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府采菊人

華府采菊人 名博

轉載自【華夏文摘】遠:青蔥歲月- -我的中學生活

華府采菊人 (2015-02-13 06:39:11) 評論 (0)

隻是簡單地描述自己的過去, 沒有評語, 讓讀者自己去體會. 從作者的經曆等來看, 可能是個高幹子女.--轉載者


我的一位大學同學在他的一篇文章中寫道:“看曆史有兩種角度,曆史學家看曆史,站在高山之巔,看‘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看的是大趨勢,‘宏觀曆史’,但是有許多生動的記憶和細節則被‘淘’掉了。而個人的回憶,是種 ‘情景曆史’,‘微觀曆史’,身在曆史長河之中,隨波而下,直接體驗,事事皆出偶然,這種種偶然卻匯成曆史洪流,使尋常成為不尋常。”  我很以為然。

我的中學時代是在北京的一個女校度過的。進入初中 ,正逢轟轟烈烈的大躍進,全中國都在熱火朝天的大煉鋼鐵。為了響應大煉鋼鐵的號召,學校把校門裏麵的雕花大銅門拆了,去煉鋼,前院教室前麵的兩個用來養金魚的大銅缸也被搬去煉鋼。不知銅在煉鋼中會起什麽作用,知道有鎢鋼,錳鋼,鉻鋼,不知有銅鋼否。

為支持大煉鋼鐵,學校安排我們打耐火磚,說是用在小高爐裏。大禮堂前漢白玉欄杆圍著的大平台上堆滿了紅褐色的葉臘石,在北京冬天的寒風中,全班同學用錘子,鋼管等先把濕糊糊的葉臘石搗碎,再碾成粉末,然後放進木頭做成的模子裏,用木頭夯實,做成耐火磚形狀。不知是我們的技術差,還是葉臘石不易成型,打模的成功率不高。常常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打成了耐火磚,小小心心地除去模具,耐火磚還是碎了,還得從頭來。一個冬天下來,幾個同學都得了凍瘡。

qingcong (1)農民大煉鋼鐵

大煉鋼鐵的同時,還在全國開展除四害,講衛生活動。四害是蒼蠅,蚊子,老鼠和麻雀。蒼蠅,蚊子隨時消滅,打死的老鼠要剪下尾巴,上繳計數。最轟轟烈烈的是打麻雀運動。五八年的春天,全北京停學,停產,停業三天,打麻雀。從清晨到傍晚,人們爬到樹上,房頂上,敲響任何可敲的東西,揮舞纏著布條的長竿兒,大聲呼喊,吆喝,驅趕精疲力盡的麻雀,讓它們疲憊而死。由於全國轟轟烈烈的打麻雀運動,一時間包括麻雀在內的很多小型鳥類遭到了滅頂之災,很快這種人工幹預生態環境行為的不良後果開始顯露,由於大量麻雀和其他小型鳥類因為消滅麻雀運動而喪命,農田蟲害嚴重,農業生產遭到嚴重影響。

qingcong (6)北京市民上房轟麻雀

學習方麵,勞動課和勤工儉學被設立成正式課程。初一的勞動課是木工課,從下料,刨,鑿,作楔子……老師一課一課地教,我們一步一步地做,最後目標是做成一個小方凳。我雖是認認真真,亦步亦趨,但不知為什麽,最後做成的方凳怎麽也放不平,很讓人失望。吹溫度計,衝矽鋼片,去新華印刷廠折頁,到四季青人民公社拔草,摘西紅柿……都是那幾年勞動課和勤工儉學的內容。

