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聊書法:行書的行氣

行書很難寫。我見過很多在各種書體上都花過很多時間和精力的書法高手,他們大多數會得出這個結論。

很多人也正因為如此,不再寫行書,而即使還在堅持行書攻堅的,很多也是會轉而寫行草書相間的當代書風。

至於行書難在什麽地方,仁者見仁。

我感覺行書難在行氣。

行書的難,不是難在把每個字寫好。很多人能把每個字都寫的比較完美。這個對大多數學習書法相當時間和精力的愛好者,問題不大。但問題是,把每個寫的都比較完美的字,湊到一行一列裏,卻沒有什麽行書的味道,仿佛一盤散沙。也就是缺乏行氣。

行氣是行書裏最難提高的地方,是行書神采的本質和來源。

二王,顏真卿,米芾,蘇軾,趙孟頫等人,之所以是行書裏的大師,就在於他們隨手寫的字,充滿了行書優美的神采。雖然他們各自的技法並不完全相同。

現在網上有很多集米字的唐詩宋詞,每個字都采用米芾的原字,但集合出來的這些唐詩宋詞,基本沒有米芾的神采。每個字確實都是米芾所寫,但整體乏味單調,沒有行氣,平淡無奇。也有很多集趙字的詩詞,也是一樣效果,神采上鬆散,單調,怪異,雖然每個字都是趙孟頫所寫。

所以不得不提到懷仁聖教序的高妙。每個字都是集字,整體卻依然多多少少能體現出王羲之的神采。懷仁的偉大正在於此。

說到行書,不得不提宋人。宋人的行書是真正意義上的行書,並不安全等同於晉人的行書。宋人行書的起源,應該是始於唐代的文人字。唐代杜牧的行書體現的很多特點,至少能證明這種行書的原型,在唐代的文人階層裏已經出現,被後來宋代的文人發揚光大。

有種說法,學行書繞不開米芾。這話有一定道理。米芾可能是中國行書史上最重要的人物,對後世文人書法影響極大。很多後代大書家都學過米芾。但真正能達到米芾高度的,似乎再沒有出現過。很多人說吳琚達到了米芾的高度。但仔細看還是差很遠,雖然他是最接近米芾的人。米芾的兒子米友仁,書法也略有其父的神采,但也差了很遠。

米芾被宋代皇室任命為書畫博士,專管皇室所藏曆代書法藏品的鑒定,和擇定古人書法入刻皇室書法集的標準,絕非沒有根據憑運氣做到的。而且,米芾過世後,宋皇室又任命其子米友仁,專職負責鑒定其父存世書法的真偽和年鑒。可見米芾的書法,在極其看重書法的宋代皇室,地位之崇高,同時代的其他人,無人可及。

米芾的行書最不同於眾人的特點,在我看來,不是民間大量流傳的刷字說,也不是八麵出鋒說。我個人看法是,米芾行書最獨特的地方,是他的字形幾乎都是以修長為基調,除了個別字,每個字都寫的修長。這看似隻是個人習慣,但我總是思考這個問題:為何其他行書大師的字都以扁圓為主,而隻有他的字以修長為主?

如果真正花時間和精力專研過行書的人,可能會體會到一個問題:書法的豎向排列,讓修長的行書單字排列起來很難出現行氣;而扁圓的單字,豎排起來,出現行氣就相對容易很多。修長的單字本身很好看,但把眾多修長的單字組合成一行一列或一篇,結果幾乎隻有一個:大多數人隻能湊出一盤散沙。這正是為何曆代行書大師都避免寫修長的單字的根本原因。也是我這個貼子想講的主要的問題:行書的難,在於行氣。

當代或古代的其他行書大師們,幾乎都是以扁或圓的字入行書,組成一大篇章,遠看似略有行氣。尤其當代行書大師們的那種程式化扁圓的單字,看了滿眼都是千人一麵的廉價套路,看多了令人生厭。

曆史上隻有米芾,是唯一的一個能用修長的單字寫出充滿行氣,充滿神韻,令人著迷的行書的人。

吳琚的行書粗看象是米芾,但字形扁了很多,是扁的米芾。米友仁堅持其父修長的字形,但神采和行氣差了很遠。楊凝式韭花帖裏,有些字也較為修長,但此帖似乎並非行書,當然也不是楷書,至少不是真正意義的行書。虞世南汝南公主墓誌銘,也有不少修長的字,但行氣似乎並不很好,也並非是宋代以後的行書。至於其他號稱學米芾的古人或當代行書大師們,比米芾的差距都太大,不說也罷。

至於米芾如何能做到這個層麵,我不太能肯定,到底是源於他的天賦,還是他的技巧。也許二者都有,也許還有另外更神秘的東西,是我所看不到的。

藝術的魅力正在於神秘。所有人都能達到的層麵,就不能稱為藝術。

行書很難寫,米芾的那種行書更難寫。任何人都能臨出米芾的那種韻味,卻沒有人能寫出。

這是米芾讓無數人人著迷,也讓無數人又愛又恨的地方。

另外想說句,米芾的筆資筆路,太不同於眾人,所以即使他對後世的行書影響極大,但實際上很少再有人能達到或接近他最本質的那種層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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