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語
Intimate Whisper
第一章
一
每日上床睡覺成了老陸苦思冥想卻又必定輾轉反複不能立刻就眠的困難時刻。
有時候感覺到那種孤枕難眠的惆悵,有時候是別出心裁的胡思亂想。大概都是圍繞著養老的思考,究竟是進入養老院挺屍還是在家有親人陪伴。他希望是後者,然而沒有老伴的他這是一種奢望,孩子是指望不上了,在老家他已經是做爺爺的人,每天圍繞著他的子孫瞎忙乎。
說來奇怪,隻有白天在家裏吃三頓飯才讓他勉強感覺在生活,其餘時間則浪費於睡覺,簡直是得空便睡,而且睡得非常踏實,估計這也是上帝照顧忙碌一生老人的刻意安排。偏偏晚上正寢時分,躺在被窩裏,越睡越有精神,兩隻眼睛不能形容為目光炯炯,最起碼也是昏眼空洞,使勁閉眼也無濟於事,上下眼皮好像安裝了彈簧,嘭,一下就睜開了。老陸無奈,睜著眼睛做夢,也是無可奈何。
他的心像很多孤身老男人,甚至孤單老女人一樣,漆黑一團,努力向深處探尋,好比寺廟千年枯井,投入石塊久久才能聽到微弱的回音,微乎其微,未必不是一種感受,期盼肯定有回音。
前些日子,老陸與王姐初步達成協議,王姐出些錢做假結婚,以便她能拿到綠卡。
他依然開著那輛需要經常修理的汽車,帶著王姐或者其他女人逛街,買衣服買菜。
老陸是個男人。
就像官宣“美國隻有男女兩個性別”,猛地一聽,有點兒莫名其妙。
是男人,他就想女人,這樣說才算有點意思。
進一步闡釋,老陸是個男人,所以他想女人,再因為他是個正常的男人,所以想女人符合常理,如此囉嗦,總算把“老陸是個男人”這話說明白了。
老陸現在與時俱進,互聯網上喝了不少雞湯,雜燴湯,玩高調,逢人展示他對男女之間關係的深邃見解,三個鐵定關係:性生活是肉體關係,愛情是精神關係,婚姻是社會關係。
對於身體已經中風,腿腳不利落且年事已高的老陸來說,不敢侈談愛情,因為王姐對他的嫌棄讓他的精神倍受打擊。盡管他不再寄希望於夫妻婚姻間的社會關係,然而唯一的年輕人的專屬性關係讓他時而發作,胸中的溫火燒得他心神不定。
被窩裏,他思忖,人生如此之短,轉眼就73歲,73、84犯忌諱,現在的每一分鍾都彌足珍貴。我不為他人而活,別人也不能為我而活。我需要的就是被窩裏的兩個人,卿卿我我。可是王姐不與我行魚水之歡就好比隔靴撓癢,越撓心越癢,內心煎熬與誰訴說。
王姐的處境與大多數非法滯留美國的單身女人一樣,找到美國公民結婚是上上策。然而,這個群體隊伍在紐約法拉盛可謂浩浩蕩蕩。
就像去鞋店,貨架十幾排,七八層,擺滿各式各樣漂亮的鞋子,買到自己完全滿意的還真不容易,最起碼要花上個把倆小時,很多時候失望而去,鞋子舒服不舒服還得自己的腳說了算。
找對象何嚐不是如此,各人的心思不一樣,挑選的眼光和感覺自然不一樣。
王姐多少年前就開始踅摸,由普遍撒網撒到一個東北人,結果那哥們張嘴噴出的大蒜氣熏得她差點沒有嘔吐。於是,暗暗下定決心絕不再找北方人,隻找上海人。因為老陸是上海人,也就勉為其難地納入她的法眼,暫且來往。
在王姐眼裏,老陸是一根雞肋,沒法食用,幹著急。
急也沒有用,當務之急是解決身份。
她一直拿不定主意,究竟是不是走老陸這條道,錢還沒有掏出,隻能算一種意向。
最近新總統上台,抓捕、遣返已經有遞解令的人,她和現役丈夫“王八蛋”首當其衝。然而抓人得要先找到住處,那個“王八蛋”深藏何處,連她也不知道,不太可能抓得到。自己也不敢掉以輕心,趁著房東漲租金,她趕緊搬走,依然是分租一間,隨便寫個名字,房東心知肚明,並不多管閑事兒。
