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母鴨一邊拿細棉布擦著剛洗好的盤碗,一邊透過廚房小窗查看路口,等著校車的身影出現。
很快,她便看見車到了,幾個“禽思學校”的小朋友們跳了下來,互相揮手道別,向各家路口走去。
平時總是第一個跳下車,走路一蹦三跳的薑小鴨一反常態,耷拉著腦袋走在最後。時不時往家的方向瞥上一眼。
薑母鴨一看就知道,這丫頭一準兒就是在學校又惹禍了,要不就是考砸了。
薑母鴨平時是個嚴母,生了個古怪精靈的薑小鴨,免不了經常被氣得河東獅吼。不過,她其實知道,他們家的孩子聰明勇敢仗義,不會出大問題。至於功課嘛,她和小鴨她爹有共識:努力的態度是最重要的。
“媽咪,親愛的,你的一天還好嗎?”薑小鴨一進門就換上了明媚的笑容,討好地問。
薑母鴨佯裝不在意地回答道:“還行。如果你沒有壞消息的話,這一天甚至可以算做很棒了。”
薑小鴨爬上吧台高凳,換上一副誠懇得要融化了的表情說:“媽媽,我有一個壞消息,還有一個····”
“直接說吧,你媽挺得住。我知道另一個也是壞消息。”
“媽,你咋那麽聰明囁?咋沒多遺傳我一點啊?都怪我爸。平時你吼他太蠢真是肺腑之言。我雖然小,可是懂什麽是真心話。”
薑母鴨忍著笑,湊近薑小鴨的臉,一字一句說:“又、考、砸了,對不對啊?小鴨同學?”
“媽媽,你和我那智商一般的爸爸都說過的,學習上隻要努力就好。不要壓力太大。我、我真的是用心努力認真……”
“好啦,考了啥?幾分?”
薑小鴨露出來諂媚的笑容,說:“媽媽你說你咋那麽神呢?昨天你說要考數學,果真就考數學啦!”
“你知道我神,可你不聽話去複習啊。幾分?”
“媽媽,你說過,考試不要緊張,努力把會做的做了就好。”
“嗯,然後呢?幾道題沒做?”
“我都努力做了啊。”
“然後呢!”薑母鴨覺得一股熱氣從腳底上行。
“都做錯了……”薑小鴨垂下頭。
“都…都錯啦?零分?”
薑小鴨垂下睫毛閉上眼睛費力地點點頭。
薑母鴨體內的熱氣衝上了腦頂,聲帶收緊,音量放大,聲調提高了十八度:“一題都沒做對?都不會?”
“老師…..老師他怎麽專揀我不會的題來考啊?”
薑母鴨沒來得及發作,薑小鴨猛地一拍桌子,大叫:“我知道啦!”
“你知道什麽啊?現在知道有點兒晚吧?”薑母鴨緊緊抿住了嘴,告誡自己,母老虎式育兒不是最佳策略。冷靜,冷靜。
“我……”薑小鴨眨著大眼睛,撅起小嘴,委屈地說:“火雞老師就是打擊報複!”
“你你你……考試不會做,還說老師打擊報複?”薑母鴨也拍了桌子:“薑小鴨!媽媽以前說過,考不好沒事,但是…..”
“第一不許作弊,第二要努力糾錯,第三下次好好複習。”薑小鴨搶答,很快補充:“但是,火雞老師就是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他。”
“怎麽回事?”
“媽媽,還是先給我的卷子簽字吧。你經常說,不要把簡單的事情搞複雜。”薑小鴨說完就顫抖著從書包裏拉出來那張寫著血紅色“0”分的卷子。
薑母鴨在心中獅吼:“這絕對不是我的基因!”
她在卷子上劃拉了一個名字,壓住怒氣說:“晚飯後你爸給你好好講講!”
“謝謝媽媽!”薑小鴨接過卷子,支吾道:“還…..還有一個消息……”
薑母鴨咬牙問:“說!”
“我…..我和戴小雞打、打架了。”
“呃?”薑母鴨悄悄把翅膀尖握了個拳頭,問:“都說了,不要惹那隻呆小雞!她家教不好,離她遠點。她媽就是隻母老虎。上次要不是我衝出去,她一隻老母雞居然就上手欺負你一個小孩子了。”
“但是,媽媽,你也說過,不能隨便給人家欺負。”薑小鴨說著就漲紅了臉:“是她不對在先。她仗著媽媽、姨媽、舅舅都在學校工作,就老欺負小朋友。大家都不愛理她。”
“那就不理她好啦。怎麽還打起來了?”
“就是小朋友都不和她玩兒,我看她可憐,有時候和她說說話。可是我不喜歡她。然後她姨媽就說,我必須和她玩兒,要不,要不就算我霸淩。”薑小鴨氣得鼻孔張大,直呼粗氣。
薑母鴨看了,也是一口惡氣咽不下去。這個戴小雞的媽媽很是跋扈,又總是做出一副熱情洋溢的樣子。在社區派對上打扮得花枝招展,見個公的,不管是雞還是鴨,還是孔雀,都一下子貼上去,勾肩搭臂,媚笑著摸摸人家的羽毛,讚讚人家的肌肉,還用眼角瞥一下那些母禽們,一副挑釁的姿態。大家看她老公常年在外掙錢,她自己也不容易,都沒撕破臉。可是好多人不喜歡她。
薑母鴨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一下,又問:“到底怎麽回事?”
