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被喜歡又怎樣？

我有個高中同學叫圓圓，皮膚白皙，五官普通，在學業上非常努力，但是成績不佳。有一次，她去我家玩。過後我爸說：“這個孩子聰明啊！”我說：“她聰明？她成績不行啊！”我爸說：“那不是。成績隻是一方麵。”我說：“那她哪裏聰明呢？”我爸說：“你看她說話就知道。這個孩子，我跟你說，她很有一套。”

我那個時候十幾歲，隻知道拚成績，誰成績拔尖，就認為誰聰明。所以我爸的話，我也沒明白。過了二十多年，現在我明白了。在我們當時的同學群裏，圓圓既不是成績最好的，也不是最漂亮的，也沒有唱歌、跳舞、彈鋼琴這樣的突出才藝，家世也一般，幾乎找不出任何亮點。如果硬要說圓圓有什麽他人無可企及的地方，就是她朋友眾多。不管是在班上，還是在宿舍樓裏，都有不少人視她為知己密友。她被最多的女生邀去家裏玩，無數人願與她一起自習、逛街、上廁所、傾吐心事。而且這些朋友，有些隻是與她同班了一年，或者同宿舍幾個月而已，但卻結下了至少整個高中的友誼。圓圓好像具備一種，見者即為友的超能力。

在後來人生的每一個階段，我都遇到過一兩個類似圓圓這樣的人。她們大多貌不驚人，但是朋友眾多，見者皆喜，處理人際關係如魚在水。然而，她們其中的一個跟我說：“不要像我一樣，我隻是討好型人格而已。”我說：“我也是討好型人格啊！我隻是不知道怎麽討好別人而已。”哈哈，我是真心的。我覺得我爸說得對，這種人真的聰明。會討人喜歡，那是一種天賦啊。像我這種天賦欠缺的，就很難學會。

上個星期，我的一趟飛機晚點了，被迫在機場多待了兩個多小時。在這段無處安放的時間裏，我逛了下候機廳旁邊的書店。這本《不被喜歡的勇氣》（The Courage to Be Disliked by Ichiro Kishimi & Fumitake Koga）立刻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其實在腦子裏，瞬間就把它翻譯成了《社交笨人必看自救指南》。在後麵的幾天裏，我如獲至寶，把這本書看了兩遍。

其實這個書是有點標題黨了：它是一本以對話體書寫的，阿德勒心理學的入門讀物。幾年前，我曾買過一本中文版的《自卑與超越》（What Life Should Mean to You by Alfred Adle), 但是當時沒看下去，覺得語言不好理解。這本《不被喜歡的勇氣》是兩位日本學者在2013年寫的，很好讀。下麵聊幾個讓我覺得有趣的地方：

第一，“一切問題皆來自人際關係”。這話啊，真是說出了我們社鼠的心聲。雖說它有點絕對，比如疾病和自然災害，我認為其中有些跟人際關係沒關係。但是可以說，人類有太多的問題，確實是人際關係引發的。像是“婆媳問題”，如果你不結婚，沒有婆媳關係，那就沒有“婆媳問題”。又像是，成年子女爭奪遺產，如果隻有一個子女，沒有兄弟姐妹關係存在，這個問題也就不會產生了。再像是，熟人之間的嫉妒或者看不起，要是你根本誰都不認識，當然也就沒這個煩惱。還有，“有些人不想去上班，不是幹不了上班的那些活兒，而是不想搞上班所需要的那些人際關係。”上班所產生的人際關係，滿足老板的要求，規避同事的競爭，應對客戶的挑剔，哪一樣都會帶來壓力和不適感。

最有趣的例子在這裏：長得醜，似乎不關他人什麽事。其實不然。假如這個世界上隻有你一個人，你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長得醜。因為首先你沒有同類參照物；其次，你不能從人際交往中獲得負麵反饋，包括被人說醜啊、被區別對待、找不著對象這樣的事。長得醜，之所以能成為一個問題，就是因為有其他人類的存在。

