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禪宗演義連載之54
作者 四川紅塵洗夢
讚 傳梵音於禪話 播大悲於有緣
第三十三節 大珠慧海
在中國禪宗史上,在中國禪宗高手層出不窮的禪師隊伍中,大珠慧海禪師是一個異常特別的存在。
禪宗,曆來是反對在故紙堆中打滾的,是反對死讀書讀死書的。禪宗,同樣是反對把佛理或者禪理說得頭頭是道,分析得條理分明的。
因為語言文字常常是詞不達意詞不盡意的。而禪,同樣是無法說也是不可說的。
無法說者,一來法本無說,二來說似一物即不中。所以,當你說出來的時候,就已經不是那個東西了。
不可說者,別人說出來的,終究是別人的,禪宗所謂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所以,高明的禪師隻是引導你看向“那個”而已,至於“那個”到底是個什麽?你就要自己去看,自己去品嚐了。
但是,在中國禪宗史上,偏偏就有這麽一個人,能把不可說的禪理說出來,而且說得天衣無縫說得頭頭是道,並能契合佛家經論之要旨。也能把枯燥艱澀的佛理說得極具禪味,讓那些在故紙堆中打滾之人也能恍然大悟。不但如此,麵對無數禪師和法師的輪番挑戰,他都能應付自如,並且靠著一副伶牙俐齒讓這些前來踢場子之人一個個啞口無言懡?而退。
這個人就是大珠慧海禪師。
在深厚的佛學功底和出類拔萃的禪宗功夫的支持下,大珠慧海禪師的嘴皮子功夫在當時打遍天下無敵手。而且縱觀整個中國禪宗史,也隻有宋朝禪宗江湖第一高手圓悟克勤禪師可以和他相提並論。
下麵,我們就來看看大珠慧海禪師那些讓人耳目一新且能發人深省的說理功夫吧。
大珠慧海禪師,雖然在當時是個知名度非常高的禪師,而且諸多的禪宗典籍中也記載了他眾多的機緣語錄,並且還有《頓悟入道要門論》這種禪宗史上非常重要的專著麵世。不過,不知為何,對於大珠慧海的個人履曆,所有的典籍都言辭甚少。
關於大珠慧海的個人履曆,現在我們所能知道的,就是大珠慧海禪師是福建省建甌市人,俗家姓朱。在浙江紹興市大雲寺道智法師那裏出家為僧學習佛法。
不過,慧海禪師在大雲寺學習了多年的佛法,雖然也是滿腹經綸,可是慧海禪師卻對自己所學不甚滿意,總想著能更上一層樓。
此時,希遷禪師和馬祖道一掀起的走江湖浪潮早已席卷天下,風氣所向,大珠慧海也坐不住了,他也背起包袱,一路跋涉來到了江西南昌開元寺參拜馬祖道一。
馬祖道一看著風塵仆仆的大珠慧海道:“你從哪裏來的啊?”
慧海禪師道:“我從紹興市大雲寺來的。”
紹興離南昌,有千裏之遙啊。馬祖不由得問道:“你千裏迢迢不辭艱辛的來到這兒,想幹嘛呢?”
慧海禪師直截了當的道:“我是來求佛法的。”
你要求佛法,那我就給你點我的獨門佛法唄。馬祖馬上嗬斥道:“我這裏一物也無,求甚麽佛法?自家寶藏不顧,拋家散走作麽。”
慧海禪師聽得莫名其妙的:“請問師父,哪個是我的寶藏?”
馬祖繼續開示道:“即今問我者,是汝寶藏。一切具足更無欠少,使用自在,何假向外求覓。”
馬祖的這個話語非常的高妙啊。《金剛經》曰:“如來所說法,皆不可取,不可說。”《金剛經》又曰:“若人言如來有所說法,即為謗佛。”《金剛經》又曰:“如來在燃燈佛所,於法實無所得。”
既然法本無可說,本無可得,本無可取。哪麽你來求個什麽呢?我又說個什麽呢?我又能給個什麽呢?
