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扮豬吃老虎”的三姨

打印 被閱讀次數
    在白小姐幾十年的人生裏,對她來說極為重要的人物並不多,而女人隻有兩個,一個是她的媽媽,另一個就是她的三姨。這兩個女人之所以重要,並不隻是因為她們是白小姐的親人,更重要的是她們本身作為女性都是讓白小姐極為敬佩的榜樣。但如果單從感情層麵來講,其實她們誰也不是讓白小姐感到親昵的長輩,一個讓白小姐敬畏,另一個則讓白小姐時常感到嫌棄。而這個既讓白小姐敬佩又讓白小姐嫌棄的女人,就是白小姐的三姨。

    白小姐的三姨是一個極其聰明的女人,但如果你和她隻是初次見麵,那你極有可能被她的不拘小節的著裝,稍顯呆滯的麵容,對人事物慢半拍的反應,以及含胸駝背的走路姿勢所迷惑,認為她是一個愚鈍之人。其實在白小姐的眼裏,三姨是一個“大智若愚”的女人,但這種“愚”態在很多時候根本不是她的自然流露,而是三姨刻意為之,所以用“扮豬吃老虎”來形容她再準確不過了。

    白小姐有三個姨,大姨和她媽媽是親姐妹,而三姨和小姨是她們的叔伯妹妹。實事求是的講,白小姐的三姨和小姨都長得很好看,兩個人雖然年齡相差兩歲,但從相貌和身材上看,她們就好似是孿生姐妹。據白小姐的媽媽說,她們倆小的時候經常被親戚朋友認錯。如果硬要比較不同的話,那隻能說白小姐的三姨氣質偏成熟,而她的妹妹則顯得更加機靈單純。白小姐的三姨有一張鵝蛋臉,柳葉眉,桃花眼,顴骨不高,鼻子也不大,嘴唇較厚,人中較長,這大概是她麵容裏最顯老的敗筆了,除此之外三姨可以算是個美人坯子了。尤其是在白小姐上小學的時候,她三姨也才二十幾歲,正是人最美的年紀。但白小姐並沒有記住她的美,而隻是記住了三姨教給她的很多“人生哲理”。

    白小姐小學四年級的時候從北安河小學又轉回到大學院校的附屬小學,因為媽媽發現她在農村小學上學的一年裏,除了性情變得生野難馴之外,學習成績更是一落千丈,所以不得已隻能趕快再把她轉回到原來的小學上四年級。可是白小姐媽媽的工作一時半會兒調不到城裏,而白小姐的爸爸又經常出差,所以誰來管理白小姐的日常生活就變成了一個讓人頭疼的問題。可巧的是,白小姐的三姨作為一名知青,在全國恢複高考的第三年考取了白小姐爸爸工作的那所大學的本科地理係,正好可以住在白小姐家,一邊上學,一邊照看白小姐。而白小姐也正是在與三姨一起生活的那一段時間裏,學會了很多技能,也記住了很多三姨的處世之道。

    用三姨的話說,她與白小姐共同生活的這一年是兩個人“相依為命”的一年。但白小姐並不這麽認為,她認為在那一年裏,她所有的生活秩序都被打亂了,而這種混亂的生活狀態一方麵讓她焦慮,煩躁,有的時候甚至是崩潰,但另一方麵卻又讓她的人生初始階段無端的增加了一個頻道。就好像是媽媽一直致力於讓白小姐的生活像一曲古典音樂,保持理智與情感的高度統一,深刻的思想內容和完美的藝術形式的高度統一,一切的一切都中規中矩,要單純,明朗,均衡,優美,但同時也略顯枯燥與乏味。而三姨的加入,就好像把白小姐的生活硬生生的轉台到了爵士樂頻道,一切都不再按部就班,即興的成分很大,時常讓人感到節奏很複雜,但好像也非常刺激。這種刺激感有時好,有時壞,完全取決於白小姐的三姨做了什麽。

    白小姐三姨最招她煩的地方是她邋遢的生活習慣。白小姐因為自小在全托幼兒園裏生活了兩年,回家後又被媽媽嚴格管理,所以她的生活習慣帶有明顯的程式化痕跡。早上幾點起床,晚上幾點睡覺,上學自不用說了,放學回家要先寫作業,寫作業的時候不能吃東西,不能聽廣播,不能看課外書,不能。。。另外,吃飯要按時,零食一天隻能吃一次,一般在放學回到家的時候,吃完零食要把垃圾收拾幹淨,晚上睡覺前不能吃任何東西。。。自己的衣物,書籍,洗漱用品。。用完都要歸回原位。。。林林總總的各種生活日常行為好像都有不成文的規定,白小姐按部就班的長到十歲,這一切卻都因為三姨的到來慢慢的土崩瓦解了。

