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7/2024 ~ 5/18/2024
離開約克,本是一鼓作氣要開去愛丁堡。前一晚,因為回酒店太早,我稍稍作了一番攻略,發現沿途有一座城堡,叫峭壁山莊(Cragside House),也在國家信托基金的莊園遺產名錄上,且名列前茅地美貌。所以,這一天,我們決定先去峭壁山莊,再去愛丁堡。
前一晚蔣大核發燒,我連喂三次泰諾。今早醒來,他說他好多了。
我看著也像好了,因為他又開始隨時隨地地跳起了舞。
隻是他昨天入睡早(下午四點),所以淩晨三點就醒了。他翻來覆去,攪得我也沒法睡。記得有那麽一會兒,我感覺自己是進入夢鄉了,並開始裁剪起了粉色的紗麗(夢中的我是個印度裁縫)。大核在我旁邊說話,我就從夢裏走了出來。
真是很奇怪,進入夢鄉和走出夢鄉,我全程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年紀越大,出入夢境的這道開關好像漸漸受起了自己的掌控。早上醒來時,經常記得住夢裏的每一個細節。那些數羊的夜晚,有時也能刻意把自己推入夢鄉,並在到達的那一刻,對自己說:啊,可算是睡著了,我已經開始做夢了呢。
這算不算一樁新本事?
當然,此項本領尚還生疏。目前的狀態,就像段譽的六脈神劍,時靈時不靈。不然也就不會有那些失眠的夜晚了。
通往峭壁山莊的步道很美。綠樹、春花、古老得像生了鏽的房子。
先在山莊自帶的餐廳吃了點東西。蔣先生給我點了一份蔬菜羊肉湯,說這是英國特色。
談不上好吃,但感覺挺健康,像是沒什麽佐料的一鍋煮。
峭壁山莊(Cragside House)因房屋上方的克拉根德山(Cragend Hill)而得名。它始建於1862年,是一棟維多利亞都鐸複興風格的鄉間別墅。它是第一代男爵阿姆斯特朗(William Armstrong)的家。打造這座家園時,阿姆斯特朗還不是貴族,隻是一名工程師、業餘科學家,和一家軍火公司的創始人。他醉心家居,在自家領地上建造了水壩和湖泊,又在家裏安裝了自己發明的液壓機,使得峭壁山莊成為世界上第一座使用水力發電照明的房屋。他還在莊園裏配備了各種在那個時期看來非常先進的裝置,譬如水力洗衣房、古早的洗碗機、甚至還安裝了一架高達九米的電梯,用來運煤運行李,極大減輕了仆人們的工作壓力。1887 年,阿姆斯特朗被晉升為貴族,成為第一位被封為貴族的工程師或科學家,也正式成為了峭壁山莊的阿姆斯特朗男爵。
阿姆斯特朗娶了一名建築商的女兒。夫婦倆都是狂熱的藝術收藏愛好者,也醉心公益,資助了許多十九世紀的英國藝術家。但他倆沒子嗣,去世後莊園被傳給了親友第二代。因為維護莊園開銷巨大,還涉及巨額遺產稅等問題,繼承人不得不以拍賣藏品等方式維持,莊園很快就敗落了。1971 年,國民信托基金會要求建築曆史學家馬克·吉魯亞德 (Mark Girouard) 編製一份英國最重要的維多利亞式房屋名錄,如果這些房屋被出售,信托基金會應設法保存。吉魯阿爾將峭壁山莊列在了榜首。 1977年,在國家土地基金的資助下,信托基金收購了這所房子。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家裏有皇位需要繼承的,請抓緊時間生孩子。那個諾爾莊園也是被侄子賣掉的。
山莊建在克拉根德山的半山腰,所以中文名字被譯作了峭壁山莊。
山莊周邊是巨大的岩石花園,種滿了各種杜鵑花。阿姆斯特朗夫人對花園的設計和建造貢獻巨大,有一株杜鵑還以她命名。
