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代蜜瓜

漢代蜜瓜 名博

第二篇 癡癡纏(24)

漢代蜜瓜 (2008-01-09 06:14:16) 評論 (15)

邱家因為誌誠爸爸的病而忙碌不堪。蘇家因為邱誌誠回家,暫時也看不到他跟百合來往,再加上百合父母對女兒嚴加防範,所以沒有對百合再采取什麽進一步行動。慢慢地,百合爸爸和媽媽的單位,謠言暫時平息,隨著時間的流逝,變成一樁往事,都不再提起。百合在家也很乖巧,按時上下班,周末出去,都要向父母匯報行蹤。如果父母執意要跟著,她也不表示反對。但是畢竟百合爸爸媽媽上了年紀,體力上經不起這麽折騰,漸漸放鬆了對女兒的管製。

百合攢了幾個調休,照舊去公司上班。她從前門進廠,繞著路就從後門出來,打車去出租屋。

很久沒有人住,到處是灰塵。百合戴上橡皮手套,拖地擦灰換床單,等邱誌誠過來。

邱誌誠中午帶著飯菜從醫院過來,抱住她倒在床上,說:“累死。”

百合凝視他,他的皮色確實發灰,就有些心酸地說:“誌誠,我幫不上你什麽忙。”

邱誌誠用手猛地搓臉,說:“你這邊不出大事,就是幫我忙了。”

百合問:“你爸爸怎麽樣?”

邱誌誠說:“一期治療馬上結束,效果良好。如果沒有什麽意外發生,明天可以出院回家休養。隻是老頭子被放療折騰得隻剩一把骨頭,脾氣暴躁,我們全家都誠惶誠恐,現在隻有阿凝還可以跟他講講道理,我和我媽全要挨罵。”

百合一邊安慰他,一邊拖他起來吃飯。邱誌誠似乎沒有什麽胃口,勉強吃了半碗飯,倒在床上累極而睡。百合感到無力之餘,關上門走到街上,到菜場買了些材料,對著前番學做飯時候買來的菜譜,認認真真地煮了一鍋營養豐富爽口的湯,學著媽媽的樣子,把這鍋湯用文火煲在灶上。

像她這種有靈性的人,不會做是因為不想學,想做的時候就能做得像模像樣。

邱誌誠睡了兩個鍾頭,被餓醒,爬起來聞到香氣,居然被勾起食欲。百合給他用湯泡飯,加些鹹菜,他一口氣吃掉兩碗。

百合主動去洗碗。邱誌誠笑著調侃她:“唔,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百合一本正經地說:“我能為你做的,大約也隻有這些。”

邱誌誠吃飽睡足,就來了力氣,一把把她抱起,走到臥室,說:“是嗎?還有你可以做的,你願意不願意做?”

那一天,邱誌誠沒有去公司上班,整整一下午都跟百合粘在一起。數月來的積鬱和壓力全部釋放掉。他知道他晚上還要去醫院,還要麵對父母和分居的妻子,還要重新積累那些同樣的壓力。可是能釋放總比都悶在肚子裏強,釋放掉,再給自己打打氣,這樣就不致發瘋。

此時他不得不承認,女人確實比男人更具有承受力,更有韌性。他才經曆這些日子,有人在精神上給他分擔著,他還被壓得快變了形,那麽蘇雪凝獨自一人承受著,沒有倒下,真是奇跡。

他開始理解他的老婆,但是他無能為力。他對她的感情,如同滾滾長江東逝水,一去不回頭。

如果他注定要對不起一個,他隻能對不起蘇雪凝。但是她那麽賢惠,賢惠得令他發瘋,令他良心不安,令他夜不能寐。他多希望她摔摔手走掉,不管他家裏的這一攤子,那麽他也能好受些。可是她偏偏不。醫生護士都對他父母說:“嗬,你們真是好福氣,有這麽個孝順的女兒。現在還是女兒好,兒子指望不上的。”

他欠她的,讓他如何去還?

他歎息著對百合說:“你再給我多一些時間。我現在根本沒有辦法提這事。”

百合這樣回答:“你現在當然不能提。還是先把你爸爸的病看好再說。你現在提這事,大約全世界的人都會罵你狼心狗肺。”

邱誌誠自嘲地說:“我早就是狼心狗肺了。再罵大約要被罵成豬狗不如。”

百合給他講笑話:“有一男一女兩個同事去出差,到達當地的時候趕上那裏在召開一個大型會議,旅館裏隻剩一個房間。這兩個人沒辦法,隻好住這一間房。不料這房間裏又隻有一隻大床,於是他們隻好睡這一張床。臨睡前女同事在床中間劃了一條線,說,誰過了線誰就是禽獸。”

“結果第二天早上起來,那個男同事果然沒有過線。他很為自己的自製力而自豪。一會兒女同事也醒了,她發現那男同事確實沒有過線,你猜她是怎麽做的?”

百合一張臉繃得緊緊的,看不出表情。邱誌誠好奇地問:“她怎麽做的?”

