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恩節之碎碎念

明亮 (2008-11-30 10:45:30) 評論 (38)

1.做烤鴨

NPR在周日有個節目,名字是Splendid  Table。我每次聽到,就先翻譯成燦爛小飯桌,是因為小時候聽到的童話,有個小飯桌到時就會變出豐盛芬芳整桌的好酒好菜。這類童話深得我心,其他類似有田螺姑娘,嶗山道士賞月時候的酒壺飯桌,圖畫書上一般簡約幾筆畫出這些冒著熱氣的飯菜,白米飯拱形上尖,雞腿圓潤肥胖,酒裝在壺裏,永遠喝不完。

飯菜香是深埋在腦海裏的一串串情緒小地雷。當同樣類似的香氣彌漫在廚房,那些地雷就被點燃了引線,霹靂吧啦的炸開一些久遠的記憶。多半都是久遠的童年時刻,也許是家裏爐子上燉著的老雞湯,小火咕嚕嚕的頂著湯鍋蓋子,香味持久溫馨。廚房,飯桌,以食物的名義,把家人匯聚在一起,渺渺食物香氣裏麵,混雜的是溫暖,平靜,安寧,舒適,還有愛。

於是感恩節這個燦爛小飯桌一整天就教大家感恩節大餐的竅門。讓大家一次又一次回到記憶中親情的溫暖,一次又一次又把這種傳統於香氣彌漫中種在下一代的記憶深處。成千上萬隻火雞甘心這一天在爐子裏的受盡煎熬,為了成全人們脆弱卻需要維係加強的感情。

我小時候沒有圍著祖母烤火雞,我選擇利用慵懶的長假折磨鴨子。烤鴨子準備起來也是費工費時的,鴨子也是禽類,也是需要慢慢悠悠地烤,直到滿屋都是熏烤香。對我,這無疑是順潮而行又不委屈腸胃的一種優美折中。

鴨子是照蜜糖燕子(香酥烤鴨)的方子,不過我沒有切鴨子而是整隻送進了烤箱。鴨子曆經數道酷刑,比如熱水燙身,嘩啦一瓢熱水澆下去,隻見光嫩鴨子皮膚一緊,我疑心TA實際還活著。然後泡,上各種調料醃,鴨子剛有冒頭的勢頭,就殘忍的按TA到湯料底下,名為入味。鴨子浸泡一整夜之後,酷刑還沒結束,要不仁道的五花大綁捆了鴨子腿吊鴨子,於凜冽寒風中曬幹。此時心軟者一定要繞道而過,鴨子上吊的樣子特別慘烈。然後一遍遍刷上蜂蜜,肚子裏填上麵包蘋果,就開始高溫加熱。那花果山猴子,也頂多這般煎熬了。鴨子在爐膛裏,隱忍的滴著鴨油,漸漸鴨皮紅潤了金黃了,烤鴨子長達兩個多小時,那香氣一直隨著一滴滴的鴨油彌漫了滿屋滿穀。我默默為鴨子念了送行的大悲鴨子咒,感恩TA為我的飯桌帶來無比的燦爛和溫馨,就開始切片卷餅加蔥白加黃瓜加甜麵醬。

這是我第一次做烤鴨,鴨皮遠沒有北京烤鴨店那麽脆,但皮酥肉嫩,咬一口唇齒芬芳,我滿心歡喜,曆屆節日之歡喜也漸漸浮於心頭,混雜一片。飲一杯葡萄酒,感謝有美食有美酒,有親人有朋友,有愛也仍舊還有好心情。

 2. 壁爐烤火

最近喜歡去圍著壁爐烤火。古早有詩,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圍爐夜話讀書喝酒微醺,看爐火跳動,是一種溫暖的趣味。人類姍姍學步中的幾個一大步,就有鑽木取火,有了火,一切就不一樣了。熱烈而持續,漸漸冬天有了對比的溫暖,守著這溫暖,看著跳動的藍色橘色,有格外的珍惜和感謝。這時,需要有很輕柔的古典的音樂,緩緩地纏纏綿綿環繞著,可以喝清酒,可以喝熱茶,也可以剝開一個紅紅的橘子,橘子皮撕成小塊扔進火裏,劈啪烤出橘子香。

當年的鄉下,大家就是圍著灶膛,往裏麵填著柴火,火苗忽然跳得大起來,又忽然微弱的壓下去,仿佛一口氣就喘不上來就會滅了。灶膛上有一口厚重的大鍋,燒著水,木頭做的大鍋蓋,死沉死沉。灶膛的火照著大家的臉,紅撲撲的。說得都是鄉間奇聞軼事,有時也不說,就盯著火看,故事全在火苗的跳動裏麵了。我隻很小時候去過老家,隱約記得那柴火,燒起來有種野地的草木香。還記得奶奶滿臉皺紋被火光照亮後的光彩。奶奶守了一輩子灶膛,做了一輩子的飯。她的臉,不是資生堂細膩膏脂滋潤的,而是這些火光水汽滋潤豐盈的,所以不憔悴蒼白,所以全是親切溫暖。

現代房間裏的壁爐多為裝飾了,是煤氣的,火苗點燃後就剪影一般一個姿態的燃燒,不大不小不左不右不飄忽不動情,現代人就是慢慢用高科技學會這一切。仍然有些情調,有些正經規矩的趣味,卻不願再犧牲方便而追求本真的極致。就像我們的愛情,我們的婚姻,我們的職業,我們的理想,全都步調一致的安全中庸,我們在規矩中裝點著在冬日夜晚釋放一下,有些火苗,有些跳動。可我們不要真柴火,我們要的是一個幹淨爐膛,有個機敏的開關。打開了,火苗穩定而溫暖的跳著,然後說關掉就關掉,沒有火苗突兀著垂死掙紮,也沒有餘燼死灰複燃的麻煩,非常安全,非常利落,很容易控製。這是我們的生活,我們的壁爐。

於是,我們就在寒冷的冬天,蜷縮在壁爐旁邊,聽著音樂,優雅安全地讀書喝酒,而隱隱想念瞭望那不安全野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