當你所求之心當下熄滅,能給之物遍界無蹤,自然就是一物也無了。到了這個時候,你才發覺,你所要求的那個東西,並不在師父那裏或者別的什麽地方,它原本就一直在你的身上從未離開過片刻,並且圓滿自足周行不殆運用無窮。
慧海禪師是個學識淵博悟性頗高之人,一聽之下,立馬就認識到了自己的本來麵目。他不由得踴躍上前,對著馬祖禮拜致謝不已。
自然,慧海禪師就留在了開元寺,跟隨馬祖道一學習洪州宗禪法。
這一學,就是整整六年。
有一天,慧海禪師得知自己在大雲寺的受業恩師道智法師年老體衰需要人照顧時,他便來到方丈室拜別馬祖,一路跋涉回到了大雲寺照顧道智師父。
慧海禪師在大雲寺為人非常的低調,從不以自己在天下第一高手馬祖道一那裏深造過六年而自居。
他每天除了用心照顧道智師父外,一天到晚都規規矩矩謹言慎行的,而且給人的感覺就好像是一個呆板木訥的僧人一樣。
所以,慧海禪師在大雲寺生活了許久,寺裏的僧眾從來就沒有一個人發覺慧海禪師原來是個深藏不露的絕頂高手。
慧海禪師雖然為人低調,外示木訥,不為人知。但是他有一個愛寫筆記的習慣。每當有空的時候,他就在房間裏把自己參學多年的心得體會寫在筆記本上。久而久之,慧海禪師居然就創作了一本書出來,書名叫做《頓悟入道要門論》。
不過,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
慧海禪師沒事老往房間跑,而且進去就是很長一段時間才出來,也不知道在寫些什麽,這就引起了一個人的注意,這個人就是慧海禪師的師侄玄晏。
玄晏發現這個問題後,有一天趁著慧海禪師照顧道智法師去了,他就趁人不注意悄悄的溜進了慧海禪師的房間。
進去後,玄晏發現房間跟自己的一樣簡陋,並沒有什麽不同。可是書案上有一個小冊子,封麵寫著“頓悟入道要門論”。玄晏一想,慧海禪師多半是在寫這個東西。
於是玄晏就在那裏翻閱了起來,一看之下,玄晏不由得對裏麵的內容感到非常的驚訝。原來慧海禪師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啊。
可是書中同樣有很多驚世駭俗的高論,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正確的。看來,應該把這個小冊子拿去給老師鑒定下才行。
既然慧海禪師曾經在馬祖道一那裏學習過,那麽馬祖這個當世的第一高手應該能看出個所以然來的。
於是,玄晏立即就把這個小冊子揣在懷裏,然後不遠千裏來到了江西開元寺,把這本書拿給馬祖審閱。
《頓悟入道要門論》,是中國禪宗史上,非常重要的一部著作,對於佛教哲學和禪學,都有著重大的理論貢獻。而且,這種理論,跟曆史上的任何理論作品完全是兩回事。因為慧海禪師在書中能把枯燥、深奧、艱澀的佛教經論說得深入淺出且極具禪味。還能把人們眼中玄妙莫測不可言說的禪說得頭頭是道且契合佛家經論。而這,沒有深厚的佛學知識和出類拔萃的禪宗功夫,那是絕對辦不到的。
自然,馬祖道一一看之下,不由得非常的高興,想不到自己的這個學生竟然有如此深厚的功夫。
於是馬祖利用給同學們上課的機會,對大家道:“越州有大珠,圓明光透自在,無遮障處也。”
對於馬祖的這個話,同學們下課後不由得議論紛紛。馬大師這種人物可不會隨便亂講的呢。越州有大珠,以前的同學中,隻有慧海禪師在越州啊,而且慧海禪師俗家也姓朱呢。那麽馬大師說的人,應該就是慧海禪師了。圓明光透自在無遮障處也,是說慧海禪師已經悟道了啊。
馬祖道一乃是當時禪宗江湖的第一高手,佛法高深莫測,禪機迅猛,能入得了他的法眼之人,天下沒幾個呢。這個慧海禪師卻能得到馬大師如此的好評,看來慧海禪師應該是個非常厲害的人了。
於是,一些學生和許多行走江湖之人,就成群結隊的來到越州大雲寺,找慧海禪師學習交流禪法。並且因為馬祖的評語,大家都把慧海禪師尊稱為大珠和尚。
不過,雖然有很多人不遠千裏來到浙江紹興市大雲寺參學於慧海禪師,可是慧海禪師卻非常的謙虛,他出來對著大家道:“各位同道,我實在是不會禪啊,也沒有任何一法可以展示於你們,所以請你們不用待在這兒了,大家各自散去吧。”
紅塵洗夢曰:“其實慧海禪師已經展示一法了啊,具眼者辨取。”
可是,這些人沒有一個相信慧海禪師的話,因為馬大師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啊,而馬大師的話,自然是不會錯的。自然,光憑慧海禪師的幾句話,是不能把眾多前來參學之人打發走的。
大雲寺的僧眾看到寺裏一下來了這麽多的人找慧海禪師學習佛法,一個個都感到非常的驚訝,這個平時木訥呆板的僧人,真的像他們說的那樣是個禪法高深的高手嗎?
