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奴

自從稀裏糊塗地住進了大房子後，俺當初的喜悅很快就被一個接一個的恐懼所取而代之 —— 屋外是割不完的草、種不完的樹、殺不完的蟲、攏不完的落葉、掃不完的雪； 屋內是修不完的水龍頭、通不完的下水道、換不完的電燈泡、吸不完的塵、擦不完的玻璃、抹不完的油漆、換不完的抽屜把手、收拾不完的房間、找不完的該還的書 ……, 最後，還有還不完的房貸。反正，在俺的有生之年是見不到還清的那一天了。（估計俺付不完也不至於良心不安， 因為俺在回首往事的時候，俺可以問心無愧地說：為了偉大的 “ 房事 ” ，俺已經貢獻了自己所有的時間和精力。）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咳，怨就怨俺以前不是沒住過這麽大的房子嗎。就拿衛生間來說，多點，當然方便，也免了門外排隊上躥下跳的麻煩。 可是，有方便的地方必有不方便的後果。想方便卻又無法方便的時候，該會是什麽感覺？——那可是相當的痛苦，而且是從裏向外散發出來的痛苦。現在明白了，沒吃沒喝，根本不算痛苦；讓你胡吃海喝，卻找不到廁所，那才真叫痛苦。不過，最悲哀的，則莫過於：明明找到了廁所，卻突然發現不讓用。現在才明白，人們為什麽總愛說“後果嚴重”了。

其實，世界上的事，俺都不擔心。俺最擔心的，就是哪天環衛工人大罷工， 那是什麽結果？那還不得“滿城盡戴黃金甲”？啥叫見義勇為，不就是見到壞人壞事敢於挺身而出嗎？俺這不就是嗎？一見到要壞事，立刻就毫不猶豫地挺身而出! 想當年，人家掏糞工時傳祥，都受到了國家主席的接見，可為什麽到了咱這輩，就這麽不受重視呢？為什麽就沒人接見俺呢？那麽多國家領導人來美國考察的時候，怎麽就沒人繞一下道，跟俺握一下手？哪怕打個電話也好，那好歹也是個精神安慰。俺當初出來是為了學習西方先進的科學技術，為什麽到了後來又一下子獻身於這光榮的環衛事業了？

剛剛聽到國內新聞報道，大學生如今也開始在時傳祥這一行拜師學藝了，俺聽完了, 那個叫激動！,心想: 趕明兒，俺要也能弄個指標，帶個學徒就好了。要是個漂亮的洋學徒，那就更好了。咳，俺這不是擔心偉大的事業後繼無人嗎？啥叫胸懷全球，放眼世界? 這世界上,一個人不論幹什麽，態度都很重要，至少，一開始不能埋怨。俺一開始就不埋怨，認為自己好歹是個房東，特別有種主人公的自豪感和責任感。可到了現在才明白，俺整個就一個為銀行打工的房奴，而且還是家裏地位最為低下的房奴 —— 您說說，俺啥髒活苦活沒幹過？日曬雨淋的，挨餓受凍的，俺啥時候埋怨過？再說，俺有時間埋怨嗎？ —— 這房屋的保修期一過，不就得俺接著保修嗎？ —— 再說，俺敢埋怨嗎？俺衝誰埋怨去？ 俺心裏自己嘀咕一下還不成嗎？

現在，隻要一有時間，俺就犯嘀咕，看著俺家高高的天花板發愁。您說，那上麵的燈泡到底該咋換？俺可沒那麽高的梯子，就是有，俺要真爬上去，會不會有生命危險？倒是聽說過有為搶救國家財產英勇獻身的，可俺還沒聽說過，有誰為了換自個家的電燈泡卻要獻出無比寶貴的生命的。可是，俺發愁歸發愁，可心裏並沒閑著，心說：要是能像侯寶林相聲裏說的那位醉鬼一樣，找一電筒，一摁電門，順著光柱，一下就能爬上去，那該多好，就是別突然沒電就成。要麽，都用油燈，免得有這麽多麻煩。怪不得，古人要“囊螢映雪”、“鑿壁借光”呢。

