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約黃昏》之十一:微型婚禮

本欄將發表一些紀實文章,描寫澳洲華裔知名作者、畫家、書法家、歌唱家的人生故事以及一些澳洲中國通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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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約黃昏》之十一:微型婚禮

辛夷楣

 

我們一回悉尼,有位親戚就告訴我,她已接到南京家人的電話,說親戚們都誇蓋瑞人好。蓋瑞聽了,很高興地說:“你看,你看,反饋這麽快就從中國傳到澳洲,人家都說我好吧!”我的心裏也美滋滋的。

安急欲了解蓋瑞對中國如何看法。我請安、特斯和培培一起來吃晚飯。蓋瑞可高興了,他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地講述他在中國的所見所聞。安睜大了眼睛,聚精會神地望著他,不時又咯咯地笑起來。

安問我:“我很想知道,你爸爸媽媽怎麽看蓋瑞?”

不等我開口,蓋瑞就搶著說:“她的爸爸媽媽就是喜歡我!她的全家就是喜歡我!”大家全都開心地笑了。蓋瑞又細述家裏人對他的好,講得揚揚得意,天花亂墜。

 

友情

幾個月之前,我就請雜誌社找人接替我,我準備辭去工作,一邊在家埋頭寫書,一邊操持家務照料蓋瑞。這時,雜誌社的領導已找到了接替我的人,我隻要幫助把收集書稿的工作盡快搞好就一身輕了。我擔心年齡大了腦筋老化胸中的火焰也熄滅了,急於開始動筆寫書;另外,我也感到又上班又操持家務體力有些不支。蓋瑞很理解也很支持。

安和培培催促說:“你們可該準備婚禮了!”我不喜歡繁文縟節,但是媽媽說,婚禮一定要辦,禮服一定要買。在北京,蓋瑞買了新西裝和新皮鞋;我也買了紅旗袍和紅涼鞋。

我對蓋瑞說:“我不喜歡婚禮大擺酒席。我們都不是第一次結婚,雙方的家長又都不在澳洲,我們沒必要大辦。我希望婚禮規模越小越好越簡單越好。你呢?”

“我和你的想法完全一樣。大型婚禮勞民傷財。我們兩人都很忙,花那麽多精力和錢財準備婚禮,何苦來呢!”

“那好,我們就在安和她弟弟的中餐館辦,人數限製在兩桌,能不請的人一律不請。”

“太好了!我這方麵隻請馬克夫婦。你記得,在上海我就宣布,我要請他當我的證婚人。其餘該請誰,你決定就行了。”

大原則一定,我就精心思索來賓名單。說精心一點不假——要把該請的人都請到,又要限製在兩桌之內,可是不容易。

我在澳洲有四家親戚,三家在墨爾本。大家多年來在海外甘苦與共,我結婚,當然要請他們。

還有一家是父親家的世交,他們一直視我為家人。從中國到澳洲,兩家的友誼已經延續了三代,也是必須要請的。

我有一幫鐵姐妹。她們有的是我的小學同學,友誼已經持續了半個世紀;有的是我在中國的老同事,友誼少說也持續了四分之一世紀。我還有幾個到澳之初認識的女友,近二十年來,我遠離家人,獨自在異鄉掙紮,飽嚐失學失業離婚的種種煎熬,她們給我溫暖給我愛,已成為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結婚,怎能不請她們?

我在澳多年,又做報紙,認識結交了許多人。如果把他們都請來,那就起碼十桌八桌,違背了我們不想大辦的初衷。我隻好忍痛割愛,婚禮過後,再適當分批招待。

安和培培請我到培培的家裏商談婚禮細節。

安說:“你和蓋瑞忙別的事。婚禮酒席,我和培培負責。我倆出錢,你不用管。”

我決斷地說:“要是這樣,我們就不辦了!我知道,在你的餐館辦,你和你弟弟已經付出不少。這兩桌飯的錢,你一定要讓我們出。”

安看到我這樣堅決,就說:“好罷,那這樣,每桌250澳元。你們再帶些酒來。”

安又說,她會給我們準備花束,還負責做來賓佩帶的花。

培培趕緊說;“那我出買花的錢吧!”

安還要做一個大蛋糕送給我們。她提醒說,婚禮有切蛋糕一項。

我回到家,把商議的細節一一告訴蓋瑞。他很感動:“你的朋友們對我們太好了,為我們想得這麽周到,甚至還要為我們出酒席的錢,這是多麽可貴的友誼啊!”

