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天之友---莊公惠(五)棍棒底下出孝子?

潤濤閻 (2011-09-07 20:27:38) 評論 (20)

(接上回)

如果說老莊現在已經把潤濤閻忘記得一幹二淨了,我相信,我理解,因為他回國後別說當係主任、教務長、副校長,就是當市委領導要跟多少人閑聊過,認識的人太多了,二十五年前的朋友說不定早就在腦海裏消失了。如果我今天見到他,跟他談起理發的事,也許他不記得了,我相信,我理解,因為打從他第一次拿起理發推剪,不知道有多少個腦袋被他修理過,二十五年前的被理發者在他的眼中早已隨著理下來的頭發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如果我今天見到他,跟他談起我曾經是他的房產主,他可能會想起來,雖然隻有一年,但那可是他在海外生活過的唯一的一年,他那一年裏,是在我那剛買來的活動房(Trailer)裏度過的。

但有一件事我可以讓他一下子就回憶起來我是他年的小老弟,哪怕他記憶力不太好(他的記憶力應該不錯,但我不知道)。

這件事就是我倆的激烈爭論,話題就是如何管教孩子。如果您看到前邊的幾篇便認為老莊是一位不跟朋友辯論的或者為了利益就放棄原則的人,您就錯了。

那天理發還在進行時,話題談論起了傳統文化。老莊說:“小閻老弟,你可以否定所有的傳統文化,但棍棒底下出孝子這一條絕對不能否定!誰否定它我跟誰急!”

“傳統文化基本上都是垃圾,尤其是棍棒底下出孝子這一條,是醬缸裏的垃圾,下水道裏的垃圾!必須徹底否定之!傳統文化裏的核心是奴性文化,而奴性文化的核心是三綱:君為臣綱、夫為妻綱、父為子綱。”

“我的親身經曆告訴你,小老弟,這個父為子綱即使不對,棍棒底下出孝子也是絕對正確的!”

“您是說您小時候靠老爹暴打打出來的出息?”

“那當然!我之所以學習好,社會上為人處世老道,有理想有抱負,都是我小時候老爹棍棒打出來的。我兒子也一樣,從淘氣到好好學習,老老實實做人,有理想有誌向,也是我嚴加管教的結果。事實勝於雄辯。”

“您沒有對照!搞研究要有對照才行,您說對不?如果您是雙胞胎,您弟弟或哥哥從小過繼給您叔叔,剛好他沒有兒子,而且他不打孩子。那樣,如果您弟弟沒有出息,那還可以說一下,但還是不能做出肯定的結論,因為社會太複雜,接觸到的朋友同學同事是怎樣的人,就會引導到不同的結局。要大數定律的研究才有意義。何況您這隻是個例。而且,我可以這樣反駁您:當初如果您老爹沒有暴打您,您的自信心更強,結局比今天還好,您怎麽反駁我?”

老莊眼睛瞪得很大,也看得出來他一生中還是第一次在這個問題上遇到了當頭棒喝。也許是因為他沒有跟別人談論過這個話題,也許他談論過但沒有人不讚同他的觀點。今天,碰到了認死理的小閻老弟,他的吃驚是很大的。他認為那可是常識,但竟然有人徹底否定,而且這人還是他比較能談得來的人,即使不能說是他佩服的人。

此時他剛給我理發理到半路,爭論起來後,我倆都停下來了,因為我站立起來跟他辯論了。我之所以要跟他辯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是別的原因,是他兒子的問題。我告訴他這一點,對於他小時候怎麽被老爹暴打,我沒必要關心,畢竟是過去時了。但他兒子不能繼續受到垃圾文化的影響了,要從垃圾文化中解放出來,他畢竟隻有那麽一個兒子。老莊擔心父母不嚴加管教孩子,孩子要是廢了,父母要自責一輩子。我告訴他,我父母從來都沒有打過我,一次都沒有。

我們討論的主題定義沒有矛盾,比如什麽是孝,都認為要成為社會有用之人,而非對父母唯唯諾諾。就是說,這個孝字的含義與古代人的不同。隻要孩子成了對社會有用之人,哪怕將來不給父母錢,也算是孝,畢竟不讓父母擔心遺憾了。父母最擔心的還是孩子,那是心頭肉。換句話說,就是“棍棒底下出好孩子”更加貼切一些。

我的觀點跟他不一樣,我認為要給孩子最大的自由,人生最高價值不是所謂的成功,而是自由。孩子要有自己的尊嚴,孩子是個體,不是父母的私產。比如,父母在孩子麵前天天抱怨老板,抱怨同事,抱怨鄰居,那你讓孩子也養成抱怨別人的惡習,棍棒有何用處?父母好吃懶做,打撲克打麻將,要孩子奮鬥,可能嗎?父母時時刻刻隻盯著錢,讓孩子有遠大理想,這可能嗎?父母天天爭吵,讓孩子有高高興興的人生觀,陽光的內心,這可能嗎?打孩子沒必要,先打自己才有效。

老莊對我的觀點有點吃驚,就跟我那老同學談論起這個話題。老同學也是站在了我的立場上,不同意棍棒底下出孝子的傳統文化。但老同學認為,理論上講當爸爸的不應該打孩子,但到時候看到孩子不聽話就很難忍得住。我認為,忍不住是自己的問題,不是孩子的問題,也不是理論的問題。