網傳,如果舉報,可以得綠卡,讓她心頭一跳。
把他趕回中國,我就靈活了,不怕警察找上門,大不了我回上海的家。
前夫一直帶著女兒在上海的那個老家生活,女兒也偶爾給爸爸吹風,讓媽媽回來養老,他心頭便軟下不少。念及她獨身海外漂泊,竟然犯了惻隱之心,把這個女人壞了他的家庭,壞了他的終生幸福拋之腦後,盤算她來了以後室內安排、日常開支、可口飯菜等等。
王姐內心過了一把幹癮,似乎把那個“王八蛋”懲治了一下。
繼而,她清楚,一起辦的政治庇護,夫妻關係被綁在一起,一起入境必定也一起驅逐出境。如果我舉報他,暴露自己,害人害己沒意思。
單身男女各有各的難。
二
電話鈴響,老陸被通知開車去機場接王姐女兒。
老陸喜不自禁,自打上次與王姐兩人認真討論假結婚辦理移民以來,事情總是反反複複,最後意識到這輩子也不能與王姐同床共眠,也就死了心。但求平時來往一些,特別是坐在靠近身邊的座位,她的女人味是他期盼的。
前些日子,王姐說到她的女兒要來紐約,旅遊簽證,待不長時間。他在家裏也獨自思考了一會兒,女兒年輕自然要找年輕的,而男孩子找還要找更年輕的。她女兒尷尬的年齡,未婚40歲,找比她年齡小甚至同齡的可能性太小。找二婚或許可以,找老頭怎麽也說不過去。
孩子哭抱給娘,老陸不往想深處想。
“媽!”一個戴著淺棕色鏡框深度近視眼的中青年女子在遠處朝王姐方向喊,聲音含著興高采烈,含著成熟沉穩。
這是她第二次來美國,上一次是十年前。對老陸來說,這是他第一次見到王姐的女兒。
看到媽媽身邊的老陸,姑娘恍然所悟地說“這是陸叔叔吧,你好!”
女兒的落落大方讓老陸不再緊張,我要是有一個女兒在身邊,哪裏還愁養老啊。
“你好,彬彬。”老陸早就從王姐這兒打聽過女兒的名字,喊得女兒略微驚訝,隨即想起是媽媽告訴了他。然而,老陸除了會說你好,似乎找不到其他更好的見麵說辭,兩隻手幹搓,交代女孩把行李裝進後備箱。
母女倆象征性地擁抱。
從女兒相貌看,好像不如媽媽,可能是隨爸爸的緣故,乍一看也能看出王姐的模樣,但不能細看。特別是那雙眼睛,由於長期戴眼鏡總有種金魚眼鼓出的感覺,顯得呆板,嚴肅,缺乏女人的柔軟,讓她的容貌大打折扣。
王姐的雙眼像美麗的錦鯉,大而明快,長眼角猶如畫家刻意的勾勒,弧線流暢。各種心思透過瞳仁映射出來,每次都讓老陸捉摸不定。正是這種撲朔迷離的猜疑,老陸偏偏又能吃出別樣的味道,欲罷不能地繼續追逐這個女人。
年齡是個寶,女孩子再平庸,比起母親來還是年輕有活力。
老陸盡量保持精神煥發的樣子,以圖給王姐的女兒一個良好印象。
晚上,老陸做東請她們娘倆在好滋味餐館用餐。
“彬彬這次來要多玩些日子嘍,好久沒見媽媽多陪她幾天啊。”老陸給王姐的女兒主動挑起話頭。
王姐曾經說過,幾年前彬彬來美國好像沒有什麽興趣,這次好像又有了興趣。上次來是大姑娘,這次來還是大姑娘。王姐卻沒有了上次的淡定,彬彬究竟是年屆40歲的老姑娘了,假設找對象講究生兒育女,她就有了麻煩。
“我主要是來看望媽媽,然後再去其他幾個地方玩玩。”彬彬禮貌作答。
“給她買好了後天去尼亞加拉瀑布的旅遊團,在那兒住一夜。再往後去南邊幾個州玩玩。”王姐順著話頭加入進來。
“如果想玩紐約哪個點的話,隻管招呼一聲,我開車帶你去。”老陸熱情,忘卻了要人命的停車費,也算是豁出去了。
