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人異事

        夕陽西下，晚霞映紅了半邊天。沿著清河兩岸，男人們三三兩兩地站在齊腰深的河水中，一邊洗澡，一邊閑話。半大的男孩子們在河裏嘻笑打鬧，爭先恐後地遊泳，看誰能最先遊到對岸。不會遊的小男孩則趴在河岸邊的淺水中，仰著頭，小腿在水中交替地亂拍亂蹬，打得水花四濺。斷斷續續地有婦女挎著菜籃子，匆忙地趕到河邊，在眾人洗澡的上遊洗菜。

        天氣炎熱，屋子裏更是又悶又熱，大家隻想將重要的部位遮蓋起來，其餘的都敞開散熱。打扇也是熱風撲麵，空氣悶熱得叫人喘不過氣來，沒有一絲風吹過，耳邊傳來的是一陣陣蟬叫聲。被太陽曬得炙熱的大地，傍晚時分好象又把白天吸收的熱氣都散發回來了，連家具摸上去都覺得燙手，還有成群的細腳蚊子追著人咬，逼得村裏大部分的人都跑到清河邊乘涼。有些性急的村民在太陽下山前，就將竹榻或者竹椅從家裏搬到河灘邊上，早早地占住風水寶地。

        所謂風水寶地：一是要正當穿河的風口，二是要在寸草不生的河灘上或路中間。鄉下的人喜歡擠在一起過日子，去河邊的馬路，被人日複一日地踩踏得坑窪不平，寸草不生。可是路邊邊上卻是雜草叢生，那是野蛇和蟲蟻的藏身之處，特別是人跡稀少的河邊草叢裏，那簡直就是它們避暑的天堂。為了安全起見，人們就盡量地擠在路中間乘涼。

        月上柳梢頭時，清河的灘邊已經橫七豎八地擺滿了竹床，乘涼的人們或坐或躺在竹榻上閑談。繁星閃爍的夜空，蛙聲此起彼伏，朦朧的月光灑在路邊的柳樹上。每當微風從河麵上吹過來時，柳枝隨風搖曳，馬路上斑駁的灰黑色的樹影也搖晃起來，看上去猶如妖魔鬼怪。膽子小的孩子路過時，常常會被嚇得哭起來。

        大人們聚在一起，總有說不完的話。他們聊完了日間瓜棚李下的新鮮事，就講男女之間的風流韻事或者鬼怪。我們這些小孩子們對鬼故事是又想聽，又怕聽。

         涼風習習地從河麵上吹過來，使人全身心的暑氣頓時一掃而盡，神清氣爽。河灘邊上空蕩蕩的，蚊子沒藏身之處，加上視野開闊，陣陣野風從四麵八方吹過來，將蚊子都吹都跑了。也有一些年長的男人，手裏搖著蒲扇，習慣的有一下沒一下地在拍打著漏風之蚊子。

          半夜時的河灘邊涼透了，有人受不了，丟下竹床跑回家接著睡。有經驗的人早早地帶上薄被，等到天涼的時候將身體裹著被子，如蠶繭般橫在竹床上，一覺睡到天光大亮。

        我和哥哥看到晚上河邊有那麽多人乘涼，便纏著父親將竹床也扛到河灘上。朦朦朧朧的月光下，蛙聲此起彼伏，清涼的晚風，無聲無息吹拂在我們身上，令人心情非常舒暢。我們坐在竹床上，抬頭望著天上的銀河和繁星，聽著身邊靜靜地流淌著的河水，當然還有草叢裏 “ 唧唧咕咕 ” 地蟲鳴聲，同時豎起耳朵好奇地聽著大們人聊天。他們先是七嘴八舌地談論莊稼是用尿素或化肥施肥，那款農藥殺蟲郊果好，還有村前村後男女之間的桃色新聞，有時候也玩猜謎。比如：