裏麵大得像迷宮,如果玩捉迷藏,一局可以玩個把小時。這是孩子們逛過的最有興致的一處古跡了。入口處的工作人員給孩子們分配了一項任務,要在莊園不同的房間裏找出五個Bug出來。不是真的捉蟲子,是那種大尺寸的橡皮甲蟲、毛毛蟲等,被分散在屋裏的不同角落,譬如書架、天花板、枕頭邊,等等。給孩子們分配的裝備也很專業,有哈利波特式的眼鏡、玩具照相機、放大鏡,還有一隻行軍掛包。孩子們一路上很興奮地打探,是我們旅行小隊的排頭兵。我們難得從容地參觀了這一處的古跡。
房間內裝很花俏,用現代眼光看,有些俗豔。不過,在那個年代,大量的壁紙馬賽克應該是內裝標配。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審美。
屋裏還有大量的日本元素,甚至掛了一張明仁天皇的照片。男爵在世時,峭壁山莊是他維持商業運作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在他接待過的貴客名單裏,包括波斯國王、暹羅國王、和兩位後來成為日本首相的客戶。
廚房的洗菜池大到可以洗澡。洗澡的地方則細分為淋浴、泡澡、桑拿,還有一隻土耳其浴盆。整個洗澡的區域,比一般人居住的公寓麵積還要大。
屋裏還設有很大一個圖書館,和閱覽室。
客廳裏的豪華大理石壁爐,據說重達十噸,四周都是精美的浮雕。
在男爵夫婦去世後,繼承人努力維持莊園運營期間,不少夫婦倆的珍貴藏品已經被拍賣,不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莊園內還保存著大量的油畫和雕塑。
這是男爵本尊。
我總是覺得,能做出這種帶薄紗感的雕塑,是一門登峰造極的手藝。
莊園後麵還有一個科學陳列室,闡述水力發電原理,是個接受科學教育的好出去。
在裏麵待太久,出門都四點多,直接就開來了愛丁堡的酒店。
從約克到愛丁堡的一路都美。沿途是低矮起伏的丘陵,新鮮碧綠的草地,金黃的油菜花,還有一種類似雛菊的黃色山花點綴在綠毯似的矮坡上。古老的石頭建築和肥滾滾的綿羊時不時登場客串,我們像是行駛在一幅綿長無盡的畫卷之中。
我們在愛丁堡停留兩晚。蔣先生本來計劃帶我們去看著名的蘇格蘭高地,到酒店後查了查地圖,說,一天往返可能太趕了,不如就去一下高地前沿,參觀一下the House of Braur。據說,那是蘇格蘭最大也最典型的商場之一,其他地方找不到類似的風格。
說到典型,那就很有想逛的念頭了。畢竟出來玩,不就是玩個風土人情?
北上的一路,可以看到山勢漸漸升高,綠毯似的草地漸漸讓位給了針葉林。沿途都是大叢大叢的金雀花(Scotch Broom)。跟油菜花田的淺金相比,這種黃濃鬱不少,周邊還帶著黑棕的灌木叢,整體色澤晦暗淡不少。不過,遠遠看著它們鑲嵌在綠毯似的斜坡上,看著像用絨線編織出的浮凸花紋。配上成朵成朵的羊群,畫兒一樣。
Bruar像是一處遺世獨立的集市,明明周邊全是山川曠野,說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一點兒也不誇張,突然就立出一個小城堡,貌似還挺熱鬧,貌似聚集了十裏八鄉的村民。
商品也很有蘇格蘭地域特色,衣服有很多羊毛製品,摸著厚實。跟洋氣不沾邊,就是覺得質地上乘,應該是貨真價實的優質羊毛。 蔣先生買了件他鍾愛的格子襯衫,質量確實好,如果我不放烘幹機,估計他可以穿滿一生,再傳承給大核。
Bruar自帶餐廳,有些像大排檔。
我點了一份蘇格蘭烤羊肉,異常鮮美。蔣先生點的湯不知什麽名字,他推薦我嚐嚐。我忙著吃羊肉,本來不想搭理,勉為其難喝了一口。這一喝不要緊,幹脆把他杯子裏剩下的全部喝光了。
