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4年2月13日,佩裏率領7艘軍艦(其後還有2艘加入)、隊伍更加龐大,比約定的提前返回浦賀。江戶震動,民眾圍觀。談判先後進行了一個多月,幕府後來在橫濱村(現神奈川縣廳附近橫濱開港資料館所在地)設接待廳,雙方在3月31日簽訂了《神奈川條約》,日本立即開放下田、一年後開放函館,給美國船隻提供燃料、水、食品和其它人道協助。
佩裏從中國帶來美國傳教士衛三畏(Samuel Wells Williams,1877年回美國後成為耶魯第一位漢學教授)、中國人羅森和荷蘭裔美國外交官波特曼(Anton LC Portman),擔任翻譯。衛三畏和羅森懂英語和漢語、不諳日語(衛三畏隻會一點),跟日本人用漢語手談。波特曼懂英語和荷語,跟日方用荷蘭語交流;日本在長崎開展荷蘭貿易,發展出蘭學,所以有人懂荷蘭語。日方漢語翻譯為鬆崎 滿太郎,荷蘭語翻譯為森山 榮之助(會些英語)。簽署條約時,日方隻簽日文版,美方隻簽英文版,雙方沒有在共同的版本上簽字。結果日文版和英文版不盡一致,尤其是第十一條,日文版意為“自本條約簽署之日起18個月後,美國政府僅在兩國政府認為有必要時才可在下田設立領事館,”而英文版意為“如果任何一方政府認為有必要,美國政府可在本條約簽署之日起18個月後往下田派遣領事或代理人。”文本不一,在晚清簽訂的不平等條約當中屢見不鮮。
條約簽訂後,佩裏馬上派薩拉托加號攜帶簽署的條約回國,而艦隊其他成員則前往下田、函館勘察。美方在談判期間,已先期對下田考察過,考察人員滿意。4月18日,佩裏到下田,按新修條約是名正言順。下田港進出方便安全,佩裏讚不絕口。另外,周邊環境優美,山巒起伏,草木如茵。當地人不往河流、海洋排放汙水,其排汙係統讓美國人讚歎。日方安排美方人員暫住在了仙寺和玉泉寺,美軍2名死去的戰士安葬在玉泉寺陵園(以後又安葬了3名)。佩裏住在了仙寺,跟日方就《神奈川條約》遺留問題繼續談判。6月17日簽訂《下田條約》,為《神奈川條約》補遺。這次雙方簽署了共同的文本。《神奈川條約》和《下田條約》的正式名稱為《日米和親條約》。6月28日,佩裏離開下田,前往琉球。
1856年湯森·哈裏斯(Townsend Harris)出任美國首位駐日總領事,玉泉寺成為美國駐日本領事館、升起星條旗,阿彌陀佛。下田雖好,畢竟不是首都。1957年6月17日,哈裏斯跟下田奉行簽訂《日米追加條約》,涉及美國人在日本的旅行居住權利、匯率等具體問題。哈裏斯多次要求去江戶,不準。直到1857年7月又有一艘美國軍艦到了下田,幕府擔心美國人硬闖,才同意他到江戶見幕府將軍。1858年7月29日哈裏斯代表美國跟日本簽訂《日米修好通商條約》,日本擴大開放,兩國開始通商;日本方麵是由主張開國的大老(幕府非常設最高行政官)井伊 直弼(1815-1860)做的決定。1959年哈裏斯升任美國首位駐日公使,關閉了在下田的領事館,並將公使館設在了江戶 元麻布 善福寺。
1853年黑船停靠浦賀海岸,引來民眾圍觀。維新誌士、軍事家佐久間 象山(其人推崇南宋心學家陸象山)和吉田 鬆陰師徒二人也來到浦賀,暗中觀察。當時出國是死罪,但佐久間鼓動鬆陰出國。1854年4月25日淩晨,鬆陰跟金子 重輔在下田海灣辯天島坐小漁船,靠近並登上了美軍旗艦波瓦坦號。佩裏不想節外生枝,拒絕了他們搭乘美艦出洋的請求,送他們回岸上,並承諾保密。他們向下田當局自首,被押解至江戶,後回長州藩監禁,鬆陰在那裏開始給獄友授課,主要講《孟子》。鬆陰前後門徒52位,其中兩位後來當了首相,伊藤博文和山縣 有朋。鬆陰因為倒幕,在1859年被幕府殺害,年僅29歲。他是大無畏的革命家、民族英雄,名號供奉在靖國神社。
