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曲求全 卻被丈夫和女兒拋身後——母親節非甜品 (8)

悉采心 (2025-07-17 14:03:09) 評論 (11)


委曲求全 卻被丈夫和女兒拋身後 ——母親節非甜品 (8)

那天午後,我按約好的時間來到桃子家。

穿過前院的青石小徑,雲粉色的櫻花在瑟瑟飄落,讓春更似秋,讓來更似走,讓美更似愁。

——隨著搬遷的塵埃落定,這應該是我以“近鄰”的身份,最後一次來桃子家串門了。

卻是空手而來。

上次給大丫拎來兩袋牛油果後,家裏後院的那棵老果樹,就再也找不到桃子家喜歡的“見麵禮”了。

可這一程走得並不輕鬆。心裏沉甸甸揣著的,是對又一段時光即將從生命之樹上全然謝落的不舍。更揮之不去的,是在人生這趟單程列車上、永遠拿不到返程票的那種悵然若失,——也就更想做些什麽,讓失中有得。

那樣便不算空手而歸。

孩子們還沒放學,進門後桃子卻做了個“噓聲”手勢,又指指樓上,對我耳語:四小又感冒了,吃完藥剛睡著。

我一聽往後退,讓她帶孩子去看病,她則拽我往裏走,邊走邊小聲說:醫生看過了,上下檢查一通沒問題,說是過濾性病毒,開了泰諾就把我們打發了。

那你先陪孩子吧,咱們改天再聊。——大概隻想著說事,我忘了提包包子。

桃子卻堅持:別改天呀,你搬得那麽遠,咱倆又都有拖油瓶,還不知啥時能見麵。趁四小這會兒睡著,咱們趕快開幹,我也擔心再往後拖,昨天發好的麵,還有連夜為你備好的香椿雞蛋餡,都會發酸變味的……

話到此,我也不能再說啥了,擼胳膊挽袖子地隨她來到廚房,準備動手。

後院的狗開叫,且是此起彼伏,愈演愈烈,可謂狗族嗆聲會。

我邊洗手邊問正往島台上擺麵板的桃子:這聽上去不止一條汪汪汪,又添了新的?

可不是嘛,嫌上次的那隻混種的不中用,孩子爹又弄來倆純德牧。

這下製服地鼠了?

唉,草地上的鼠洞沒了,可水上卻漏洞百出。誰料到這兩隻新來的,跟天上飛的搞同盟,吃裏扒外還打內戰……

?——我當場腦子短路。

細一問方知,新來的德牧皆在幼齡,戰鬥力爆表又缺乏訓練,都是拆家能手。

地鼠嚇沒影後,它們不識閑兒,下口磨牙的對象,就轉到桃子的先生為防老鷹、叫園丁罩在魚池上的尼龍網。

而對於它們狼一般的利齒來說,尼龍線不啻於沒啥味的幹粉條。於是咬了吐,吐了咬,沒幾天就把網罩咬得千瘡百孔,提溜當啷。

老鷹一見高興了,以空中特種兵的神速和絕技,一次次俯衝入洞,叼走一條又一條男主人新投放的錦鯉。

偶爾碰到一條巨肥的,老鷹叼不動,就啄幾口扔岸邊,作為送給那兩隻“陸軍小盟友”的犒勞品。

時不時地,當倆小的正圍著“空投生魚片”快活地分享,那隻混種大狗,則以“憑什麽我沒有”的一臉不服,走過來搶吃。結果多半是還沒到近前,就被倆德牧聯手反擊。

這隻甩尾巴打臉,那隻抬爪子飛踹,又雙雙豎起純德牧才有的尖尖立耳,嚷嚷著警告外來者:汪,汪汪,你這雜種,再往前蹭半步,就打你個滿地狗牙,秒成喪家犬!

可無論個頭、年齡,還是資格,大狗都覺得自己吃得其所,怎麽能退讓呢?

——哼,就算我血統不純,長的不帥,渾身都是“拚多多”,也要給你們看看,爭食續命的那一刻,管他純種還是混種,豁出命跟你們鬥,就是好種!

就見它沉下肩,一聲低吼後毛發炸裂,一個猛子撲過去。

撞翻那隻衝在前的德牧,它一口咬住對方肩胛,瘋了似的一陣猛甩,扔掉後又轉頭撲向衝過來的第二隻。

同第二隻交戰後,第一隻德牧支巴著站起來,抖抖身上的塵土,返回來報仇。

戰局正處於膠著狀態,敵我互不相讓,氣味交雜,難以分辨。德一眼見德二同狗敵人纏鬥在一起,正以滾筒狀碾向那塊粉嘟嘟的生魚片,忽而靈機一動,心思秒轉:得魚者為勝,何不立馬下口直取目標?

