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起讀狄金森的念頭,是兩年前去麻州西邊的 Amherst 小鎮看學校那次。路邊有一個箭頭左指,說艾米麗狄金森的故居就在附近。名人的光環實在耀眼,連我這個從來不讀詩的人也有點動心。轉念一想,還是先讀為敬,再拜不遲。結果自然是拖著不讀,所以到今天還沒去朝拜:)
今年夏天讀 Amy Chua 的《金門舊案》(The Golden Gate),讀到引用的狄金森詩,又勾起了我好奇心。上網讀了幾首,但不得要領,隻好向先生求教。直男的文學鑒賞力一流,但對詩歌興趣泛泛。他建議我去上課,聽老師講解和跟同學討論,才會有領悟。說得挺簡單,但到哪裏去報班聽課?更別說時間成本了。這事就撂下了。
兩周前,我看到圖書館書架上有 My Emily Dickinson 論集,心想不如借來一讀:不能上課聽講,那讀讀詩評也好嘛。
哎呀呀,讀得我叫苦不迭。
首先是作者高冷的論述態度。Susan Howe 的拒人千裏,其實從書名就可見端倪。My Emily Dickinson,《我的艾米麗狄金森》,宣示主權一般說狄金森是 “我的”。因為,隻有 “我” 最懂她,隻有 “我” 才是 “她” 的知音,至於別的論者和論述,都是隔靴搔癢,或者盲人摸象,都說不到點子上。這麽霸道,這麽自信?!有點 “張迷” 解讀張愛玲的味道:)
其次,是書裏提到的人名和書名太多。可憐我像劉姥姥進大觀園,看得眼花繚亂。踉踉蹌蹌讀了十幾頁,覺得要起腦霧了,隻好再跑去找先生求救。他讀了開頭一段,也同意難讀,學術性很強。聽了這個 “鑒定”,我的心情反而放鬆了。既然難讀,那就隨便讀讀好了。大不了,不讀了!
都說開卷有益,讀到些什麽呢?
喬伊斯不懂感恩。有人問喬伊斯 (James Joyce) 對斯坦因 (Gertrude Stein) 的看法,結果他說:“我討厭知識女性。” (“I hate intellectual women.”) 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啊不,是至少三個人。首先,《尤利西斯》是 Sylvia Beach 的莎士比亞書店出版的。第二,出書以前,《尤利西斯》是在 Margaret Anderson 的 The Little Review 上連載。第三,喬伊斯寫書創作期間,是Harriet Weaver 出錢資助作家和他家人的生活。三個人都是知識女性。
狄金森讀詩,喜歡倒著讀。那麽她的詩,是不是也可以倒著讀?!在發現的遺稿裏,狄金森寫到自己有時候喜歡倒著讀詩。她寫道,“Did you ever read one of her Poems backward, because the plunge from the front overturned you? I sometimes (often have, many times) have - A something overtakes the Minds -” 這裏的 “her Poems” 到底是指勃朗寧夫人還是艾米麗勃朗特已經不可考,但這個分享好像黑暗中的一絲光亮,透露了艾米麗的創作思路,也給讀者指明了閱讀方向。 “Forward progress disrupted reversed. Sense came after suggestion.”
《閣樓上的瘋女人》(The Madwoman in the Attic) 有諸多不足值得商榷。作為女性主義文學批評的裏程碑式著作,《閣樓上的瘋女人》精準地 (“perceptive”, p.12) 概括和總結了十九世紀英國女性小說家的成就和局限,但沒有 (“fail to discuss” p.13) 對同一時期以狄金森為領軍人物的美國文學在語言學上取得的進展給以足夠重視。兩位作者 Sandra M. Gibert 和 Susan Gubar 認為,作家可以在寫作中選擇展示或者隱藏,但是狄金森認為,詩歌有獨特的語法。
狄金森不是 “蜘蛛精”。《閣樓上的瘋女人》把女作家寫作比擬成做女紅,(“the magical stitchery of art” p.14)。Susan Howe 對這個比喻極其不滿,直接嗆回去說狄金森不是 “蜘蛛藝術家” (“Spider-Artist” p.14)。無獨有偶,勃朗寧夫人 (Elizabeth Barret Browning)在《奧羅拉 莉》(Aurora Leigh) 裏,用挖苦的口吻明白表達了對女紅辛勞的同情。狄金森顯然很讚同這段感歎,在書頁上留下了感想: “fine thoughts joining split thoughts theme to theme.”
解讀一個詩人,了解她的生平固然有幫助,但更重要的還是讀作品。介紹狄金森生平的書,Jay Leyda 寫的 The Years and Hours of Emily Dickinson 和 Richard Sewell 寫的 Life of Emily Dickinson 都值得一讀。評論狄金森的論述裏,Albert Gelpi 寫的 Emily Dickinson and the Deerslayer: The Dilemma of the Woman Poet in America 雖然短,但是開了一個好頭。文章裏特別提到了美國作家比如 James Fenimore Cooper 對狄金森詩歌的影響,這一點對理解狄金森的詩作 My Life had Stood - a Loaded Gun 尤其有幫助。
狄金森的字跡潦草,很難辨認。書裏有 My Life had Stood - a Loaded Gun 手稿的照片,跟天書差不多。含意呢,也跟天書一樣隱晦。
My Life had stood - a Loaded Gun -
In corners - til a Day
The Owner passed - identified -
And carried Me awa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