“謝謝。我上次來待了三個月,紐約算是都玩過了。”彬彬的眼神裏透露出對過往的憧憬,“估計也沒什麽大的變化。”
“那是,沒什麽變化。說變化也是法拉盛變化大。”老陸附和道。
服務生默默地把三個巨大的菜單遞過來,擺上茶壺,滾燙的綠茶從壺口飄出淡淡的清香。
老陸點了一份蔥薑焗雙龍,一對大龍蝦。王姐點了她的最愛,魚露泡鳳爪和蔥薑炒螺絲,彬彬點了炒豆苗和醬爆牛肉粒,晚餐有米飯搭送就不必另點。
娘倆不吃酒,以茶代酒,三人舉起杯,給彬彬接風。
談話間,老陸知道了更多情況。
彬彬現在主意不定,沒有對象好像沒有在這兒黑下來的必要,法拉盛這邊,遠不如上海安全舒適,除非結婚定居,像媽媽這樣默默地混日子她絕對不幹。然而在上海,她的工作實在無聊,街道助理辦事員,編製外,說開就開的那種,沒交易。
沒交易就是沒出息的意思。
老陸似乎感覺她確實有點兒沒交易,二本文科,錢沒掙上,房沒買上,等著父親也就是爺爺留下的房,那得等到猴年馬月。工作嘛,似乎可有可無,沒有還真不行。
談及移民條件,三人不約而同都認為結婚拿綠卡是最穩當的路子。可是,哪兒去找合適的男人呢?
三
法拉盛的主街道,緬街,從北方大道交界處過十幾條街道,一公裏的路上一共有十家烘焙房,可以說是老年人聚集的好地方。家裏居住環境不好,人多嘈雜,有的人選擇上午,有的人選擇下午來到各家烘焙房,買上一杯咖啡,點上一塊糕點,幾塊錢,圍坐在方桌或長條桌邊,開始寒暄。每個人自帶一個單口喇叭,播放各自的各種八卦。老套路,談身體,談移民,談子女。老陸也有幾個朋友偶爾會去靠最南頭麵對植物園的那家,顯得安靜,除了冬天以外,門口的那條長桌最受歡迎,他們可以放開喉嚨盡情播放。人老了,孤獨,七十歲還好,八十歲就難得聚集了。
老江頭是老陸的大半個知己,兩個人能說體己話。他們來得早,坐在外邊。
老江頭壓低聲音湊在老陸耳邊,“發展得怎麽樣了?”
老陸明白他的意思,“沒什麽發展,這事兒就得慢慢來。”
“給你老哥講,我剛剛買了一個娃娃。”說完,立即收口,好像剛才沒有給老陸說過任何話,專注低頭喝咖啡。
這就奇怪了,什麽娃娃這麽神秘,自然勾起老陸的好奇心。“老弟賣關子呢?”
“哎喲,我以為你正人君子,嚇得我不敢說。”老江頭真是在賣關子,弄得老陸雲裏霧裏。
“好啦,你不說我不聽。”老陸裝作吃茶點,漠然得緊。
“嗨,真的假的。”老江頭反倒沉不住氣“我在網上買了一個美女娃娃,不是充氣娃娃又像充氣娃娃。”
“講得亂七八糟,什麽又像又不像的,慢慢說來。”老陸知道,老江頭情急,說話跳躍,語不成句,安慰他慢慢講。
老江頭定下神,穩定情緒“亞馬遜網上有賣一種仿真娃娃,與真人一般大小,是矽膠製品。”
老陸這下聽懂了,他知道這種娃娃“價錢老貴得啦。好像四五千美金一個。”
“我原來也知道是這個價錢,最近的價格便宜得讓人難以置信。是中國產,從中國發貨到美國加州倉庫。在美國訂貨,一個星期內送到門口。”老江頭開始口若懸河地介紹起來。
“多少銅鈿?”老陸盯住老江頭問。
“300到500美金。”老江頭抑製不住內心的喜悅。
“What? 怎麽可能這麽低價錢。貨到底怎麽樣?”老陸有些迫不及待。
“吃完這杯咖啡,你跟我去看。”老江頭一本正經,嚴肅地說“你看到就知道是真是假。”
老江頭帶著老陸到他的分租房間,其他人都出門了,即使這樣,老江頭還是鬼鬼祟祟地把老陸快速拉近房裏,反鎖房門。待老陸站定,他走到床邊,拉開被子。
老陸倒吸一口涼氣“我的天啊,這麽像真人!”