據說下田是“離東京最近的天堂。”我們住在京急旅館。其實並不是我有意訂鐵道公司的旅館,但是鐵道公司修旅館很會選地方。京急旅館座落在鍋田海濱山巔,俯視海灣,環境清幽,景觀壯麗。1970年3月16日昭和天皇夫婦曾在此下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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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館早餐格外豐盛,而且有地方特色。吃飯的時候才知道,旅客不少。最多的當然是日本人,韓裔不少、有的從美國來,有俄羅斯人,沒遇到其他華人。底樓有溫泉,分男湯女湯、有室內室外。日本人大體文明,進湯屋之前脫鞋,進湯池前會專門勺水衝腳。但也有粗野的時候,在淋浴間淨身,水龍頭雖是朝著自己噴,但水常濺到旁人身上,很普遍。我們從山頂下到鍋田海濱,海岸線很美,但風太大,難以立足,無法享受這裏藍色大海邊沿白色的海灘。
整潔町屋間,山道有起有伏、有曲有折。我們從中穿過,去參觀開國博物館和附近的了仙寺。兩處都不見什麽遊人。了仙寺簽訂條約的地方,現在稱作開國殿,“日米締交法燈下,和親友好萬世掔【qiān】。”廳內空無一人,屏風上有副對聯,“諸事隨時若流水,此懷無日不春風。”寺院後麵是片極陡的山坡,山頂有亭。附設黑船博物館,可惜不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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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田港 稻尾澤河口立有佩裏艦隊來航紀念碑。左方另有一碑,上方是布什總統2004年《神奈川條約》簽訂150周年之季寫給下田市的賀詞,下方是日米友好長明燈。我們走到海港東北角的辯天島,參觀鬆陰踏海之地。辯天島上和柿崎公民館附近的鬆陰像都很高大,但他本人實際身材矮小、其貌不揚。鬆陰人生短暫,在身後因為一幫有成就的學生,才成為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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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泉寺也在這一帶。寺院裏立有哈裏斯紀念碑。設哈裏斯博物館,展現日本開國曆史。陵園裏美軍死亡戰士墓碑有5座。1979年6月,卡特總統曾攜妻女參拜下田玉泉寺。下田地方不大,但意義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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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看日本開國,是肯定的,當地人尤其自豪,一般認為開國是日本近現代化的起點。但日本社會對開國的看法,卻經曆了一番大的轉變。江戶的德川幕府(武家)長期實行鎖國政策,最後迫於國際形勢,實行開國,跟列強簽訂了一係列條約。維新誌士打著“尊皇攘夷”的旗號,行倒幕之實,指責幕府簽訂的《日米和親條約》為第一個“不平等條約”,後續跟列強簽訂的其它條約也都是不平等條約。實際上幕府也好、誌士也好,都知道日本暫時沒有能力跟列強抗衡。吉田鬆陰爬美國軍艦,難道是去攘夷的嗎?京都的孝明天皇(公家)對恢複王政態度模糊,但攘夷態度明確,對井伊直弼大為不滿。一時間,開國倒成了德川幕府的罪過。明治執政後,作為維新既得利益者,極力貶低德川幕府,稱幕末簽訂的國際條約為不平等條約。
幕末鎖國派、維新誌士為阻擋、破壞開國,針對外國人展開了一係列的刺殺行動。1857年12月哈裏斯到江戶,水戶藩(鎖國派)武士刺殺未遂。1861年1月,薩摩藩(維新派)武士在江戶殺死了哈裏斯的翻譯休斯肯。