它奔過去“哢哧”就是一口,卻聽見發出慘叫的,是自家的兄弟。——原來,“滾筒”搶先到達,而最先壓到魚片隨即遇到它的利齒的,又剛好是同夥。

三國中原逐鹿,打個各自為戰;三犬園中爭魚,打個得魚忘筌。

拚殺到紅眼,肉在誰那裏,誰就是黑名單一號。管你桃園咋結義的,今日死翹翹。

就這樣,仨狗混戰在一起,撕成一團。直到從超市買菜回來的桃子,跑到後院操起草地上老公的高爾夫球杆,女武神一般地舉棒挺立,才把仨家夥給震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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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咂摸著桃子所講的當兒,“女武神”已變成“赤腳醫生”。

透過通往後院的飄窗,我看見桃子正光腳蹲在魚塘邊,從急救箱裏往出倒騰著創可貼、棉花球之類的處理品。

剛剛,就在桃子講故事時,不知何因,後院又爆發了狗族內戰。隨著幾聲嗚嗷嗚嗷的嚎叫,桃子開窗對後院大喝一聲,跟著丟下一句“又咬出血了”,就一溜煙地跑了。

在她獨自講述的過去進行時中,後來也包括倆人的對話,其中的一人,就是見縫插針的我。

——桃子……其實,我剛才就想插個嘴……跟你探討一下,假如相似的紛爭,剛好也發生在小獸一般的孩子們的身上,那麽咱這些當媽的,應該做些啥調整呢?

桃子揉搓著手中的劑子,似乎也摸透了我的心思,就問:心心,你又想替大丫說話?

用力地擀皮子,我沒敢抬眼,誠實地點點頭。

就聽她長歎一聲,無奈地告訴我:難啊……自打你上次談起大丫,我就開始全力以赴的調試和改進,怎奈事與願違,越調越亂。先說家務活吧,我全都包過來,拳打腳踢並行著幹,再加上照看四小,有時候真是要三頭六臂,多線作戰……可你也知道,我就這麽個爛身體,大姨媽一來,更是氣血不足,渾身上下軟趴趴的,真的撐不住……

聽著聽著,我不免暗生自責,怪自己多事。也隱約地意識到,在把耳朵給大丫當樹洞的這段時間,我忽略了不愛訴苦的桃子,並沒有想過她內心藏著多少委屈——

撐不住的時候,我隻好讓二小三丫搭把手,照看小四。可倆娃每天都一堆功課,說小四是最煩人的“家庭作業”,將他推來搡去。原本二小三丫最要好,也因此吵翻天,把小四嚇得哇哇哭。大丫聽到學不下去,就衝過來罵二小三丫。等我趕過去問情況,三個各說各理,掐成一團,就差跟院中那三條狗一樣,下口撕咬了,搞得我灰心喪氣,傷透了心……

桃子說到那裏,聲音拉不直,讓我想到後院那些被狗咬斷的絲絲縷縷的“幹粉絲”……

不知說啥好,我放下擀麵杖,走過去,遞上紙巾,又默默地拍著她的肩。

也在她斷斷續續的講述中,了解了她更多的難上加難。

原來,得知大丫對她有意見,桃子總想找個時間跟閨女坐下來談談,疏解一下她心中的積怨。

怎奈大丫對母親成見已深,又處在青春期的諸多煩惱與升學壓力所致的心理緊繃中,於是要麽裝聾作啞,要麽回答個簡單粗暴:媽,真的講n遍了,我快要申大學,書一大堆,考試一大隊,眼下最需要你做的,就是別再占我的時間,耗我的腦子,跟我叨咕個沒完,Okay?

這對於桃子,無疑是當頭一瓢冷水。可麵對自己的孩子,當媽的就是賤,就是咋澆也熄不滅胸口裏的那塊熱碳。

咽了咽喉嚨,她將心中的千言萬語,簡化為一份檢討書,向女兒做真誠的檢討。

可大丫又嫌太輕飄,轉身反問:Sorry?That's it? 難道你說對不起,就能把我幫你照顧二小三丫四胖所浪費掉的寶貴時間,真的還給我?難道你說對不起,就能提升我的SAT和GPA,讓弟弟妹妹不再嘲笑我?難道你說對不起,我就可以像別的同學那樣,step by step,level up,贏在人生的起跑點上?

桃子被問得張口結舌,無從回答,被動地承受著女兒的連珠嘴炮。

直到大丫說累了,連降兩個高八度,低沉地叫了聲“媽”,桃子才透了口氣。

卻聽女兒又以認命的口氣,有氣無力地吐出比“連珠炮”更令她難以承受的最後一句:告訴你吧,媽,爹地總是罵我廢物,沒罵錯的,這回我死定啦。而不管你說多少個Sorry,都已經太晚,太晚太晚了……

大丫說完,咬著嘴唇,倔強地轉過身,給桃子一個硬邦邦的脊背。

可與此同時,桃子分明感到,一種源自身體深處的悲傷,地震波一般地由內而發,令閨女的肩頭微微顫抖。

桃子忍不住伸出手,去撫摸女兒的肩,卻在幾乎0距離的那一刻,距離又變成無窮遠。——大丫躲瘟神一般地疾速走掉,將母親無情地拋在後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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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你說多少Sorry,都已經太晚……不管你說多少Sorry,都已經太晚……已經太晚,太晚太晚了……” 那天下午,無論何時何地,桃子都在這句話造成的“耳鳴”中,心不在焉地忙活著。