    白小姐三姨的生活習慣始終貫穿著兩個字:隨意。她早上幾點起和晚上幾點睡完全根據她早上第一節課的時間,早上8點有第一節課,她就晚上12點前睡,早上7:45起。如果第一節課在下午,那她有可能一直睡到中午也不起。至於期末考試的那兩三個星期,她的作息時間就更加混亂了,也許每天夜裏兩三點才睡,但第二天天不亮就能爬起來,也許下午五六點鍾睡一覺,然後一夜都不睡。在她的影響下,白小姐早睡早起的習慣沒倆月就不見蹤影了。

     白小姐的三姨還特別愛吃零食,她吃零食不僅無時無晌,而且還會不停的變換地點。從白小姐的角度看,一個人白天吃零食也就算了,但她不能理解的是,為什麽有人的肚子在晚飯後還會有空間裝下一個蘋果,一碗黑芝麻糊,兩三塊高粱飴,半袋瓜子。。。而且白小姐的三姨在吃這些東西的時候會一直變換所在位置並留下“痕跡”。她可能在書桌前寫作業的時候吃蘋果,然後把蘋果核留在書桌上,之後坐在沙發裏看雜誌時吃一碗黑芝麻糊,把髒碗留在茶幾上,再一邊在屋裏溜達一邊吃高粱飴,走到哪裏就把糖紙留在哪裏。。。最讓白小姐接受不了的是,她三姨還會盤腿兒坐在床上一邊看書一邊吃瓜子,並且非常有序的把瓜子殼一個挨一個的擺在床頭板的橫梁上。白小姐每天跟在三姨的屁股後邊幫她收拾垃圾,一邊收拾一邊在心裏翻白眼兒,可無奈自己輩分兒小,所以即便心中有所不滿,也不敢抗議。不過白小姐的神經雖然每天都被不拘小節的三姨反複刺激,但她仍然不得不承認,這個女人還是有兩把刷子的,因為她會的東西太多了。

    白小姐在十歲這一年裏學會了煮米飯,包餃子,烙餅,擀麵條,蒸包子,炒各種素菜。。。騎自行車,遊泳,滑冰,打籃球,排球。。。看了很多不符合自己年齡的小說,《蹉跎歲月》,《今夜有暴風雪》,《尋找回來的世界》,《大風歌》,《今夜星光燦爛》。。。還學會了不花小錢,隻花大錢。

    白小姐五姥爺家跟她大舅家的家風有點兒類似。兩家都是倆孩子,老大愛看書愛學習是學霸,而老二機靈好動不愛學習是學渣,所以父母就常年默許老大以學習為主,而老二承擔所有家務。白小姐的三姨在自己家是個油瓶子倒了都不扶的主兒,更別說做飯了,而且大家都自動認為她根本就不會做飯,可跟三姨一起生活了一年的白小姐卻知道,三姨那都是裝的。

    白小姐跟三姨住的那一年,如果周末媽媽從四十七中回來,就媽媽做飯。如果爸爸在家,媽媽不在,她們就吃食堂。如果白小姐的爹媽都不在,那就是三姨指揮著白小姐做飯,但她們都心照不宣的閉口不談如何解決一日三餐的問題,因為白小姐的三姨教育她說:“女人必須會做飯,但永遠也不要讓別人知道你會做飯。”三姨就是按照她自己的這個認知在自己家裏“騙吃騙喝”,後來結了婚以後,又一直吃婆婆做的飯。不過在她清晰的邏輯裏有一點很好,那就是吃現成飯的人打死也不要挑嘴。所以她婆婆高高興興的給她做了幾十年的飯,從來沒有一絲怨言。不過白小姐知道,她三姨不僅會煎炒烹炸,而且還非常會做麵食,包子,餃子,餛飩,麵條。。。除了不會炸油餅,白小姐感覺沒有什麽麵食是她三姨不會做的。在跟三姨一起做飯的時候,白小姐時常會看著灶台前的這個女人愣神兒,她不明白三姨是什麽時候,在哪裏學會並實踐這些手藝的。後來長大了她向三姨提出自己的疑問,三姨說:“下鄉插隊的時候呀!我十幾歲去插隊,什麽都得自己幹。不過我那些年耽誤了太多看書的時間,所以再不想圍著灶台轉了。”白小姐的三姨教會了她做飯,但同時又給她灌輸了不要花時間做飯的思想,這個看似非常矛盾的觀念提前降低了白小姐家人的夥食水平。

    在十歲前,白小姐是個貪玩兒的孩子,但玩兒的東西一點兒也不“高級”,丟沙包,跳皮筋,藏貓貓,搭積木。。。白小姐甚至玩兒男孩子喜歡的彈球,拍煙盒,鬥蛐蛐。。。,十歲以後,白小姐還是一個貪玩兒的孩子,但水平上了一個台階,因為玩兒的東西要求更高的技術含量,當然這也都是拜她三姨所賜。

    白小姐跟三姨住了一段時間以後,有一天在樓下正跟小朋友們興高采烈的跳皮筋的時候,被三姨喊上了樓。白小姐還記得那是一個夏末的黃昏,四脖子汗流的白小姐正玩兒得高興,極不情願的回到家裏問三姨有什麽事。

     三姨一邊用毛巾給她擦腦門兒上的汗一邊說:“你天天跳皮筋有什麽意思?跳的又不好,我隔著窗戶看了半天,你淨給人家抻筋兒了。”

     “那玩兒什麽呀?”