         紅屋簷，白粉牆，裏麵坐著個活閻王。

         大人們總是不說謎底，我們這些小孩都嚷嚷著瞎猜，猜不著就不斷地求告，他們總是笑而不答，我們就記在心裏。第二天到處搜羅謎語，晚上到河邊乘涼時顯擺，出口就是兩個謎語：

          一條腿，一排牙，個頭不大作用大，每天回家都求他。

          弟兄七八個，圍著柱子坐，說起要分家，衣服就扯破。

          大人猜不透，我們心裏高興得要命，打死也不說。直到大人們急得抓耳撓腮，我們才迫不及待地得意洋洋地說出謎底。

         我們村裏有個老實巴交的單身漢叫劉二，三十歲左右，雖然長得五大三粗，農話樣樣都能幹，卻是個受人欺負的窩囊漢子。亂糟糟的頭發總像雞窩似的，衣履不整，邋裏邋遢，深藍色的上衣總是歪歪地披掛在身上。劉二每晚要喝一小盅劣質白酒，這是他最難以割舍的一種癖好，戒不掉，寧願餓肚子也不能沒酒喝。有村裏的小夥子老是拿劉二開玩笑，還說要是跟著劉二混，三天餓九頓。

          有一年夏天，劉二在自家門口的竹床上睡覺，早上被人發現在牛棚裏和老牛睡在一起，他夢遊了。而牛棚的門口，一年四季，永遠都是泥濘不堪，沒過腳踝的爛泥巴，在人與牲畜不斷地踩踏下顏色發黑，散發出衝天的臭氣，讓人望而卻步，大家都不明白劉二是怎麽進到牛棚裏去的。從此村裏的小夥子們就時不時地開玩笑地問他：“ 劉二！夢到織女了嗎？”

         當下，有好事的人問劉二：“ 喂！劉二！聽說你前幾天晩上，在河邊碰到鬼了？”

         旁邊立即有人插話道：“ 劉二是睜著眼睛瞎説，世上那有人真的見過鬼神？”

         劉二坐在竹椅上，用右手搓了搓臉，慢條斯理地說：“ 真的見過。”

         河邊所有乘涼的人聽了，齊刷刷地轉過頭來，兩隻眼睛緊盯著劉二，嘴巴張著，仿佛都把他的話含在嘴巴裏，等著和下文一起吞下去。

          隻見劉二清了清喉嚨，開口說道：   “ 是前兩天的事。我收工回來，一身的汗和一身的泥巴，放下犁，就往河邊跑。當時天都快黑了，加上又飄著毛毛雨，我站在齊腰深的水中洗澡。突然，我感覺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我因為擔心雨下大了，想快點洗完，便頭也不回地問：什麽事呀？沒看見我正忙著嗎？剛說完話，心裏突然 ‘ 咯噔！ ’ 地一下，心想傍晚天昏地暗，又下著小雨，清河邊鬼影都沒有一個，會有誰一聲不響地在後麵拍我的肩膀呢？仿佛長了後眼一樣，我感覺到身後有東西，頭發頓時根根都豎起來了，額頭的冷汗也 ‘ 唰！ ’ 地一下就淌了下來。我壯著膽子，猛地回頭，當下腸子都悔青了。我吃驚地看到臉色蒼白、麵目猙獰的夜遊神，那鬼東西竟然還衝著我裂開大嘴巴笑。當即嚇得我跌倒在水中，還嗆了好幾口水，爬起來，拔腿就沒命地往岸上跑，頭都不敢回，一口氣跑回家裏了。”

          劉二講完了，沒有一個人出聲，周圍靜悄悄的，連先前 “ 咕咕 ” 不斷的蛙聲也靜了下來。這樣的鬼故事，在白天聽來會使人難以置信，人們會笑劉二瞎在扯蛋。但在夜裏聽到，又是下雨天發生的事兒，而且就發生在眼前曾淹死過人的河邊，似乎非常可信。

          一陣陣清涼的晚風從河麵上吹過來，月光下，河岸邊的柳樹，倒影在地上如同一團黑色的影子，微風吹過時，地上的黑影子便動蕩不止，仿佛水鬼剛從河裏麵張牙舞爪地爬出來，讓人看了心裏發慌。大家沉默了一會兒，開始有人悉悉索索地站起來，扛起竹床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嚇得一顆心在胸腔裏 “ 撲通通 ” 地亂跳，麻著膽子東張西望，吃驚地發現河邊上，每棵柳樹看起來都像是鬼影憧憧。我和哥哥對視了一下，把個竹床丟下不管，兄妹倆拔腿就往家裏飛奔而去，身後傳來一連串的雜亂無章的腳步聲。天上的星光也漸漸稀了，河灘邊乘涼的人大概都漸漸地散了。

          從此我再也不敢晚上去河灘上乘涼，害怕有水鬼從河裏鑽出來拉人下水，害怕夜遊神拍我的肩膀。幸虧村裏人多事多，我也就被這些閑事分心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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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家的 “ 王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