“呆小雞她姨媽講課,一口咬定我們的性別可以隨便自己決定。我就舉手說,我媽媽爸爸說我將來會下蛋,是和媽媽一樣的母鴨。她姨媽就說我的思想有問題。她讓我們去背七十四種性別的單詞,還說誰敢再說master suite, postman , fireman, 之類的都是犯錯。也不能說類似這個社區很好,對家庭很合適之類,說是歧視那些不想成家的。不能在作文裏寫我有一個爸爸一個媽媽很幸福,說、說這樣會歧視那些有兩個爸爸,兩個媽媽的。”
薑小鴨一口氣說完,抹了一下眼淚,說:“她還叫我們幾個同學看、看那種電影,講如何把公雞變成母雞,母雞變成公雞的電影。還、還讓我們去幼兒園教小小孩識別自己的性別,讓他們仔細思考自己希望是公的還是母的。告訴他們什麽時候想變都可以。”
“這太過分了!”薑母鴨大吼一聲。看薑小鴨嚇得一跳,立刻把薑小鴨摟進懷裏,說:“別怕!我和你爸會組織好多家長去學校抗議的!”
“嗯!我不怕!你們說過,要尊重不同於自己的個體,但是我不喜歡他們這樣做,很混亂。但是老師就罰我抄寫那七十四種性別,抄了七十四遍。”薑小鴨滴了幾滴眼淚,接著抽泣道:“然後呆小雞她舅舅考數學就專揀我不會的考…..”
薑母鴨翻了個白眼,還沒來得及發火,薑小鴨就抽抽嗒嗒起來:“再然後,呆小雞就和另外幾隻雞嘲笑我,罵我。”
“太過分了!媽媽一定去學校給你討回公道!”薑母鴨摸摸小鴨的腦袋安慰道。
“他們還說你要喜歡自己是雞就是雞,是鴨就是鴨,是孔雀也行。媽媽,我搞不懂啊。我就想當薑小鴨。”
“這世道太亂了!政治正確害死人!”薑母鴨義憤填膺。她喘了幾口氣,問:“那你們怎麽打架了?”
“她先推我的!然後……然後我….”薑小鴨眨眨眼,不說話了。
薑母鴨心裏笑了:自己的女兒絕不是白吃虧的主。“你又啄她了是吧?”
薑小鴨撓撓頭皮,說:“正當防衛。”
“有沒有防衛過度?”
“沒有!”薑小鴨猛搖頭。“一共啄了三下。你說過,事不過三。而且沒流血。你也說過,不要給人抓住小辮子。”
薑母鴨心中暗喜。問:“那怎麽還拿了個紀律警告啊?”
“都是呆小雞的舅舅,偏心。我說呆小雞先動手。他說一個巴掌拍不響。”薑小鴨頓了頓說:“然後我…..我就說那你抽自己一巴掌試試看….”
薑母鴨愣了一下,繼而哈哈大笑起來。
“呤~”電話鈴聲響起來,戴小雞的媽媽來告狀。薑母鴨冷靜地按下免提鍵。
“小鴨姆媽,儂好好教育一下儂屋裏廂的小赤佬。把阿拉囡囡的額頭都敲起來鴨蛋一樣大個瘤子。欺負寧啊,這是霸淩!”
“霸淩”二字說得字正腔圓的,底氣十足,威懾力很強。
薑母鴨絕不是吃素的。她看了一眼薑小鴨,兀自一笑,柔聲說:“小孩打架,一個巴掌拍不響。這是你們小雞舅舅的原話。好多同學,甚至還有義工家長看見了戴小雞先挑釁而且動手。另外,對於你們一家人在學校拉幫結派打擊報複不和戴小雞一起玩的孩子,我們很多家長已經看不過去了。我們和校長約了會談,你們收到通知了嗎?”
“你們惡人先告狀!”
“你別急。關於你弟弟上課所講的關於小孩變性的內容,也在我們投訴書裏。不要覺得別人都好欺負。再說了,這樣的環境,給你們戴小雞一個錯覺,認為世界就是圍著她轉的。這對她一輩子的成長和生活都百害而無一利。後果很嚴重。”薑母鴨依舊不疾不徐地說,眼神裏都是對薑小鴨無聲的提點:學著點。
電話那頭安靜了一會兒,忽然大叫:“儂是雌老虎!儂屋裏廂都是雌老虎!”戴小雞的媽媽摔了電話。
“媽媽,什麽是雌老虎啊?”薑小鴨問。
“不就是母老虎咯?”
“這句不算政治不正確?”
薑母鴨摟著小鴨一起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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