人際關係，真是傷腦筋！話雖如此，人又不能一個人單獨存在。所以這本書給出應對人際關係問題的藥方。這個藥方在很多其他媒體上，已經以更通俗的形式傳播過了：不要強行幹預別人的事。不要尋求外界認可。不要活在他人的期望裏。到這裏，就講這本書的標題了：不要怕被人討厭，因為被人討厭是不可避免的。“在任何十個人裏麵，總會有一個人，不管你做什麽，他都會看你不順眼。你也會跟他不對付。同時可能會有兩個人，可能喜歡你。另外七個人，既不屬於前者，也不屬於後者。”我猜想，這樣的可能就是普通人。像我同學圓圓那樣特別討喜的，可能會有五個人喜歡，一個人不喜歡，四個人無所謂吧。所以，總會有人討厭你的，就別管了。

關鍵的問題是：學會接納自己。不喜歡自己，是不幸福的來源。別人不喜歡你，遠沒有你自己不喜歡你殺傷力大。怎麽學會接納自己呢？你看你反正也沒辦法回爐重造了，不然就看看以現有的條件，能幹點什麽吧。就比如我，沒有圓圓同學的處事天才，社交反應慢，學不會說別人愛聽的話，人際關係磕磕絆絆，那就學會獨處吧，自己看看書，與古今偉人結交，寫寫字，跟網上不認識的人聊聊天，好像也不錯。

第二點，承接上麵說的。既然不尋求外界認可，那人如何才能確定自身的價值。書中給出的方案是：為他人服務（哈哈，我想起了“為人民服務”）。這也不需要是什麽大事，隻要是有益於人的就行：給家人做頓可口的飯菜，把自家院子整好，以美化小區環境，教小朋友認字，在超市打掃衛生、收銀，研究抗癌藥物，以及一切社會需要的工作都算。

那麽，既然是做有益於社會的事情，為什麽不要尋求外界認可？因為你的價值存在於你所貢獻的服務本身，無論有沒有外界認可，在你做出服務的那一刻，你的價值已經存在。你對自我價值的認定，不應仰賴於外界認可。你不是為了被表揚、發獎、或者擁有死後進入天堂的資格而去服務他人。你選擇從事某種服務，因為你喜歡，且認定它是有益於社會的，僅此足矣。就算你沒有成為知名人士，賺取幾輩子花不完的錢，被授予國際獎項，被家鄉父老譽為  “人家的孩子”，都沒有關係。為人類服務，大家都是光榮的：）

再說不要活在別人的期待裏。如果人為了滿足父母或他人的期望而活，是相對容易的，因為他不需要去探索和思考，隻要按照別人指定的路去走就行了。一旦他決定不再活在他人的期望裏，真正的問題就來了，他必須自己去製定行動計劃。一個自己探路的人，在他迷失的時候，阿德勒心理學給出的指路明燈是：“為他人服務”，這將為你帶來價值感和幸福。

第三，像跳舞一樣生活。人們常常把人生比喻為一個旅程，也有人視人生為向頂峰的攀登。如果是這樣，那隻有登頂或者到達目的地的時候，即所謂高光時刻，才是重要的。但是跳舞就不一樣，一個舞者從上台開始，他的每個動作、每個瞬間，都可以傳達美感，沒有人會閉上眼睛，就等著看他最後那個姿勢。作為舞者，他也不會說就前麵幾分鍾全部糊弄，最後再來個一招驚人。我小時候聽說過一個名人名言，差不多這樣說的，“如果你光顧著趕路，就會忽略路上的風景”。我想著，都說了是在趕路，當然越早越快越好，路上的風景就算了唄。現在轉變思路，不趕路了，就跳舞吧，跳到哪是哪，不用搶節拍，挺好。

最後，我非常讚同的，就是要在心中構建橫向人際關係圖，特別是我們中國文化，喜歡搞上下型的人際關係。這個不是說要去破除一切外在等級關係，那個是政治學範疇。在心理上，要建立一個平麵，想象所有人都在同一個平麵上，可以有人在前麵，有人在後麵，但是並不因為你在前麵，就因此在我上麵。也不因為你在我後麵，我就可以腳踩你的頭。所謂眾生平等，不管外界能不能做到，至少先在自己的內心試一下，從破除自卑感以及優越感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