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中學生的文革造反經曆(五)我成了造反派紅衛兵

五  我成了造反派紅衛兵

作者 黃澤文

在成為成都五中“革聯指”的一個成員後,我們決定給自己也加封為“紅衛兵”。全隊二十多位戰士,不論家庭背景如何,每人都頒發了紅衛兵證,胳膊上都戴上了紅衛兵袖套。時移事異,我們這些前幾個月的狗崽子,現在也終於揚眉吐氣,理直氣壯地自己批準自己,成了紅衛兵。這樣一來,就很有一點“不準革命,而終於革命起來”的得意感覺。

在文革史上,我們這種紅衛兵被稱為“造反派紅衛兵”,以區別於文革初期那些血統純正的“老紅衛兵”。當時,我們則直接稱呼他們為“老保”,因為他們此時的主要任務已經變成保爹,保媽,保當權派。

當我在校園中走動時,那些保派紅衛兵看見時,眼神都是怪怪的,似乎不能適應我等的新身份。但我卻毫無不適應的感覺,反而在心中有一種自豪感,從此以後,我們將以“造反派紅衛兵”的新身份與“保派紅衛兵”對抗,我們將成為五中文革的主角。

幾十年後的人們,當談起當年文革紅衛兵的諸種惡行,常常一概而論。一概斥之為:“一大幫被煽動起來的暴民”,或“失去理智的紅色暴徒”,這實在有混淆是非,張冠李戴之嫌。

我等後來自發成立的紅衛兵與運動初期的保派紅衛兵,雖然都自稱紅衛兵,但名同而實異。其異有三:其一,造反派紅衛兵誕生於1966年底或67年初的造反之際,以出身非紅五類家庭者居多;而保守派紅衛兵誕生於1966年的紅八月,多是血統純正的革幹、革軍子弟。因此,我們既無在校內打老師和同學之惡行,亦無在社會上抄家,抓人,破壞文物之劣跡。其二,造反派紅衛兵搞五湖四海,不搞種姓歧視,不以血統出身來論人之優劣,實現了身份的平等。其三,我們均是當初在校挨打受壓之輩,受夠了保派紅衛兵的人身侮辱,現在順勢而起,自己解放自己,起來革命造反,鬥爭矛頭對準“資產階級反動路線”;而不是先期革命附體,飛揚跋扈,傷害無辜;而後期從一己私利出發,保爹,保媽,保當權派。

當然,我們造反派紅衛兵和保守派紅衛兵也有相通之處。二者均在文革前接受了同樣的“立場”、“鬥爭”和“仇恨”教育。思想上均形成了紅黑分明,非此即彼的二元對立思維習慣。信奉鬥爭哲學,凡事皆鬥,不懂妥協,也不懂換位思考。一樣有著對紅太陽的個人崇拜;一樣有著“誓死捍衛”的稚子忠誠;一樣滿嘴革命辭藻,引用“毛著語錄”來批判對手;一樣有著“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的狂勇氣概;還一樣有著唯我獨革,唯我獨尊,自以為是,容不得別人的“山大王”氣息。

最後,這兩種紅衛兵殊途同歸。在文革折騰了兩年多後,以“老三屆”中學生的同一身份,得獲“知識青年”的同樣頭冠,奉命“上山下鄉”,奔赴廣闊天地,很有必要地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從此離開了學校,拋棄了課本,其中絕大多數人一生之中再也沒有機會走進教室,其受學校教育的時間定格於文革開始的1966年初夏。

不再贅述,還是回到文革造反時的成都五中校園。

麵對造反派大聯合後的氣勢,五中的保派紅衛兵開始反擊。但說來也可憐,我的這些根正苗紅的同學們,平時大都學業荒疏,缺乏寫作能力,寫不出像樣的文章。他們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在校園裏用歪扭的大字寫出“砸爛聯合紙灰鋪”,“指揮部是牛鬼蛇神”之類的大標語,還背地裏搞些下作的勾當,趁人不注意,出動人手撕毀我們的大字報。一次,當幾個家夥正在撕我們剛貼出的大字報時,被我們逮個正著。我們二話不說,把他們拉到西南局的街麵上,在大庭廣眾下和他們辯論,弄得幾個家夥灰頭土臉,直到他們認錯,方才罷休。

當年的保守派紅衛兵雖然在文革初期著實風光了一陣,以天生的革命接班人自居,整老師,整同學,一副要再來一次“反右”運動的架勢。但他們的確不知道,這次“文化大革命”,是真的要和他們過不去,矛頭對準了他們當官的父母。

毛澤東這次搞的文化大革命和以往的運動居然不一樣,鬥爭矛頭似乎對“傳統的階級敵人”並不怎麽感興趣。矛頭對準的是當年和他一起革命的戰友,此時的名稱是“黨內的走資派”、“黑幫”、“修正主義分子”。這些老紅衛兵的父母大都名列此榜,此時已經成了革命的對象。而我們造反派紅衛兵,這次則交了“跟鬥運”,有偉大領袖給我們站在我們這一邊,因此順風而起,成了毛澤東用來實現他的文革戰略部署的主力軍。