除去參加政治運動,皇城根下的北京中學生還是社會活動的主力軍,取之不竭,用之不盡,召之即來,揮之即去,聽話出活,成本低。

每年“五一”,“十一”白天的遊行和晚上的狂歡是法定項目。一年,幾個女校和幾個男校一起組成文藝大軍的“傘扇舞”方隊,一排男生一排女生交替排開去。男生上下舞動,旋轉一把花傘,女生則手持兩把彩繪綢麵大折扇,圍繞男生翩翩起舞。方陣雖是幾百人的方陣,但並不是集體舞,而是一對對男女生的對舞。可是,練了一個月,一直到遊行結束,我也不知道我對麵的男生長的什麽樣。合練在官園體育場,平時由學校老師教練,彩排時由中央歌舞團的專業人士現場指導。指導是位中年男士,手持兩把彩扇,剛示範一倆兩個動作,就震驚全場,一招一式,儀態萬千,美不勝收。這位指導並沒有強調我們跳舞時舞伴兒之間要有舞蹈語言交流,大概是因為天安門上的領導隻會看到宏觀效果,看不到細節,也就免了。所以我自始至終,一如既往的不知道我對麵男生的高矮,胖瘦和美醜。

遊行的那天,一大早就要到學校集合,然後整隊步行到東單青藝附近集結,待命。遊行十點開始,如有閱兵,則是海陸空三軍打頭陣,然後是少先隊員的方陣,各界群眾的遊行隊伍。。。最後才是文藝大軍和體育大軍,這時候,我們已經在青藝前麵的路邊等了好幾個鍾頭了。

qingcong (4)文藝大軍

白天的遊行一結束,就要準備晚上的狂歡。七點前整隊進到天安門廣場,在指定地點拉起一個大圈,開始唱歌,跳集體舞,表演節目,邀請外校來表演。。。整個廣場由無數這樣的歌舞大圈所充斥,的確像“沸騰的海洋”。九點開始放焰火,一般是燃放三次,每次約十五鍾到二十分鍾。

看焰火是老百姓的一大樂趣,每到“五一”,“十一”,除去在廣場狂歡的人們,普通群眾也會從四麵八方湧向天安門廣場,去看焰火。有一年,我還在上小學,為看焰火,不知和什麽人一起,沿著西長安街擠到了中山公園一帶,就再也動不了啦!前麵的人堵的死死的,後麵的人仍然潮水般湧來。我的頭還夠不到大人的肩膀,被擠得喘不上氣來,憋悶極了,心想:這次是不是要被擠死了?想歸想,可是進無可進,退無可退,一點兒辦法也沒有。無力,無助,隻能聽天由命,隨著人群像波浪一樣湧來擠去。不知怎麽回事,我不知不覺被人群裹挾進了中山公園,這裏也是人山人海,不過好像可以喘氣了。氣還沒喘勻,我一下子被人推倒了!人們仍是前呼後擁,根本就沒有人注意,也沒有人關心我被推倒,同來的人早就擠散了,不知去向。我竭盡全力,拚命想站起身來,可是,人們不斷的推撞我,拚盡全力,怎麽掙紮也爬不起來,心想:壞了,這次沒救了!就在我腦子一片空百時,不知什麽人拉了我一把,我這才站起身來。從此,再不敢散兵遊勇去天安門看焰火了。

qingcong (5)節日焰火

遊行,狂歡之外,京城裏任何一次大的活動,北京的中學生都會被要求參與其中,充當基本群眾。參與最多的是夾道歡迎外賓。曾在盛夏裏,經過幾個小時的暴曬後,看著坐在敞篷車裏陪同外賓,雍容華貴的王光美一閃而過,也在淒厲清冷的新年的第一天,穿著單薄的迎賓服裝,被凍得透心兒涼後,看到班達拉納克夫人穿著厚厚的貂皮大衣姍姍來遲,在車上向臉都被凍青了的我們微笑揮手。