接孩子送孩子,洗衣服做晚飯,看四小拉狗架,接電話打電話,——為孩子們約時間打疫苗,為狗狗約時間做節育,為三高的丈夫去拿處方去藥店,為自己總也沒時間複查的身體,再一次往後拖延……

直到晚上去後院撿回晾曬的被褥、被掉地的棉毯絆了個趔趄,才從應激本能的一拽中,猛地醒過神來。

卻聽到又一個涼颼颼的聲音,從草坪那邊傳來:從下班進這個家開始,就看到你丟了魂似的,做啥啥都掉鏈子。上菜時灑到桌上,洗碗時碎了碟子,現在連收個衣服都差點嘴啃泥……我也就納悶,這到底發生了啥,讓你做啥啥不行?

桃子忍住心裏的不快,往房子裏瞄一眼,又把懷裏的被褥放進地上的洗衣筐,這才向著飯後正在迷你高爾夫球場上反複比劃著“冠軍姿勢”的丈夫,靜靜地走過去。

繞過對這副“冠軍姿勢”忠心仰視的仨觀眾,——即因他在練球後經常喂肉而習慣了在一旁耐心等待的仨狗狗,桃子站到了丈夫身旁。

是時候跟你談談大丫了,——桃子又瞄了一眼前屋,低聲說:過了這個暑假,就要往各大學遞申請,眼下咱閨女缺乏優勢,非常焦慮……回想她初中來美後,我因忙不過來又沒多想,總讓她幫著帶娃做幫手,結果耽誤了她的學業。下午我找了個空當,道歉後想多跟大丫聊一會兒,給孩子打打氣,可她卻絕望地回我說,一切都太晚了……

晚了,是晚了,我早就發現晚了!——她被先生打斷。

可我不這麽想,還有最後一個暑假,她可以全力衝刺,再考一次SAT。——桃子湊近一步,懇切地說道:我也在為此盡力做調試,全力以赴地配合她。也求你找時間跟女兒談談,多給她一些鼓勵,別再一生氣就啥都說,拿不好聽的話刺傷她。

似乎被最後一句所觸動,丈夫停杆,從冠軍架勢中退出,回到有家有老婆還有問題少年要麵對的現實。

見他認真的模樣,桃子心裏敞亮多了,繼續開導:你也知道,大丫從小思維敏捷,口齒伶俐反應快,都是因為半道來美又幫我顧家,被咱們給耽誤了。

丈夫仍未作聲,桃子以為他聽進去了,一鼓作氣:亡羊補牢,未為晚也。隻要咱們能及時糾錯,同心協力地幫助孩子,憑我對大丫的了解,她不會差的……

你還有沒有完?——冷冷的月光下,丈夫用常溫的嘴巴,說出了拔涼拔涼的話。

桃子一愣間,又聽到連發的質問:還不差?你還好意思說還不差?上次飯桌上,大丫不但頂嘴,還當著全家的麵,揭我短,說我偏心,又指責我給教會捐錢目的不純,連長得黑都賴我遺傳的不好,今天又這樣蠻橫地對你,還不夠差?

沒等桃子給出回答,他上前一步又問:她為什麽會變得這麽差?為什麽?

之後倒是“不為難”妻子,自下結論:不知道對吧,不知道我告訴你:都是你這個當媽的給慣的!說了多少次了,我主外你主內,可瞧你把孩子教育的,既不懂咱們華人尊老愛幼的禮儀,也沒有老外的邊界感和客氣,真是個不中不西的半吊子。所以很不幸,無論是她的功課,還是她的德行,我都跟這廢物的結論是一摸一樣的,——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他說完,將球杆狠狠地往地上一扔,頭也不回地奔著平時邊抽煙、邊坐其上觀賞“魚塘月色”的木椅處走去。

而留給桃子的,是又一個硬邦邦的脊背。

怔怔地望著那漸行漸遠的項背,桃子一時間神思恍惚,眼神空落。

她無法相信,那就是大學時與自己背靠背讀書的背,那就是她發高燒時背著她上醫院的背,那就是他告訴她可以依靠一生的背……

眼下她唯一確定的,就是倘若她一頭撞過去,那背,可以硬得直接給自己當墓碑。

——可怎麽也沒想到,後來那背軟了,——似一大塊失去筋骨的“板油”,軟塌塌地歪倒在輪椅上。

而桃子丈夫於球場上突然暈倒以及病癱的消息,正是Leo媽在我為了尋找桃子而打給她的那通電話中,讓我意外聽到的爆雷。

她無法相信,那就是大學時與自己背靠背讀書的背,那就是她發高燒時背著她上醫院的背,那就是他告訴她可以依靠一生的背……(AI 生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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