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埃中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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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要去上海,這回住在哪裏?丈夫喜歡老法租界,因為那裏有他童年的記憶,不過,這次丈夫並沒有隨行,她想換個地方。

一眼看中愚園路上的一間獨門獨戶的小公寓,老式的洋房的底層樓,小小的客廳,小小的臥室,小小的衛生間,一切都是小的,她一個人住也足夠大,最主要她看見前麵的訪客寫道:一條愚園路,百年上海史,一處被張愛玲的塵埃灑滿的地方。這讓她想起不久前她剛看完那部描寫張愛玲一生的書,她忽然想去找找那個愛丁頓公寓,那個胡蘭成摟著張愛玲在陽台上看滾滾紅塵的地方。

張愛玲一生都對上海戀戀不忘,雖說老死他鄉,終沒能返回滬上,但遺憾才是張愛玲式的美的留白吧?

上海對她來說也是心裏的一處溫柔鄉,十七歲那年,她來到大上海求學,感受了她人生中第一次心動,最終她嫁的也是一上海公子,上海成了她生命中抹不去的一道刻痕。

她喜歡挽著丈夫的臂膀走上海的大大小小的街道弄堂,衡山路的梧桐樹、高安路的花園洋房……不需要動腦筋,隻要跟隨就好;淮海路上的摜奶油、南京路上的鮮肉月餅……不要動腦筋,跟著動嘴巴就好,那是一種適意的慵懶的輕鬆,還能體驗一下舊時少奶奶般的優渥。每次跟著丈夫回上海,都會給她選擇男人的眼光加分,想來男人是需要一定的底蘊和優越感的,那在女人的眼中才會多一份魅力。這回丈夫不在側,她就得自己找路自己找食兼自己找樂子,也挺好,有一分自在的自由。

這次,她想著去找愛丁頓公寓,還在愛丁頓公寓底層的千彩咖啡館與故人相約一見。

一杯拿鐵,泛著綿綿細細的奶泡,上麵還有一個精致的仿佛是一個落葉的圖案,啊,張愛玲曾經把愛情比作落葉,把張胡相遇比作落葉與影子在地上的重疊,千彩書屋的咖啡似乎也透著那種幽遠的宿命,庭院裏的畫像,和咖啡館裏的書籍,都是後來擺放的吧?其實早已與張愛玲沒有多大關係,就像今天她與他的相約,再見早不似當初,曾經的心動也已隨風……

剩下的是一份歲月烹煮的回味,不關互彼此,更多的是自我參悟。其實,沒有人應該向他人交代自己的那份隱藏的自我,也沒有人需要懂得他人的悟或不悟。他說他終於明白愛也好情也罷,終究不過是鏡花水月,隻有最終的陪伴才是最珍貴的擁有。她說感謝上帝,如此愛我,讓我自覺和不自覺走在該走的路上。“也許愛不是熱情,也不是懷念,不過是歲月,年深月久成了生活的一部份“張愛玲早悟到這點。

仔細想想他和她或許還是缺少一份緣,所以他們終究是兩條平行線;可是若說完全無緣,這一生又為何相遇且並行?“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要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裏,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那也沒有別的話可說,惟有輕輕地問一聲:噢,你也在這裏嗎?為著這似有似無的”你也在這裏“,她還是紅了眼眶,不為了什麽,隻因著曾經相遇的偶然和今天慶幸的擁有。

咖啡館裏人流不息,他說我們用英文交談吧!她在心裏用英文又說了一遍:Among thousands of people,you meet those you've met. Through thousands of years, with the boundlessnessof time, you happen to meet them, neither earlier nor a bit too late. Nothing tosay but: Oh, you’re here too?

生活其實並不需要所有的答案,每個人給出的answer本就不同。

離開咖啡館前,她買了本張愛玲的《小團圓》。走出那個庭院,外麵好像剛有過一陣細雨的濕潤,馬路對麵的高樓頂端,有著雲層的天空帶著似有似無的七色彩虹的痕跡。那句話忽然出現在她的腦海中:因為懂得,所以慈悲

從咖啡館轉到隔壁的星級酒店,是他的伴侶訂的宴席,禮節性的握手寒暄,仿佛跨越了一個世紀,她很平靜,本該如此。他很自然地照顧著麵前的兩個人,為他們夾菜,粉紅色的蝦仁,嫩滑爽口;帶著海苔味的小黃魚,香酥美味……原來她不論與誰在一起,都是可以做個能偷懶的人,不過,她還是寧願辛勞一點,自己本就喜歡做菜,她不喜歡與人分享自己的男人。誰又願意呢?

