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8,星期四
2017 年的年尾,我做了最後一次化療。
一大早,我們來到醫院。我坐在二樓候診廳裏等候化療。我的大學同學正在微信群裏熱烈討論跨年聚會,阿國提出了響亮動人的口號:“敘22年前的同學情誼,解當今的中年危機,暢未來的老年夢想。”暢談未來的老年夢想……我環顧這個大約容納三十人左右的候診廳裏,等待化療的幾乎全是老先生老太太們,有些還坐著輪椅。坐在我旁邊的老太太是陪先生來的,她一臉慈愛充滿同情地對我說,“Sweetie, you are so young.....”我還年輕嗎?我覺得自己一下跨越了從來沒有存在過的中年危機,直接進入老年危機。美國National Cancer Institute 的統計數據表明,大約39.6%的人會在一生某個時刻得癌。在新增的癌症病例中,54歲到74歲人群占大約53%,75歲以上人群占36%。隨著人類壽命的延長,得癌的機率也在上升,癌症其實應該算是一種老年病。
在我這個年紀,雖然也目睹父輩們一天天衰老,但是心裏還是覺得對於自己,衰老是很遙遠的,就象18歲時覺得40歲太老了,遙遠得都不真實了,怎麽會現在真的稀裏糊塗就過了40?即使偶爾對老年有所暢想,夢想中的老年是終於卸下了所有的責任和負擔,讀書園藝寄情山水含飴弄孫,夕陽無限好。無論如何,絕對不是在醫院掛著吊瓶做化療。然而命運讓我提前坐在這裏,真實而冷酷地把“生老病死”這個生活的本質揭示給我看。
同學們熱鬧地討論,定了12月31日在北京蒙古大營聚餐,潔當天從上海打飛的去參加,睿心動不已,也想從加州打飛的過去。手機的那頭是二十多年濃濃的情誼,青春不褪色,激情猶在燃。手機的這頭是我坐在一群風燭殘年的老年癌症患者當中等候化療。也許神提前讓我上這一課,是為了給我增加更多生命的智慧,讓我不浪費未來的生命吧。
輸液結束後,護士讓我搖那個金色的鈴鐺慶祝。醫生護士們都從辦公室裏走出來為我鼓掌歡呼。鈴兒響叮當,在西方,聖誕老人搖著鈴鐺坐著馴鹿拉的雪橇給人們帶來和平與安寧。在東方,太上老君八卦爐中煉出的寶貝紫金鈴晃一晃,出火;晃兩晃,生煙;晃三晃,三百丈黃沙滾滾。各路神仙道士搖著金鈴驅魔辟邪。我在大家的掌聲歡呼聲中搖響金鈴,清脆的鈴聲驅散了病魔和病魔帶來的陰霾,帶來了平安和希望。就讓所有的病痛,悲傷和眼淚都永遠留在2017年吧!2018年,我會有個全新而美好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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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羅在經曆自己生命中的苦難時,三次祈求神除去他的苦難,神沒有答應他,但是對他說,“我的恩典夠你用,我的能力在你的軟弱上顯得完全。”在化療開始前,對化療的知識了解越多,我就越焦慮恐懼。我對神不斷禱告祈求免去化療這個痛苦的療程。我處於可做可不做化療的灰色地帶,我本來打算隻要有一位醫生投反對票,我就不做。但是最後幾位權威醫生的建議還是應該做化療。我很難過,為什麽神沒有傾聽我的禱告呢?現在我明白,神一直都在傾聽,是我沒有聽見神在對我說,“不要害怕,我的恩典夠你用,我的能力在你的軟弱上顯得完全。”
神的恩典夠我用。總的來說,化療並不象想象中那麽可怕。隨著越來越多的療效好副作用小的新藥開發,以及有效的減少副作用的輔助藥物的使用,大多數人是可以承受化療的,除了少數老弱病殘。雖然我很不願意承認,但是我確實應該算弱的一類,體重過輕,BMI (Body Mass Index, 衡量人體胖瘦程度,正常值18.5-23.9)低於最小正常值18.5,而且體質特別敏感,對化療藥物反應大,這使我的化療過程比較辛苦。開始化療時我的營養師很憂慮,希望我至少能增加七到十磅。美國杜克大學的新研究中,研究人員對6128名未經早期治療的晚期大腸癌患者的相關數據進行了梳理分析。研究人員根據參試者的BMI將其分為四組,結果發現,微胖者對化療的耐受力更強,治療後存活時間更長。較瘦患者接受藥物治療和化療後生存期相對更短,可能存在生物學原因,比如BMI越低,癌症治療的耐受力就越差。(微胖的同學們不用把減肥列入New Year's Resolution 了。)然而象我這樣弱,靠著神的恩典,我也能堅持完四次化療。
