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別重逢

“我平安到家了。”

看見熒屏上跳入眼簾的這幾個字，他放下心來。掐指一算，幾個月的時間一下子就過去了。可不是嗎，人生不就是這樣，一點一點悄然逝去的嗎？不要說幾個月，就是幾十年，不也是恍然如昨日一般嗎？

他沒想到會在美國接到她的電話。要知道，她向來很忙。不過，他自己也沒閑著，每天忙得不亦樂乎。平時沒事，則鮮有聯係。

電話中得知，她來紐約辦事，要呆一段時間。他馬上決定，接下來的周末就去看她。其實，他一點都不喜歡紐約。一來，不喜歡大城市的嘈雜，那種喧囂讓他心煩。二來，受不了紐約的堵車。每次進城，除了要有無限的耐心，每次還必須把油箱加滿。

周末一到，他把行車路線大致看了一下，就帶上GPS上路。

快進紐約之前，先把油加滿了。洲際高速公路上，有不少收費站，像他這樣沒有電子付費卡的人，隻好耐心地排著長隊，等待交現金。一交錢，才發現，漲價了。

到處都堵車，他免不了開起了小差。她到底會變成什麽樣子？“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誰也架不住歲月的流逝。上次聚會，還是八年前。當時見到不少女同學，可有些卻快認不出來了。惟獨她沒怎麽變，好像歲月沒有在她的身上留下多少痕跡。往那一站，還是非常引人注目。要說有變，就是除了原有的文靜，還多了份沉穩。

他對她最後的印象就定格在那次聚會。就連她這次來美後，她打的那個電話號碼，還是自己上次聚會分別時留給她的。他很驚訝她的管理才能。換了自己，即便是手頭在用的電話本，都常常找不著，更不要說八年前的了。

那次聚會，他才知道她和先生的創業史。她先生當年之所以回國創業，就是覺得國外的生活太缺乏新意，讓人一眼就看到了盡頭。於是，開始折騰。其實，有這種戰略眼光和勇氣的人，往往天生就有企業家的素質：先是不安分守己，然後就是腳踏實地的追逐夢想。而她，天生就是一個賢內助。兩人的合作，真可謂是珠聯璧合。看來，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想起大學畢業後的某一天，她順道給他捎過一次東西，就算是他倆唯一的一次單獨見麵。她匆匆在他任教的大學門口把東西交到他手裏，隻呆了五分鍾，就匆匆趕去上課了。所以，邀請她順便參觀一下校園的計劃隻好作罷。

其實，他更想問一句，她是否收到了自己前些日子發出的信，可他竟然沒有機會開口，隻好目送她匆匆離去的背影。他忽然覺得，再問也是多餘。

人在路上，誰不是行色匆匆呢？可是，隻要一想起遙遠的大學生活，就不免會想起她。那時的她，笑起來很好看。人又單純，裏裏外外透著靦腆。再加上青春活力，高挑的個頭，就顯得越發亭亭玉立。那時的校園盡管保守，卻擋不住她有各種各樣的追求者。可惜，在大學時，他卻從來沒有單獨和她說過一句話。

那時的他，莫名其妙地喜歡上了一個外係的女孩，帶著“昨夜秋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斷天涯路”的彷徨，一個人沉浸在“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的忘我境界中。直到畢業，靜下心來，卻突然有了“眾裏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頓悟。

可惜追她的人太多，處在情況不明朗的時期，他不便貿然行事。那封絕無僅有的信就是在這個情況下發出的，盡管都是些同學間普通的問候，可也算是“盡在不言中”了。可是，那封承載著一個年輕人美好希望的信，卻石沉海底，杳無音訊了......