隔了一會兒,蓋瑞又若有所思地說:“你的朋友們不但人好,對你也這麽好,是有原因的。你人好又真心對待朋友,才可能建立起這樣真摯純潔讓人感動的友情。這是你應得的,上帝絕不做無緣無故的事情。我把自己的命運和你連在一起,真是太幸運了!”

我們準備在聖誕節前的周末結婚,聖誕假期做蜜月旅行。媽媽給我們選了日子,陽曆陰曆都是雙日。墨爾本的三家親戚都說要飛來參加婚禮。其中的兩家在開店,隻能當天早上飛來,晚上再飛回去。我和蓋瑞都說:“你們這樣不是太辛苦了嗎?”他們卻說:“這是多大的事兒啊!”我們聽了心裏很溫暖。

 

離婚證

我們不打算去結婚登記處,而想把婚姻注冊人請到餐館,當著來賓的麵,給我們注冊。

我對蓋瑞說:“注冊人要我們帶著身份證明和離婚證書到她那裏填表。我的東西已經找齊了,你的呢?”

蓋瑞坐在沙發上,很鎮靜地說:“我們有一點很小的技術問題。我的離婚證還沒拿到。不過,我的律師說,我很快就要收到了。”

“什麽?你不是說,你早就離婚了嗎?”

“我們辦離婚時,我認為應從去年2月算起,我妻子卻硬要從去年10月底算起。我的律師說,為了這個爭議浪費時間不值得,不如依她。所以,10月底,最遲11月初,我就可以拿到離婚證了。”

“你做事怎麽這麽懸!你應該早把實情告訴我。我們不必這麽著急結婚,應該等你拿到離婚證再定日子。”

“我看你很願意和我結婚,我自然覺得越快越好。我一算,年底正好來得及,所以就沒有告訴你這些細節。”蓋瑞仍然很鎮靜。

我可是真急了:“如果萬一來不及,可就麻煩了。墨爾本的親戚們已經訂了機票,退票要損失錢的。我如果告訴北京家裏我們要改日子,他們肯定會很驚訝。”

“那你就別告訴他們,誰也別告訴!我會有離婚證的,來得及的!”

“你不是說你早離婚了嗎?”

“見麵的男女都希望對方已經離婚,沒有拖累沒有麻煩。我不想因為此事失去你,我就說早離婚了。”

我這會兒真有點兒哭笑不得了:“要是你11月底還收不到離婚證,我們的婚禮就要改期。”

“你別急,我現在馬上給我的律師打電話!”

蓋瑞的律師說,離婚手續都辦完了,庭也開過了,家庭法庭會很快寄出離婚證的。

他兩手一攤,很輕鬆地說:“你看,我說誤不了,就是誤不了。我們這個周末先去注冊人那裏把表填好,等我收到離婚證,我們就給她電傳過去,不就行了嗎!”事已至此,別無他法,我們也隻好按他說的辦了。

見完注冊人,我對蓋瑞說:“注冊人給了我們一份婚禮程序。她說,我們可以選擇,有的程序不想要的可以不要,希望她講多講少也可提出建議。我想,程序要簡單,她的講話也要簡練,不然人們不耐煩,小孩兒們更是坐不住。”

“你說得太對了!”

“贈送戒指這一項可以不要。我不習慣戴戒指。假如,你真買了結婚戒指給我,我不天天戴不行,那還真成了麻煩了!”

“你又跟我想到一塊兒去了!我修儀器,不能戴戒指。我們索性不要買結婚戒指了!我們花了錢,買了戒指又不戴,不是很愚蠢嗎?”

人們訂婚結婚互贈戒指,是想拴住愛情。但是,戒指真的能拴住愛情嗎?我不要這些無用的累贅來裝點我的婚禮,即使是約定俗成的,我也不稀罕。我隻想要一個簡簡單單不拘形式充滿親情的微型婚禮。

那一段兒,蓋瑞的身體讓我倆擔憂。在上海出差時,他的肩膀受傷,吃了各種止疼藥,但總不見好。一回澳洲蓋瑞就去看醫生,幾年前,工作之時,他的肩膀曾經受過傷。

蓋瑞從網上尋找肩膀方麵的專科醫生,有人在休假,有人非常忙,他找到的這位專科醫生說,他的兩個肩膀的韌帶都撕裂了,但是左肩更為嚴重,如果動手術,有50-60%的痊愈希望。