她的婚姻走過了四分之一個世紀,依然穩如落基山,可是不妨礙她站在落基山的山上,遙望太平洋的彼岸,緬懷那一份年少時的純真;他經曆了兩個十年的兩段情感,依舊是確定中的不確定,像黃浦江水時急時緩,可也不妨礙他佇立江岸,凝視著江水匯入大海,體悟那種海納百川的歸宿感;或許正如張愛玲說過的所有的情感都是經得起風雨卻經不起平凡的,異性愛如此,同性情亦然。

他們談論著她的兒女,仿佛他也參與了這一路酸甜苦辣的養育,她情不自禁地想他若有子女,應該會是一個好父親,他是一個好人,有時堪稱完美,但他絕對不是一名可以讓女人依靠的好男人。

時間在談笑中飛快地溜走,她猛然驚覺與女朋友約好的千彩咖啡館之約馬上就到了,匆忙中她告退,他送她到電梯處,隻見她衣裙的一角隨著電梯門的關閉微微揚起。

再次來到愛丁頓公寓,她憑著先前的一番觀察,向女友介紹著公寓的曆史和現狀,女友常駐上海,卻是第一次知道這棟張愛玲曾經住過的大廈,還是拜托遠方來的她的引導。

公寓的大門被人從裏向外推開,兩個正覺得有點遺憾隻能在大樓外麵憑吊的女人,趁機閃了進去。

老式的電梯雖被更新,可比起如今現代的上海,依舊顯得陳舊的像個古董,進門處不大的空間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幾排破舊的信箱,她指著其中一個信箱,對女友說:張愛玲住過51室,抗戰爆發後,她從香港回來住在65室,抗戰勝利,有人在這個信箱上貼了漢奸的字符罵她曾嫁給在偽政府做官的胡蘭成。女友感歎真是不值啊,愛上那樣的渣男。她像是自言自語:愛情哪有值得不值得一說,本就是心甘情願!正如她自己的愛情,不幹他人什麽事,沒有誰對不起她,她也沒有對不起誰,千怪萬怪也隻能怪甘願。

兩個女人穿過窄小的門廳處,來到大樓的後麵,那裏是一個小小的院落,不算大,但在這寸土寸金的市中心,也屬難得,卻是疏於打理的雜亂,難以想象這裏曾經住過一位的才女。那個才女曾說過:“不管你的條件有多差,總會有個人在愛你。不管你的條件有多好,也總有個人不愛你。所以,不必太過自信,也不必太過自卑,對不對?對不愛你的人,放手就是了;對愛你的人,總要懂得感激才是。

    “還上去看嗎?”女友問,“算了吧!“她忽然就興意闌珊了,半個世紀的滄海桑田,住戶換了一撥又一撥,據說現在張愛玲那個寓所的戶主是一名老奶奶,老奶奶可能都不知道張愛玲是何許人也。

    歲月像落塵,一層層的落下堆積,蓋住了本來的麵目。張愛玲的名言卻是: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蚤子。

    走出愛丁頓公寓,漫不經心若有所思地漫步在愚園路上,女友感歎:“像這樣還帶有老上海味道的街道如今也不多了。”是啊,這也是一握落塵,還沒被風吹走,誰知道還能待在原地保持原狀多久呢?可就算保留下去,像剛去過的那個公寓大樓,伊人已遠,曲將終人終散。

    “快來看,好美的花兒!“女友在不遠處招手,老舊的弄堂口有一塊小小的花圃,高的是向日葵,矮的是秋菊,都是金黃色的花朵,它們猶如幾盞明燈,點亮了這個深秋的季節,也趕走了傷感的憂鬱。

    啊,落塵也可成為泥土和養分,在塵埃中開出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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