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缸裏的孫鳳 （79）

孫鳳走到張蓉跟前，笑著說：“嫂子，我不會做飯，一直想學，你教我做些簡單的吧，咱媽說你做飯特別好吃。”

“哎呀，你哪裏用學這個，你哥說你的手是握筆杆子的。”張蓉的笑容仿如寒冬暗夜裏一根燃燒著的木柴，帶給周圍柔柔的溫暖，柔柔的光明，是內心有陽光的人才會有的笑容。

孫鳳搬了個矮凳，坐下來跟張蓉一起摘菜，“嫂子，握筆杆子的手也得握筷子啊，要不非得餓死不可。”

摘了沒幾下，張蓉便笑得不行，連聲說：“算了，鳳，你該幹啥幹啥去吧，照你這擇法，剩下的真不夠炒一盤的。”

孫鳳有點尷尬，就說：“嫂子，那我陪你聊天吧。”

“行啊。”

於是，姑嫂兩個從靈水村聊到離嶺鎮，從離嶺鎮聊到江市一中，聊著聊著，飯也做的差不多的了。這時候，孫讚孫惕一起下班回家來。

“鳳來了。”孫讚跟孫鳳打招呼，卻沒理會張蓉，便進了正屋。

孫惕在門口洗了洗手，然後進來，“鳳回來了。”又說：“張蓉，把做好了菜的給我，我順手端進去。”

吃飯的時候，改成張蓉坐炕沿，負責跑腿，而孫梅則大模大樣地端坐著吃飯。孫鳳覺得過意不去，也爭著要下去盛飯，卻被張蓉按住。張蓉幹活又麻利又好。孫鳳覺得這個嫂子真是好，心裏感覺跟她越來越親近。

有一天，齊嘯下班後看見孫鳳懨懨地躺在炕上，臉色有些灰黃，便坐在炕沿，問她是不是不舒服。

孫鳳木著臉，連眼皮也不願意抬，隻是不耐煩地說了句：沒事。

齊嘯去告訴母親，並問母親知不知道孫鳳怎麽了，什麽時候不舒服的。齊母笑著把一個熱水袋塞進他手裏，“沒事，女孩子痛經，捂一會兒熱水袋就好了。”

齊嘯把熱水袋塞入孫鳳懷裏，給她蓋嚴實被子，然後一下一下地搓著她的虎口，說是可以止疼。

“鳳，什麽時候來的第一次？”齊嘯忍了好一會兒，還是想知道。

這事也要問？孫鳳紅了臉，囁喏半晌，才小聲道：“四月份的時候。”

看著孫鳳害羞的樣子，齊嘯笑了，又問：“當時害怕嗎？我特意看了書，說女孩兒第一次的時候，都很害怕。”

孫鳳把臉扭向牆壁，用後腦勺跟齊嘯交流，“何琪高一時就來了。我一直懷疑自己有問題，才遲遲不來。所以當時又高興又害怕。”

齊嘯穿過她的後腦勺，想象著她羞怯的眉眼，心裏化成了一池春水，“鳳，你是女人了。”

第二天孫鳳感覺好些，就去鎮上唯一的書店查資料。這個暑假她給自己定了個計劃，那就是再寫幾篇離嶺鎮風土人情的文章。在此之前，隻寫了《離嶺鎮的老石頭》和《米萊河上滑野冰》兩篇。胡敏出事後，她又寫了《再傷仲永》，之後就再沒有動過筆。

齊嘯有時候見她提筆疾書，便問她在寫些什麽，她笑而不答，再問，就敷衍說是寫日記呢。

離嶺鎮沒有自己單獨的地方誌，隻是在清水縣縣誌裏有一段介紹。再就是一些少而零散的遊記散記，隻言片語提到過這個邊疆荒鎮。鎮上也沒有圖書館，隻有這麽一個不大的書店。孫鳳無奈，隻得在書海裏尋針，因此常常在書店一呆一整天。

誰知這天她在街邊擺地攤的人群裏看見了黃愛書。

實際上黃愛書早就看見了遠處走來的孫鳳，高挑、時尚的漂亮女孩兒，亮眼的如一道五彩極光，一看就不屬於這裏，沒有人會注意不到她。

當然包括黃愛書，但她卻想把自己掩藏起來，不給人們議論比較的機會，不讓自己的自尊心被那道耀目的極光灼傷。她原本想著，去年在最熱鬧的電影院門前被孫鳳看見，那今年就到略微偏僻些的地方來擺攤，卻沒有注意到旁邊有個書店。

所以很不幸，她被孫鳳在一堆灰色中挖了出來。“黃愛書，黃愛書，哎！真是你啊。”

黃愛書不得不抬起低垂的頭，並從小馬紮上站了起來，然後演繹了一出從吃驚到驚喜的過渡，“孫鳳，哎呀媽呀，怎麽這麽巧就碰見你了呢？這都一年沒見了，哎呀你看看你，一看就是城裏人了，哪像我們，哎呀，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啊。”

