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師院同學百態圖錄
(之十)
徐家禎
又一支“老槍”
(接上文)前文說過,沈宗洲煙抽得很厲害,是班裏的一支“老槍”。其實,班 裏還有一支“老槍”,那就是崔思明。
崔思明也是“調幹生”,也是班級調整時與沈宗洲一起調進我班的。 至於他與沈宗洲本來是否就是同班同學,我現在已經忘記了。
崔思明應該年紀比我班別的同學都大。很可能,比鄭蔚然都大。至 少,他看起來好像已經四、五十歲的祥子,其實,我猜,那時他至多也隻 有三十多一點而已。同學們都稱他為老崔。
崔思明中等個子,背稍有點駝,一張瘦長臉上,臉色白裏帶一點黃, 不很健康的樣子。我想,大概也是因為煙酒吃得太多的緣故吧。他抽煙不 比沈宗洲抽得少,所以,說他是我班的另一支“老槍”,完全沒有誇張的成 分在內。
崔思明平時很少與別的同學有來往,隻有跟沈宗洲比較接近。崔思 明說話速度很慢,開會發言十分圓滑、世故、老成,隻講一點冠冕堂皇的 套話,從不在同學麵前暴露自己的真實思想,一看就知道是個老於世故的 人。不像我班陳徐良、陳百通那些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夥子,一有不滿就滿 嘴牢騷,甚至在行動中都毫不掩飾地表示出對某些事物的不滿。比如,那 時正是“三年自然災害”期間,同學們個個都餓得饑腸轆轆,崔思明難道會 沒有牢騷嗎?但他卻從來不會在同學麵前表現出不滿情緒來。
崔思明與我年齡相差太大,愛好和脾性也完全不同,但是在班裏, 除了沈宗洲之外,我大概是他第二個朋友了。其原因大概有兩個:
第一個,大概是因為沈宗洲經常在他麵前提起我,提起我的家庭出 身,提起我的經濟狀況吧。崔思明的出身應該也是資產階級這一類的,但 具體到底如何,我好像從沒有問過他。既然我們的出身類似,當然就促使 他願意與我接近了。
第二個原因是我與崔思明的家住得很近。我住在江蘇路 200 弄,他 住在愚園路歧山村(或者宏業花園,我忘記了,因為這兩條弄堂原來雖是 分開的,後來不知什麽緣故,隔開的籬笆拆掉了,兩條弄堂就連通了。歧 山村和宏業花園在愚園路上分別有兩個門進出,但是走到弄堂底,兩條弄 堂就相通了。崔思明的屋子就在歧山村的最後一排的最後一棟房子裏), 走路來去隻要十多分鍾就可到。
崔思明進師院前已經結婚。他太太我在愚園路上碰見過,是一個長 得十分得體、富態,打扮得相當時髦的中年婦女。他們那時已經有了一個 孩子,好像我也見過。但是,在師院念書時,崔思明又認識了一個女生, 不是我們班的,年紀看上去已經不小,可能也是“調幹生”。他們倆有一時 期旁若無人地同進同出,後來就結婚了。那個婦女長得遠遠沒有崔思明原 來的太太好看,而且臉上還有一塊很明顯的胎記,我不知道崔思明為什麽 會拋棄他原來的太太,喜歡上了她。
在學校時,其實我跟崔思明來往並不多,即使我們住得那麽近,我 們也從沒一起坐車回家過。這大概是因為我每次回家前總要與夏鏞一起去 外文書店找唱片;而他,我則聽說,常常與沈宗洲一起去喝酒,所以,我 們就不是同路人了。
畢業以後,我忘記老崔分在哪個學校教書了,但我與他還有一些往 來。他來過我家,他也邀請我去過他家,介紹他的第二位太太叫董明珍。 “文革”時,我們家被抄家抄得一敗塗地,掃地出門,狼狽不堪,而崔思明一定也被抄過家,但沒有掃地出門。有一次,他請我去他家吃晚飯。他家 是一棟與別的房子連在一起的單開間三層小樓。他住在二樓,三樓和底樓 好像是他的親戚住著。那時,他家還用著一個老女仆。那天的飯菜就是那 個老女仆做的,菜肴十分豐盛,煮得也很入味。我記得其中有一碗火腿燉 雞,而我們家自從抄家以後,火腿早就成我家飯桌上久違的食品了!
崔思明告訴我,他的姐姐在美國,姐夫是威斯康星大學的教授,所 以定期有外匯接濟。這一定就是他在“三年自然災害”期間還能與沈宗洲一 起喝酒的原因吧。那時,隻要有外匯,就可以把外匯換成外匯劵,用來到 華僑商店去買外麵買不到的煙酒、食品。
1972 年,尼克鬆訪華之後,美中關係解凍,崔思明的姐姐和姐夫回 中國來探親過多次。記得有一次,老崔告訴我,他姐夫買了什麽書畫、文 物,在出關時被海關攔住,惹了很多麻煩,以後他姐姐就再也不敢回國了。
我 80 年年初就出國了,不知崔思明是什麽時候出國的。隻記得我某 次回國時遇到沈宗洲,他告訴我,老崔出國到他姐姐那裏去了。那時大概 是八十年代中期吧。後來,沈宗洲又傳來消息,說老崔在美國不太得意, 在飯館裏洗碗。崔思明在上海家裏,我看是一個纖手不動的大少爺,我實 在無法想象出一幅老崔洗碗的圖景來。再過幾年,也是沈宗洲來告訴我的, 老崔已經在美國去世了。那時,可能還不到二十一世紀吧。老崔一定也沒 有活過七十歲。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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