百合說:“她揚手給那男同事一個耳光,說,你這個禽獸不如的家夥。”

邱誌誠放聲大笑。

百合也繃不住,笑倒在他懷裏。

邱誌誠晚上去接媽媽和蘇雪凝的時候,得知父親被醫生宣布可以假釋出獄休養。

住院如同蹲監獄。

他第二天早早到醫院,為父親辦了出院手續,結清前麵治療的費用,接他回家。為了不惹誌誠爸爸生氣,誌誠媽媽要求兒子回臥室去睡。蘇雪凝無可無不可,表示無論什麽方案,她都配合,病人為大。邱誌誠隻得搬回睡房,在地上打地鋪。

他們兩夫妻走到今天的地步,就雙方而言,都不是不悲哀的。

因為誌誠爸爸身體瘦弱,眾親朋好友來探視之餘,紛紛獻計獻策獻偏方,今天說要吃這個,明天說要吃那個,還送來營養品補品無數,堆山堆海,滿坑滿穀。

有一天邱誌誠看到媽媽在做鰻魚,找來百合給他的那個單子對照一下,就說:“媽,這種蛋白太高的東西,尤其是動物蛋白,不要給爸爸吃太多。否則身體恢複得快,癌細胞恢複得更快。”

誌誠媽媽就說:“不是說癌細胞已經大部分都被殺死了嗎?你爸爸現在身體這麽弱,不好好補補怎麽行?你聽誰這麽說的?真是亂出主意。”

邱誌誠說:“我一個朋友說的。你記不記得上次那個中醫也說要忌口?他開的那張單子也說這個東西不能吃。”

這時蘇雪凝剛好進來,聽到這話感到很奇怪,就問:“哪個中醫?什麽時候給爸爸看的?我怎麽不知道?”

母子倆都打住不說。蘇雪凝想了想,心裏有些了然,當即當作什麽也沒發生,走了出去。

邱誌誠每天上班,不可能時時刻刻監督他們吃得正確不正確;而誌誠媽媽被眾親友團說得亂了方寸,聽聽這個也有道理,那個也有道理,最後不知道該信誰好,隻好什麽都吃。靈芝粉,魚腥草,甲魚等等一起上,把誌誠爸爸吃得一看見老伴端著什麽進房就反胃。

邱誌誠公司裏又有幾筆業務出了問題,他整日飛來飛去到處救火。忙公務之餘還不忘打聽目的地城市有沒有治療癌症的專家。找到專家,帶著醫院的檢查結果治療方案前去求醫,得回的結果大同小異。

壓力一天一天地積累,困頓的時候想,如果百合在公司裏,至少業務這一頭可以給他卸去一半的重擔。這麽想著,有時候跟百合講電話的時候就流露出來,百合在那頭聽了,沉默半天才說:“誌誠,你不要傻。不是我不肯幫你,是我不能幫你。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我要是給你做,哪怕是偷偷地做,有一天也會被蘇家的人知道,被你爸爸知道,到時候隻怕你家又要亂成一鍋粥,把你爸爸氣得再進醫院。”

邱誌誠說:“我知道,我知道。我這不過是突發奇想,異想天開罷了。”

誌誠爸爸體力漸漸恢複,人看起來胖了些,臉色也恢複了紅潤,精神見漲。誌誠媽媽對兒子說:“你看,還說這不能吃,那不能吃,不吃你爸爸能恢複得那麽快?不知道那個女人安得什麽心!”

邱誌誠想說什麽,又想不起該怎麽說,忍了又忍,把話忍到肚子裏。

按照醫生約定的日子,誌誠爸爸回醫院做檢查,發現各項癌症指標均保持在高位,比前麵放療後大大提高。於是誌誠爸爸重新入院,準備提前進行新的一輪放療。

邱誌誠這憋了一肚子的一口氣,此時才對著媽媽放出來:“我怎麽跟你說的?正常細胞恢複得快,癌細胞恢複得更快!你對她有偏見,就對她說的話,她推薦的醫生都有偏見!她在你眼裏就那麽壞,壞到要故意來害人性命,而且還是害我爸爸的性命?”

誌誠媽媽本來就被檢查結果嚇得六神無主,此時聽兒子這麽一說,還真以為是自己辦壞了事情,自責得無以複加,哇的一聲哭出來。她這一哭,邱誌誠立刻後悔,不知道自己一番話會給她造成什麽樣的心理壓力,想安慰安慰她,又不知道怎麽開口,一時間手足無措。

蘇雪凝從單位趕過來,在一邊聽得一清二楚,走過來對著邱誌誠說:“你對著媽媽胡說八道什麽?爸爸這次複發,連醫生都不能確定具體原因,你怎麽就肯定是媽媽給爸爸吃壞了?你這麽神,你怎麽不去當醫生?現在不是互相責備的時候,是要跟醫生商量,拿出一個好的治療方案。你是不是嫌家裏病人不夠多,還想再氣病一個?”

她算是在婆婆麵前給邱誌誠留麵子,沒把“你是不是嫌家裏病人不夠多,還想再為那女人氣病一個”說出來。

蘇雪凝在邱家勞苦功高。此時他們雖然名為夫妻,已經沒有夫妻之實。他欠她的,所以她罵他,他隻能聽著。邱誌誠當下走過一邊,不聲不響。

壓力令大家都沒了耐心,沒了好脾氣。越是至親的人,越要互相發泄,互相撕扯,反而對不相幹的人客客氣氣。

蘇雪凝明白,此時雖然她跟公婆同住,雖然她伺候公婆像親生父母,但是她跟邱誌誠之間,已經變成不相幹的人。

她寧願他對她發怒,他對她嘶吼,他們可以互相釋放壓力。

可是沒有,她罵他,他受著。沒有什麽比這更讓她感到悲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