     “我教你騎車吧!學會騎車,你就可以自己去大操場上玩兒了。”

     “好呀好呀!”白小姐早就瞄著想騎三姨的那輛26型飛鴿牌兒自行車了。

     從那個下午開始,白小姐先是跟三姨學會了騎自行車,然後秋天去大學的操場跟三姨學打籃球,排球,後來冬天的時候又在大學潑的冰場上跟三姨學會了滑冰,轉年的暑假,還是跟著三姨在院校的遊泳池裏學會了遊泳。整整一年,別的小朋友們仍然在筒子樓前跳皮筋,丟沙包,而白小姐卻已經可以騎著自行車去大學的操場上加入大學生們的遊戲隊伍了。時間長了,“優越感”就好像是春天從地裏拱出的小草,一點一點的在白小姐的心裏滋長起來。

     在去操場打球,冬天滑冰夏天遊泳的間隙裏,白小姐也很少再去跟樓下的同齡小朋友們遊戲了,因為她發現了另一個更有意思的世界,那就是三姨天天捧在手裏看的閑書。

     白小姐上小學的時候,老師要求她們定好幾種兒童讀物,什麽《兒童文學》,《故事會》,《少年報》。。。但自從三姨入住以後,她不再看這些“騙”小孩兒的文字了,而是跟在三姨屁股後麵看《收獲》,《十月》,《小說月刊》,《當代》。。。這些思想上更成熟深刻的雜誌。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中國的國情比較複雜,可以算是一個從混亂到有序的過度時期,當代人對剛剛結束的一段曆史時期的評判帶有各種各樣的的情緒,有憤恨,有焦慮,還有更多的是無奈。在這樣的大環境中,文學作品往往會具有鮮明的時代特點,所以那時候很多文學雜誌上發表了不少“知青文學”的小說。這些小說跟中國的古典小說或者名人大家的作品不同,它們太具有煽動性了,讓讀它們的讀者很難做到隻是單純的,心平氣和的欣賞,而多是邊讀邊心潮澎湃的思考。白小姐的人生觀應該是在閱讀這些小說的時候慢慢的形成的,尤其是葉欣的小說《蹉跎歲月》,更是直接讓白小姐領悟到一個重要的人生道理,那就是人生很短,即便是在蹉跎的歲月裏也不能隨意蹉跎了時間。世界在不停的變化著,時時刻刻都在發生著我們難以控製的事件或者局麵,但如何在順境或者逆境中生存?白小姐在十歲的時候心中就已然有了定論:學習,學習,再學習。無論外界怎麽亂,白小姐都下定決心要活到老學到老,絕不浪費時間。

      白小姐的小腦袋被這些文學作品衝擊的同時,她的消費觀念也在三姨的影響下慢慢的形成了。(未完待續。。。)

 
 
二胡一刀 發表評論於
沒看你的前文,如果是有錢人家就合理。藕粉可以接受哈哈。
月摩羯 發表評論於
回複 '二胡一刀' 的評論 : 也許我應該寫藕粉,那時候有賣藕粉的,幾分錢一塊兒,用開水衝了吃。80年代一般老百姓家確實吃零食的少,但北京也有很多家的孩子是吃著果丹皮,山楂糕,桃酥,雞蛋糕,酸奶,話梅,奶油冰棍。。。長大的。還有一些家庭父母留蘇,或者去美國做訪問學者,孩子的零食裏還會有巧克力,奶酪棒兒。。。當然那樣的食品比較稀少,哈哈哈!
月摩羯 發表評論於
回複 'gpzy' 的評論 : 寫的東西有人喜歡看就如同做的飯有人喜歡吃一樣,意義重大,哈哈哈!
月摩羯 發表評論於
回複 'Peace2019' 的評論 : 謝謝你的鼓勵!
二胡一刀 發表評論於
80年的時候一般老百姓尤其學生哪有錢成天買零食,黑芝麻糊就更沒影了,得到九十年代商店裏才開始出現。
gpzy 發表評論於
喜歡

Peace2019 發表評論於
點讚樓主,文筆真好,寫得活靈活現,好看。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