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長周末

霧裏一農夫 (2025-11-19 05:39:36) 評論 (2)

在歐生活數十載。年已過花甲,思維略西化,觀點略偏執,習慣略古怪,故妻常指為“整個一糟老頭兒”。其實,高興時心平氣和,義憤時充滿偏見,這也許上了年紀的人之共性吧。

上周去巴黎過了四天的長周末,感受極深。與我們過去多次法國之旅相比較,巴黎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給我們留下“新鮮”和“獨特”的印象。十月中旬的連陰天氣裏,我們整天都在灰色的天空和樓宇間遊蕩,見證了另樣的巴黎:紛亂公共交通,熙熙攘攘的遊客和路人,嘈雜紛亂的店鋪街景和唐人街。

巴黎的秋天

來到熟悉的巴黎,我們自然沒有任何觀光計劃。本想來這兒感受一點陽光和溫暖,卻又趕上一個連陰天。太陽偶爾露出一段時間,太太便跑到頂層露台去日光浴,下雨時,我們便乘車便進城,或逛街景公園,或看博物館和下館子。

十月中旬,金黃色的落葉布滿大街兩側的地麵。陰雨中,遍地的棕黃色的梧桐樹葉在行人腳下被踩踏的破碎成泥,與灰暗的天空相應,將一個深度抑鬱的氛圍牢牢地籠罩在城市之中。其境其景,不禁讓人想起Yves Montand的著名香頌“Les feuilles mortes”。挽著太太,哼著小曲,竟也多多少少讓人喜歡上這份充滿異國情調的憂鬱:

哦,我多麽希望你能記得

我們曾是朋友的快樂時光,

當年,生活多麽美好

陽光也比現在更加熾熱,

低身拾起片片枯葉

還有回憶和遺憾。

。。。

北風將它們帶走

帶入遺忘的寒冷夜晚,

你看,我從未忘記

你曾為我唱的歌,

那是一首像我們一樣的歌

你愛我,我也愛你。。。 (Youtube)

腦海中Yves Montand的歌聲,令人陶醉,令人忘懷。頭上不時落下毛毛細雨,更強化了那個細膩的感緒和氛圍,讓人體驗到巴黎的另一種來自大自然的灰色浪漫。不論我們走到何處,總是被無所不在的落葉提示著巴黎的秋色之美。

巴黎的眾生

因為我們晚間活動大多是去看演出,便和以往一樣,選擇住在巴士底廣場附近。這裏是人居密度較高的平民區,在由此出發到市中心各地的諸多公車路線上,我們可以近距離觀察到大都市巴黎“悲慘世界”的一麵。雨果筆下的人物幾乎近在眼前,隻不過又平添了很多的歐裔亞裔非裔平民和貧民。

兩個例子。一女無家可歸者以汽車站為家,一非裔男子在暖氣通道外瀉蒸汽中取暖。無不令人對近在咫尺的巴士底廣場七月革命紀念碑下寫著的自由平等博愛“Liberté, Égalité, Fraternité”有了新的感悟。自由是天賦的人權,每個人都有對自己生活方式選擇權力,互相尊重人人平等。偶然在超市留意到28歐分竟也能買到一根標準的rustic酸麵細法棍,可見無論一個人如何“悲慘”,都是不會被餓死的。那位以車站為家的女人,同樣“順理成章”地“入住”路邊站台數月。

人們常說貧困限製人的想像力。早年來巴黎觀光時,隻知意氣風發遍訪名勝,沉溺於觀光打卡自愉,而不視自己人生境地之“悲慘”。三十年後再訪巴黎,方悟出當年鏡中之人的真實青蔥處境。今日所見巴黎的街景與我們的日常環境之差距如此之大,足令人不再願意承受,哪怕不再來巴黎。

巴黎的穿越之行

周日下午去Château de Versailles凡爾賽宮。盡管冷風裹緊了身上的衣服,但仍讓人想立即去喝點熱湯。匆匆一碗越南米粉過後,我們才恢複了體溫和力氣。盡管現在是旅遊淡季,路易十四廣場上依然遊人絡繹不絕,充滿來自世界各個角落的遊客。凡爾賽宮的富麗堂皇讓全人類為之傾倒,也激起世間凡人(包括我們)對當年帝王生活方式的好奇和遐想。

