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服過的“徭役”

上世紀七十年代初,我曾經做為民工參加修建八三工程。以前民工稱為民夫,再往早叫徭役,說白了就是苦力。出民工的社員掙生產隊的工分,國家給一些夥食補助費,不給工錢。說好聽點兒是農民為國家建設盡義務,說得不好聽就是國家剝削農民的一種方式。無論怎樣,總比古代那些自帶口糧的徭役好得多。應該指出,當年的民工與現今的農民工具有本質上的不同,現在的農民工自主離鄉進城尋找雇主,大多給私營企業打工掙工錢;當年的民工是應政府征召,參加國家的建設項目,不掙工錢,隻掙生產隊的工分。

八三工程是修建從大慶到大連的輸油管道,民工的任務是挖掘管溝。出民工的人一般是生產隊的青年壯勞力,家裏沒有老婆孩子拖累。青年人願意出民工,一是可以為家裏省些口糧,二是弄好了能從補助費中拿回點兒現錢,三是出去見見世麵。我不是棒勞力,想體驗一下出民工的滋味兒,也湊數加入了民工隊伍。七零年十月二十日,我們屯子一行十多人背著行李步行十多裏地,來到合隆西南的蔡家窩棚。

我們住在一位老鄉家裏。睡覺時人與人擠得緊緊的,如果側一下身體,空出來的地方立刻就沒有了,很難再平躺回去。起夜回來睡覺的地方就沒有了,因此,晚飯不敢喝水。有人起夜回來幹脆躺在兩個人的身上翻騰,迫使他們向兩邊擠,擠著擠著睡覺的地方就出來了。過去聽社員抱怨出民工人多炕小,睡覺時大家擠成了一體,一個人起不來,起夜時必須有人喊一、二、三,所有人同時起身才能起來。這顯然有點誇大其辭,但也足見民工居住之擁擠。

國家的夥食補助費是每人每天一角二分錢,不發放到個人,直接折算到夥食裏。這點錢買了糧食就沒錢買菜了。天天吃高粱米飯,啃鹹菜疙瘩,有時鹹菜也沒有,隻有鹹鹽水。盡管如此,大家毫無怨言。對於農民來說,能“白吃”高粱米飯,還能管飽已經很滿足了。由於高粱產量低,生產隊種的高粱很少,各家也沒有多少高粱米吃,因此高粱米還算“細糧”。

勞動的時間和幹農活一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頭一天上工地,隻見沿著管道線路一字排開彩旗迎風飄揚,南北望不到邊際。看到這大幹快上的氣勢,我立刻想起小學時寫作文的那些詞兒,什麽轟轟烈烈、熱火朝天、人歡馬叫之類的。民工們拿著工具分散到指定線段,工程監理人員忙忙碌碌地來回穿梭,用皮尺劃界分工。我們五人一組負責三十米長的一段管溝,上寬三米,下寬一米五,深二米八。

挖土方是重體力勞動,一捅鍬下去進尺可達二、三十厘米深。沒有一把力氣,鍬捅不下去,土甩不上來。近地表三十厘米的黑土腐殖質豐富,土質鬆軟,進度很快。我們組的一位壯勞力口出豪言壯語:這壕溝一天還不得挑五十米?真是戰略上藐視敵人,但戰術上還得重視敵人,還要一鍬一鍬地挖。挖到一定深度,逐漸過渡到黃褐色的粘土層,土質密度越來越大,質地越來越硬。剛開始一捅鍬可以挖一鍬半深,厚度也有二、三指;現在挖得越來越淺,厚度越來越薄,進展也跟著慢了下來。

我是五人中最弱的勞力,大部分時間在上麵將溝邊的土鏟到旁邊去,為下麵的人扔土騰出空間。有時我也下到溝裏挖土,十幾分鍾兩隻手就磨出了水泡,水泡再變成血泡,最後皮破泡癟逐漸變成硬繭。我身單力薄,捅鍬捅得越來越淺,往地麵上扔土也不利落,有時黃泥散了花,落到對麵人的身上。他笑著說,甩到身上還好,要是黃泥掉到褲兜子裏,不是屎也是屎了。這是東北的一句歇後語,同跳進黃河洗不清是一個意思,可話從東北人口裏說出來就是糙。

挖到一人多深時,地下水開始湧出來。我們一邊挖,一邊往外舀水,挖掘進度立刻慢了下來,看樣子不能按期完成任務。我們每個人的衣褲上都沾滿了黃泥,鞋子和褲腿都濕透了,秋風蕭瑟,陰冷刺骨。再深一點,地下出水的速度遠遠大於舀水的速度,很快黃色的泥水便淹沒了工作麵。溝裏的人呆呆地望著地下水汩汩地往外湧,一籌莫展。工地上的彩旗像開工那天一樣,迎風招展,獵獵作響,可是大家剛來時的衝天豪情一落千丈,那位口出豪言的社員也癟了茄子。

工程進行不下去了,大家坐在工地上等待上麵拿主意。工程技術人員巡視了一圈,麵對溝裏的黃泥水也無計可施。最後,指揮部決定暫時停工,民工撤回原地待命,等上凍以後再複工。我們於十一月七日回到生產隊,上凍後沒有得到複工的消息,不知道工程的後續進展如何。說實話,就是複工我也不想回去了,那個殘局隻靠人力無法收拾,應該上挖土機。國家那麽大的建設項目,調一些大型機械設備應該沒有問題。

水師營 發表評論於
同期有一項將碧 流河水引入大連,好像也叫八三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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