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春

明亮 (2009-02-04 14:18:19) 評論 (52)



注:翠花姐就像知道我心思一樣,立春特地做了春餅啊!大家趕快去參觀品嚐吧!:)))


這些日子感冒這廝看上我了,拉著我的小手說:“咱賽跑吧。你追我,你要拚命跑趕上我你就
Catch Cold了,很光榮的。”我一聽,就拚命往相反方向飛奔,跑啊跑啊,感冒很不樂意在我身後猛追,說你別跑啊別跑啊。我和夜行記裏的侯寶林一樣,末回頭一拐彎兒,把他撂路上了,回頭一看他不追我了,往幼兒園那邊拐過去了。

感冒讓鼻涕來傳話的時候,我正在看新聞,北京新聞。那裏的菜市場擺滿了一包包晶瑩的豆芽,還有青翠碧綠的韭菜。畫麵裏一個大媽在挑紫心水蘿卜。講解員講著立春老北京要吃春餅的習俗,這叫“咬春”。這一口咬下去,就咬出個萬紫千紅,我覺得比日本人把沙丁魚的頭掛樹枝上驅邪的習俗要實在有趣的多。

小時候我媽立春這天也象那位大媽一樣一早就會去菜市場,把那些豆芽,菠菜買回來。我舅舅會打電話過來,說是要帶過來月盛齋的醬肉粉腸小肚兒,“餅,二姐你烙得最好,咱們這就珠聯璧合了。”我媽聽了這種讒言就更加樂嗬的忙活,把麵揉好,粉絲泡上,爐子上擱了餅鐺,灑了幾滴油。另外爐子上還放個蒸鍋,熱氣騰騰,那是預備著放烙好的餅,要熏著吃得時候才軟和熱乎。

真就是平常百姓家的飯菜,雞蛋明黃香嫩蓬蓬鬆鬆,香蔥兒小姑娘一般清白可人,菠菜粉絲沒那麽如畫,可也暗玉一團白絲纏繞,那些小肚兒,刀切下去就噗哧一聲,順著刀鋒走過的地方彌漫出清香,那年頭,小肚兒裏放的澱粉還是糊不了信封的。我媽烙出的餅,圓圓臉,掀開不說薄如紙,也是又韌又白又軟,恭恭敬敬放在碟子裏,先抹一層甜麵醬,筷子在巡視一周餐桌,每樣蜻蜓點水都來一些,把這個餅卷得方正有型。盡管每次都封口了,也許還是貪心卷得東西多,一口咬下去,還是有濃鬱的汁水嘀嗒順著餅縫留出來,飄著小油花,流得滿手都是。

這些春餅對我來說沒法吃得太斯文,雖然這是個和春有關,蠻富有詩情畫意的一項文化活動。我一般會連著吃下三四張,讓雞蛋的鬆軟,青蔥沾的醬香,豆芽的脆,醬肉的鮮,還有麵餅的綿軟囫圇混在一起迅速通過口腔咽喉食管等交通要道,讓他們自行在胃裏撞擊喧嘩。好像不這樣匆忙我就享受不到某種樂趣。就像來美國以後,看美食頻道,那些已經屁股大得坐不下一張小椅子而半邊懸空的美國人,一口咬下那些巨大的漢堡一樣,同樣是汁水橫流,我們手中的食物不同,我們長得也完全不一樣,但我們笑容裏的內容是絕對相同的,就是無比欣慰和滿足。

我有時野蠻地喜歡這類“咬”,雖然咬得是桃紅柳綠婀娜多姿的春。顯然對於食物我不是走那種淡雅精致日本插花盆景那條路的。既然是吃,我還是喜歡自然豪放豐富一些,聽到“手抓飯”這種主謂賓俱全的原始詞組,饞蟲就自然蘇醒抬頭,都不用添加其他形容詞勾引。當然也許是因為我老餓著。不過我現在覺得這也許是件好事情,假如我的餓,由食物就可以喂飽填滿,這還是最簡單最容易滿足的一種餓了,比饞其他事情要好對付得多。

對於我這樣的懶人,我很喜歡這樣的傳統和節日。年初一吃什麽,年初五吃什麽,立春吃什麽,寒食節該怎麽過,老輩人都給你把事情安排好了。到點兒吃餃子,春餅,元宵,粽子,多省心省腦子的一件事。不用製定特別空遠遼闊的五年計劃十年遠景的,就用這些節氣假日提溜著過日子,一年一年,一日一日,到時弄好這些吃食就可以了。最好我家那個鬧鍾能頭天晚上提醒我,“明兒您該吃春餅了,買豆芽菜的錢在桌子上,別忘了買蔥和甜麵醬,您那把老蔥都擱蔫了。”可惜我家裏沒有這麽個和我媽一樣嘮叨的鬧鍾,而且,而且我看電視時候,險些倒追上感冒這家夥。

我隻好起身去揪了紙巾來,一把鼻涕一把鼻涕地懷念小時候吃春餅的日子。真的是很好吃的春餅,有月盛齋的小肚兒醬肉,有我媽烙的餅,還有舅舅舅媽一家人,圓桌擺得滿滿的,人也坐得滿滿的。一般都在過年後,一般屋裏都有冬日暖暖的太陽,光影慢慢地移動,曬得所有地方都很暖和,很舒服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