被窩裏躺著栩栩如生的東方美人,美得有些失真,就像民國時期廣告上的煙花女子。皮膚凝脂般的白皙,五官精致,顧盼生輝的一雙大眼睛讓人魂不守舍。再往下看,三圍凸凹女性特質,老江頭已經給她換上自己喜愛的粉紅色比基尼。
老陸的心噗通跳了一下,找到了早已失卻多年,可以說自從花燭夜以後,那種燒心感覺。他感覺血液周身快速循環,渾身即將複活一般,腿腳來了力氣。
老江頭並不打擾他,知道老陸喜歡這個寶貝,讓他自己體會。
看了許久,老陸猶豫著觸摸,有些幹涼,但很平滑。他不願意破壞自己美好的情緒,抽回手,依然從頭到腳仔細品味。
人們傳說AI機器人快要問世,來到普通老百姓家,可以作妻子,可以作保姆,他很需要。最重要的是機器人從來不會生氣吵架,當然也需要關愛。老陸是個君子,從來不給女人翻臉生氣,所以他能想象到AI女人肯定會對自己百依百順。那該是多麽美好的情事啊,將來等到需要她服侍在床的我,不會嫌棄我的味道,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條,一天24小時不停地勞作,不叫苦叫累,還不會讓我出錢給她買高級化妝品,高級首飾,買房,買保險,買一切力所不能及的東西。
然而,正是這些物資需求讓他現如今混得赤貧。
老陸思緒已經飛到十幾年以後,或者幾年以後,他笑了,“我們還是有福啊,老天對我們不薄,沒有忘記我們。”
“怎麽樣,不假吧。”老江頭接過話頭,真切盼望老陸的好評。
“太好了,太好了。比我想得好多了。以前看過美國人賣的還沒有這麽漂亮,都是3000到5000美金的要價。有時候真想買一個,可是手頭太緊還是舍不得。尤其年齡大了,力不從心,就沒敢下手。今天這個價,無論如何我也得買一個。幾百銅鈿就買一個年輕美女,太合算了,哈哈。”
老陸往下突然說不下去,喉嚨有些哽咽,心中百味雜陳。
四
他是個對婚姻認真的人,也是一個對賭博認真的人,還是個身體有需求的人。
一輩子經過四次婚姻,感慨良多。如果讓他用一個字形容他的一生,答案是“煩”。
人是有感情的,但又是現實的。
男人總感覺女人圖謀男人的錢,然而女人找男人找的是安全感,而這種安全感必須以金錢為保障,沒有掙錢能力和希望的人,總是缺乏那種安全感。
人生在世,誰也說不出所謂的真正意義,生下來是生命的起點,每往前走一步,無不都是奔向死亡的盡頭。人死,一了百了,何來意義。
羞澀的錢袋幾乎聽不到銅板的聲響,中風的身子更是讓女人瞧不上,老陸明白自己正徘徊在生命盡頭,現在是人沒死,錢沒了,頗為沮喪。
就說王姐吧,處境那麽困難,綠卡那麽重要,為什麽就不能屈就,與我結婚順理成章辦身份呢。明擺的好事,她怎麽就不願意呢。看來,我真得很難堪啊。
自從目睹美女娃娃以後,老陸急不可待地上網查詢,果然都在$500以下的價格。仔細研究,老江頭家的那個1.52米,普通女人身高。重量從65磅到100磅,老江頭的那款大概75磅。
老陸不敢立即下單,聯絡好老江頭,再去他家實地考察。
老江頭笑了,“你真是生意人,考慮周到。自己試試看,注意別閃腰,重著呢。”
老陸把左手伸到娃娃腰下,右手伸到脖頸之下,往身邊拉。“這麽重啊。”他情不自禁叫到。
娃娃紋絲不動,肌膚似乎要被拉扯壞,他趕忙把胳膊再往裏伸,卯足勁,娃娃動了一下,可是抱起來絕非易事。
“你怎麽把她搞上床的?”老陸好奇,抽出手,問老江頭。