1858-59年間,力主開國的幕府大老井伊直弼鎮壓攘夷派,發動“安政大獄”,在1959年11月處死了吉田鬆陰。1860年3月,水戶藩和薩摩藩的武士、浪人殺死了井伊直弼。鬆陰名義上是攘夷派,而直弼是開國派,二人生前對立,現在可都是正麵人物。
但不管怎麽看,黑船來航確曾在神奈川掀起巨浪。
我們去濱鬆不是為了訪古,但濱鬆城值得一看。濱鬆地處駿河灣和三河灣之間。古堡初建於十五世紀,原名曳馬城。1570年德川 家康占領城堡,改名濱鬆城,作為他的大本營,從那裏出發,先後展開姊川之戰、三方原之戰、長篠之戰、小牧-長久手之戰,勝多負少,直到1586年遷往駿府城(今靜岡市),前後十七年,度過了他的壯年時代。進入江戶時代,濱鬆城曆任城主都得到德川幕府重用,有出世城之稱,這裏出世是高升的意思。明治年間,濱鬆城遭到廢棄,土地和建築被賣掉,城門不知所蹤,後來修公園想找都找不到。明治政權指責德川幕府腐敗無能,貶損、鄙棄江戶遺產的價值。
我們到濱鬆,是因為它現代製造業中心的地位。1909年鈴木汽車公司在濱鬆成立。1945年6月盟軍空襲基本摧毀了濱鬆市。1887年雅馬哈樂器公司在濱鬆成立,古爾德(Glenn Gould)彈雅馬哈鋼琴,琴聲長過炸彈爆炸的聲音。1946年10月本田汽車公司在濱鬆成立。1950年10月睿啟(ENKEI)車輪公司在濱鬆成立。1955年5月雅馬哈發動機從雅馬哈公司剝離、獨立出來。此外,總部設在濱鬆的樂器公司還有羅蘭(Roland)、河合(Kawai)、東海(Tokai)。
但是我特地趕到濱鬆,不是因為汽車,也不是因為樂器,而是另外一家公司,前後打了一二十年交道。就在濱鬆火車站南首那棟樓,繞樓三圈,遍尋不得。最後我從車站朝樓頂一看,多麽熟悉的標誌,“濱鬆:光子就是我們的事業!”濱鬆光子學成立於1953年9月,是世界最大最先進的光電探測器製造商,還在濱名湖邊建立了一個研究生院。我曾是它一個比較大的客戶,但跟大科學項目比,完全微不足道。東京大學超級神岡中微子探測計劃用到上萬隻光電倍增管,每隻大概3000美金,肯定是批發價。中間光電倍增管發生了連環爆,損失了一半,濱鬆光子學一定心中暗喜。超級神岡收獲頗豐,2002、2015年兩次獲得諾貝爾獎。歐洲核子中心發現希格斯粒子的實驗,用了幾萬隻矽條探測器、十幾萬隻雪崩光電二極管,且不說光電倍增管,全是濱鬆光子學產品。這項發現2013年獲得諾貝爾獎。物理學家都知道,誰多買濱鬆光子學的探頭,誰就能得諾貝爾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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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參觀了濱鬆市樂器博物館,大開眼界。有人在鋼琴上彈《紅蜻蜓》的曲子,我馬上意識到,原來是來自日本。狗狗很小的時候,我給他放的音樂中有這麽一首令人傷感的歌。心想給孩子聽的,怎麽會這樣。這首歌由三木 露風作詞(1921)、山田 耕筰作曲(1927):“晚霞中的紅蜻蜓,請你告訴我,童年時代遇到你,那是哪一天?”
我們趕到濱名湖,是連著海的瀉湖。湖中有辯天島。船民在島上供奉佛教水神 辯才天,祈求平安。所以日本很多地方都有辯天島。夕陽將盡,我們趕緊對準相機,將晚霞留在水上鳥居的正中。
日本過公曆新年,濱鬆是現代化城市。年關將近,在濱鬆這個地方,晚餐不提前預訂,臨時難得找到餐館。頭天晚上我們好不容易找到一家烤肉店,店主熱情,讓我們在案前坐下。茶水都端上來了,他問狗狗年齡。十八歲。那不行,我這個店是允許抽煙的,二十歲以下不能在這裏就餐,這是法律。旁邊的確有人抽煙。我們悻悻離開。找了好多家,快要放棄時才找到一家餐館。店長講很好的英語,少見。
在中央區旭町,我們看到居酒屋前的醉漢打鬧。除此之外,日本人可說是遵守秩序的模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