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雅情緣 ------ 5

普通海漂一族,尋常幸福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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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從祖輩起就有許多湘雅醫學前輩,我母親從小也立誌學醫,她的同輩中有兄長和兩個表弟,都是湖南醫學院的畢業生,而她自己和我父親也曾經在該校學習過一年,因此他們對湘雅也有著深厚的感情。母親和父親於1958年同時考入湖南醫學院,但都被陰差陽錯地錄取到了化學係。他們在湘雅的校園裏學習了一年後,便跟隨化學係搬遷到嶽麓山下的湖南大學,在那裏他們一道學習至1962年大學畢業。

父母沒有能實現學醫的願望,將希望寄托在我們這代人身上,特別希望我能考入醫學院將來行醫。然而,1980年那場決定人生命運的高考卻無情的戲弄了我。我的高考總分原本超過了重點大學錄取分數線,但不知什麽原因,公布分數後要抽查試卷,複查分數。我的試卷被抽中,不幸的是複查後,我的語文和政治兩門分數各降十分,這樣我的高考總分就被降低了二十分,(也有幸運的同學複查試卷後加了分)。就這樣我的總分以幾分之差,屈居於本科錄取分數線以下,而無緣進入醫學院學習。但我的分數仍超過了部屬中專錄取線,我們在報紙上公布的高、中等院校名列中,發現了這所湖南醫學院附屬衛生學校,就把該校的護士班做為第一誌願,填寫在院校申請表上。當收到錄取通知書時,父母有些猶豫是否讓我去就讀護士專業,記得當時聽到周圍的老師和朋友們勸說,女孩子適合學護士,將來在醫院工作環境幹淨,輕鬆。後來工作才知道,醫院是病菌最多,工作最繁忙的地方。就這樣我於1980年9月,進入湖醫衛校學習,從此邁進了湘雅校門,跨入了醫學行列,與湘雅結下了不解之緣。

湖南醫學院附屬衛生學校設置在湖醫校園內,護士班從我們這屆開始,在全國率先實行三年製護理教育。第一年學習醫學基礎課目,由醫學院的老師和教授授課,與醫學院的醫學生,用相同的教室,實驗室和圖書館;第二年學習臨床課程,由附屬醫院的專科醫生,和湘雅護校的老護士授課;第三年進行臨床實習,我們進入附屬醫院各科病房及門診科室,進行全方位的臨床技能訓練,並由經驗豐富的臨床一線高年資護士帶教。

三年緊張的學習,為我們今後的臨床護理工作,奠定了紮實的知識基礎。文革期間,由於對護理教育的忽視,許多在醫院工作的臨床護士,隻進行過短期培訓;而文革前接受過正規教育的老護士,大部分年歲已高。為其正處於青黃不接的護士梯隊注入新生力量,我們畢業時,兩個護士班大約90%的同學,都留在了湖南醫學院的兩所附屬醫院工作。其附屬一醫院,是由湖南育群學會和美國耶魯大學雅禮協會,於1906年聯合作創辦的湘雅醫院,它曆史悠久,名揚天下;而附屬二醫院也是隸屬湖南醫學院,建立於1958年的一所新型大型綜合醫院,它同樣以雄厚的技術力量,享譽盛名。

1983年畢業後,我被分配到附屬一醫院工作,這是一所當時就擁有一千多張床位,集醫療,教學和科研為一體的大型綜合醫院,技術力量在全國名列前茅,在本省更是首屈一指。我所工作的內科三病室,是一個由兩條大走廊組成的L型大病房,共有六十多張床位,主要收治呼吸,腎髒,以及內分泌係統疾病的病人。這個病房病人多,治療護理任務繁重,而且病房床位十分緊俏,時常要在走廊上添加床位,護士們的工作負荷相當大。那時醫院還沒有重症監護病房,無論病情多麽嚴重的病人,都會按疾病類別分科,收入這種普通病房治療。有時病人病情變化,生命垂危,我們隨時都要做好搶救的準備。同時病房也收治許多病情複雜,慕名前來就醫檢查,觀察治療的疑難病例。

病房的護士長,是位五十年代的老護士盧嗣輝女士,她優雅溫柔,和藹可親,據說毛主席當年視察湖南,她受邀參加過為毛主席舉辦的舞會。盧老師又是個溫文儒雅,經驗豐富的老湘雅護士,而且還寫得一手娟秀漂亮的手書。她對我們年輕護士要求也十分嚴格,每周病房有幾次教授主任大查房,她都安排我們去參加,從而鞏固我們的基礎知識,並更深入地學習各種疾病的診治和護理,開闊醫學視野,讓我們受益匪淺。醫院每年都有從下級醫院送來學習的進修醫生,隻要有機會,我們也會積極去聽為進修生開的課。


有一次參加心血管專科進修班的心電圖課,由湘雅老校友心血管專家,王振華教授講授第一堂課。在課堂上,他不僅為我們詳細地講述醫學方麵心髒的解剖結構,生理機能,以及心電傳導係統;而且他對心電圖機的機器原理,將其機械物理,電磁物理學,以及許多物理學定律,由淺入深,為我們講解得清清楚楚。我們對湘雅老教授淵博的學識,和深厚的底蘊,敬佩不已。

