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老院記事（2）又見琳娜

       

      這是我第三次來到這所養老院。下午四點，我和Elian 走進大廳，遠遠地看見琳娜依然頭朝大門躺臥在老位置。我們立即近前和她打招呼。

        嗨，琳娜 ！你好嗎？

       幫我把房間的電視關了好嗎？琳娜抓住機會求助。

       好的好的。我倆連聲答應。

       謝謝！

      這是我第一次聽見她道謝，不免驚喜。

      Elaine在大廳陪方姨聊天，我去了24號房間替琳娜關電視。看樣子這個房間現在隻住了她一個人。

     也許剛剛做完大掃除，這一次房間和走廊都沒有聞到異味。

     我回到大廳來到琳娜身邊，俯身問道：您這幾天還好嗎？好一些了嗎？

      還是老樣子。她答道，緊接著又說，你能幫我拿dinner嗎？我注意到她的口氣比以前溫和了許多。

     才四點半，晚飯沒有來啊。

     來了！她固執地說。

     沒有啊。我指著大門口對她說，一會兒來了我一定幫你拿，不會遲到。

     說起Dinner,我想起一件事。上周四下午，我第二次來這裏。開飯的時候我來到她身邊，看見她已經喝了一小盒牛奶。

      她對我說：他們克扣我的晚餐，我還想喝牛奶。"

     我隨即找到護士替她再要一盒牛奶，護士說不行，她這種情況不能再喝了。

     我說，給我一盒吧，她可以晚上睡覺前喝。於是護士就給了我一盒。我拿到手之後很是得意，一邊給琳娜看，一邊對她說晚上再喝。

   沒有想到話音還未落，她一把就抓了過去，我伸手想搶回來，嘴裏嘟噥道，不行，現在不能喝。就在這時大廳的四麵八方同時響起四五個護士的吼聲，No，不，不能給她喝！言下之意，她現在喝下去就要出大事。與此同時那個類似護士長的女士跑過來嚴肅地對我說，你們誌願者來幫忙，我們很歡迎，但是你們必須按我們的要求去做。我連忙解釋道，你們誤會了，我沒有給她喝，我是在製止她。是這樣嗎，OK。護士長女士這才放心離去。

     我對琳娜說，我把牛奶放在你的臥室。晚上喝。

     我不喝了，你看她們這個樣子，還會允許我喝嗎。你帶走吧。

     我不要，我家裏有。

     也許琳娜出於感激，她連說了幾遍叫我帶走。我堅持不要，她不再吭聲貌似生氣了。事後我覺得這件事有點傷她的自尊心。於是，現在跟她道歉解釋到，琳娜，對不起，上次沒有帶走那盒牛奶，是因為按規定義工不能在這裏帶東西走（盡管我是一個臨時的義工）。

     哦。她應道。

     我倆都釋然了。

     這時候Eliane需要去喂selina 吃粥，於是，我便去了旁邊的小房間陪方姨。方姨今天穿了一件淺藍色的靚衫，看上去氣色不錯。她的頭暈減輕了一些，也沒有咳嗽了。我們一起讀經、聊天，不一會兒有人給她送晚餐來了。我趕緊跑去大廳給琳娜取牛奶和開水，發現她的牛奶換成大盒裝的了。真好。她還是像以往一樣拿著就猛喝。牛奶從嘴角溢出，留到脖子上……我趕緊給她墊了一張紙巾。她很好強，不要我喂。好像在告訴人們，雖然我腿腳不能動彈，但手臂還是好使的。她用頑強的肢體動作宣布自己並不是一個完全無用的人。

     然後她接連喝了兩杯開水。水又從嘴裏流了下來，她還是倔強地不要我幫忙擦去，然而她自己卻無法完成。聽話，乖！我衝口而出，毫無準備地用了對小嬰兒說的話。是的，她就像一個幾個月的新生兒，剛剛學會抱奶瓶，必須幫助她完成這個過程。

     待她喝完之後，我問她，我為你讀《聖經》好嗎？她點點頭。我讀了啟示錄的第一章1-5節，她專心地聽著。

    念這書上有預言的、和那些聽見又遵守其中所記載的、都是有福的，因為日期近了。"（啟示錄1:3）

     我們生活在耶穌即將再來的末時代，要有信心按照神的話語行事，神必賜福予我們……我俯身對她說。她若有所思好像有觸動，輕聲問我，你為什麽信上帝？我簡短地向她講述了從上世紀80年代中期至90年代末期上帝曾經在不同的城市派遣了三位使者（三位姐妹）向我傳福音，以及在最艱難的時候神是如何拯救我的那些見證。

      她聽後說：你是幸運的。過了一會兒又說，上帝不愛我。

      我說，No，上帝是愛你的。你想想，你過去在中國讀大學以及在美國幾十年的美好生活，不是上帝賜給你的嗎。再說上帝如果不愛你，祂怎麽會派我們這些姐妹來幫助你？感謝上帝讓我認識你，琳娜，我回到家都在想你呢。

    琳娜的表情變得柔和多了。片刻，她開始和我推心置腹地聊了起來：整天就這樣蜷縮在這裏。我要死了，我知道自己心態不好。

     我開導道，生老病死是自然規律，每個人都會經曆的，隻是情況不同而已。你知道史鐵生嗎？

    當然知道。她肯定回答，很可能她讀過史鐵生的書。

    史鐵生像這樣蜷縮了幾十年，寫出了那麽多不朽之作，我還是他的粉絲呢……我盡量輕鬆地對她說。

     她的心情明顯好了起來，接著和我拉起家常來，問我家裏有幾兄妹啦，我從事什麽工作、叫什麽名字啦。她還告訴我自己的視力還行，讀報沒有問題。她看見我對報紙感興趣，於是說，你喜歡就拿兩張去吧。這一次我毫不客氣地拿了兩張，並向她道謝。很高興她開始關注身邊的人了，我取走報紙的目的主要想給她一點成就感。

     下午六點過了，我們準備離開。照例，Eliane和我握住她的手一起禱告。

    哦，主耶穌，求你親自醫治琳娜的疾病，減輕她的痛苦……Eliane姐妹虔誠的為琳娜姐妹代禱。

     可以嗎？我問道，征得琳娜的同意之後我用臉頰貼了一貼她的額頭，並看著她的眼睛說，耶穌愛你，我也愛你。我會想您的，琳娜。

    我也會想你的。她喃喃道，聽得出來發自肺腑。

   金口難開啊， 我聽後高興得不知所措。

    晚上我懷著激動的心情禱告：親愛的主，感謝你賜予我智慧、能力和耐心去關心幫助琳娜。我今天好高興，琳娜的心情不錯，第一次開口說'謝謝'。她還說'她也會想我'……主啊，她之前是多麽的急躁、絕望和頑梗，謝謝神在她身上做功，讓她開始柔和謙卑下來，求你繼續將聖靈的光輝照進琳娜的心房，求你憐憫並醫治她，求你減輕她的病痛，即便最後要接她去天家，也讓她走得安祥平和一些……說著說著我的眼淚就不自覺地流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