一九五八年,最後一批誌願軍回國,我們被要求去北京站接車,獻花。大家列隊排在站台邊,手持鮮花,等待列車的到來。火車進站後,誌願軍的各級首長和戰士代表從各個車廂一起下車,先是領導們上前握手,然後就是我們一擁而上去鮮花。等待幾小時,獻花一分鍾。獻完花,以為任務完成,可以回去了,不成想幾輛解放牌卡車把我們拉到了先農壇體育館。沒人告訴我們來這裏幹什麽,大家默默地等待。天黑後,有人送來麵包和汽水,同學們坐在地上靜靜的吃。這是我的第一頓“免費晚餐”,有點兒受寵若驚的感覺,又有一點頓悟,才知道天底下還有不花錢的東西,而且是北冰洋汽水和義利的果子麵包!這是我十幾年的人生中從未經曆過的,印象中,大人們總是在辛辛苦苦的忙碌,據據拮拮的過日子,哪裏有過什麽“免費的午餐”!其實,這晚餐不能算是免費的,我們也有付出,隻是早已習慣了付出,稍有回報,反倒有點兒“驚”了。後來,我們被帶到體育館的大廳裏。這裏已是人山人海,沸沸騰騰。老師引領著我們擠過密不透風的人群,來到場地中央。擠在大人們的中間,看到的都是人頭,搞不清整個會場的情景。稍後,鼓樂響起,隱隱約約一隊黃色人流進入會場,老師們分發花束,這才知道要再一次在歡迎會上給誌願軍獻花。待黃色人流來到會場中央,我們擠過前麵的人群,推推搡搡中把花獻給誌願軍。自此,我知道,同一批人可以在不同的場合重複使用。不同場合出現的,看似不同的人可能是同一批人,就像我們的獻花,獻花的是同一批人,被獻花的也應是同一批人。這一天晚上第一次聽到李光羲唱祝酒歌,真是天籟之音!從此,記住了李光羲和祝酒歌。

qingcong (4)誌願軍回國紀念郵票

五九年第一屆全運會,我們參加開幕式上的麥穗操表演。每人身穿淺綠色麻包布做成的,體操運動員穿的緊身連衣短裙,手持兩個碩大的麥穗兒,表演各種豐收的歡樂場景。團體操的最後,是表演微風中的麥浪,全體參演人員排滿整個運動場,一排排按順序先後左右擺動麥穗兒,由於時間差,整體看起來就是此起彼伏的麥浪效果。一開始,同一排的人總是不能同時揮動麥穗兒,老師反複強調,我們認真演練,可是怎麽也達不到麥浪一排排由左至右順序起伏的效果。後來,專業團體的人來指導,反複練習還是做不齊,大家正一愁莫展,忽然一人發話:由東到西的麥浪做不出來,這從東南到西北的麥浪也不錯。是呀,這從東南到西北的麥浪好像更自然,更像真的!於是,不再苦苦操練我們。臨近開幕式了,上麵又下令加入組字項目,是在團體操後,部分隊員趴伏在體育場中央場地上,組成“祖國萬歲”四個大字。我被安排在 “國”字中的“點”的部位,一共由四個人組成。組過字,由體育場的主席台下麵經過,退場。推出場外,有幾個同學極為興奮,說:“我看見毛主席啦!特別清楚。”原來,她們退場時偷瞄了主席台,並發現毛澤東也來看開幕式了。每次“五一”“十一”遊行,人們遠遠的看到天門上的模糊人影就激動得不得了,她們能這麽近距離的一觀龍顏,自是得意萬分。我有一點兒失落,自己為什麽這麽呆?隻知道聽話,守紀律,目不斜視,錯過了近觀龍顏的大好機會!全運會後就是“十一”,我們的麥穗操又參加了文藝大軍的遊行。 第一屆全運會被拍成了紀錄片,名為“青春萬歲”

qingcong (3)開幕式後

青春無敵!一個接一個的政治運動,頻繁的社會活動 ,並沒有耽誤我參加課外活動。當時,少年宮,少年之家,青少年業餘體校如雨後春筍,遍地開花。我先是參加了航海隊,一周兩次課後到後海訓練。從白塔寺坐車到德勝門內大街,然後沿著後海西沿走到北沿,再經過宋慶齡故居和衛生部到達北京市航海俱樂部,好像每次都要走很長的路。訓練包括舢板,旗語和繩結。舢板主要訓練體能,速度和繞標技巧,旗語和繩結分別訓練反應速度和熟練程度,由航海俱樂部的教練指導,還有各校高年級的優秀選手當輔導員。小舢板由六名槳手和一名舵手組成,訓練中槳手們很辛苦,尤其是作為主力的三槳和四槳。每次訓練完都是精疲力盡,還要走一段很長的路才能到汽車站。雖然是累,精神卻很好,而且走路畢竟要比劃舢板輕鬆得多。秋天,舉行北京市航海運動競賽大會,比賽前,教練和輔導員反複強調,比賽的前一天一定不能洗澡,說是洗澡後肌肉會全麵放鬆,第二天就緊張不起來了,影響成績。這一項要求讓我印象深刻,後來還會經常想起。比賽那天,風和日麗,後海北沿彩旗招展。這一年,我們隊獲得了小舢板第二名,我代表本隊參加的旗語比賽獲得了第六名。

