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缸裏的孫鳳 (140)

南瓜蘇 (2025-11-23 17:15:44) 評論 (10)
齊嘯和馮傑對了對賬,又聊了一會兒,就告辭回了家。

他見孫鳳正陪母親做晚飯,便也上前幫忙。

晚飯過後,齊赫廖新蓮就催著齊嘯帶孫鳳去孫家。他們想表達出大度和通情達理。

孫鳳真不想回去,可她說不出口。如果有可能,沒有人願意讓別人知道,自己無情無義,連父母都不想見。

二人剛到院門口,周蕙就從敞開的窗戶看見了他們。她忙與孫讚下地到門口去迎。

巧的是,孫惕張蓉夫婦也在,他們也一起迎了出來。

“我的二閨女呀,你可想死媽了,你說你咋這麽狠心呢?走了就不回來,你個沒良心的,還不如我女婿。我女婿十天半個月的還給家裏打個電話,你連個電話都想不起來打。這真是,親閨女還不如女婿孝順。”周蕙撲上來,抱住孫鳳連哭帶說帶拍打,一副思女心切的哀怨樣子。

眼淚說來就來,情緒飽滿到極致。

孫讚的功力就差多了。他過來摸摸孫鳳的頭頂,還用力擠弄眼睛,卻沒擠出眼淚。

此時在孫鳳的腦海中閃回的,是五年前第一次見到孫讚周蕙的時候。跟當時兩人冷漠的樣子一比,今天的父母應該是花大價錢雇來的。

孫讚接過齊嘯手裏的禮物,交給孫惕,嘴裏客氣著,“回自己家還帶東西,花那個錢幹什麽?能回來看看我們,就比什麽都高興。快進屋。吃過飯了嗎?”

齊嘯忙說:“在家吃過了。”

張蓉孫梅來上了茶,擺了花生瓜子。孫梅還第一次恭敬地叫了一聲二姐,讓孫鳳很不習慣。

“看看我家鳳,讀過書就是不一樣,又漂亮又大方,這十裏八鄉,絕對是頭一份。”周蕙坐在孫鳳身邊,拉著她的手,一邊上下打量,一邊感歎。

齊嘯一臉笑意地看著孫鳳,心裏五味雜陳。

孫鳳問孫惕,“哥,恭喜你得了五一勞動獎章,聽說是省裏的?”

孫惕看向齊嘯,“是省裏的。這還多虧齊叔讓鎮工會整理材料,又以鎮工會名義上報到縣裏,縣裏又報到省裏,沒想到最終還真成了。”

齊嘯說:“那也是大哥你自己有本事,在縣裏也有一號。聽說全省才不到一百個人獲獎,能被評上這得多不容易。”

周蕙說:“不管咋說,親家那是幫了大忙,這我們心裏都記著呢。鳳啊,咱家還有一個大喜事,你公公又幫忙給你爸和孫梅轉成了城鎮戶口,這都是大恩啊。鳳,你看看,你算算,咱家得了人老齊家多少好?你一定得知道感恩,跟齊嘯本本分分過日子,孝敬你公婆,給齊家生兒育女,就是替咱們老孫家報恩了。”

算來算去都是我的債!我自己的債誰幫我還?

李唐那幽怨的眼神,決然的背影。何琪自信張揚的笑容。談笑風生的同學。想表白誰就表白誰的鄧童。甜蜜戀愛期的展鴻。甚至,神出鬼沒的徐玲,都比自己自在。他們一起蜂擁到孫鳳眼前。

他們和眼前的家人一起,推搡著孫鳳,壓迫著她。

她突然情緒崩潰,淚水奪眶而出,失了心瘋一樣拍著桌子大叫:“你們一個個得了好處,憑什麽要拿我的一輩子去報恩?你們自己怎麽不去報恩?我又算什麽,我的一輩子又值什麽,你們誰管過我?誰把我當人看?”

一屋子的人都仿佛遭了雷擊,個個張嘴結舌,包括齊嘯。

一時靜的針落可聞。

反天了!簡直反天了!周蕙率先有了反應,一個響亮的大巴掌扇在孫鳳的臉上,五個清晰的指印快速出現在她白皙的皮膚上,先是灰白,後漸漸變紅。

“你個白眼狼,黑了心的小兔崽子,你吃槍藥了?發生麽瘋?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周蕙五官歪斜,陷入了癲狂之中。

齊嘯這才有了反應,一手護住孫鳳的頭,一手隔開周蕙,怒喝道:“住手!”

欺軟怕硬刻在了周蕙的基因裏,她快速冷靜下來,急忙收了手。

但她武鬥改文攻,拍著大腿哭訴道:“你有良心嗎?你說沒人管過你,虧心不虧心喲?先不說父母的養育之恩,就算我們都是該你的。我就問你,你哥呢?這才幾年?你就忘了你哥是怎麽帶你去縣城體檢的了?”