記得那次理發是最耗時的一次,最後老莊說這個話題不談了,以後再說,先理發。我說理發的事非常小,而打不打孩子的事更大。您回國後不能打兒子,看他長大後成不成才。

老莊說他對孩子嚴加管教不等於暴打孩子,社會進步了,概念也變了。原先的棍棒底下出孝子現在不再是真正的大棍子了,而是說不能放養。

雖然我跟老莊在管教孩子的觀點上是相反的,但跟老同學“脾氣來了攏不住火而打老婆孩子”的觀點是不認同的,在這一點上我跟老莊站在一起。男人在外麵不高興,到家發脾氣打老婆孩子,是最不能容忍的猥瑣行為,遠比為了孩子的前途而打孩子糟糕。前者是自私無教養的表現,而後者是觀念的問題,文化的問題。

對父母懲罰孩子理論的討論必然涉及到了哲學領域。我們的討論範圍就繞不過懲罰犯人是否有效的命題。我告訴他,我曆來都不認為勞教懲罰犯人會對任何犯人都有效。讓犯人們過正常人的生活,要比懲罰更有效。懲罰他們的功能就是阻遏沒有犯法的人,看到犯法的人遭受的懲罰而增加自律,是間接作用,是對別人的作用,而對已經犯了法的人正麵效果無外乎讓他知道犯法要受到懲罰以後就不會輕易犯法了。事實上,對於那些犯人出來後不繼續犯法了,那是因為時間的緣故。犯法常常是社會問題的反應。時間過去了,當年的那個對方已經不一樣了,也就不會再次犯同樣的法了。但如果是盜竊犯,放出來後還是要繼續盜竊的,即所謂的“慣偷”。那些打架急了後殺了人逃跑了,更名改姓後過上了很好的日子後,比其他人對社會的貢獻更大,因為他恐懼被抓到而身敗名裂。要是當初把他抓捕歸案,來個十五年徒刑,每天幹繁重的活,吃糠咽菜,等出來後,遠不如沒有坐牢而逃跑的那位更守法,對社會貢獻更大。對那些一時失足的罪犯,最好的辦法就是破不了案,讓他在另外一個對方默默地為社會做貢獻,因為恐懼感使然。坐過牢放出來後,他的恐懼感沒有了,破罐破摔的比較多。當然,破案率低是否會引發其他人也犯法而增加犯罪率,我不知道,說不定未必呢。我說這些,就是說讓逃犯本人默默地為社會做更多的貢獻,隻是比喻,不是說要破壞法律的尊嚴,而是說這哲理就相當於不暴打犯了錯的孩子更讓孩子有正常的心理,而健全健康的心理能讓孩子內心充滿陽光,即使長大後沒有所謂的出息,也是幸福的。

老莊不認同我這些“胡言亂語”,即使有道理也太超前。那我就隻好說,身教重於言教,以身作則,給孩子樹立榜樣,孩子就會有樣學樣。當父母的下班看電視,讓孩子讀書,這不公平;周末大人打牌打麻將,逼孩子讀書,這沒道理。尤其是當了官就耀武揚威,在孩子麵前就對下屬頤指氣使,孩子也就在外麵狗仗人勢,流氓特性就表現出來了,尤其是很容易受到其他孩子的恭維巴結,等流氓性格養成後,父母打他也沒什麽效果了。

在老莊看來,孩子不嚴加管教是不可能成才的。我提出的“放養孩子,給孩子自由,尊重孩子個體的尊嚴”在他眼裏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他說等將來我肩負起管教孩子的重任時會認同他的觀點的。我反駁說,周恩來小時就不挨打,照樣成為國際知名的外交家。老莊針鋒相對地說,毛澤東小時候遭老爹暴打,當了主席,比總理還高。當然,這些都是半開玩笑,因為個例沒有任何意義,雙方都可以舉出一大堆。

也許他回國後對待兒子的教育方法有所改變,也許沒有,但我後來對待孩子的方式絕對沒有受到老莊理論的半點影響,我相信我跟他的爭論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道理很簡單:棍棒底下出孝子是我們幾千年的傳統文化,不是新鮮東西。而挑戰大家早已接受的理論,其震驚效果大得多。

最近美國耶魯大學的虎媽事件搞得四海翻騰五洲震蕩,因為虎媽理論挑戰了西方大家都接受的文化。而事實上,25年前的老莊提出的教育孩子的觀點和辦法跟虎媽一模一樣,隻是老莊那時不是耶魯大學教授也就沒有如此大的能量在西方引起轟動,哪怕他寫出英文文章。否則輿論界就先有“虎爸”後有“虎媽”了。

老莊不僅是一位精明能幹的人,也是一位有道德有誌向有幽默感有人情味的人,我隻是不承認是他老爹棍棒底下管教出來的結果,雖然他自己承認。

老莊回國前最後一次給我理發的時候,我倆的話題又回到了教育孩子上麵了,他說等著我告訴他我終於認同了棍棒底下出孝子的那一天。他告訴我說:“到那一天,你一定寫封信告訴我。”我答應了他。 從爭論的激烈程度來看,似乎他態度有些變化了。

至於他回國後是否徹底改變了他的做法,我雖然不知道,但我相信還是應該有影響的。我反複告訴他的是:小時候遭受暴打不是您成才的必要條件,絕不是可以傳遞給孩子的經驗。也許是要分別了,他不再想跟我辯論了,但這個話題他一生無法徹底忘記。而我非常希望他改變觀點,給孩子最大的自由,讓孩子把家看成是溫暖的天堂,而非父母看管的讀書監牢。父母是朋友,不是監獄看守。電視不能看,遊戲不能玩,那是監獄不是家。讓孩子有一個美好的值得回憶的童年時光。孩子上大學後,時時刻刻盼望著放假回家。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