咳，燈黑了就黑了吧，這不還沒黑嗎？實在不行，俺用蠟燭還不成嗎？還有比這更糟糕的嗎？您別說，還真有，那就是地下室的頂棚（難道叫天花板？）常年漏水。俺好歹也是理科出身，長於邏輯思維，三下五去二，立刻就排除了水管本身漏水的可能性。理由很簡單，它平時不漏，一下雨就漏。人們常說：“屋漏偏逢連夜雨” —— 漏雨就漏雨吧，俺用臉盆接著總行了吧？活人哪能叫尿憋死？辦法總是有的。可問題的關鍵是，俺琢磨了好幾年，竟然還不明白那雨到底是打哪兒漏下來的！雖說俺小時候就特擅長把好東西給它徹底給鼓搗壞，而且絕無半點修好的希望，可這漏雨之事，這次真的跟俺沒啥關係。但不管怎樣，俺的自信心還是受到了嚴重的傷害。

其實，傷害的豈止是俺的自信心，俺的心血管係統、神經係統、淋巴係統、消化係統、包括內分泌，統統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傷害。隻要一下雨，俺就開始鬧心。鬧完心，俺就下決心。下完決心，俺就開始行動。人家是見縫插針，俺是見縫就堵。隔三差五的上竄下跳，到如今 , 怕是連針都插不進去了。不過，知道的，明白俺在那修房，不知道的，準以為俺又抽羊癲鳳，而且還和天氣有關。末了，俺自個都覺得有點心理偏執，看見有縫就不順眼，可以說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怎麽也得往裏擠點矽膠什麽的，否則就沒完。這不，俺家的水龍頭沒給封上，就已經是萬幸的了。

咳，俺即便是這麽著折騰，可它還是該怎麽漏，就怎麽漏。就是那種一分鍾滴兩滴的那種滴法 —— 俺看著都替它著急，不會是前列腺發炎吧？情急之下，俺的腦海裏立刻蹦出一句名言：做人難，做男人更難，做個成功補漏的 handy Man 更是難上加難 ……

難怪俺近來老做夢，老夢見嘩嘩的大雨。夢裏一驚醒，趕緊一摸，還好，幹的。 這才想起來感謝商家，多虧它的產品老壞，弄得俺在夢裏都對它沒有信心。要不 然 ，人們常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呢。此言不虛！而且，很有可能就是從像俺一樣的前輩房奴嘴裏說出來的。太偉大了！真是英雄所見略同。

不過，等英雄氣概一過，心中立刻開始憧憬：與其這樣做房奴，不如趁早搬回集體宿舍做一自由人得了。俺當年出國前不就有一張單人床嗎？再不濟，也不用時不時拿管膠跑上跑下的鬧心吧？再說，自己鬧心也就罷了，給咱們中國人民丟臉就不對了。以前，老美還覺得中國人的天資不錯，這下恐怕該起疑了：這老中幹嘛老是在下雨天跑到房子外麵上躥下跳呢？難道《功夫熊貓》又在拍續集？

對了，俺的退休基金啥時才能拿到手？俺現在存的可是美金，不會到時發給俺人民幣吧？還有那麽多年呢。看來，俺還得衝著住老年公寓的方向好好努力才行。不知道中國政府發行 債券 不？不過，等俺退休的時候 , 恐怕隻付得起老年公寓集體宿舍的一張床錢了，說不定床還是從中國進口的。不過要是能睡在中國造的單人床上（ Made in China) ，不也差不多就是葉落歸根了嗎？

 

俺死的時候，墓碑上可以刻上這麽幾個字：安息吧，這裏冬暖夏涼，想怎麽方便就怎麽方便。既不點燈，又不漏水，而且，睡這的人，不用交費——您說說，俺啥時可以睡得這麽踏實？



(俺說的“大”房子，是以俺當年的集體宿舍為參照，千萬別給俺誤導了就好。）

[泉水]

寫得有趣。最後一段的聯想，智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