qingcong (3)比賽後

後來,我又參加了北京市少年宮的射擊隊。射擊隊的教室在景山後街少年宮的北門內,靶場則在少年宮兵乓球室的後麵,教練姓張,大家都叫他張教員。平時射擊隊的活動是在星期天的上午,家搬去福州後,有時二哥從遠郊進城看我,我匆忙從學校食堂給他買兩個饅頭或窩頭,他則帶上饅頭或窩頭去西四的新華書店看書,等我中午回來。射擊活動是練習小口徑步槍射擊,臥跪立三種姿勢。要學習射擊技術,更重要的是磨練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的堅強意誌,以及勝不驕,敗不餒的心理素質。上靶場時,每個人都要穿上一件特製的厚棉襖,以增加穩定性。暑假集訓的時候,正是北京最悶熱的三伏天,一天訓練下來,每個人都大汗淋漓,處於半虛脫狀態。寒假集訓時,是最冷的三九天。數九寒天,冰天雪地,每天大家趴都在冰冷的地上,練習瞄準,射擊,一趴就是大半天。一個冬天下來,我的右腿開始痛,從此一發不可收拾,一有個風吹草動,右腿就會開始作怪,一直持續了好多年。多年後,腿痛不那麽明顯了,但是關節的傷害一直在那裏。除了在少年宮訓練,教員還帶我們去八大處附近的北京射擊場見習。北京射擊場很大,射擊項目也很多,最引人注目的是打跑鹿和打飛碟。打跑鹿是運動員瞄準用鋼絲拉著移動的鹿靶射擊,已經很難了,打飛碟就更神奇了。運動員聳肩哈腰,槍口對著地平線,拋靶機則隨時隨機的向不同方向拋出靶碟,運動員要瞬間跟上靶碟,兩槍命中。

射擊隊教室的牆上有一個成績欄,每次實彈射擊後,張教員都會把成績好的隊員打的靶紙剪好,貼到成績欄中,替換下舊的成績,鞭策大家。慢慢的,我的靶紙出現在那裏的次數越來越多,張教員也開始對我另眼相看,甚至於,為了適應我的手臂長度,他竟然把我的槍托鋸短了一節!這個舉動著實讓我吃了一驚,搶可以隨便鋸的嗎?很快,我通過了三級運動員,二級運動員的考核,他更高興了,我成了隊裏的主力隊員之一。人的禍福真的很難說,不久,北京射擊隊向少年宮射擊隊要人,我不幸被選中,自此,我在射擊隊的好日子結束了。因為寒暑假要回家,假期的集訓我已不能參加,中選以後,我又有意無意的減少了去少年宮活動的次數,這讓張教員很著急,一周幾次派新來的,從專業隊下來的榮教員來女三中做我的思想工作,這樣一來,除去節假日,我很怕大喇叭裏喊:“XXX,門口有人找。”另外幾個中選的高年級老隊員陸續去了北京隊,榮教員還在堅持不懈地做我的工作,雙方漸漸就有點兒不愉快,見麵也就越來越少了。幾年後,不成想,在清華大學校園裏見到一個去了北京隊,外號叫小老頭的老隊員,他在北京隊呆了一陣子,又決定回來考大學,考上了工程化學係。原來他比我高兩屆,現在他反而比我低了一屆。後來,聽說在北京隊呆下來的的幾位老隊員也沒出什麽成績,再後來,困難時期一來,北京射擊隊竟解散了。

qingcong (2)少年宮射擊隊

五九年後,熱火朝天的景象愈來愈少,大環境逐漸暗淡下來,商店裏的商品供應日漸稀少,票證愈來愈多,各種商品都開始定量供應。學校食堂裏基本看不到什麽葷腥,少得可憐的副食供應使得每月二十八斤的主食根本頂不住大家的饑餓,食堂開始用所謂“雙蒸發”等“新發明”讓大家每餐的主食顯得多一點兒,心理上不那麽饑餓。把每月二十八斤的定量買成早中晚三餐的餐卷後,稍有剩餘,則買成機動糧餐卷,每張二兩。這幾張機動糧餐卷可是寶貝,千方百計省著用。哪一天實在餓得不行了,用一張機動糧餐卷,買一個二兩的饅頭,回到宿舍,沾著每個月定量供應的二兩白糖,細細享用。那真是天下第一美食,亦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時光!

