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瞬間,孫鳳隻想到兩個字:觸電。
那是一種物質,是真真切切存在的物質。它以光速在孫鳳的身體裏,從發頂到腳趾,再從腳趾到發頂,來來回回無數次地穿梭,拚了命一般。
十一月江市蜜色的路燈下,快要十八歲的孫鳳情竇初開,突然的讓她猝不及防。
她仰著頭,微閉著雙眼,感受著李唐滾燙的雙唇,懵懵懂懂,心中如萬馬奔騰而過,喧囂而震撼。
有人路過,衝他們吹了一聲口哨,嘹亮又刺耳。
孫鳳猛然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剛才做了那件期待又可怕的事,登時臉頰火燒一樣燙。她不敢再看李唐,怔了一怔,轉身往校門口跑去。
李唐扶著牆,呆呆地站在原處,仔細回味著剛才的那一幕,一顆心跳得厲害,仿佛非要逃出去跟那跑走的女孩兒私奔。
路亮晶晶的,天空亮晶晶的,路過的行人也亮晶晶的,城不夜,四圍流光溢彩。
摸摸臉,竟覺得燙手。他把大衣扣子解開,感覺清醒了一些,冷靜了幾秒後,嘴角彎了上去。
我是誰?一個聲音在他心中叫囂。
吳城站在教室窗前,雖然三個教學樓都燈火通明,但操場上卻還是一片模糊,影影綽綽的看不大清楚。晚自習眼看著馬上就要開始,可孫鳳還沒有回來,這讓他的心裏空落落的難受。
教室門突然被打開,孫鳳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臉色緋紅,眼神呆滯。吳城壓著自己砰砰跳的心,強裝鎮定地走到桌邊,坐下,暗暗舒了口氣。
他看著孫鳳的後背,想伸手拍,又猶豫了,想了好一會兒,還是忍不住拍了一下。
孫鳳一下子從座位上彈了起來,轉頭滿臉驚恐地看著他。
吳城的心一瞬間沉入穀底,隨即頭皮暴起,蹭地站了起來,轉身就往外走。
還沒走到四班,就見李唐笑意盈盈,慢悠悠從走廊另一側踱過來。
吳城疾步上前,對著李唐就是一拳。李唐快速側身,把吳城的拳頭讓了過去,然後順勢抓住他的手腕,沉聲說道:“冷靜些,不要在這裏打架,你想背個處分上大學嗎?”
李唐的話讓吳城冷靜了一些,他咬牙切齒地低聲問道:“你他媽幹了什麽?孫鳳怎麽被嚇成那樣?”
李唐笑了,“我們情侶間的事跟你說得著嗎?別這麽莽撞,搞清楚狀況再來興師問罪!”說完,便轉身進了四班。
吳城泥塑一般,站在走廊裏,一動不能動。
情侶?孫鳳跟李唐談戀愛?什麽時候的事?自己費了兩年多的心思沒表白就出局了?還是自己其實一直對著鏡子獨舞?
吳城愣怔了半晌,才渾渾噩噩,腳步虛浮地往自己班級走。進了教室,看見孫鳳魂不守舍地坐在那裏,眼睛四處亂晃,剛做了賊似的。
那副滾燙的嘴唇早已經不再,可它們留給孫鳳的溫度卻越來越炙熱,燒得她頭暈目眩。
吳城根本看不進去書,盯著孫鳳的後背發呆,想知道答案,又怕知道答案,心裏七上八下,一團亂麻。他如坐針氈,好不容易挨到晚自習結束,便趕緊把書桌收拾好,等孫鳳一站起來,馬上也站起來跟上。
誰知一出班級門,看見李唐正等在門口。
李唐一見孫鳳出來,也不說話,就跟在旁邊走。自從與孫玟談戀愛,何琪就不再跟孫鳳一起出入宿舍,而是跟孫玟同進同出。
剛開始,吳城與李唐一左一右,把孫鳳夾在中間。可走了沒有幾步,吳城心裏忽地轟隆一聲,塌了。
他腿軟腳軟,再也跟不上李唐與孫鳳的腳步,被拉在了後麵。
今晚的孫鳳,清風秀月,曇花猝開。此夜之前,她與齊嘯之間也有過肢體上的親密接觸,但她從來沒有今晚的這種感覺,那種激蕩與安心,快樂與負罪,期待與逃避,如舞台上的幕布背景,大開大合,變幻莫測,所有變化隻在一瞬間。
今夜之後的她,可能再也不一樣。
躺在床上,閉上眼睛是李唐,睜開眼睛是齊嘯。她從來沒有像今夜這樣,允許齊嘯如此密集地出現在自己的腦海裏。期待過,逃避過,甚至畏懼過,可還是身不由己。於是今夜做了,嚐了,但回味的時候,也想起了後果。
滋味有多美好,後果就有多嚴重。至於嚴重到什麽程度,孫鳳甚至都不敢細想。
燈光與幕布撤下,現實的舞台傷痕累累,破敗不堪。孫鳳漸漸從炙熱中逃脫,回歸理智。
她再恨家人,也不能置他們而不顧。她再恨自己,也無法拋棄自己,不去上大學。她再恨那樁婚事,也無法否定自己從中所受的益處,更無法否定齊嘯感情與金錢的付出。
