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國燾晚年如何評價早期毛澤東

中國共產黨的創始人之一張國燾晚年寄居香港時候寫了一部皇皇巨著《我的回憶》，回憶他早年在中國的革命經曆。鑒於他的特殊身份和所寫的多是親身經曆，這本書的曆史價值應該是毋庸置疑的。雖然共產黨的不少領導人曾在公開場合表示對《我的回憶》不屑一顧或不以為然（比如周恩來就說過張國濤隻知道1938年前的事情，那本書詆毀毛主席，不值得一讀之類的話），但這本書一經麵世便被一再內部印刷出版以提供給黨的高級幹部和黨史研究者閱讀參考，由此卻反倒證明了此書的“參考價值”不是一般的官修黨史所能比擬的。

從前讀過的許多官修黨史千篇一律，除了對勝利者歌功頌德以外，總是將黨內鬥爭的失敗者說得一無是處，代表正確路線的仿佛總是正確的，反之代表錯誤路線的則仿佛從來沒有做過正確的事情。由於本著這種成王敗寇的修史原則，在敘述許多曆史事件的時候，若遇到所謂反麵人物曾有過曆史功績或貢獻的場合，便多有避諱，對事情的來龍去脈和具體細節遮遮掩掩含糊其辭，使人讀了既有隔靴搔癢的感覺，也不免覺得難以讓人信服。另一方麵，許多批判共產黨的文章又過於情緒化，除了惡語相加亂罵一氣之外，也看不到多少實質內容。

讀張國燾的《我的回憶》則是不同的感覺。張國燾說過：“在中國舞台上，我以往是個演員，現在僅是個觀眾，總希望能少看到些悲劇才好。”這話聽著雖然透著些許的失落，卻也未必不是晚年張國燾的真實心情寫照。文如其人，讀張國燾的《我的回憶》，由字裏行間能夠體會他在不同曆史時期的心路曆程，同時也能讀出他的性格和為人。當然，更重要的是由於他是許多重大曆史事件的重要參與者或當事人，他的敘述可以為我們打開一扇窗口，給我們提供了解當時真實曆史和人物的線索。非常值得一提的是:《我的回憶》在論述當時曆史事件時無可避免地對事件的參與者也是當時最重要的曆史人物如孫中山，蔣介石，汪精衛，陳獨秀，李大釗，毛澤東，劉少奇，李立三，周恩來，瞿秋白，蔡和森，向警予，趙世炎，葉挺，張太雷等等都多有論及和評價，且常常三言兩語使人物形象躍然紙上，讀來讓人印象深刻難忘。我覺得比較難能可貴的是，雖然說起來張國燾與毛澤東，周恩來等人可算是“冤家對頭”，但讀他對這些人物的描述時，卻基本沒有意氣用事將私人情感夾雜其間的感覺，也並沒有周恩來所說的所謂“詆毀”，而是就事論事給人的印象是較為客觀和真實的，能夠拋棄個人恩怨而盡可能客觀公允地敘述曆史，是一種對待曆史對待讀者嚴肅認真負責任的態度。我覺得從其中也能看出張國燾本人的胸襟和格局。

那麽張國燾在《我的回憶》中是如何論及青年毛澤東的呢？我們不妨從文中摘錄些許看看。

最初說到毛澤東是在共產黨成立，召開一大的章節。在那個章節裏，張國燾對出席一大的各位代表都有較為詳細的介紹和描述。其中說到毛澤東時是這樣描述的：“毛澤東也脫不了湖南的土氣，是一位較活躍的白麵書生，穿著一件布長衫。他的常識相當豐富，但對於馬克思主義的了解並不比王盡美，鄧恩銘等高明多少。他在大會前和大會中都沒有提出過具體的主張；可是他健談好辯，在與人閑談的時候常愛設計陷阱，如果對方不留神而墜入其中，發生了自我矛盾的窘迫，他便得意地笑了起來。”

毛澤東自己說他早期曾經信奉無政府主義，後來受陳獨秀影響甚大。在革命過程中他對那些吃過蘇聯麵包的所謂教條主義者總以正統的馬克思主義者自居既看不慣又從心裏不以為然，他說他是為那些教條主義者所逼好好研究了一番馬克思主義理論。推測其目的之一其實也是為了要從那些教條主義者手裏奪過話語權。此外，毛澤東早期在北大圖書館做助理管理員時，曾想與陳獨秀等當時北大的名教授們交流探討革命真理，無奈那時人微言輕，又說一口別人難以聽懂的湖南土話，所以常常遭受冷遇不得要領。當毛澤東在北大打醬油的時候，身為北大學生領袖的張國燾已經因為領導五四運動而成為風雲人物，連孫中山都對其刮目相看。聯係這些時代背景看張國燾對毛澤東的最初印象的描述除了形象生動，應該也是比較貼近真實的吧。

第二次論及毛澤東是在中共第三次代表大會的章節。那次大會主要總結二七大罷工失敗的經驗教訓和確定國共合作的方針及方法。陳獨秀作報告強調國民革命的重要，指出要承認國民黨為國民革命的領導中心，主張全體共產黨員加入國民黨，在國民黨內積極工作。張國燾說在那次大會上毛澤東發言首次強調了農民革命的重要性，“指出中共不應隻看見局處廣州一隅的國民黨，而應重視全國廣大的農民。”據張國燾說當時雖然中共第一個農民運動者彭拜已經在廣東海陸豐成立了第一個農會並且工作收到了相當的成效，但海陸豐那時在陳炯明統治之下，一切消息不易外傳，而且彭拜的工作也沒有引起重視。張國燾說：“毛澤東當時對於彭拜的這種活動也是毫無所知的。但他向大會指出，湖南工人數量很少，國民黨員和共產黨員更少，可是滿山遍野都是農民，因而他得出結論，任何革命，農民問題都是最重要的。他還證以中國曆代的造反和革命，每次都是以農民暴動為主力。中國國民黨在廣東有基礎，無非是有些農民組成的軍隊，如果中共也注重農民運動，把農民發動起來，也不難形成像廣東這類的局麵。”張國燾接著評價說“這種看法，是毛澤東這個農家子對於中共極大的貢獻。毛澤東這種思想，是否馬克思主義的旁門左道，此地暫不論及。但那時他的此項見解的重要性，是不能抹殺的。”

陳獨秀曾說早期毛澤東並沒有多少思想，如果是指毛澤東當時的馬克思主義理論水平，這看法與上述張國燾所說毛當時“對於馬克思主義的了解並不比王盡美，鄧恩銘等高明多少”是一致的。與最早介紹和研究馬克思主義的陳獨秀，李大釗，甚至張國燾，瞿秋白等人相比，毛澤東這個來自湖南農村的農家子弟對於馬克思主義的了解應該是不及的（一直到很晚他還被斯大林的共產國際譏笑是山溝裏出不了馬克思主義的）。但毛澤東對於中國國情的了解和理解卻可能比上述各位更加深刻高明和現實（這從他早期著作《中國社會各階級的分析》即可看出一斑）。共產黨最後奪得天下依靠的正是農民，而最先認識到這一點並且積極有效地發動組織農民搞土地革命的正是毛澤東。難怪張國燾這個毛澤東的黨內鬥爭對手都會說毛澤東的“這種看法，是毛澤東這個農家子對於中共極大的貢獻。--------他的此項見解的重要性，是不能抹殺的。”

鄧小平說如果沒有毛澤東則中國共產黨至少還要在黑暗中多摸索幾十年。想來也不是沒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