孫鳳從齊嘯胳膊底下探出頭來,披頭散發,全然一副不管不顧的樣子,血紅的眼睛瞪著周蕙,連哭帶喊:“不要再跟我提我哥,我哥是我哥,你們是你們,我哥做的事不代表你們也做了。當時我哥那麽艱難地帶我去縣城,為什麽?這才幾年,你難道就忘了?是你和孫琳拿著棍子堵著我,把我打得渾身都是紅道子,不讓我出門去坐火車到縣城體檢,對不對?我哥不像你們那麽惡毒,那麽冷血。我誤了火車,我哥心疼我,又沒有別的辦法,才連夜用自行車帶我到鎮上。我們兄妹命大,沒在山裏被狼吃了。你們還好意思說!如果不是齊嘯看上了我,我在你們眼裏就是一文不值,連江市一中你都不會讓我去上。現在問我有沒有良心,你們有嗎?你們是我見過的最惡毒的父母!”

原來每個字都是有重量的,這麽多字扔出去,輕鬆!痛快!孫鳳整個人軟癱在齊嘯懷裏。

高位者竟然允許低位者把話說完了,因為周蕙半個字也答不上來。她氣得臉如紫茄子一般。激憤再次上了頭,她抖著手朝孫讚喊:“你是死的,啊,她這樣忤逆不孝順,你就幹看著?”

孫讚也被孫鳳問的啞口無言,不由得惱羞成怒,倏地站起來,就奔孫鳳撲來。

孫惕忙跳過炕沿,拉住父親。

齊嘯肩膀一用力,將孫讚推出老遠,噌地站了起來,一腳把炕桌踢下炕,大喝一聲:“誰敢再動孫鳳一下試試?”

孫讚嚇得一哆嗦,迅速自我降維,乖乖回到食物鏈底層,不敢再動。

“你先帶孫鳳回去吧。”孫惕對齊嘯說道。

以齊嘯前幾年的秉性,此刻不把老孫家房子點了他就不是個男人。可現在,他得先顧著孫鳳。他下了炕,摟著孫鳳往外走。

周蕙緩過神來,才知道害怕,忙追了出來。

“齊嘯,我剛才氣糊塗了,你大人不計小人過,別跟我大字不識的家庭婦女一般見識。鳳,媽剛才不該打你,可我是你媽啊,閨女!”

周蕙還想再說,齊嘯已經帶著孫鳳出了院門,走遠了。

她手腳發軟,後悔剛才又沒控製住,暗想這回可是把齊嘯給得罪透了。回身看見也追出來的孫讚,立刻怒道:“我一個當媽的跟閨女動手,誰也不能說什麽。可你一個當爸的跟著摻和?象什麽樣子?人齊家這回可是得挑理了,這可咋整啊?”

孫讚從來不敢跟周蕙爭辯,但此時再也壓不住火,“我動手還不是你攛掇的?不是你讓我打孫鳳的?”

周蕙正憋屈得不行,這回全朝孫讚去了。她一蹦三尺高,從和孫讚第一次見麵開始倒帶,一直訴苦到此刻,滔滔不絕,刹不住閘。

孫讚也徹底惱恨起來,見縫插針地為自己辯白。

兩人槍來劍往,吵得孫惕頭快裂了,朝父母大喊:“行了,人已經丟完了,又開始窩裏鬥。趕緊想想怎麽辦?別忘了上次你們是怎麽答應人家的?我就不明白了,為什麽一到孫鳳這兒,你們就這麽不像個做父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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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鳳是在齊嘯懷裏哭著睡著的。

齊嘯隻知道當年孫鳳誤了火車,卻從來不知道為什麽誤了火車。他知道孫鳳一開始並不接納自己,也隻是簡單的認為是小女孩的羞澀和不諳情事,頂多是小女孩的挑剔和耍小性子,卻從來不知道,在自己與孫鳳這段關係裏,孫鳳有這麽多的隱忍和無奈,這麽大的委屈和不甘。

看著她臉上隱隱的巴掌印,想著今天晚上她的控訴,齊嘯心疼得臉都變了形。此刻他完全明白了去年冬天那個夜晚,孫惕對他說的話。

一開始就用錯了方式,一步錯步步錯。但現在,錯誤先放一邊,重中之重是保護好孫鳳,不讓她再受到傷害。

第二天,齊嘯就帶著孫鳳坐火車回了肥城,什麽孫家啊,孫琳啊,孩子啊,都邊兒去。

一路上,二人幾乎沒有交流,各想各的心事。

最後還是和家裏撕破臉鬧翻了,自己也算終於勇敢了一次。可麵對齊嘯,這份勇氣會不會還在?一吐為快和破繭,需要的勇氣值不是一個數量級的。

以前想的太簡單,以為和她成了夫妻,生活在一起,就萬事大吉。殊不知,平靜之下暗流一直湧動。她從不和自己談以前的事,這就不是個好征兆。

到家後,兩人都有話要與對方說。

齊嘯先開口,“鳳,聽你家人說,你是在河南長大的,跟我講講你小時候的事,行嗎?”

孫鳳哪裏有心思跟他憶往昔,一口回絕,“我不想提以前的事。齊嘯,我有話跟你說。”

齊嘯的心繃了一下,“鳳,你說。”

未完待續
南瓜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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