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姐雖然生在北京,長在北京,一張嘴別人也能一下子就聽出她是北京人,但她對很多北京的俗語並不了解,比如“發小”這個詞,是她人過中年後才聽到的。在她年少的時候,她並不知道自己擁有發小。
“發小”這個詞應該是典型的北京話,如果你搜索“百度”,可以看到那裏對“發小”給出了非常詳盡的解釋。“發小之間的友誼,其或可是不亞於親兄弟姐妹之間的感情,發小並非每人皆可遇到。很多人在成長的過程,都會有這樣一些“發小”,他們或者是你幼兒園、學生時代中一直同班級、同年級或同學校最貼心的同學或死黨,或是和你同住一個大院,在一個牆角逮蛐蛐,一起鑽到汽車輪子底下,捉迷藏,拔蘿卜,看鄰居家的電視,分享最好玩具的夥伴……成年後,這些“發小”可能成為了你無話不談的知己,你們常來常往的頻率甚至超過了同家人的往來,在你鬱悶,難過,悲傷的時候,他們常常成為你最好的傾訴對象。”對照這個定義,白小姐此生有兩個發小,一個就是她在上小學第一天結識的玲玲,另一個是她的鄰居蕾蕾。
玲玲跟白小姐同年,但比她小兩個月。她不僅跟白小姐同班,而且還跟她住在同一個筒子樓裏,隻是比白小姐還不幸,她家住的單元比白小姐家離學校還近,走路隻要三分鍾就到學校大門口了。玲玲的爸爸媽媽也在白小姐爸爸任教的那所大學裏工作,但都不是教授。玲玲的媽媽是生物係的實驗員,爸爸是體育係的教務主任。玲玲還有一個妹妹,隻是她跟白小姐剛認識的時候,她的妹妹還在她媽媽的肚子裏。玲玲的媽媽是土生土長的上海人,但她媽媽一點兒也沒有上海女人的嬌弱和精致,反而更像北方人一樣粗獷豪爽,不拘小節。這一點不僅從她的樣貌身材上可以看出來,還從她說話大嗓門,辦事風風火火,家裏收拾的永遠雜亂無章也可以看出來。玲玲的爸爸是河北人,他倒是典型的北方男子的模樣,高高大大,虎背熊腰,圓臉大眼睛,打眼一看就是個身體健康的大男人。一個北方大男人和一個非典型上海女人教養出來的閨女從小就受小朋友們欺負。
白小姐家住的筒子樓三層高,有四個單元,一共住了七十二戶人家。很有趣的事情是在這七十二戶人家裏,跟白小姐年紀相仿的孩子有八九個,全是女孩子,沒有一個男孩子。也就是說白小姐從小到大的朋友圈裏隻有“閨蜜”,沒有“青梅竹馬”。俗話說:三個女孩子一台戲。更別說八九個女孩子天天在一個學校裏上學下學,寫作業,做遊戲了。很自然,在這一群小姑娘們的生活裏,每天都有歡快幸福的時光,但也同時伴隨了各種各樣的矛盾,情緒,甚至是傷害。而在這一群女孩子裏,玲玲總是那個被嫌棄,被排擠,被欺負的對象。
經常有人說成年人的世界裏充滿了欺騙,心機,爾虞我詐,可白小姐認為其實在孩子們的世界裏才是更直白的展露人性。因為幼小的孩子還沒有被世俗同化,也沒有因為受到傷害而帶上假麵具,所以在一個群體裏他們會更純粹的去遵循人類的遊戲規則:弱肉強食。哪怕隻是一群年幼的女孩子,在長期相處的過程中,也會自然而然地按強弱排序。強的孩子是領頭羊,享有更多的話語權,而弱的孩子則隻有”聽話“的份兒。
在白小姐的記憶中,自己在這一群孩子裏屬於不強不弱的中間人,最強的那個女孩子叫小雪,最弱的當然是白小姐的發小玲玲。如果仔細想想在這些女孩子們的潛意識裏,到底是按照什麽價值來給每個人打分的,也許人們會發現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那就是年幼無知的孩子們跟成年人的價值觀其實沒有什麽不同,無外乎是看個體外在形象,家世背景和綜合能力這幾項。小雪人長得漂亮,卷發,皮膚白得發亮,還有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父母都是教授,另外她自己不僅學習好,而且跳皮筋,丟沙包兒,搭積木。。。無論做什麽遊戲,她樣樣都是高手。而玲玲人長得“粗枝大葉”,父母是教職工,學習一般,最主要的是在遊戲過程中,她樣樣不如別人。跳皮筋,她沒跳兩下就會因為失誤而出局,經常是她給別人抻著橡皮筋半小時,自己隻能跳三分鍾。丟沙包永遠不會躲,總是第一個被擊中下場。搭積木就更沒有戰鬥力了,她搭的積木既不美觀也不穩定,高度往往還沒超過別人的一半就會塌方。除了這些內在和外在的因素外,最讓玲玲抬不起頭的是她的媽媽。
