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媽媽,白小姐從大學院校的附屬小學轉學到了北安河小學。北安河小學現在已經改名為北安河中心小學,並且加入了北京市十一學校教育集團,校園和師資力量都有全麵提升,但在上個世紀七十年代,這所小學就是鷲峰腳下北安河村裏的一所農民子弟的學校。這裏的小學生們除了一小部分是四十七中學教職工的子弟,大部分都是北安河村民的孩子。農村的孩子跟白小姐之前接觸的同學們完全不同,他們更像是天地間脫了韁繩的一群小野馬,在學校上課的時候還都很聽話,可一放學就天馬行空幹什麽的都有了。白小姐上學第一天就跟著他們跑丟了涼鞋,後來又因為去摸魚掉進水塘裏變成了落湯雞,至於因為偷玉米被老鄉追,因為捉蜻蜓忘了回家被媽媽罵,因為無意間把同學拾的牛糞倒進廁所被告狀,那更都是些家常便飯的事情。
白小姐在北安河小學上學的一整年就像是被放出籠的麻雀,雖然長期被媽媽當金絲雀精心的圈養在籠中,但無奈難改“麻雀”的本性,所以一旦環境適合,她就完全的放飛自我了。長大以後白小姐經常想,如果自己就是出生在農家,而不是什麽知識分子家庭,那自己的命運會不會有所不同?自己還會一路懵懵懂懂,跌跌撞撞的走進大學,飄洋過海的安家在大洋彼岸嗎?當然這個問題對於當年的白小姐來講來還太深奧,即便是對於成年的白小姐來說也是一個無解之題,因為她不知道人的命運到底有多少是掌握在自己的手裏,又有多少是老天爺早就安排好了的。但無論命運這場大戲是如何安排白小姐的這個角色,她都在小學三年級的時候看到了自己另一種人生的可能,那就是玩兒,玩兒,玩兒,學習一落千丈。
雖然學習上沒什麽長進,但在北安河小學上學的那段時光卻是白小姐童年記憶裏最快樂的片段。之所以快樂,不僅僅是因為同學們都不怎麽學習,所以白小姐的學習壓力小,而且還因為這裏的老師管孩子的方式也很與眾不同。白小姐還記得整個學年裏自己兩次因為上課做小動作被老師抓包兒,但兩次老師都沒有批評她,而是讓她很開心的記住了教訓。
第一次是白小姐上課偷偷的玩兒同桌帶到學校的小麻雀,被老師發現當堂點名叫她站起來。本以為會被老師批評,但讓白小姐沒想到的是,老師不但沒批評她,反而讓她把麻雀帶回家養,一個星期以後送回來,如果送不回來她和同桌兩個人必須在全班麵前道歉並做檢查。老師這樣的處置讓少不更事的白小姐心裏樂開了花,不過她還沒高興兩天人就蔫兒了,因為小麻雀死了。白小姐把小麻雀捧在手心兒裏帶回了家,像伺候“小皇帝”一樣的對它精心嗬護,可是麻雀並不領情,它就像跟老師商量好了一樣用絕食來申明大義。小麻雀不吃不喝,天天張著嘴叫,沒兩天就閉眼蹬腿兒去見馬克思了。後來老師告訴白小姐,那麽小的麻雀是離不開媽媽的,所以去鳥窩掏小麻雀的孩子缺乏同情心,上課玩兒麻雀更不應該。當然白小姐和同桌事後都做了“深刻”的檢查,但白小姐上課還是不專心,她不玩兒麻雀了,改玩兒自己的鞋帶了。
白小姐第二次被老師當眾調教還是因為上課做小動作。白小姐記得那天有體育課,所以大家都穿了膠皮底的白球鞋。白小姐上第二節課的時候閑來無事,自己低頭鑽到課桌底下,把兩隻鞋的鞋帶解開,又把左腳的一根鞋帶和右腳的一根鞋帶係在了一起,然後抬起身,伸直腿,歪著腦袋欣賞自己的“傑作”,老師就是在這個時候叫她的名字的。聽到老師喊自己的名字,白小姐馬上起立,又一次的以為老師要批評沒專心聽講的自己,但又一次讓她沒想到的是老師非但沒批評她,還表揚了她。老師說:“XXX同學昨天做值日非常認真,是個關心集體愛幫助人的好孩子。”白小姐聽了老師的話,嘴角止不住的往上翹,接著老師又說:“老師現在要擦黑板,你能不能幫我去打盆水?我洗抹布。”白小姐此時的一顆心完全沉浸在被老師當眾表揚的喜悅裏,想都沒想就一邊說“可以”,一邊邁開腿要往黑板旁邊的水盆跑,可惜腳底下一拌蒜,整個人撲倒在兩行課桌間的地麵上。全班同學先是一愣,緊接著哄堂大笑,白小姐自己則臊得滿臉通紅,恨不得找到地縫鑽進去。