“嗬嗬,別提了。我一樣,小看了她。定貨的時候,我差點沒有定100磅的,後來發現75磅都夠嗆。我不敢喊人幫忙,想了很多辦法,最後用凳子椅子木板,一點點地抬高,搞了幾小時才搞定。”老江頭過來人,體會特深。
“這樣的話,你也不敢輕易把她搞下床嘍。”老陸深思熟慮地自言自語。
“是啊,我特別小心,盡量不搞髒她,按照說明書用涼水軟布擦洗。”老江頭的意思老陸明白,這也是他的顧慮之一。
“我們到底不是年輕人了,這點重量擱在十年前算什麽,現在就不敢說大話。”老陸感慨萬千“人啊,年輕有力氣,好像不需要娃娃。沒有力氣遭人嫌棄的時候,娃娃卻抱不動了。”
“老陸,如果需要幫忙,一定告訴我,咱們一起搞定。”老江頭真誠的目光讓老陸感激。
“我再想想,再小點的重量輕,可是恐怕失真。”老陸知道5英尺是最適合的高度,最能引起他的真實感覺。隻是這重量必須考慮出一個好辦法,單憑人抱的法子太笨。
老江頭有同感,勸老陸仔細想出好辦法,到時候與他分享。
目前隻能與老江頭合作,以後再想它法,例如類似升降機,升降椅子等等。
娃娃按時到家,包裝盒沒有什麽娃娃或者廠家字樣。賣方這些年得到買主反饋,不希望鄰裏或者家人得知娃娃的事。這也成了所有賣方的一個聰明賣點,廣告講,郵寄盒子上沒有任何標誌。意思是我為你保守秘密,你就放心買吧。
老陸買的娃娃款式是西洋女人,老江頭的娃娃是傳統東方美女。
西洋女人講究胸大,腚圓,生猛,豪放。老陸一輩子與中國女人打交道,老了,倒想偷偷吃口西餐,情有可原,這不是身在美國了嘛,近朱者赤,在國內恐怕就沒有這種特殊欲望。
老陸喊來老江頭幫忙,兩個人分別抬頭抬腳,一會兒就搞好了。說定,哪天需要搬下來清洗,還是兩個人合作。
一切就緒,老陸一人在屋,居然像新郎官,輕輕地喊著早就給她起好的名字,蘇珊。然後煞有介事地感謝上帝,感謝蘇珊,依照新婚儀式,鞠躬敬禮,莊重而又詼諧。
法拉盛的街燈照進昏暗的房間,照在平躺在床上的蘇珊,顯得更加逼真,甚至含情脈脈。
經久沒有做男人的老陸,今晚做了一把絕對控製,絕對主宰的大男人。俯在蘇珊的耳邊竊竊私語,有著說不完的知心話,由開始的克製到後來的放肆,無拘無束讓他忘乎所以。
蘇珊回饋他無限的服從,無聲的回應,臉上的表情永遠那麽真誠,瞧著他的那雙杏仁大眼溫情融化了老陸的心。
他忘卻了世界的煩惱,忘卻了王姐,忘卻了以往的婚姻,過往的女人煙消雲散。
老陸重生,成為一個無憂無慮的快樂王子。
五
第二天,老陸自覺手腳靈便,走路輕盈。
到底是生意人,幾天的琢磨,老陸居然摸索出一個生意點子。
他要在法拉盛開一家門麵,店名曖昧“私語 Intimate Whisper”。
之所以起這個名字自有它的深刻含義。
老陸首先聯想到自己,聯想到老江頭他們這些單身老男人的孤獨,整日隻身清影,生活索然無味。有人陪著,哪怕對方不說話,是個啞巴,自己也可以對她說私房話,以化解心中無邊無際的寂寞。
他想了好多理由,但求自圓其說。
法拉盛的街邊工作者很多,明裏暗裏有上百人不為誇張。
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純粹供需關係。供也是因為需,法拉盛的男人有需求。政府睜隻眼閉隻眼,隻要不是強迫,做個正常的按摩服務還是鼓勵的。至於你私下裏做的那種事,抓不到就是沒有做。