我很希望他去看中醫,但是他習慣了看西醫。他決定動手術,時間定在12月初。手術之後,蓋瑞很虛弱,總是昏睡,我在身邊精心照顧他。

蓋瑞總算有些精神了。我們這才想起來,已經12月上旬了,我們還未收到他的離婚證。他的律師讓他自己去找家庭法庭。這時,蓋瑞可真急了,他氣哼哼地迅速在電腦上打好一封投訴信,敘述了整個過程及至今未收到離婚證的煩惱。我扶著這位肩膀上還綁著繃帶的傷員,來到巴拉瑪塔區家庭法庭的大堂。

投訴信還真起作用。一位女工作人員看了信,態度十分友好地讓我們先坐在一邊等。等了好半天,她終於出來了。她微笑著連聲道歉,說不知是什麽原因,離婚證一直未寄出。她從大信封裏取出蓋瑞的離婚證,鄭重地交給他。

一見離婚證,我倆頓時笑逐顏開,不但無心責備女工作人員,反倒連聲向她表示感謝。那天一回家,我們馬上把離婚證給婚姻注冊人電傳過去,這下一塊大石頭總算落地。蓋瑞的體力漸漸恢複,肩膀上的繃帶也取下來了。我倆的注意力又集中到婚禮的細節上來。

 

婚禮

幾個月前在上海,蓋瑞在老城隍廟吃晚飯時,請馬克當他的證婚人。當時我就想,我要請安做我的證婚人。我的父親和弟弟們都不能來參加婚禮,我決定請在悉尼的親戚燕的丈夫大偉擔任我的送親人,注冊時站在我旁邊。婚禮需要一名司儀,我請培培來擔當。我的老同事淑的丈夫小朱是職業攝影師,我就請他擔任婚禮的攝影師;還請淑來拍錄像。這樣,除了婚姻注冊人是花錢請來的生人,其它的角色全由我們的至親好友擔當。

    我想,我該寫好一篇英文演說詞,向大家簡單介紹我的每一位親戚朋友,他們彼此並不熟悉。沒有演說詞,我一激動,就很可能有遺漏,忘了介紹誰,那就太對不起人了。

我在電腦上寫好英文演說詞,打印出來,又反複念了幾遍,激動得淚水盈眶。我意識到,我是一個多麽幸運的人。我雖遠離家人,但是在異鄉竟有這麽多關心我的親友環繞著我。古人雲,世有一知己足矣,而我竟有一圈兒知己。

那天早上,我們把買好的香檳、葡萄酒、啤酒等裝進汽車,又把我倆的結婚禮服掛在車裏,就向安的餐館開去。安已說過:“你倆隻要把寫好的座位餐牌擺好就沒事了,我一切都準備好了!”

我們一看,果真如此。那是周末中午,餐館顧客不多,隻在靠窗一邊有幾小桌客人。餐廳最裏麵有兩個大圓桌,桌布、餐具全都擺好了,連餐巾都疊成一個個扇麵。牆上掛著幾幅國畫;另一麵牆上,則裝飾著一把畫著梅花的大扇子。旁邊一個小圓桌,擺了安做的大蛋糕;另一個小長桌,放了一大盤供來賓佩帶的鮮花。安說:“一會兒,我們可以在這裏簽字。”

安和培培穿著漂亮的旗袍,風度優雅,儀態萬方。連安的女兒特斯都穿了特意在中國訂做的錦緞旗袍。培培的旗袍是淡黃色的;安的旗袍是白色的,前襟有紅色的花朵;小特斯的旗袍是淡粉的底子,深粉色的花;我的旗袍則是大紅錦緞的。不說別的,就這幾件旗袍也夠給婚禮增色的了。

來賓陸續到齊,連剛下飛機的墨爾本親戚都趕到了。我和他們已好久沒有見麵,他們又都是第一次見蓋瑞,因此大家分外興奮。婚禮開始,注冊人大方地講話,優雅地祝辭。蓋瑞始終用雙手握著我的雙手。

注冊人宣布說,蓋瑞和楣是夫妻了,你們可以祝賀他們了。大家都跑上來和我們親吻擁抱。親友們都在說著笑著,整個餐廳充滿歡快融洽的氣氛。

    那天晚飯後,蓋瑞和我把墨爾本的親戚們送到機場。回到家,我倆拆開大包小包的禮物,發現還有禮金。蓋瑞滿意地往沙發上一靠:“跟你結婚真是太值了!我娶到這麽好的妻子,還收到這麽多禮物和禮金。酒席沒花多少錢,安和培培把一切都安排得這麽好!你說我幸運不幸運?”

 

選自四川文藝出版社出版的書《人約黃昏》

 

照片說明:2002年12月,辛夷楣(右)、蓋瑞在悉尼結婚

東村山人 發表評論於
寫得真好!
隻是,沒有看見照片。。。
綠珊瑚 發表評論於
未見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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