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動物烏托邦”裏,看見我們生活的世界
- 電影《瘋狂動物城》觀後
一開始,兒子其實有點猶豫。他覺得這是一部“給小孩看的電影”。我告訴他,很多影評都提到,這部片子並不隻是可愛或熱鬧,它背後有著清晰的社會隱喻與政治意味,同樣是拍給成年人看的。於是,他為了配合節日氣氛,還是跟我們走進了影院。結果,看完之後,最投入、也最能捕捉細節的,反而是他。
中文把 Zootopia 翻譯成“瘋狂動物城”,固然朗朗上口,符合節日氣氛,但我心裏始終覺得,“動物烏托邦”這個直譯(Zoo + Utopia),反而更貼近它的精神內核。來自世界各地、性格迥異的動物,懷抱著對自由、平等、多元的美好想象,匯聚到同一座城市——這不正是很多移民在踏上北美土地之前,對這個社會的想象嗎?
然而,正如“烏托邦”這個詞本身所暗示的,那種完美,往往隻存在於想象中。
看完《Zootopia 2》,我意猶未盡,又把2016年上映的第一部《Zootopia》找出來一氣看完,以便更完整地理解這個係列。
偏見從哪裏來
在第一部《Zootopia》中,故事節奏相對舒緩,敘事也更為清晰。兔子朱迪(Judy)懷著“改變世界”的雄心,成為動物城裏第一位兔子警官;而狐狸尼克(Nick)一出場,則是典型的狡黠、圓滑、對體製不抱希望。
影片最精妙之處,在於它對“偏見”的層層拆解。朱迪自己,也曾下意識地認為食肉動物更危險、更容易失控;整座城市,在一連串“食肉動物發狂”的事件中,迅速陷入恐慌。直到真相揭開,人們才發現,隱藏在幕後操縱這一切的,並不是那些被集體懷疑的食肉動物,而是一隻看似溫順、無害的綿羊——副市長貝拉韋瑟(Dawn Bellwether)。
她利用一種名為 Night Howler 的植物,讓食肉動物“發狂”,再借此製造恐懼、操縱輿論、攫取權力。這個反轉極具力量:偏見並不總是來自“看起來危險”的群體,很多時候,它恰恰被包裝在溫和、正義、甚至“為你好”的麵孔之下。
(圖:Judy and Nick)


第一部裏還有一個讓我印象極深的角色——Mr. Big。朱迪第一次去見他時,迎麵而來的是一群體型巨大的北極熊保鏢,壓迫感十足;而真正坐在中間的,卻是一隻身材極小、聲音聽起來也很微弱的小動物——北極鼩鼱(Arctic shrew)。
北極鼩鼱是一種體型極小、新陳代謝極快、食性凶猛的哺乳動物,以“幾乎不停進食”和同類相殘而聞名,常被稱為地球上最“暴躁”的小型獵食者之一。電影中,Mr. Big被塑造成教父式的黑幫老大:令人敬畏,也令人忌憚。
外表最不起眼的人,卻操控著最龐大的地下網絡。這一幕幾乎無需解釋,就能讓人聯想到現實中的某些權力結構:真正的“重量”,並不總是體現在體型、聲量或外表上。
(圖:朝見"教父")


《Zootopia 2》的節奏明顯加快,畫麵信息量也大得多。一方麵來自技術的進步——更複雜的城市結構、更精細的背景、更密集的角色調度;另一方麵,也讓整座動物城更像一個高速運轉、層級分明的現代社會。
比如影片中那位英俊、氣場十足的馬市長,看上去是權威與魅力的化身,實際上卻更像是被背後資本與利益集團操縱的“門麵人物”。這一設定,與第一部中緩慢低效、令人哭笑不得的交通部樹懶公務係統,形成了意味深長的對照。
(圖:魅力十足的馬市長)



值得一提的是,去年憑借與楊紫瓊合作的《瞬息全宇宙》橫掃奧斯卡、金球獎等多項最佳男配角權威大獎的越南華裔演員關繼威(Ke Huy Quan),這次也加入了《瘋狂動物城2》,為片中一個重要角色——蛇形人物 Gary De’Snake 配音。他的聲音表演為角色注入了鮮明的層次感,也讓這部續集在演員陣容上多了一份令人會心一笑的驚喜。Gary是續集中一個非常核心的新角色——一條藍色的響尾蛇(pit viper),也是推動主要劇情發展的關鍵角色之一
(圖:著名華裔演員關繼威和他配音的響尾蛇Gary)

兩部電影在細節上的觀察力同樣驚人。尼克的“狐狸性格”在第一部就表現得淋漓盡致——他把一整塊大冰棍切碎、倒模、再高價賣出,看似小聰明,卻精準捕捉了規則的漏洞。
第二部中,有一幕朱迪和尼克過河的情節讓我印象深刻。他們站在河岸邊,用一句輕鬆的“Hey, Bub”與體型巨大的海象水管工 Russ攀談起來。因為交流順暢、氣氛融洽,Russ便用圓滾滾的身體仰泳當“擺渡船”,把他們送過河——笨拙,卻可靠。這種帶著幽默感的“合理性”,正是《Zootopia》係列最迷人的地方:再誇張的設定,也總能讓人心裏點頭。
“真實”的情感瞬間
除了宏大的社會隱喻,這兩部電影對生活細節的捕捉,也讓我產生了強烈共鳴。比如朱迪每次和父母視頻通話的場景:父母關心她的安全,叮囑她不要逞強,鏡頭那頭的表情既驕傲又擔憂。無論是我與自己父母的通話,還是如今我們與在外讀書的兒子視頻,那種隔著屏幕的親近與不安,都被呈現得異常真實。
朱迪代表的是那種“想要去改變世界”的年輕人——她相信製度可以被修正,偏見可以被打破;而她的父母,則更多從安全與現實出發,希望她少受傷害。這種張力,幾乎存在於每一個家庭中,也讓這部動畫在情感層麵,遠遠超出了“兒童電影”的範疇。
(圖:視頻中的爸爸媽媽)

無論是第一部還是第二部,《Zootopia》始終在講同一件事:這個世界並不完美,也不存在真正的烏托邦。偏見可能來自恐懼與無知,也可能被權力與利益刻意放大;製度可能遲緩、失靈,甚至被操縱,但它仍然值得被修補,而不是被放棄。
第一部更像一則寓言,用相對清晰的結構告訴我們偏見是如何被製造的;第二部則像一麵更複雜的棱鏡,把政治、資本、權力與個人選擇交織在一起,節奏更快,也更貼近我們正在生活的現實世界。
寫在最後
寫這篇文章時,正值澳大利亞和美國布朗大學因種族仇恨先後發生槍擊事件。為那些無辜逝去的生命默哀。
也正因為如此,我才愈發覺得,把 Zootopia 理解為“動物烏托邦”更為貼切。它描繪的,並不是一個已經實現的理想之城,而是一個不斷暴露問題、也不斷嚐試修正自身的社會。
沒有完美的世界,隻有在看清偏見之後,仍然願意彼此合作、繼續努力的人們。
也正因為這樣,這部看似輕鬆可愛的動畫,才會在影院燈光亮起的那一刻,讓人久久回味。
這部電影的主題曲由著名拉丁歌手 Shakira 演唱。她在片中飾演動物城極具影響力的流行歌手、人權倡導者 Gazelle(羚羊)。歌曲節奏明快、動感十足,而歌詞卻耐人回味。
(MV: 電影主題曲 "Zoo" by Shakir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