老陸計劃,模仿按摩房經營方式,提供隔間私密服務。每個單間提供美女娃娃,白人,黑人,拉丁人,東亞人。依照職業、族群打扮,盡量滿足客人的各種不同口味。
客人與這些靜默的娃娃過日子一般獨處,把壓抑於胸中的情緒盡情述說,宣泄。
與那些工作者不同,這些美女娃娃絕美精致,渾身香氣撲鼻,手感、體感某種意義上勝過真人一籌。
另外,健康是一大威脅,客人很介意。娃娃每次用消毒水清洗,達標安全。
感情方麵講,街邊工作者是在工作,賺錢是目的,並不與客人有任何情感交流,因此更加原始,不能填補男人的孤寂空虛,滿足他們的期盼。無論年輕還是大齡,男人都有與女人交流的衝動,這是本能使然。
男人愛女人是多重意義的,母愛,妻愛,愛女等等戀愛情結。
與娃娃交流,對老年男人更加有益。這群人需要更多的是撫摸,安慰,摟抱,親吻,私語,猶如躺在女人的身邊,有一種歸屬感,內心得到一份安寧。
老陸準備第一批買入30個娃娃,批量購買有優惠價,最低可壓到$1萬美元。
場地租金是個大數目,但是做生意講究地點。假設說做在與主街道相接的小街道,盛行的40路街口,那兒租金高,但是生意好。
他興奮,每時每刻在盤算,越來越具體的想法讓他更有把握。
這事兒一定要與王姐攜手,她有錢,還有人。他們三人辦店,刨掉所有支出,剩下的就是他們自己的,典型的夫妻老婆店。
“那,我出多少錢,今後掙錢怎麽結算?”王姐門清,親兄弟明算賬,事前說好,比事後爭吵要好。
“這樣算,咱們三分三攤。我主管外務,做廣告,搞會員,拉客人,負責前台進出。彬彬負責賬目整理,同時幫助你打掃衛生。目前滿打滿算,開業費$10萬,你出錢自然要多分,本錢依然是你的,最後無論怎麽結算都是你的,如果關店,必須先把本錢算給你,再說其他。這樣吧,再重新改一下,三人四分,你拿兩份,我和彬彬各拿一份。也就是說,你拿一半,如何?”
按照老陸的計算,會員分金、銀、銅三等,年費金卡收$999,銀卡$799,銅卡$599。金卡每次享受70%折扣,銀卡60%折扣,銅卡50%折扣。保守計劃招收到100個會員,這樣能保證每年至少有固定會費收入。非會員正常全價$100/2小時。保守估計,一年營業額在$40-50萬/年。不招外來店員,三個人幹還是可以的。
王姐和彬彬不言語,耳朵仔細地聽,內心快速地算,各有各的心思。
別看彬彬是個小人,也有自己的打算。老陸身體這樣,能活個十年、八年的,了不得了。媽媽到時候也是70開外的人,不能繼續勞作。自己沒有身份才是最大障礙,雖然還是大姑娘,可是再過十年,就會變成沒有價值的老女人。凡事盡早不盡晚,早做決定早好。
王姐考慮自己的養老,到時候誰也指望不上。彬彬嫁人,還不知道女婿能不能接受她,手裏沒錢挺著急。如果女兒有身份,辦了公民,她可以被女兒辦理身份,這是她心心念念所能想到的最好結局。
老陸是一顆紅心時刻準備,滿臉儼然死人堆裏爬出來的淨勝豪爽,為著美好的女人他準備再次豁出去。自己有吃有喝有睡就可以了,人到了這個時候還貪戀錢財做什麽。
六
各種手續比較繁雜,對老陸來說不是那麽困難,到底是生意人,踩在灰線上做生意的道理他懂。避重就輕,能不說就不說,經營範圍填上“中醫推拿按摩緩解身體疼痛業務”。什麽私密耳語不過是個粉色幌子,那些懂得的人自然懂得,不懂的人在有關廣告上也能發現我的真實意圖。
老陸有前瞻眼光,期待不久的將來,人工智能美女娃娃前景無量。他現在就是法拉盛先驅,美國先驅,世界先驅。