1967年初,五中的保守派自感大勢已去,沒有經過幾個回合,他們就作鳥獸散了。曾經被他們盤踞的校園西側的教研樓也人去樓空,我們趁著這個機會,“更上一層樓”,從地下室搬到了樓上,搬到曾經天天向我們傾倒垃圾的那個房間,搬進去時,我們有揚眉吐氣的感覺。

1967年1月,寒風中的大地雖然冰封雪飄,中國各地卻是戰鼓轟鳴,狂飆驟起。全國各地的造反派,似乎都突然開了天眼,頓悟到權力的關鍵,紛紛起來,衝進了原來的高樓深院,奪取各級黨政機關的權力。

上海市的造反派首開先河,於1月4日、5日奪了《文匯報》和《解放日報》的權。10日,黑龍江造反派組成接管委員會,奪了省級機關的權。14日,山西革命造反總指揮部發布“第一號通告”,奪了省、市黨政機關的大權。17日,湖南長沙的造反派奪了市委、市人委的權。18日,聶元梓帶領北京大學“新北大公社”到高教部、中宣部、統戰部、中組部及北京市人委等處奪權。[5] 21日,廣東造反派奪了省、市的黨政大權。

(圖片取自網絡, 謹此致謝)

這場全國性的“奪權”浪潮被稱為“一月風暴”。1月16日,《人民日報》發表了經毛澤東審定的《紅旗》雜誌評論員文章《無產階級革命派聯合起來》。文章說:“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中心任務,歸根結底,就是無產階級從黨內一小撮走資本主義道路當權派手裏奪權,是在無產階級專政條件下,一個階級推翻一個階級的革命,即無產階級消滅資產階級的革命。”[1] 這是公開號召全國向上海學習,進行奪權,而且是自下而上地奪權。

後之覽者可千萬不要誤會,以為這是允許老百姓自下而上地奪共產黨的權。當年的造反派中,其實有的人就有點兒誤會。奪權後,他們把新成立的權力機構稱為“某某公社”,如“上海人民公社”,試圖模仿1871年巴黎革命民眾選舉產生的群眾權力機構“巴黎公社”。他們天真地以為,下層老百姓把當官的趕下去了,今後,可以讓老百姓自己來管理自己。

但毛澤東立即糾正了這個錯誤,他發話說:“還是叫革命委員會好”。[2] 權力由一種“三結合”的形式來掌控,其中包括革命幹部,軍隊領導和左派造反者。這裏很顯然,造反派在這種臨時權力機構中,並不占主導地位。

“毛主席揮手我前進”。一月風暴刮起來後,立即吹遍全國。全中國都在奪權,到處都在上街遊行,敲鑼打鼓,紅旗招展,向黨中央毛主席報喜,建立“革命委員會”。那時候,無論省、市縣、區、公社;無論機關、學校、廠礦、街道;也無論部、廳局、處;各級政府,各級機構,各級組織原來的黨政領導的名稱統統消失,沒有什麽省長,市長,或省委書記,市委書記之類的名號了。奪權後,都稱革命委員會,沒有資格稱的,也得叫革命委員會(籌)。四川由於造反派內鬥厲害,1967年的春天,成立的就是四川省革命委員會(籌),簡稱“省革籌”。

風暴自然也刮到了我們五中校園,五中的造反派也決定響應黨中央和毛主席的號召,奪權。但是,一群中學生並不清楚該如何奪權。還算冷靜的是,此時的五中“革聯指”作了兩項決定。

第一項決定是:麵對當時社會上,造反派彼此矛盾已經日趨尖銳的局麵,五中“革聯指”在征求大家一致同意後,決定不介入。我們團結起來,權威就更大,為奪權奠定了基礎。

第二項決定是:按照當時所謂的“三結合“模式,把黨支部書記兼副校長孫怡謀解放出來,他1965年才調來學校任職,校內結怨不多,老師們都同意他的複出。於是,由革命幹部,造反派教師代表(當時稱紅教工)和造反派學生代表,即“革聯指”,形成了我們獨特的三結合奪權機構:“成都五中革命造反派奪權委員會。

“奪權委員會”成立後,儼然以學校的權力機構自居,立即發布了第一號“通令”。通令宣布,學校的一切大權歸“奪權委員會”,校長,主任,教職員工都必須來此報到,堅守工作崗位。

至此,五中的校文革壽終正寢,學校由一群老師、學生,外加一個革命幹部掌控起來。

 

參考文獻

[1] “無產階級革命派聯合起來”,《紅旗》雜誌評論員文章,人民日報,1967-01-16。

[2] 革命委員會, 百度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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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各地革委會成立時間 -ireadwrite- 給 ireadwrite 發送悄悄話 (636 bytes) () 07/05/2020 postreply 12:0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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