我在北京每天都是饑腸轆轆,暑假回到福州家裏,全家人麵黃肌瘦,情況更慘。一日三餐基本是羅卜纓子加一些玉米麵,羅卜纓子多,玉米麵少。就這羅卜纓子為主,玉米麵為輔的夥食,每頓還不能吃飽。再就是一些空心菜,吃的我整個假期都在拉肚子。一個月後回到到北京,人瘦了一大圈兒,例假也不再來了。從那以後,每次寒暑假回家前,提前一個月,我就開始忍饑挨餓,省下一些窩頭饅頭,冬天,則買好一個月定量供應的二兩肉,掛在宿舍窗外,等回家時一起帶回家。

還有比福州更慘的。一年暑假我去涿縣看望大哥大嫂。大哥中學時代是學校的模範學生,人長得帥,學習好,又是各項活動的積極分子,是眾多女同學,鄰家女孩追逐的偶像。上了一年大學,就被選中去前蘇聯留學。畢業的前一年,要求短期回國學習防修反修,先在清華集中學習了一陣子,以後就沒動靜了,不提返校學習的事,也不說下麵該幹什麽,處於等待狀態。這時,大嫂已大學畢業,分配到涿縣教書。兩人住在學校分配的,窄小黑暗的一間小屋裏。晚飯時間,大嫂去學校食堂買飯。晚飯是黑糊糊的糠窩頭和幾隻青蛙腿。糠窩頭是正餐,青蛙腿是為了歡迎我加的特餐。真難為他們了,在那個年代還能找到肉給我吃,也許是因為在農村,青蛙總能找到幾隻。那是我第一次吃青蛙肉,感覺有點兒怪異。糠窩頭就比較可怕了,顏色黑紅,吃到嘴裏辣辣的,不知是什麽味道,實難下咽,即使是餓得饑腸轆轆,也還是吃不下去。回到北京後,我以“吃糠”為名寫了一篇作文,本以為自己體會深刻,感慨良多,一定是一篇不錯的作文,老師會像以往那樣,當作範文在班上宣讀,講評。可是,事與願違,老師在課堂上一字沒提我的作文,反而在評語中說我反映的陰暗麵太多,意思是說,主題思想不端正。

從奶油麵包一下子掉到吃糠咽菜,大哥瘦了許多,幹幹巴巴,哪裏還有什麽帥哥形象!等待了一陣子後,沒能回到蘇聯完成學業,被分配到太原山西大學教書。學校每月的定量供應除去其它,還有兩張煙票。餓得不行了,大哥就用抽煙來分散注意力,久而久之,就學會了抽煙,從此,一發而不可收拾。

qingcong (2)三年困難時期

福州的冬天又陰又冷,沒有取暖,很不好過,我想給父親織一件毛衣。那個年代,毛線根本買不到。我有一件毛衣,原是繼母的,她穿了幾年後給了我。我再穿幾年,就破了,不隻一處。我決定用我的舊毛衣拆下的線換成新線,給父親織一件毛衣。可毛線換回來一看,根本不夠織毛衣,於是隻好織成毛背心。寒假回家,親手給父親穿上我為父親織的毛背心,父親沒有說話,臉上露出像小孩子穿上新衣時的虔誠和喜悅。背心還算合身,隻是因為毛線不夠,有一點兒短,毛線的質量也不是太好。這背心到底能給父親抵禦多少風寒,大有疑問,留下的隻是父女二人各自心中的感動。