糾結撕扯,孫鳳痛苦了一夜,淚水濕了被子,濕了枕頭。她明白自己的身份,更明白李唐對於自己,再美好,也是一支鏡中花。
第二天,一夜無眠的孫鳳勉強起了床,去了教學樓。
李唐依舊處在亢奮中,完全沒有看出今天的孫鳳已經不是昨天的孫鳳,對於她的無精打采與刻意回避,他解釋為女孩子的羞澀。
孫鳳需要去跟李唐說明白,可她既沒有勇氣,更不知該如何開口。直拖到第三天,那是個周五的清晨,天空青裏泛著灰,沒有一絲暖色,隻有薄薄的一點亮。幾顆星,依然掛在天邊,如若多情的男子,要在最後一刻才肯離去。風有一下沒一下的,沒睡醒就念晨課的小童相似,沒有一點兒精神。
灰蒙蒙的晨曦中,操場上已有十幾個人在慢跑。孫鳳把輕薄的石榴紅羽絨外套纏在腰間,嫩黃色的緊身高領毛衣象石榴紅外套的蕊,但這一朵石榴花卻懨懨的,似乎在花瓶裏插久了卻忘了換水。她動作僵硬,無精打采地在操場上慢慢地向前跑著。
跑到第二圈的時候,李唐跟上她,“周末跟我回家吧,我媽一直要你去我家一趟。”
孫鳳繼續跑,半天不言語,李唐又催了她一次,孫鳳被逼急了,脫口而出:“李唐,我不想再跟你來往。”
李唐懵了,停下腳,一把抓住她胳膊,“你什麽意思?是因為吳城?還是因為我親了你?”
孫鳳不答,想抽出胳膊,李唐卻死死抓住,不鬆手。
“你今天不說明白就別想走,我一直以為你懂我的心,原來是我自作多情一廂情願。孫鳳,你必須跟我講清楚,到底因為什麽?別讓我象傻子似的,行嗎?”他恨恨地說道。
孫鳳知道應該講清楚,否則就是坑害別人,但該如何說呢?又如何說的清楚?
躊躇半晌,她最終還是選擇麵對,因為對於李唐,她無法做到冷漠地轉身。“周末我們倆找個地方,我跟你說清楚。”
李唐馬上答應,“好!周六早晨我來找你,去我家或者去別的地方,你定。”
孫鳳點點頭,然後把外套穿上,逃也似的急匆匆往食堂走去。
周六一早,孫鳳還沒起床,李唐就來找她。
何偉來接兩個女孩兒,看見在走廊等待的李唐,眼神立刻變得綿密複雜,臉上卻掛著商人慣有的笑,“小夥子,又見麵了,你是來找孫鳳的?”
“嗯,我來帶她去家裏吃飯。”
何偉頓了頓,才攔住了那句幾乎是衝膛而出的話:別耽誤工夫了,孫鳳不是你可以想的。
如果說那個叫吳城的是雜音,那眼前這個李唐卻可能是主旋律。在孫鳳內心的舞台上,說不定他們已經開始奏起了交響曲。
這樣的判斷讓何偉有些煩亂,一向果斷的他竟不知如何應對。
很快,孫鳳開門出來,對何偉說明,跟李唐約好要談點事情,大概中午飯的時候就回去。
何偉的笑容還在,卻灰了,仿佛晴空裏輕輕的一層霧霾。他心裏滿是擔憂,眼睛轉了兩轉,最後還是答允了,但提出讓何琪陪著一起去。
李唐馬上拒絕,“叔叔,我們已經是成年人了。再說,我跟孫鳳要談一些不適合外人知道的事,何琪跟在旁邊實在不合適,她自己也會感覺尷尬。”
今天這事不同往常,不能有第三人在場。孫鳳最不願意違逆何偉,卻還是選擇與李唐站在一邊。她跟何偉再三保證,時間不會長,午飯左右就能到他家。
何偉不好再說什麽,點點頭。看著離去的兩個年輕人,他的笑容徹底消失,從裏到外都是鐵青色。
無奈,無力,因為他無法改變一個事實,孫鳳到底不是何琪。
一出宿舍樓,李唐就問孫鳳想去哪裏。
孫鳳想找個安靜點兒的地方,李唐就提議去他家。
孫鳳剛一猶豫,李唐立刻說父母都在家裏,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媽給你準備了很多好吃的。”
孫鳳內心苦悶極了,也無力極了。大冬天的又沒有什麽合適的去處,那就去他家吧。她眼睛低垂,神色暗淡,慢慢點了點頭。
兩人走到校外,上了一輛出租車,一起坐在了後麵。車裏煙味很烈,嗆地孫鳳連連咳嗽,眼淚順勢就流了出來。
李唐把孫鳳的手抓在手裏,轉頭便看見了女孩兒的眼淚,不禁一陣寒意襲來,心一下了就涼了半截。
兩手相握,孫鳳心裏更加酸楚苦澀,眼淚急雨似的,劈裏啪啦地落在桃紅色的大衣上。她不喜歡紅色,不喜歡這件外套,但齊嘯喜歡,就買了,她也就穿了。
桃紅色觸發了某根神經,她忽地頭皮一緊,然後感覺心也硬了,勇氣也有了。她將手指彎起來,反握住李唐。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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