這裏的食材主打新鮮,估計羊就從旁邊的山上現抓,所以怎麽做都好吃。這裏的煮西蘭花,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西蘭花,隻懊悔當時怎麽沒多拿一點。點烤肉,配料和蔬菜是自己拿的,屬於配送,且不限份量。不過結完賬,就不好意思再回去拿了。
從Bruar回來,我們去了愛丁堡的市中心,皇家一英裏(Royal Mile)。
真是一個美麗的市中心,用“breathtaking”來形容也不為過。看慣了亞洲和北美的鋼筋水泥叢林,突然被投放到這種綿延不絕的曆史建築群之間, 我有種猝不及防的驚喜。
街道是青石大路,建築多為棕灰石牆,到處都是精致華美的雕塑/浮雕。時光給它們刷上了一層充滿年代感的外色,但骨子裏與生俱來的美與雅,是時光費盡心力也抹不去的。
雨果在《巴黎聖母院》裏說,一直到十五世紀,建築藝術都是人類生活的主要記錄者。在那段時期,世上沒有一種稍微複雜的思想不是以建築形式表達的。人民的思想就像宗教法則一樣,也有它們自己的紀念碑,所以人類選擇將一切重要的思想都以建築藝術的形式寫在了石頭上。為什麽呢?因為一切思想, 無論是宗教還是哲學,都有興趣想要永遠流傳下去,激動過一代人,還想激動後來的世世代代人。(印刷術沒有大規模流傳開來前),手稿的經久性並不可靠,但一座建築卻是一部結實耐久經得起考驗的書。一把火或一個殘暴的人,就能將寫下的語言毀掉,但想要毀掉建築物所代表的語言,卻需要一場革命。野蠻人曾踐踏過古羅馬的大劇場,洪水試圖淹沒古埃及的金字塔。但它們依然存留在那裏。
此時此地的愛丁堡,就是展開在我們麵前的一部曆史的鴻篇巨著。它豐富飽滿、大氣典雅。它慷慨展示著古老智慧凝聚而成的精華,邀我們享用這場品鑒曆史的盛宴。遊人無論站在哪一個角度,背景都是濃鬱的曆史篇章。
街道上有各式各樣的藝人:蘇格蘭長笛、行為藝術般的街舞、活體雕塑。一個雜技演員把自己用皮帶和鐵鏈牢牢綁住,當眾表演逃脫。其實最後逃脫的環節加起來不過一兩分鍾,真正吸引人的是他的脫口秀式的表演。我們駐足半個多小時,裏三層外三層的觀眾幾乎沒人離開,連孩子們都看/聽得津津有味。看完,隻覺得心悅誠服,就算身上沒有英鎊,用加幣也搶著支付。
這是最後的掙脫表演 — 掙脫鐵鏈
掙脫皮帶——用表演者的話說,像是生了個孩子。
愛丁堡最著名的景點之一,是愛丁堡城堡。沿著Royal Mile走到盡頭,就是城堡的入口。
我們到達時已是5:20,錯過了最後的入場時間,五點。其實,想要觀看城堡的整體雄姿,最佳方位並不在Royal Mile。我們曾在幾個街區之外一個轉角處驚鴻一瞥,就此印入腦海,再也無法抹去。
在Royal Mile的地下停車場,有輛車橫亙在行車道上,擋了我們的去路。看到我們的車緩緩倒出車位,那個司機就把車倒回到了一個空著的位置上,給我們讓路。
蔣先生說:看,我們蘇格蘭人就是有禮貌。
這一路,他都以蘇格蘭人自居,好像帶著老婆孩子回鄉探親。
等車駛過,他像平常在北美時一樣,用拳底輕擊方向盤中心位置的喇叭,輕快“beep beep”兩下,以示感謝。
沒想到那司機探出頭來,破口大罵。大意是,我都給你讓道了,你特麽還honk我幹啥?
蔣先生目瞪口呆。他想停車解釋,但從後視鏡看到有其他車子跟在後麵,而且也怕越描越黑。停頓了兩秒,他還是選擇離開了。
震驚過後,我倆一起哈哈笑。正所謂的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本以為加拿大和英國人民無論在意識形態還是生活方式上都無限接近了,他也自詡蘇格蘭就是故鄉,按一記喇叭,就按出南橘北枳的差異來了。 大千世界,哪有什麽想當然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