孫鳳被說得接不上話，見黃愛書麵前的地上鋪了一塊塑料布，塑料布上堆了一堆秋子梨，便轉移話題，“這還是你婆家的梨？”

黃愛書立刻從梨堆裏扒拉出一個大的，拿起塑料布上一塊看不出顏色的布，用力擦了擦，遞給孫鳳，“嚐嚐，我自己家的樹結的，可好吃了，又脆又甜。”

孫鳳認起真來，“你自己家的？你家沒有秋子梨樹啊？”

黃愛書略略頓了頓，眼神沉了下去，“我今年春上擺酒成家了。”停了一下，又說：“院子裏兩棵秋子梨樹呢，可能結了，吃不完，所以就拿到鎮上賣賣，掙幾個活錢兒。”

孫鳳知道黃愛書比自己訂婚還早，但沒想到她竟然這麽小就成婚了，心裏一陣難過，卻又不知道如何安撫朋友，轉了轉心思，覺得還是買梨吧，“真是巧，我哥要擺酒成婚了，家裏需要水果，你這堆梨都賣給我吧。”

“真的啊？那太好了，先恭喜你哥啊，是誰家的姑娘？”黃愛書邊說邊把攤位上的梨子往一個布袋子裏裝。

孫鳳把手裏的梨也放進袋子裏，幫黃愛書撐著袋子，再次轉移話題：“我前些日子去鎮小學看了樓老師，他顴骨越來越高了，還是那麽能說。”

“你這麽細溜，自己肯定弄不動，我幫你抬家去吧。”黃愛書避開樓老師這個話頭，一邊接過孫鳳遞過來的錢，一邊說道。

孫鳳試著拎拎袋子，確實很沉，就同意了黃愛書的建議。於是兩人一人抓住袋子的一角，往孫家走去。 

但走到半路，孫鳳突然意識到花錢買了這麽多梨，一定會被周蕙罵死，還會被黃愛書知道自己在哥哥婚事上故意撒了謊，那她心裏肯定會不好受。

於是她改了主意，“我家太遠了，先把梨送我婆家去吧，然後等我男朋友下班後，再讓他送我家去，太沉了，我拎不動了。”

還沒進齊家大門，黃愛書就看見了那棵果實累累的秋子梨樹，但她什麽也沒有說，把袋子放在院子裏就道謝走了，說是急著趕中午的小火車，回葫蘆底村。

齊母廖新蓮從屋裏出來，問：“鳳啊，這是買的啥？”

孫鳳有些不好意思，捂住袋子口避而不答，隻是嘻嘻嘻地傻笑。齊母見了，明白孫鳳不想讓自己知道，就笑著回屋去了。

黃愛書渾身僵硬，硬生生走過一條小巷子，覺得還不行，還不夠遠，強挺著又走過一條小巷子，就再也堅持不住，突然全身散了架，一屁股坐在一戶人家的外牆根下，頭埋進臂彎膝蓋裏，壓抑著聲音，哭了起來。

誰家沒有三五個親朋好友，誰家娶親嫁女不傳的比風還快？尤其是靠上土皇帝而雞犬升天的孫家，靈水村和臨近的葫蘆底村，多少人看著呢。孫家獨子娶親這麽大個事，靈水村早就有人得了信，說他家女兒巴上了鎮長，兒子又攀上了廠長，一家子精明算計，趨炎附勢。這都快一個月了，而孫鳳卻說她哥哥要結婚，撒謊都不肯撒圓乎點，我黃愛書就那麽傻嗎？

真恨她這種高高在上的勁頭，我用的著你可憐？自己剛才怎麽就沒有當麵揭穿她？自己怎麽就這麽沒出息？我黃愛書什麽時候混成了這樣，為了一點兒梨錢，真是丟臉啊。

更可惡的是，她男人家明明有那麽大一棵秋子梨樹，卻故意讓我去那裏，這不是當麵打我臉嗎？打人不打臉，殺人不誅心，她太壞了，太欺負人了。

自己就應該把錢扔到她臉上，然後背上袋子就走。真恨自己啊，為什麽沒有那麽做？

一隻狗竄出院門，衝著窩在牆根兒哭泣的黃愛書狂叫起來。

狗吠讓黃愛書冷靜下來，得趕緊走了，如果趕不上今天的小火車，就得在鎮上住下，那就糟了。

她急忙站起來，順手在地上撿了快碎磚頭，走過狗的旁邊時，突然把磚頭狠狠砸在狗身上。

狗吃痛，哀嚎著逃進院子裏。

孫鳳坐在炕上，隔著窗子盯著院門，下班的齊嘯一冒頭，她就跑著迎了上去，並把他拉到裝梨的布袋子跟前，心虛地笑著，“你看我買的梨，又脆又甜，可好吃了。”邊說邊解開繩子，露出裏麵的秋子梨。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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