如果痛苦可以量化的話,我的第一次化療是十分,第二次是九分,第三次六分,第四次是四分。最後一次相對最輕鬆。化療的第五天也就是元旦,新年的第一天我已經感覺好多了,真的把病痛都留在過去的一年了。
我在《化療(1)》中列舉的化療tips 全部被證實為有效,尤其是大量喝水(每天3升),吃很多有機蔬菜和水果(用Vitamix 打汁),堅持鍛煉(每天至少6千步,天氣不好的時候,在家裏的橢圓機上走兩次,每次三十分鍾)。最難的是堅持鍛煉,尤其是在最難過的那幾天,非常考驗毅力,但是堅持鍛煉對保持身體和精神上的積極狀態起了很大的作用。
- 我一點口腔潰瘍都沒有長,而且和以前一樣保持口氣清新,完全沒受化療影響。
- 皮膚過敏在每個療程的兩周後開始完全消失了。臉上和脖子上留下的紅斑棕斑在化療結束一個月左右已經完全恢複如初了。它們潮水般來,又潮水般去得幹幹淨淨。我甚至覺得皮膚比以前更白嫩細致了。化療還能美容嗎? 也許是整個身體係統都在積極排毒,也許是我現在的生活方式更健康。
- 體重增加了3磅多,從89.5磅(40.6kg)增加到92.8磅(42.1kg)。
- 外圍神經沒有受損,手腳沒有發麻。
- 因為後兩次化療天氣變冷了,化療時戴冰手套太冷了,我比較敷衍,結果兩個大拇指的指甲根部有些發黑,不過這是可逆的,隨著新指甲長出來已經消失了。
- 化療可能造成記憶力下降。小寶要在圖書館的網站預訂幾本書,一時找不到圖書證,我憑記憶輸入14個數字的圖書證號。小寶星星眼地看著我。我還指望著以後犯糊塗的時候,就拿"chemo brain" 作借口呢。我對化療後我的大腦仍然保持原來的容量和速度很滿意。
- 唯一遺留的問題是頭發。
我本來想化療開始前就把頭發全剃完的,出於好奇心,我還是沒有剃發,而是想觀察它們是怎樣全軍覆沒。好奇心還是應該留給科學研究者好了。我應該在化療開始前把頭發剃完的。大把大把的頭發落下來,視覺衝擊力和心理衝擊力都很強大。第一次化療後的兩周後,我的頭發開始潰敗,然後大部隊紛紛在一周左右陣亡,隻留下薄薄的一層一直堅持到四次化療結束。留下來的不是那些強壯的頭發,而是很細軟的那些。最柔弱的最堅韌。
化療全部結束後,我DIY自己把剩下的頭發剃完了。現在徹底一根煩惱絲都沒了。隨著頭發落下的還有我比頭發還細膩的心思。白亮的圓腦袋象一顆剛煮熟的剝了殼的雞蛋,我很坦然地接受這個現實。我還從來沒見過自己的腦袋長什麽樣子呢,好象還不錯,圓而飽滿,希望不是因為裏麵有太多的水而灌滿的。我的新愛好是收集各種絲巾帽子。一向疼愛我們的大姑姐給我寄來幾件漂亮的衣服和好幾條大大小小美麗的絲巾。打開漂洋過海來的包裹,我的眼睛濕潤了。
小寶問我,“Why did you keep your hair until now? Are you going to give them the medal for surviving from chemo? (你為什麽把你的頭發保留到現在?你要給它們頒發化療幸存者勳章嗎?)”
我被他逗笑了,“That's a very great idea!(這主意真棒!)” 我的確應該給它們頒發勳章,表彰它們陪伴我度過艱難的化療過程。雖然它們細弱稀疏蕭索,但是卻以頑強的生命力鼓勵我,永不絕望。
小寶問,“Then why did you shave them off now?(那為什麽你現在要把它們剃完呢?)”
我回答他,“Because I will have new hair and new life.(因為我會有新的頭發和新生命。)” 它們完成了它們的曆史使命,現在就隨著疾病一起成為過去式吧。
後記:我的頭發在化療結束後的兩三個月內長出來了,還是和以前一樣濃密,沒有變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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