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薪擱今天上百萬,錢學森為啥買不到房 ?——老留 黎錦揚(5)
上一篇提到,對於溫切爾(Walter Winchell)這位八卦作家,人們既愛又怕。因為你無從知道他的筆讓你“開掛”,還是把你“掛了”。他總是“東家長西家短”,樂此不疲地扒人隱私,還常常扒得八九不離十,可信度頗高。若擱現在拿到豆瓣評分,就“八卦信譽度”而言,至少給個8。
八卦準到這種程度,被波及者都希望是“好卦”。輪到小黎,“好卦”真的來了,他卻難以置信,因為不管是溫切爾,還是溫切爾文中提到的、欲將其小說改編成歌舞劇的黃金搭檔——羅傑斯和漢莫斯坦,都是小黎沒機會去“勾搭”的業界大神,怎麽就躺著“開掛”了呢?
他趕緊聯係買去他小說優先改編權的約瑟夫,問及此事。約瑟夫沒有“大驚”,卻有“小怪”:Umm……這事要說也不意外,就是時間有點快。你也知道,上次在拉娜家的酒會上,咱們吃了不少軟釘子,但我心中始終有個攻不破的地方,留給了那天並沒有出現的羅傑斯和漢莫斯坦。後來我在紐約的一場酒會上,把漢莫斯坦堵個正著,當即把你的《花鼓歌》給了他。那之後沒有下文,也就沒急著跟你說,未料下文如今出現在溫切爾的筆下。不過溫切爾這家夥,向來耳目眾多,內線廣布,八卦八得很敬業。我相信他是為了搶頭條,提前走漏了風聲,所以毫不懷疑它的真實性。
答案喜人,離期待值又是八九不離十,小黎這頓偷著樂啊:在夢裏“搞迷信”真管用,終於迎來“鯉魚躍龍門”的大時刻。
沒多久,此事果然落槌官宣:羅、漢這兩位百老匯的頂流人物,將再次聯手合作,將小黎的《花鼓歌》搬上百老匯舞台。身為作曲家的羅傑斯將為全劇譜曲,漢莫斯坦同約瑟夫則一道改編劇本,並共同擔任製作人,且野心勃勃,欲將歌舞劇拍成電影,衝向好萊塢。
最炸的,是劇中角色的推出:清一色地選用東方麵孔,進行史無前例的一場突破。
之所以稱為“史無前例”,是那之前的百老匯舞台,從未有過“亞裔全體站台”的先例。而對於黃金時代的好萊塢,輪番登場的,是費雯麗、蓋博、褒曼、赫本、派克,瑪麗蓮夢等一票來自歐美的俊男美女。屏上一倫又捧出,人間萬戶仰頭看。若忽見一群東方臉霸屏,看有沒有人砸你場。
輪到華人演員,當時露個頭都是好大的事兒,如果有幸分到角色,那可就逮/歹著了。就拿一位比較有名的華裔女演員黃柳霜(Anna May Wong)來說吧,她當時靠演妓女、扮小三混跡其中,甩出群眾演員幾條街。但據網絡資料,她在1933年的一次雜誌訪談中,感概如下:為什麽銀幕上的中國人,幾乎都是非常殘忍的反派,或者是謀殺、奸詐、草菅人命的人?我們不是那樣的……
我想她所說的“謀殺、奸詐、草菅人命的人”,一定包括當時十分“走紅”的一位角色,即身穿滿清官服的“恐怖黃禍”——傅滿洲。屏幕上的傅滿洲,邪惡狡詐,陰險至極,然而從廣受歡迎的角度看,塑造得“極其成功”。——是的,能不成功嘛,因為扮演者是不折不扣的純老外,是出品方讓“自己人”按照自己的要求去演繹“黃禍”的“好演員”。他把一個不存在的中國人扮得“很完美”,“完美”到與老美心裏對華人的形象預設,恰好無縫對接。
如果說屏幕上的電影形象,是一種外化性的意識形態,那麽,它反映的無疑是當時社會的核心價值觀。那是種族壓迫依然盛行的上世紀50年代;是在許多州有色人種都不可跟白人同校上學、同班讀書的隔離時代;也是在巴士車上,黑人女子羅薩·帕克斯(Rosa Parks)因不給白人讓座、便隨即遭到逮捕的至暗時代。
隨著馬丁路德金所領導的黑人運動如火如荼地展開,黑白矛盾逐漸升級,互為仇人。
俗話說“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以此來描述勁敵之間的pk場麵。不過冷靜旁觀,它“側漏”給你的,還有另一層意思,即一方是足以讓另一方感到害怕的重量級人物。然而畫風一轉,如果一方看到另一方就犯困,不停地打哈欠流眼淚,那麽那個“另一方”,又是何等的孱弱呢?