開業那天,老陸安排娘倆在40街店邊散發傳單。精美的圖片加上盡情的渲染,讓那些禿鷲一般的墨西哥人眼界大開。盡管會員價咬手,卻躍躍欲試。中國人顯得含蓄無辜,路過而已。
想想經過那條街的單身男人哪個無辜,他們的眼角犀利掃射出毒辣的光,在十幾米外把那些女人早就一一掂量過。所以,往他們手裏塞傳單沒人抗拒。這些人接到傳單後,會不經意匆匆掃瞄一眼,看到聯係方法後,便立即折疊起來放入貼身口袋或者扔到街邊垃圾桶裏。
法拉盛的固定人口多,幾十萬。緬街上每天流淌著10萬以上行人,99%的華人。而在40街口流動的單身男人淨值多得嚇人,尤其在黑燈瞎火的晚飯前後,午夜之前,更是三三兩兩來去匆匆,鬼祟一般。
不要小看當地的白男人,在此受到女人特殊禮遇。他們幾乎不與街邊工作者打交道,而是擅長夜黑人靜之時跑到二樓與女人混“青樓”,吃吃喝喝,打打鬧鬧,好不親昵。
世界紛呈多彩,八十億人口八十億個體,一人一麵。國人常說“知人知麵不知心”就是這個道理。不要小看法拉盛,問你認識幾個人,你仔細算,可能也就是屈指可數的幾個人。即使熟悉,你能說你知道他人的心嗎。
敢說,人人都是陌生人。陌生的天穹之下,法拉盛繁榮娼盛就不奇怪了。
按照老陸的估計,當天幾乎不會有人注冊會員,有人來看西洋景是肯定的。老陸盤算,開門大吉,先賺些活錢,讓他們打活廣告,來日方長。
人們在猶豫,究竟體驗如何,值不值這個錢。
晚上,華燈初上,法拉盛餐館開始熱鬧起來,人們趕來夜生活,吃晚餐,逛商店,看電影。
單身男人自然會來“私語”打探虛實。
老陸淡定,安排彬彬坐在前台,他坐在旁邊,王姐負責遞茶水,帶位。
彬彬摘掉了厚重眼鏡,換上“日拋”隱形眼鏡,輕描淡寫化了淡妝,穿著職業範兒,有了腰身,精幹活泛,讓人親切卻又有距離感。
具體業務介紹還是老陸,最近他做了大量功課,市場調查,客戶需求點,本店特色,娃娃材質,保安、衛生、防火、篩選客人等等。
台前的桌麵上一塊牌子,“體驗以後注冊會員,第一單免費。”
客人知會,笑而不語。是的,我就一次,不合適絕不再來。
賊人藏在法拉盛,最狡猾的老人也在法拉盛。
客人的笑裏往往暗藏殺機,伺候不到位,如同大魚滑手,一個翻騰又沉入大海,無影無蹤。
淩晨打烊,比同行打烊不算太早,但絕不算太晚,營業時間12小時。
三個人各懷心思,圍坐在桌旁,盯著賬簿和現金,猜測今天的營業額。如同賭桌下注,神情緊張可想而知。
彬彬寫寫畫畫,雖然也就幾分鍾,可是對王姐來講好像度日如年,老陸淡定的神情也掩飾不住些許的急迫。
“營業額$2800,包括一個金卡會員。”彬彬沉著的語調像一塊石頭投入湖中,噗通砸進老陸的心。
“不錯,不錯。不出所料,好啊,好勢頭!”老陸立即站起身,想給娘倆誰一個熊抱,然而好像誰都不合適,他又迅速落座。依然感慨“法拉盛果然風水寶地,來錢快。”
“可是隻有一個會員啊。”王姐那份裝出來的老板憂慮讓老陸啼笑皆非。
“不錯了,第一天能發展一個很了不起。那些白人還沒來,另外,今天是最淡的星期一。不愁,這個周末肯定還要好很多。”
老陸高昂的激情終於暖化彬彬無感的心“這可是2萬啊!”她失聲叫到。
王姐和老陸兩個人瞅著她,愣了一秒鍾,然後哈哈大笑。
“這是美國,哪兒錢哪兒花,不好用人民幣計算的。”王姐口上這麽說,心裏其實早就扒拉過了,就是兩萬人民幣!