就這麽一邊堵車，一邊胡思亂想，他不知不覺就來到了她的住處附近，卻怎麽也找不到門牌號碼，隻好給她打了個電話。她說一會就到。

等看見她時，他不免十分驚訝。天，怎麽還是老樣子？他說，“你怎麽一點都沒變呢？”她說，“怎麽可能，老多了”。

他還見到了她的兒子——一個帥氣和孝順的孩子。看見她兒子，他就明白什麽叫不言之教。看著這個孩子言談話語中流露出來的對母親的悉心照顧和尊重，什麽也不用再問，就會明白什麽叫“春雨潤物細無聲”了。中國人的教育，其實特別強調做人，差不多就是美國人所說的“Integrity”（正直）這個詞中所包含的含義。一個人隻要正直，差不多就有了人性良善的本質。在此基礎上，男人再加上點陽剛，女人再加上點溫柔，就齊了，至少不會出現男不男、女不女的現象了。

說到陽剛，人們總覺得是勇猛，其實不然。在現代社會裏，由於社會分工的原因，男人的勇猛精神其實早就轉化了。打仗有軍隊，治安有警察。所以，從一般的意義上來說，現代社會中，男人之所以為男人，至少要看兩個方麵：看他如何承接，也即是否大度；另一方麵，看他如何進取，也即是否敢於冒險，勇於決斷，不怕失敗。

對了，這次見到她，總算又問起信的事。舊事重提，隻不過是為了滿足一下他自己的好奇心。原來，她根本就沒有接到過他的那封信。看來，命運早就跟他開了一個玩笑。他不免有些內疚，覺得錯怪了她。
雖說幾十年過去了，可那天她騎車遠去的那個背影，卻依然曆曆在目，仿佛就像昨天。

本來這個問題，上次聚會就有機會問她。可不知為什麽，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隻記得聚會的當晚，他邀請她跳了一個舞。那是一隻他最喜歡的舞曲——電影《魂斷藍橋》的主題曲。他喜歡它的委婉、幽深與厚重。她說她不太會跳舞，不過還是跳了。那是他第一次請她跳舞。

一個下午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他起身告別，畢竟返程還要開好幾個小時，即便不堵車，回到家，也該過午夜了。 剛上路那會，盡管已是夜裏十點多，卻依然堵車。耀眼的車燈，在黑夜裏顯得更為突兀，刺眼。長蛇陣般的車子，一輛接一輛，都等著過橋。他望著眼前的車陣和不遠處雄偉的大橋，心生感歎：當人類創造出諸多方便的工具的同時，有沒有想過卻始終被自己的創造所困擾呢？

此刻，他已沒有了剛來時的心煩，而是滿懷喜悅，滿懷感恩。這次能見到她，他覺得沒有白來。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此言不虛。學習不就是在每時每刻之間進行的嗎？

他一邊認真地開著車，一邊輕輕的哼起了那首歌：

“怎能忘記舊日朋友 心中能不歡笑
舊日朋友豈能相忘 友誼地久天長
友誼萬歲 朋友 友誼萬歲
舉杯痛飲 同聲歌頌友誼地久天長

我們曾經終日遊蕩在故鄉的青山上
我們也曾曆盡苦辛 到處奔波流浪
友誼萬歲 朋友 友誼萬歲
舉杯痛飲 同聲歌頌友誼地久天長

我們也曾終日逍遙 蕩槳在微波上
但如今已經勞燕分飛 願歌大海重洋
友誼萬歲 萬歲朋友 友誼萬歲
舉杯痛飲 同聲歌頌友誼地久天長

我們往日情意相投 讓我們緊握手
讓我們來舉杯暢飲 友誼地久天長
友誼萬歲 萬歲朋友 友誼萬歲
舉杯痛飲 同聲歌頌友誼地久天長

友誼萬歲 萬歲朋友 友誼萬歲
舉杯痛飲 同聲歌頌友誼地久天長
友誼萬歲 萬歲朋友 友誼萬歲
舉杯痛飲 同聲歌頌友誼地久天長”

哼完了，他才猛地想起來，好象還忘了什麽事。哦，對了，忘了舉杯了。下次，一定喝它個一醉方休。其實，酒不醉人人自醉。麵對美酒，他怎麽會不陶醉呢？他發自內心的喜歡它的醇——不含雜質；也喜歡它越陳越香的品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