在凡爾賽宮,沒有什麽能比在路易十五小劇場觀看Opéra Royal的歌劇演出更為愜意的了。半年前買了一場Henry Purcell的歌劇Dido and Aeneas的劇票。一來重遊凡爾賽宮,二來周末消磨閑暇。主演是法國次女高音著名的Gaëlle Arquez (“法國的Carmen”)。歌劇的演出極具宮廷古典風格,別致的布景、雜技、舞蹈和表演,讓坐在包廂裏的我們油然產生一種穿越返古的體驗。那是一種無法言表和與人分享的體驗。

而作為主要唱段的“Dido的哀歌”則是當今唯一的一首用英文演唱的最優美動人的詠歎調了:

When I am laid in earth,

May my wrongs create

no trouble in thy breast;

Remember me, but ah! forget my fate!

當我長眠地下,

願我的所有過錯

不致令你心痛;

記住我吧,但忘記我的命運! (Youtube)

這段哀歌不也是每個世人的心聲嗎?不論出身、貧富和信仰,每個有良知人最終的願望不應該都是心安二字嗎?西方古典音樂之所以經久不衰,正是由於它彰顯了人類超然的心靈活動和深刻的倫理精華。東方與西方、現代與古典的文化差異之大遠遠地超出常人的想象力,坐井觀天夜郎自大式的文化自信也會給人以滿足,隻是格局小了一些,到頭來異化並釀成一種“醬缸”式的文化。

巴黎的追劇追星

25/26演季開票時,我們便買下巴士底歌劇院(l'Opéra de Paris)上演的瓦格納歌劇《女武神》(Wagner: Die Walküre)。其實,此次巴黎長周末的主要目的便是追劇追星追音樂。無論個人興趣雅俗,追《女武神》當為首選,雖萬裏之遙亦物超所值。而追星則是因人而異,這場演出明星薈萃大腕雲集,其中有我們最喜歡的戲劇女高音Elza van den Heever和Tamara Wilson。男高音Stanislas de Barbeyrac,男中音Christopher Maltman和男低音 Günther Groissböck也都是知名明星。

簡介一下《女武神》劇情:男受傷逃到女家後相認孿生兄妹。夫回家識破欲加害男但被查覺,男成功拔樹中長劍後逃離並相愛。女夫追殺。天神欲女武神(女兒)助男,迫於妻壓力改令女武神助女夫。女武神為兄妹之愛感動而違父命。男終被女夫殺,天神亦怒殺女夫。女武神違命救女被父追殺,被懲罰去其神力,沉眠山岩之上。父女永別。

五個小時的音樂盛宴,兩個間息,五個人唱滿全場。我們也完美地堅持到底,過足了戲癮。盡管道具服裝不盡人意,但van den Heever、Barbeyrac和Maltman美妙的歌聲讓人如醉如癡,興奮得久久不能平靜。劇中各個角色都將他們的絕望用歌聲的戲劇性淋漓盡致地表現出來。一場在神、半神和人之間為權力、自由、愛情、命運的紛爭中,都循序著人類的理性與本能、幻滅與超脫之間的對立,並走向各自的絕望斷崖。最終導致無一勝者。整個歌劇對人性中的自由與愛情之美,用聲樂的手段歌頌讚美到極致,感人至深。

如果你感興趣,不妨去Youtube聽幾段。例如女高音Sieglinde的致謝“O hehrstes Wunder!”(Youtube)和男中音Wotan的永別“Leb wohl! du kühnes herrliches Kind!”(Youtube)。

巴黎的魅力

與曆次來巴黎和蔚藍海岸Côte d'Azur度假相比,因為此行目的單一明確,除去晚間有效活動,這四天時間多半是在百無聊賴中度過的。昔日我們心目中巴黎的魅力已經凋零,剩下的隻有永存的”悲慘世界”。不是因為風光不再,而是因為趣味不再。若需新的精神食糧和心靈雞湯,則要在歐美亞非拉易地而尋了。

但法國畢竟是法國,蔚藍海岸和外地諸省皆有旅遊度假的好去處。巴黎有最好的文化生活曆史遺跡,外地則有美麗的自然景觀。但若找到一個諸方麵皆稱心如意的地方,則是非常不易。最終隻能與自己妥協,或人文或自然,兩者不可兼得。

再見,巴黎!機會到來之時,我們會回來的!

2025年11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