當時病房的護理製度是統一管理,分組集體護理,忙而不亂,有條不紊。我們這些剛進病房的年輕護士,過著病房,食堂,宿舍三點一線的生活。在病房裏,我們工作認真,熱情好學,除完成常規的治療護理任務外,對危重病人的救治工作,我們會爭先恐後積極參與;一些高難度的技術操作,我們更是認真細致,反複多次的按章程完成,從而練就出了過硬的技術操作本領。有一次病房收治一位疑似結核性腦膜炎的病人,需要脊髓穿刺采集腦脊液標本送檢。我在病床旁,幫助病人擺好側臥弓形體位,協助一位進修醫生進行操作。這位醫生穿刺三次沒有成功,他讓我試試。我仔細地觸摸病人的腰椎三、四椎間隙,定好穿刺點,一針見液,成功的為患者測量了顱內壓,並采獲了腦脊液標本送檢。事後,這位醫生對我讚口不絕,我自己倒沒覺得什麽特別,因為我們在內科治療室實習時,像這種脊椎、胸腔、腹腔,骨髓穿刺等多項操作,在臨床老師的指導下,我們都反複實踐操作過,直到老師的認可才能過關。後來到美國從事臨床護理工作後才知道,按美國衛生部門的規定,這些技術操作,是需要專科醫生才能完成的。

八十年代初期興起學習英語熱潮,病房裏醫生辦公室有一台黑白電視機,我們幾乎每天晚上都去那裏,觀看學英語節目“跟我學”,另外自學“新概念英語”。呼吸科的尹本義教授,與其他湘雅老校友一樣,不僅醫術精湛,而且英文也有很高的造詣,曾作為醫療骨幹,擔任衛生部委派援非醫療隊隊長,在艱苦的坦桑尼亞工作過兩年。尹教授在病房時,早晨的交接班會上,他要求年輕的住院醫生或實習醫生,每天用英文報告一個新病例;而年輕護士在交接班時,他也要求用英文報告一個病人在該班的病情進展情況。為此我專門去新華書店買了醫學英漢-漢英兩用字典,每次當班,除了認真完成該班病人的治療護理任務,寫好交班記錄外,我們還需要抽時間,按尹教授的要求,仔細地寫好病人的英文病情報告,以便在交班會上宣讀。交班後,尹教授會為我們糾正發音,並指出英文報告中的不足。在那段時間,我們的英文水平有了很大的提高。


那時的國門已漸漸打開,湖南醫學院開始聘請外籍英文教師,並開辦了全英語醫學班,雅禮協會的交流活動也逐漸頻繁起來。有一次醫院收治了一位前來參觀訪問的美國雅禮協會會員的兒子,暑假隨母親一起來中國後,他獨自去旅遊,因患肺炎而住院了,我們病房是第一次收治外籍病人。我記得他的名字叫Powell,是一位十九歲的高中生,金發碧眼,有著一米九幾的大高個,因為生病,他看起來特別蒼白清瘦。由於他一點中文都不會,不能跟病房裏的工作人員交流,他顯得非常緊張。我們幾個英文稍好點,且膽大的住院醫生和護士,主動去問候他,並獲得了他的病史,為他製定了治療護理方案,他需要靜脈補液及抗菌素治療,我們聯係營養食堂為他特配合口的營養飲食。那時病房裏沒有單獨廁所,每個走廊隻有公用衛生間,他很不適應用那種溝槽式便池。由於異味重,加上身體虛弱,有一次他去用廁所,差點昏倒。病房的住院醫生譚醫生身高隻有一米七左右,硬是將這位身高近兩米的病人背回了他的房間。經過幾天的強化治療,Powell 的病情明顯好轉,他要求出院,但他的抗菌素注射療程,仍需一個多星期才能完成。我自告奮勇,每天兩次上班前和下班後,提著藥包,去他的住處-----湖醫北院外教樓,為他完成抗菌素注射治療,不久他就痊愈了。當Powell和他母親準備回美國前,特意到病房找到我,當麵向我致謝,並送給我一份精美的小禮物。

我們為病人治病,實行著讓病人少花錢治好病的原則,全心全意為病人著想。病房的腎髒科,收治了許多患晚期腎功能衰竭尿毒症的病人。那時血液透析治療費用昂貴,尚未普及,隻有極少數享受公費醫療、單位福利好的患者,才能得到血液透析,而大多數病人得不到這種有效的治療。腎髒科的專家和藥劑科的專業人士,研製出腸道透析液,利用病人的腸道粘膜係統,將體內的尿毒素滲透出來排泄出去。這種方法簡單易行,經濟便利,能讓更多的病人得到治療,緩解了病情。後來又嚐試為病人進行腹膜透析,這種治療方法更有效,而且副作用相對少,一直沿用至今。

那時醫院的病人,在病情痊愈或好轉出院時,有的病人或家屬,會用大大的紅紙,用毛筆寫份感謝信,張貼在病房門口,或其他顯眼的地方,以表達他們對醫務人員為他們治病的感激之情。每當看到這些感謝信時,我都會仔細閱讀,感到我們辛勤的工作能得到病人和家屬的讚賞,內心無比欣慰。

 


 

覓音 發表評論於
美國許多護士打針找血管都不過關,更談不上什麽穿刺了。樓主技術頗佳!
飛來寺 發表評論於
家母老湘雅畢業的,那年頭也有無窮多的麻煩,考大學、招工、回城都靠後,好在天無絕人之路。
鏡中花 發表評論於
回複 '笑薇.' 的評論 : 謝謝評論!本來分數都公布了,分數線也出來了,但又說要抽查,結果就是那樣了,造成終身遺憾!我父母都是當地的中學教師,也問不出是什麽原因!
笑薇. 發表評論於
感謝分享你的故事!! 問個問題。你怎麽會知道你的考卷被抽查,並且比原來低了20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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