被老師整治了兩次的白小姐雖然還是很貪玩兒,但上課的時候不再做小動作了,因為她知道老師的厲目有如鷹眼,無論你在下麵做什麽都逃不過她的視線,所以不如上課的時候表現好一點,下課放學以後再去痛痛快快的瘋玩兒。
一學年之後轉眼到了暑假。暑假期間不是白小姐和媽媽回到市內的家裏住,而是爸爸搬到媽媽的宿舍和白小姐她們匯合。之所以選擇三個人擠在小小的宿舍中過暑假,一方麵是因為學校安排白小姐的媽媽在暑假裏開辦了補習班,另一方麵是因為鷲峰山腳下的那一片淨土是夏天避暑的好地方。山區本來就比市區裏涼快,而四十七中的校園裏又是果樹成蔭,草綠花香,這就更讓人在炎熱的夏季流連忘返了。不僅白小姐的爸爸去那裏小住,而且她媽媽的侄女也從天津慕名而來,在學校的女生宿舍裏住了一個暑假。在暑假快結束的時候,白小姐的媽媽決定要組織一次登山之旅。
登山旅行的目的地是距離鷲峰四十裏的妙峰山,時間定為一天往返,參加的人員為七名女將。年紀最大的是白小姐的媽媽,最小的是白小姐,還有她媽媽的侄女,寧寧姐姐以及白小姐的三姨,小姨,和媽媽閨蜜的兩個女兒,怡姐和菲姐。除了白小姐隻有九歲,屬於未成年,其餘的大大小小的女人們都二十歲往上了。白小姐的爸爸雖然數次被誠摯的邀請參加,但他對“黨代表”這一角色絲毫不感興趣。
出行之日定在八月末的一個周日,因為往返要走八十多裏山路,白小姐的媽媽認為早上四點就應該出發,所以所有人都提前一天到四十七中集合。好像無論什麽年代,女人們聚在一起不是購物就是做飯,她們這些女人也不例外,周六一見麵就開始張羅著做第二天要帶的幹糧。不過忙乎半天,似乎也沒做出什麽新花樣來,不過還是那些芝麻醬糖餅,煮雞蛋,韭菜盒子等等的老三樣,還有就是學校小賣部買的風幹腸,榨菜絲,和自己泡的幾大瓶茶水。
白小姐還記得那個周日的早上天還沒亮就被媽媽強行“開機”,然後她就迷迷瞪瞪的跟著大部隊出發了。雖是盛夏,但山中的淩晨還是有些涼意。摸著黑,白小姐的媽媽帶著白小姐她們幾個穿過靜悄悄的校園,沿著山間小路直奔鷲峰。說實話,也就是那時候的社會治安很好,否則一名中年婦女,帶著兩名少婦,三名青春靚女,一名未成年女童,這得多招眼,多不安全呀!不過那時候的白小姐跟在媽媽,姨,姐姐們的屁股後麵,感受到的隻有快樂!很快白小姐她們就到達了鷲峰山頂,沒有做任何停留,一行人沒頭往西,直奔第二個目標:大覺寺。
大覺寺離鷲峰不遠,又稱大覺禪寺,始建於遼代,時稱“清水院”。金代曾為金章宗西山八院之一,後又稱靈泉寺。明宣宗於宣德三年重修,賜“大覺寺”之名。寺院依山而建,地處群山環抱之中,林茂泉清,景色幽美,早在遼金時代就是有名的風景區。那裏古柏參天,翠竹蔥鬱,除了寺院的建築之外,最富盛名的就是其中三百年的玉蘭樹和千年的銀杏樹。當時的白小姐對大覺寺已經不覺得新奇了,因為她春天去看過寺前的白玉蘭,秋天也踩踏過滿地的銀杏葉,而夏日清晨的寺廟裏除了靜的出奇,再沒有任何值得觀賞的東西。不過到了大覺寺,白小姐仍然感覺非常興奮,因為那時太陽出來了,正好到了吃早飯的時間。早飯是每人半張芝麻將糖餅,一個煮雞蛋,榨菜管夠,茶水也還溫熱。
離開大覺寺,七個人興致勃勃的繼續往西走。那時的白小姐雖然年齡小,細胳膊細腿的,但精力超級旺盛。所以一直蹦蹦跳跳的跑在最前麵。不記得走了多長時間,她隻記得越走越熱,越走越慢,沿途都是起起伏伏,蜿蜒曲折的山間小路。開始白小姐她們對周邊的風景還有興趣欣賞點評,幾個小時以後就隻剩下機械的往前挪步了。白小姐的媽媽一直嚴格的管控著包中的幹糧,休息時喝水可以,但不讓白小姐她們吃東西,因為沒到午飯時間。