那幾年,不隻是食物,什麽都缺,商店裏的貨架子基本是空的。一個冬日的禮拜天,二哥說帶我去買鞋,走了幾個店都沒有鞋賣。最後來到新街口附近的一個百貨店,商店裏擠滿了人,大家都在擠擠插插的搶購,可是貨架子上已經沒有幾雙鞋了。二哥趕忙搶前幾步,擠入人群,不問顏色,大小,款式,不管三七二十一,替我搶到一雙鞋,是一雙藍灰色翻毛皮鞋。二哥蹲下身,親手替我穿上鞋,係好鞋帶。還好,鞋正合腳,二哥用手拍拍鞋幫,滿意地笑了。我們家的人都是暖水瓶類型的人物,不善,也羞於表達內心的情感。這次,在這種特出場合,二哥無意中流露出的親情,在我內心激起了極大的反響。

京城中物資已是匱乏到了極點,京城外就更不要說了。三哥當時在保定航校學習,開始時情緒還比較高漲,畢竟是經過聞所未聞的超級體檢,過五關斬六將的審查,百裏挑一的被選上了,而且夥食超好!可是,過了沒多久,就有了“早上還是活蹦亂跳的,晚上就肝腦塗地死了”這樣的悲觀論調。困難時期一來,超好的夥食沒了,連日常生活用品也沒了保障。我在北京算“富戶”了,就想方設法給他寄一些襪子,手套之類的日用品。後來,保定航校解散,三哥到北京來培訓外語,住在德勝門外的一處帳篷軍營。數九寒天,一頂大帳篷裏,一排排的光板床上隻有一床單薄的軍被,連個火爐都沒有。看到三哥被凍得可憐的樣子,真讓人悲從中來。回到女三中,我抽出床上的毯子,找出夏天蓋的毛巾被,給三哥送去禦寒。我上大學後,三哥已調到海南島,情形也好了很多。一次回京,他專門帶我去東安市場,給我買了一條新毛毯,還給我買了一塊上海女表,當時的“名牌”。晚上,把表放在枕頭邊,聽著那它發出的,嘀嘀嗒嗒的清脆金屬聲,心中充滿了喜悅。

物質匱乏,精神不能匱乏,思想教育仍是一如既往地進行。一年冬天,我們去京郊幫公社收花生,住在附近什麽單位的大禮堂裏。空空的大禮堂,水泥地上鋪上一些麥草,攤開鋪蓋,就是床,沒有取暖。白天,在北京陰冷的冬日,大家去地裏收花生或在場院剝花生,中午和晚上,都是到公社食堂吃上一碗菜稀飯,那就是我們的全部午餐和晚餐。回到駐地,大家圍坐在麥草上,匯報當天學到的貧下中農的優秀品質,然後,政治老師帶領大家討論當前是“吃得飽”還是“吃不飽”的問題。聽著腹中咕咕的叫聲,忍著難忍的饑餓,討論的結論是:吃得飽。就是在這種餓得眼睛發綠的境況下,沒有一個同學在收花生或剝花生時偷吃花生。

qingcong (1)田頭教育

中學時代,每天都顯得很長,能做很多事。除了參加各種政治運動,社會活動,體育運動,還讀了很多書,“青春之歌”,“林海雪原”,“苦菜花”,“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青年近衛軍”,等等等等。現在為甚麽總感覺天越來越短,能做的事越來越少了呢?

高考後,我給留校的同學留下家裏的地址,發榜後請她打電報告訴我,就回家啦。暑假快過去了,眼看福建各大學榜已發完,我的電報還不見蹤影。每天看著打在陽台上的雨滴濺起的水花,心裏七上八下的,猜想著各種可能,忐忑不安。經過幾天的煎熬,決定提前回校,一看究竟。火車晚上到京,回到學校已是晚上九,十點鍾,急不可待的詢問門房大爺:“大爺,我的錄取通知來了沒有?是哪兒?” 大爺回答:“是清華?還是哪兒?”我的天地立刻明亮起來!這一夜我徹底失眠啦,整夜興奮得不能入睡,人特別精神,一點兒也不困!起來上廁所,嘴仍是樂得合不上,用相聲裏的話說“沒有耳朵擋著,就耍圈兒了。”
從此,生活翻開了新的一頁。

【注: 照片大部來自網絡,意在反映時代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