主子為陽，奴才為陰。我連這個大道理也不懂得？ ”
      湘雲笑道：“你很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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