好像就在一瞬間,七個人同時停住了腳步,因為每個人都聞到了一股甜膩的花香。那時正值中午,清晨山間的涼爽早就蕩然無存,那股香氣是伴隨著陣陣熱浪向白小姐她們襲來的。白小姐她們不僅聞到了花香,而且還在耀眼的陽光中看到很多蜜蜂和蝴蝶。白小姐的媽媽說:“咱們到玫瑰穀了。”白小姐早就聽北安河的村民們說過山間有一片野生的玫瑰園,人稱“玫瑰穀”,但白小姐她們誰也沒來過。沒想到就在大家人困馬乏的時候,卻有這一望無際的野玫瑰來給她們提神了。白小姐的媽媽當即決定,就在玫瑰穀吃午飯。
玫瑰穀裏一眼看不到頭的野生灌木確實是玫瑰花,但並不是像一般人家裏養的玫瑰花那樣豔麗多彩。野生玫瑰的花朵小,花瓣層次鬆散,顏色也比較單一,多數是粉白色,偶爾看到一兩株粉紅色的玫瑰,花瓣上也是布滿了蟲眼,讓人看著不免心生遺憾。滿山滿穀的粉白色玫瑰吸引了成群結隊的蜜蜂和蝴蝶,蜜蜂嗡嗡作響,蝴蝶翩翩起舞,給本就生機盎然的山穀更增添了無盡的活力。不過那玫瑰穀令人賞心悅目的景色並沒有給年少不諳世事的白小姐留下什麽深刻的印象,倒是韭菜盒子的鮮美和風幹腸的油膩讓白小姐一直記憶猶新。與白小姐的務實比起來,她那人到中年的媽媽卻是務虛的,她摘了一大包玫瑰花,說要回家放到玻璃瓶中熏香。
從玫瑰穀到妙峰山她們好像又走了兩個多小時,白小姐隻記得七個人到達妙峰山的時候早就沒有了任何興致,隻是匆匆的看了一下時間就決定要下山了,因為她們一直都在擔心天黑前趕不到家。基於這個擔憂,所以即便是大家都已經累得抬不起腿,但誰也不敢坐下休息,而是馬不停蹄的往回趕了。
回程白小姐她們什麽也沒顧上看,就隻管低著頭趕路了。可是就這麽趕都沒在天黑前趕到家,而是在到達鷲峰前趕上了雷陣雨。她們快到鷲峰的時候其實時間並不晚,也就是下午6點多鍾,但漫天的烏雲卻讓天提前黑了。夏日的雨說來就來,不僅瞬間暴雨如注,而且還夾雜著電閃雷鳴,雷公雷母不客氣的怒吼聲讓白小姐她們這些女人花容失色,嗞哇亂叫著在雨幕中向山下狂奔。白小姐記得一個接著一個的閃電就像是有人在天空中拉起了漁網,而地上的這七個女人就好像是網中無路可逃的魚兒,搖頭擺尾上躥下跳的想要破網而出,可惜網大無邊,讓她們心驚肉跳的腳底下都開始拌蒜了。而且更可怕的是不僅頭上有慘白的閃電,還有那一個緊似一個的炸雷好像就在她們的腳邊裂開,讓她們懷疑自己是遇到了滾地雷。白小姐的媽媽一手拉著白小姐,一手拿書包擋在她的頭頂,一邊跑還一邊大聲喊著提醒另外幾個女人小心腳下地滑,千萬別摔筋鬥。整個旅程就在這猝不及防的雷雨中驚慌失措的結束了。
多少年過去了,每當白小姐她們這幾個女人再聚到一起,聊起當年那個夏日的登山之旅的時候,總是會重點討論最後那驚心動魄的一幕,然後自嘲女人們遇到突發狀況時是多麽的張皇失措,是多麽的不顧形象。
這段小小的記憶一直被白小姐珍藏在心底,因為它不隻是大覺寺寧靜的清晨,玫瑰穀撲鼻的花香,芝麻醬糖餅就榨菜絲的香甜,電閃雷鳴大雨傾盆中奔跑的刺激,還有更重要的是媽媽對白小姐的誇獎。自那次登山之後,一直到白小姐長大成人,不知道多少次白小姐的媽媽在家裏家外,人前人後提及此事的時候都會說:“往返八十幾裏山路呀!隻有九歲的孩子,跟著我們大人溜溜的走了一天。從早上4點多到晚上7點多,愣是沒喊一聲累。”
白小姐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她人生中接受的第一次挑戰,但白小姐很清楚自那以後,她那耐磨的性情就板上釘釘了。在後來的人生裏無論再遇到什麽難事兒,白小姐用的全是一招兒:死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