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國難，國內的家裏突遭變故

這一年，回國的路變得異常遙遠而艱難，如望不盡的太平洋的海麵，水遠，怎知流水外，卻是亂山尤遠。。。從春夏到秋冬，我一直忐忑不安，日日守望國內年邁多病的母親，唯恐她發生任何不測，而我無法回去照料。惶惶不可終日之下，我所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一個月前的晚上，媽媽突然頭痛嘔吐，在去醫院的路上，她的腦右側基底節區出血，整個人失去意識昏迷。那是美國東部時間上午，碰巧那天我一早有事去學校，直到下午三點打開手機時，才看到哥哥的微信語音，那時距媽媽腦出血已經過去了7個小時。雖然哥哥說媽媽已被送到醫院急診室輸液，生命體征穩定，但想到老年人因高血壓誘發的腦出血，其危害性大死亡率極高，我感到凶多吉少，可能再也見不到媽媽了。我立刻給領事館打電話，申請辦回國的緊急簽證，但卻被告知我的情況目前隻能歸於辦人道簽證的類別， 但辦人道簽證的條件是，申請人必須提供醫院的病危通知書。

 

那時北京天還沒亮，醫院裏還未到醫生們查房的時間，而媽媽還在急診室外的走廊上，尚未收治到住院處的病房裏，也沒進ICU。我手中沒有任何辦簽證所需的證明材料，領事館工作人員說沒辦法，我隻能等材料齊全才有資格申請。生死關頭，我卻不能立刻飛回到媽媽身邊，去見也許是最後一麵的母親，而是在萬裏之外茫然地等待。想到這些，我倍感挫敗與無助，後悔幾年前沒有象哥哥一樣海歸。小時候聽奶奶講過關於二十四孝的故事，或許深受其影響，我內心傳統，懷滿孝道，時常因沒有親力親為地照顧過年老的父母而愧疚。確實，我出國及定居國外，最大的犧牲是失去了許多與父母在一起的時間。

 

我隻能通過微信視頻見到媽媽，但她當時的狀況令我心碎。媽媽突發腦出血後意識不清，根本不記得我是誰，當我隔著屏幕喊媽，而她麵對我的呼喚毫無反應時，我萬般悔恨：在媽媽身體健康時，我沒有花多點時間陪伴她，那時我總認為來日方長，甚至每次回北京，我不是忙於各種應酬便是來去匆匆，以致三十年來，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加起來也不會超過一年。多少時光在天各一方中悄然流逝，歲月無情留給人間多少遺憾。紅塵萬丈，生離死別，“父母在不遠遊”，這古老的箴言，訴說了多少代人的悲歡離合！可恨的是，我從前不懂這話的內涵，也從未想過“子欲養而親不待”正是前人對後人錐心的警醒！

 

孝女如我，但在這多災多難的時期，卻枉有一顆孝心！美國疫情繼續蔓延，感染死亡人數持續飆升，世界上許多國家禁止美國公民非必要的旅遊探親入境。為了嚴控病毒輸入，中國政府取消了原來對美國公民的十年有效簽證。母親腦出血損傷了腦部神經，這不僅造成她意識模糊，也破壞了她的語言和咀嚼功能，但她的生命體征一直穩定，醫院沒有下過病危通知書，所以我不滿足辦人道簽證所需的條件。沒有簽證，回國的路仿佛被阻斷，我感覺被困在這裏，每天看著不斷增加的感染和死亡數字，“獨夜憶秦關，聽鍾未眠客”，我思念牽掛遠在中國，躺在病床上的媽媽。

 

腦出血病人，一周內最嚴重的臨床症狀是出血導致顱內壓增高，病人神誌不清，狂躁亂動。為了防止媽媽雙手舞動時誤傷自己，哥哥姐姐不放心護工，彼此日夜輪流陪床，親自觀察監護。十天後，媽媽的顱內壓降下來，病況基本被控製，開始恢複意識。視頻時，她插著鼻飼管，說話吐字不清，但她認出我，睜著明亮的眼睛看著我，嘴角蠕動，我知道她在對我說，二妞兒別擔心。哥哥姐姐也叫我放心，並囑咐我盡量沒事不出門，更不要坐飛機旅行。還說，即使我能夠回去，目前醫院禁止來自美國的人去探視病人。美國好似疫區，國人對此戒備，當我說給媽媽寄點營養品時，所有人異口同聲地回絕。。。

 

這是怎樣的現實！我從未想過今天會是這樣。記得年初武漢爆發COVID-19, 我朋友圈裏的兩位名人，發文預測在庚子鼠年，病毒將在中國失去控製，經濟將因此退回到改革開放前，而國內精英富甲亦將大批移民歐美，再此掀起移民熱潮。我也曾十分自信美國政府及體製，甚至大放厥詞，這裏有先進的公共衛生係統，人口密度遠遠低於國內，病毒不可能在這裏擴散。若不是年初美中斷航，我打算回國把媽媽接到美國，以躲避病毒。。。今天，回頭再看我的朋友圈，那兩篇預測檄文已被撰寫人悄然刪除，而我也因當初的自以為是，如今被現實重重打臉，再也不敢在微信群裏冒泡發聲了。

 

世事難料，幸虧年初斷航，我沒能回去接媽媽來這裏。多虧她在國內，發病後第一時間被送到了醫院，有好的醫療資源，並得到了最權威的神經外科醫生和團隊的救治。一個月後，媽媽病愈出院，腦出血時喪失的語言和咀嚼功能逐漸恢複。昨天姐姐發來視頻，媽媽坐在床上，在護理員的照顧下自己喝豆漿，我又看到媽媽往常的樣子，那是刻在我心底母親的形象。媽媽劫後餘生，我感恩救死扶傷的白衣天使，也不禁慶幸她沒在我這裏，因為我所在的地方，醫院裏被感疫的病人占滿，假如媽媽在此突然發病，我無法給她找到一張醫院的病床，更不要奢望她會有一流的專科醫生救治了。那將會產生怎樣的後果？我不敢想下去。。。

 

不堪回首的一年！許多原以為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居然都成了現實。但願疫苗如黑暗隧道盡頭的曙光，帶給無助的人們重生的希望，但願我們還能回到從前的山河歲月，在純淨的天空下，如快樂的鳥兒一樣自由地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