——是的,不得不窩心地承認,連“敵人”這個稱號都夠不上的,正是那時每年僅有105個移民配額的華人。把這百十來個人分到50個州,平均每州2個,——就如兩粒隨風而去的黃沙一般,無聲無息地落在廣袤空曠的北美大地上。
誠然,那時候到美國留學的華人精英們,並不在這些配額的限製中,不過一樣逃不出去被歧視的命運。不管你怎麽聰慧能幹,為美國做出多少貢獻,都影響不了“看臉辦事”的主流社會體係。
就說錢學森吧,當年在加州理工學院 (Caltech) 做正教授,同時擔任噴氣推進研究中心主任。他的年薪加津貼2萬刀左右,合今天至少也有上百萬,購買力夠強吧,卻在學校所在的帕薩迪納(Pasadena)市,買不到房子。——沒錯,不是因為市場火爆一房難求,而是房主認可擱在那變廢墟,也不把房子賣給你。
不賣給你的這一條,在房主買房時都簽過承諾,一般包括在CC&R(Covenants, Conditions and Restrictions")裏。直到今天,不管買房還是租房,隻要涉及到半個世紀之前的老房子,你仍有可能在CC&R那一欄的的舊檔案裏,看到斑斑駁駁卻仍然觸目驚心的這一條:Said premises shall not be sold to, leased to, or occupied by any person other than of the White or Caucasian race. (此處不得出售、出租或入住白人或高加索人以外的任何人)。
好奇心驅使,當時看到這條後,我沒摔鑰匙,而是問經紀人:這些老規矩早該作廢了,可時至今日,怎麽還能看到這些半個世紀以前的舊東西?
對方回道:答案很簡單,就像19世紀頒布的《排華法案》(Exclusion of Chinese),早已廢止,但如果你現在去查《美國法典》(Code of Laws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它應該還在Tilte 8 Chapter 7下麵。有什麽法子呢,那是曆史,是印記,是古董,甚至是收藏,你能怎麽樣?
當時聽到這些話很紮心,妥妥地用上了兒時寫作文的那句話: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靜。心緒難撫中,我特意回到搬家前我常去閑逛的加州理工學院附近,迎著落了也歸不了根的飄飄黃葉,重新體會著“高尚區”的意義。
街道兩旁仍是歐風十足的小洋樓,各有千秋。白牆紅瓦的西班牙式建築,外牆裙曲線如波,恰似舞娘悠揚翻動的裙擺。高門大臉的地中海建築,雙眼皮的拱窗一溜深藏,仿佛都是正在凝望地中海的眼睛。都鐸風格的格子線密密麻麻,讓你想到莎翁曾於其中奮筆疾書的“莎士比亞故居”。而以陡急的坡屋頂為特色的北歐小房,完全可以是下一場雪就可以登上明信片的聖誕雪屋……
然而對我來說,最為賞心悅目的,還是那棟看上去一點都不賞心悅目的卡希爾中心 (Cahill Center)。它坐落於將加州理工學院分割為南、北校園的加利佛尼亞大街上,既沒風格,也不養眼,帶著對傳統視角的衝擊和反叛。
它是一棟歪七扭八的長方體建築,渾身充滿裂縫,縫與縫之間懸掛著磚紅色牆板,怎麽看怎麽像是被地震破壞了的辦公樓。最初我以為是加州理工的地震中心,後來到近前詢問才得知,是天文學和天體物理學科係的所在地。
據說此“怪物”是出自先鋒建築師湯姆•梅涅(Thom Mayne)之手。它利用傾斜的掛板和裂縫,來接收和吸取室外的自然光線,同時將內部設計成“可占用的望遠鏡”,同時也利用室內的通透關係,努力將人與人聯係起來。
梅捏的設計理念和人文關懷,的確令人耳目一新。但最讓我動容的,是牆體上那些大大小小的裂縫。直麵相對,我覺得任何一位夾在兩種文化中的個體,都會在某個縫隙中找到自己。而就我個人而言,正是在找到的那一刻,才真正撲捉到《花鼓歌》書寫的深意。
它以一種類似於眼前卡希爾中心一樣的、並不那麽一本正經的創作手法,將掙紮在夾縫中的普通華人生活,予以曝光,予以晾曬,予以引人關注。它以非控訴方法告訴你,“花鼓歌”這種本是源自於中國民間的“打起鼓來唱起歌”,仍然可以在屢遭白眼的異國他鄉裏,憂傷而快樂地唱在街頭……
(待續)
將《花鼓歌》(The Flower Drum Song)推向百老匯舞台的三大頭角(左起):羅傑斯 漢姆斯坦 及 約瑟夫 (照片取自黎老給我的書)
最早扮演“傅滿洲”的英國演員——Harry Agar Lyons (照片來自網絡)
其後扮演傅滿洲的英國演員——Christopher Lee (照片來自網絡)
文中提到的黃柳霜 (照片來自網絡)
文中提到的卡希爾中心(Cahill Center)的東立麵 (自己路過時拍的)
充滿了裂縫和不穩定感的建築局部(自己路過時拍的)
(站在兩個立麵的交界處,拍出了船頭狀,哈哈,這才有先鋒感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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