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談美國人捐款
那一年我拎著兩大箱子去美國, 跟逃難差不多。那是1993年隆冬,成都北門火車站人山人海,就連車站外麵冰冷的廣場地上都排隊席地坐滿了奔赴全國各地的農民工,天寒地凍沒有凳子沒有棚子。此時離家打工潮剛剛開始不久,人們衣衫不整,疲憊的臉上掛著驚詫和惶恐,空中滿滿地飄蕩著不安。我跟他們一樣,去國離家,不知前麵是福是禍。
第一次坐飛機,第一次出國,飛機降落洛杉磯。走進如此巨大的機場,我驚訝不已。滿眼英文,目不暇接,瞪著滿眼的英語需要想一會兒才能反應過來那英文說的是啥。正張頭張腦,舉目無措時,麵前已經走近了一個牛高馬大的中年白男,肚子前麵挺了一個箱子,箱子上寫著"Donation",這兩字我認得,要求捐錢。老美兩眼直直地盯著我,今天這坎怕是過不去了。
臨走前幾位朋友聊天,老黃調侃說:"老中在外邊多半不注意中國人的形象,你要是丟人現眼,人家老外不會說你張三李四不對,人家會怪你中國人不對"。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這時候我心頭一緊張,老黃的話語不曉得咋個就冒出來了。我不捐吧,這老美不認得我,我無所謂,但是搞不好人家老美會說咱中國人小氣,我心頭一陣糾結,左手就在口袋裏摸,兩根手指在那一疊美鈔裏撚著。
這口袋裏有300美刀現金,是離開北京時夫人的哥哥借給我的。他問我,身上有零錢沒有,我說沒有,家裏僅有的800元存款都交了成都市人才中心管檔案了(後來才知道這檔案完全不必交他們),8000元RMB的機票也是向家人借的。此時我身無分文。
我心裏明白,這一疊15張美刀,每張20刀,相當於我在成都中醫藥大學附院一年不吃不喝的工資。
這真是冤家路窄啊,都怪你啊老黃,我今天橫豎都不是人,捐吧,心痛,這錢是借的,我算赤貧吧。不捐吧,給老中丟臉,丟人丟到美國,俺丟得起嗎?
管他三七二十一,顧不得太多了,抽了一張,20美刀,塞進那箱子,奪路而逃。
逃了幾步,心裏那個冤啊,恨不得捶胸頓足,哇哇大叫一番,此時發誓賭咒,這輩子再不捐款了。
還在成都中醫附院時,我的老師兩口子,一個外科醫生一個內科醫生,到美國接受遺產,順便在美國的新墨西哥州開辦了一個中醫學院,我的好幾個同學都是他們邀請出來當老師然後留在米國了。當年他們倆捐了一台日產商務車給附屬醫院,那是附院最好的一台車。全院同道們都驚詫不已,這不就是幾年時間嗎,咋人家都捐百萬的豪車,我們還隻掙幾十塊錢一月,照這個掙錢速度,我們不吃不喝也得掙百年。
美國人的捐款十分正常,少至一元兩元,大到上億。今年最大的捐贈人,比爾蓋茨,總捐了9億1千萬,第二名是臉書的小紮,捐了2億。斯坦福大學的巨額捐款多半來至於往年的畢業生。宋慶齡三姐妹畢業的維思裏學院,前些年接受一筆匿名捐款數千萬。我認識的老美,經常都會組織集資捐款,用以資助某某家庭輔助治療癌症病人。我家時不時有學生娃娃敲門,誰誰要上大學,集資以助之。
2008汶川大地震,電視裏每天都播出揪心的鏡頭,一天一病人問我,方醫生我們想給你捐款,你可以拿去幫助你家鄉的災民。我有些意外,起碼人家信任我,於是我在待診室放了一個紙盒子。一周後,打開一看,哇,木有料到居然有5千美元以上,從一元的現金到500的個人支票。那個問我捐款的女士是一個大學教授,她當著我的麵寫了一張500元的個人支票。我把支票集中起來交給了中文學校一起捐給了米國紅十字會,據說他們抽取較少。餘下的2500美元現金帶回國,捐給了汶川中學那位把學生全部推出教室自己卻倒在癱塌的大樓下的老師的家人。這位老師的同班同學是我們這裏的一位電腦工程師。
我帶過兩批老美病人回國旅遊學氣功太極,帶他們訪問我的母校成都中醫藥大學,給學生們作講座。我告訴他們,這裏有些大學生家境貧寒,周末整天呆在寢室隻能吃一頓飯...。回來後有人就組織了一個助學金基金交給我管理,專門優秀的窮學生。有人捐千元有人捐200美元,那一位捐200美元的老美是個中學老師,工資不高,我給她做治療時,發現她的襪子後跟是破的。10多年過了,好多屆學生畢業了,我清楚這幾千RMB的助學金也許主要是精神上的支持,一個孩子告訴我,這一筆經費解決了一學期的夥食費...。一位姓羅的同學畢業了,要求把第一個月的加入我們的助學金基金會。
不久前我問一老美,這12年了,你為啥每年捐1200美元給成都的學生們? 她說,多年前美國有一部電影,裏麵一句話她喜歡,"金錢就像糞土一樣,你把它撒開了,花啊草啊就茁壯生長了"。說得十分自然,波瀾不驚的。
我把這個金錢如糞土的故事說給了成都中醫藥大學的學生們,孩子們一陣高興,說,我們就是花草植物,在陽光下接受著糞土雨露的滋養和成長壯大。
2018,12,30修改於2025元月15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