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遊小記—遇見大唐

邵豐慧 (2024-07-08 04:15:28) 評論 (18)

抵達京都的第一個下午,在臨近閉館時,我進入了三十三間堂。匆匆看過1001座形態各異的觀音像(和在中國寺廟裏看到的觀音大體相似),我走到了中庭外的木廊。左右兩邊望去,敞開著的厚重古老的木門層層疊疊地向前延伸,這種莊嚴和次序感讓人肅然起敬。腳下的原木地板古樸又幹淨,讓我有想做一回一休的衝動,跪在木桶旁,細細擦拭每一個紋路。頭頂,同樣古老的木頭有序排列,簷角翹起,這便是傳說中的唐代鬥拱嗎?

工作人員開始提醒遊客離開。我走出正殿,進入花園。清風拂過,透過搖擺的垂柳,黑的木,白的窗,金色的裝潢,這座龐大的古老建築顯得更加宏偉端莊。工作人員帶著手套畢恭畢敬地逐一關上一扇扇門,這種關門的儀式感讓人又一次肅然起敬。

出了三十三間堂,走路回住處,遇到一座山丘上的小廟。拾階而上,看到“豐國大明神”的牌匾。沿著石板路向前,兩邊是漆著朱紅的木燈籠,引向一座獨特莊重的黑色木製建築。拱形的雙層前簷和兩側鑲金的裝飾讓我馬上想起武則天的頭飾(寫這篇文章時,我查了一下,並不相似,但這個門依然讓我聯想到“華冠“)。湊近看,黴爛的屋頂顯示著年月,雕刻精美的仙鶴鬆柏栩栩如生。

大門緊鎖,這裏已經關門了。整個前院空無一人。我獨自閑逛,看到一個牌子上寫著:國寶,豐國神社唐門(伏見城遺址)桃山時代。看來是唐朝的東西了(其實是16世紀為了紀念豐田秀吉而建,距離盛唐晚了1000年)。

往左手走,看到一座不大的鍾樓。抬頭看,屋頂的繪畫馬上讓人挪不開眼睛,都是雙下巴的豐滿美女,著霓裳,駕祥雲,展鳳翅,手持各類樂器,或是端來仙桃聖果。雖有蛛絲覆蓋,雖有部分殘缺,但依然可見其色彩的鮮豔和畫風的飄逸,和前幾天在各處見到的繪畫風格大不相同。一股華麗唐風撲麵而來。他們奏得是什麽仙樂呢?可是霓裳羽衣曲?怎麽不見跳舞的人?如果可以,我願躍入其中,做個伴舞,這樣應該可以見到時任皇家歌舞團長卻又清雅飄逸的王維吧。還可以見到那個舉杯邀明月,繡口一吐就是半個盛唐的李白。 還有楊玉環,看看她究竟是如何傾國傾城的容顏, 這屋頂上的美女是不是依照著她的模樣而畫?…

一陣微風吹過,搖擺著院裏的幾顆古樹,斜掛的夕陽跨過半座古城,將斑駁的光影投影在古亭厚厚的青苔上,隨著光影搖擺的,還有簷上的幾顆小草,一股無法訴說的感傷油然而生,一絲惆悵,一絲欣喜, 一絲莫名。

怎樣的詩句才能描述這樣的景色。

這樣的語言才能講述這說不清的感覺。

要怎樣才能理清這莫名感覺的由來:是蒙塵樂宴的盛衰,是寂寂青苔的歲月, 還是那聖殿前無根野草的飄搖……

想不到就不想了, 理不清便不理吧。 伴著清風夕陽,獨享一座廟, 俯瞰半座城,直到夕陽走了,月還未明。

晚上回到住處,孩子們都睡了, 在微信裏記錄這份驚豔,寫下“讓人怎不憶長安”,這句話是為了不得罪仇日的人,誰的朋友圈裏沒有幾個?又寫下“遇見大唐,在異國他鄉的土地上“。 這句是為了討好有著“強烈民族自豪感的人”,誰的身邊沒有幾個?

這裏我無需懼怕得罪了誰,也無需討好誰。哪怕這樣的人哪裏都有幾個。 我想文化,藝術,文明,存活下來的方式,就是被流傳, 被借鑒,被繼承,除了它自身的魅力以外,也要感謝懂得欣賞並傳承他們的人。而當它被融入到當地人的日常生活裏,它便也就是當地人文化,藝術,和文明的一部分。那些被高懸於殿堂,高呼於口號中的文明也許早已死了,隻有被應用於日常才是活著的,被傳承下來的。

遇見大唐,在異國他鄉的土地上,心懷感激。

2024年7月8日續寫於東京返美的飛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