玲玲的媽媽是出了名的大嗓門兒和暴脾氣,在一群以“清”和“雅”為最優生活狀態的高級知識分子們當中,她的行為做派顯得相當的特立獨行。在白小姐生活的那個大學家屬院兒裏,很少會聽到誰家開著門打罵孩子,而玲玲的媽媽不僅開著門兒,有的時候在院子裏就開始大聲的批評玲玲了。另外,玲玲的媽媽不僅罵自己的孩子,別人家的孩子如果犯了錯誤,她也照罵不誤。白小姐記得有一次玲玲趁媽媽上班不在家,邀請幾個女孩子一起去她家玩兒捉迷藏。跟白小姐家一樣,玲玲家也是裏外兩間屋,居住麵積不到60平方米。屋裏塞滿了家具,雙人床,大衣櫃,寫字台,書架,沙發。。。人走進去都幾乎沒有轉圜的餘地,哪裏還有玩兒捉迷藏的場地。但孩子們卻總能有奇思妙想,一個孩子蒙住眼睛數數,其他孩子在十個數沒數完之前就能全部消失,有爬到床底下的,有躲進大衣櫃的,有鑽到寫字台下麵的,有裹住窗簾布的,還有直接跳上床蓋上被子的。。。總之是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幾個女孩子把玲玲家翻騰的如同被抄了家一般。正在大家玩兒的興致盎然的時候,玲玲的媽媽下班回來了,推門進屋正看到幾個女孩子上床的上床,鑽櫃子的鑽櫃子。。。再一看家裏天翻地覆的景象,她瞬間爆發了。隨著一聲“都出來!”的怒吼,玲玲媽媽把大衣櫃裏的孩子先拎了出來,其他被嚇傻的女孩子們也都趕快出來,乖乖的站在屋子當中被玲玲媽媽罵了半天才被遣散。當然玲玲本人不僅挨了罵,而且還挨了打,自然在小朋友們當中就更沒有自信了。
玲玲上小學的時候挨打是經常的事,她總是跟白小姐抱怨她媽媽更偏心妹妹。但從白小姐的角度看,玲玲的妹妹並不比姐姐有什麽更招人稀罕的地方,反而是玲玲比妹妹長得要好看些。所以白小姐認為,玲玲挨打也許是因為她的腦子裏少根筋的緣故吧,做出來的事情總是讓人搓火。白小姐還記得另一件玲玲挨打的事情,那是她們小學六年級的時候,按說都已經是十二三歲的大姑娘了,應該懂事了,但玲玲還是時不時的惹她媽媽生氣。
玲玲因為個子高,所以在六年級開學的時候被體育老師挑中參加了排球隊。小學的排球隊並不正規,隻是每周有兩天下午放學後跟著老師一起訓練一小時。十二三歲的女孩子,穿著膠皮底的運動鞋跟著老師連跑帶跳的一個小時,那也會出一身臭汗。玲玲從小就是汗腳,別說運動一個小時了,就是正常上一天學,回家脫了鞋那味道也是能熏倒一大片。玲玲挨打的那天應該是北京剛剛進入夏天,氣溫已經不低了。她訓練完回到家,推門進去看到家裏有客人。她媽媽坐在寫字台前,客人坐在沙發裏,兩個人一邊喝茶一邊聊天。玲玲進門叫了聲“阿姨”之後,就搬了個小馬紮一屁股坐在了沙發旁邊。她一邊仰著小臉兒聽媽媽和阿姨講話,一邊開始脫鞋脫襪子。玲玲媽媽大概坐的比較遠,開始還沒意識到什麽,當她看到客人開始皺眉,才感覺到女兒的汗腳味道有可能正在直衝客人的天靈蓋兒。她“和顏悅色”的跟玲玲說了兩三次,讓她拿著鞋和襪子進裏屋去,但一根筋的玲玲就是不走,生生把客人薰走了以後才站起身去寫作業。送走客人的玲玲媽當然也不會饒了玲玲,給了她好幾巴掌才算消了氣。
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是白小姐聽玲玲流著委屈的淚水轉述的,她當時還為玲玲抱不平,認為玲玲媽媽過於暴力,完全沒有必要為這麽點兒小事就打孩子。可直到兩年後她親身經曆一次玲玲的無腦,她才深刻的體會到玲玲媽媽的心累。一模一樣的事情在兩年後又發生了一次,但那一次不是在玲玲家,而是在西安,白小姐媽媽的朋友家。