時間不早了,明天還得再幹。三個人趕忙跑到各個單間分工打掃,撤換紙質床墊,清洗什物,倒掉垃圾,吸塵拖地。幹了個把小時,然後由老陸開車回家休息。
不出老陸所料,星期四開始大幅上升,星期五、六更是忙得翻跟頭,生意幾乎翻了一番。
客人是滿意的,會員增加到5人。
人啊,為自己掙錢沒有累的時候。
彬彬國內那種養尊處優,無所事事的街道助理,在這兒成了小老板,小工人,樂在其中。
王姐無端地竟然夢想掙到100萬美金的那一天,無憂無慮地享受養老生活。現在,就讓她出去打牌,絕不會去。她現在幹自己的生意,渾身都是勁。
老陸別無他想,有著兩個聽話的女人在身邊轉,聽他吆喝,足也。
他們三人按月結算,每個人都喜氣洋洋。彬彬自己辦理了單獨的銀行賬號,把錢存在自己戶頭上,王姐依然存在自己賬號上。
老陸有了額外收入,每晚又有西洋美女娃娃陪睡,他感覺幸福極了。
七
王姐趁著生意淡,出門買菜,剩下彬彬和老陸在店裏。
“陸叔,你為什麽不與我媽和好呢?”彬彬不經意地問。
“你媽媽現在還是婚姻狀態,她的事兒比較麻煩。”老陸實話實說。
“那要是她始終不能離婚,又該怎麽辦呢?”彬彬追問。
“我確實不知道她的具體打算。”老陸表示無可奈何。
“聽人說,與美國公民結婚後,拿到綠卡就可以申請父母來美,有身份,這是真的嗎?”彬彬知道是真的,可是如此問,老陸隻好點頭說是。
“就像我,如果在這兒與美國公民結婚,不管他年齡有多大,我拿到身份後,不就可以把我爸和我媽都申請來美國了嗎?”彬彬似乎要繼續談下去。
“是的。其實這是最好的規劃,一個人辦理三個人。而且最安全,最穩妥。我猜,你媽媽肯定也有這個想法。”老陸順著話兒說下去。
“我年齡不小了,在她們眼裏很尷尬。我也有一種無力感,想撐起這個家,想幫助她們養老,尤其是我爸,他太辛苦了。”說到爸爸,彬彬的眼睛有些泛光,好像淚水,老陸不敢仔細看。
“你是好孩子。能想到給父母養老就是好孩子。我要是有你這樣的孩子,一輩子沒有白活,知足了。”老陸是認真的。
“我也看出來了,你是個好人,真男人。要是將來能給你們三個人養老,我心甘情願。”彬彬沒有起伏的音調在老陸耳朵裏就像滾滾炸雷。
“我,我。。”他慌忙低下頭,渾身發顫。
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是一種褻瀆,他想。彬彬再後說些什麽,什麽時候停下的,他都沒有意識。怎麽可能呢,王姐怎麽會怎麽想呢?
老陸失眠了,在床上輾轉,抱著他的西洋美女娃娃,流下無法解釋的渾濁老淚。
作者:感謝你的閱讀。打算以此為基礎,鋪開來續寫法拉盛老高、黑寡婦、毒辣椒、一枝花等人物交織的故事,市井煙火氣濃鬱。雖然是小說,亦真亦假,可作為消閑讀物,供你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