白小姐與玲玲小學和高中都在同一個學校,初中分開了,但她們寒暑假仍然會混在一起。初中二年級的那個寒假,白小姐的媽媽帶她們一起去洛陽和西安旅遊,在西安她們住在白小姐媽媽的一個老朋友家裏。這位老朋友有兩個兒子,大的那個當時已經工作了,小的那個比白小姐和玲玲大兩歲。白小姐和媽媽一行三個人在阿姨家住了一個星期,阿姨白天帶著小兒子陪他們在西安到處參觀遊覽,晚上回到家裏還給她們做可口飯菜,整整一個星期為她們忙前忙後。後來白小姐才知道,其實當時她媽媽和阿姨是有意讓兩家的兒女結緣的,可惜白小姐和那個男孩子不投緣,雖然接下來也通了兩年信,但最後這段關係還是不了了之了。但正是因為有著這樣的一層想法,所以白小姐的媽媽特別注意自己帶來的兩個女孩子的言行舉止,出發前還特意叮囑她們到了人家家裏要謹言慎行,要秀外慧中,要。。。白小姐的表現雖然談不上可圈可點,但也沒出什麽大的紕漏。而玲玲就不一樣了,當然她對人非常有禮貌,處事也很熱情大方,一看就知道是個善良懂事的好女孩兒,可就是她的這雙汗腳徹底毀了她的淑女形象。每天出門遊覽歸來,她進門第一件事就是坐在客廳裏脫鞋脫襪子,頭兩天大家還都堅強的忍耐著那刺鼻的味道,後來實在受不了了,白小姐的媽媽就委婉的告訴她最好把棉鞋放到樓道裏去,並馬上洗腳洗襪子。玲玲開始還不願意,但後來架不住白小姐媽媽的一再要求才勉強照做了。這件事給白小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從那以後她好像從一定程度上理解玲玲媽媽的無奈了。十年以後,白小姐媽媽的朋友舉家搬到了北京,每次她去看望白小姐媽媽的時候,老姐兒倆見了麵還時常回憶當年在西安家裏的相聚。每到這個時候,那個阿姨就會說:你帶來的那個姑娘可真不是“凡人”!然後倆人會哈哈哈的樂半天。
不管是因為玲玲本身個性過於憨厚,還是從小被媽媽壓製的過於強烈,反正玲玲越長越不自信。俗話說: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這句話用在玲玲身上還真是適用,她不僅在校外被同住在一個筒子樓裏的小朋友們排擠,而且在學校裏有時還會被淘氣的男孩子們欺負。小學六年級的時候,有一部分女孩子開始發育了,特征之一就是胸部開始隆起並伴隨的疼痛。白小姐發育的晚,那時候還處於人事不懂的階段,而玲玲卻已經有明顯的女性特征了。這個時候有的男孩子就開始找她的麻煩,在課間的時候成心往她身上撞,有時甚至會用肩膀去撞她的胸部。玲玲雖然個性不那麽自信,但絕不是膽小怕事的菜鳥。被女孩子們排擠她會不知所措,但對男孩子們的挑釁,她從來都是勇猛的反擊,這一點著實讓白小姐佩服。有一次有個男孩子在放學的時候又去撞玲玲,她就撿起路邊的石子追著那個男孩子打,一直把他打出了校園。
作為發小,白小姐經常和玲玲一起玩兒,但在群體裏或者班級裏,她從來沒有明確的保護過玲玲,甚至有的時候她在心底也會嫌玲玲笨。不過,白小姐從小就認為當初既然答應玲玲媽媽要跟玲玲做朋友,那無論如何也要在玲玲有困難的時候幫助她。所以,從小到大,無論什麽時候玲玲需要她,白小姐都是隨叫隨到。小時候做遊戲分撥沒人願意跟玲玲一撥的時候,白小姐也會自願的站出來跟她一起,哪怕她們總是輸。
自卑的玲玲長期在群體遊戲中找不到樂趣,她開始退而求其次了,慢慢的放學後不再出來和小朋友們玩兒,而是躲在家裏畫畫兒。玲玲畫畫很有天分,開始是用蠟筆畫兒童畫,很快就開始用毛筆畫仕女圖,而且還無師自通的學會了水彩,後來又開始畫時裝模特,最後大學考入了北京服裝學院,全職搞服裝設計了。不過投身藝術行業並沒有讓玲玲自信起來,她的人生故事一直起起伏伏,當然有很多事故都是由她性格決定的。
總之,這樣的玲玲小從小到大確實讓白小姐操了不少的心。後來上大學的時候,玲玲在情感上遇到重創,也是白小姐一直陪在她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