不過,這個問題,實在是太簡單了,隨便找個什麽問題去問問他不就明白了嗎。
於是,大夥兒就輪番上陣,各自提出自己的問題來谘詢或者勘辯慧海禪師。
慧海禪師推辭不掉,隻好來者不拒,隨問隨答。
一番較量後,所有前來參問之人,竟然沒有一個人能難住慧海禪師的。
這一來,不但整個大雲寺立即就轟動了起來,事情傳入江湖後,也立即就在江湖中引起了極大的轟動。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越沒人能難住你,就越會有人來為難你。你的功夫越高,前來學習的交流的乃至於來踢場子的人就越多。當然,搬個板凳泡杯茶在一旁看熱鬧的人同樣的多。
所以,大雲寺很快就在江湖上火了起來,一天到晚前來參學的各色人等那是絡繹不絕啊。
不過,不管是哪個來,慧海禪師都是來者不拒,並且隨機應變,見招拆招,讓任何一個來大雲寺參學之人都是歎為觀止,敬佩不已。
有幾個飽讀經書的法師聽說慧海禪師也是飽讀經書並且辯才無礙,從來沒有人能用經書上的內容辯倒過他。他們幾個自然是非常的不服氣,於是結伴來到了大雲寺踢場子。
見到慧海禪師後,帶頭的法師謙虛的問道:“我們有幾個問題想請教師父,師父還回答嗎?”
看到有人踢場子來了,慧海禪師平靜的道:“深潭月影,任意撮摩。”你有什麽問題盡管問,我隨問隨答就是了。
既然你不客氣,那我也就不客氣了。法師馬上問道:“如何是佛?”
慧海禪師道:“清潭對麵非佛而誰?”
你就是佛啊。這幾個法師一聽到這話,一個個都瞠目結舌茫然不知所措。自己一個凡人怎麽會是佛呢?自己一個凡人又怎麽敢作佛呢?
後來法眼宗的掌門人文益禪師評論道:“是即沒交涉。”
南宋石溪心月禪師也作偈評唱道:
偃蹇蒼髯十萬本,參差翠玉數千竿。
風敲月戶三秋冷,雨打茅堂六月寒。
過了好半天,這幾個法師才回過神來。帶頭的法師又問道:“師父平時說何法度人?”
慧海禪師道:“貧道未曾有一法度人。”
看到慧海禪師又用禪宗這種招數來回答,這個法師滿臉的不高興:“你們這些禪師就是愛用這種招數糊弄人。”
因為不止是法師也好,還是普通人也好,對於什麽問題,都想著我明明白白的問,你清清楚楚的答,這才算得上是真正的交流啊。可是,他們忘了,很多東西是要明白言外之意才行的。
慧海禪師沒有和他爭辯,而是反問道:“大德說何法度人?”
既然你們都是法師,肯定要給大家宣講經論的啊。
這個法師回答道:“我平常都是給大家宣講《金剛經》。”
既然你是專門講《金剛經》的,對於《金剛經》自然是非常熟悉的了,那麽我們就來交流下《金剛經》的內容吧。
所以慧海禪師不動聲色的道:“你曾經宣講過多少次《金剛經》呢?”
法師有點自得的道:“我已經宣講過二十多次了。”
慧海禪師接著問道:“《金剛經》是哪個說的啊?”
法師一聽,不由得立馬就大聲的反駁道:“你們這些所謂的禪師就是愛這樣故弄玄虛戲弄大家,出家人哪個不知道《金剛經》是我佛如來說的呢。”
慧海禪師也沒生氣,而是平靜的道:“若言如來有所說法,則為謗佛,是人不解我所說義。若言此經不是佛說,則是謗經。離此之外,請大德為我說說看。”
這可是個兩難的問題啊。因為《金剛經》道“若人言如來有所說法,即為謗佛,不能解我所說故。”既然我佛如來都不承認自己有所說法,那麽《金剛經》就不是佛祖說的了。可是若言此經不是佛說,則是謗經。因為法師剛才也說了,這個世界有誰不知道《金剛經》是佛說的啊。既然講經不對,不講經同樣不對,請問你又如何給我講呢。
這幾個法師一聽,立即就把嘴巴閉上了,因為他們對此實在是無解啊。
讀者朋友們有興趣的話,也可以想想如何才能回答慧海禪師的問題。
對於這個公案,北宋本覺守一禪師作偈評唱道:
百非四句都拈了,敢問雲何會此經。
卻是虛空能講得,熾然常說有誰聽。
有個行者也來找慧海禪師參學:“請問師父,即心即佛,哪個是佛?”
慧海禪師馬上反問道:“你懷疑哪個不是佛?指出來給我看看。”
這個行者立即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了。
慧海禪師開示道:“達即遍境是,不悟永乖疏。”
任何高明禪師的開示,都不能死抱著不放,哪怕是馬祖道一這種天下第一高手的奇言妙句。對於書本上的文字也好,師父口中的語言也好,學人都要能透過語言文字,領悟到後麵的真意才行呢。
有個名叫法明的律師也來踢場子,他對慧海禪師道:“你們禪師家多落空。”看來,法明對於禪師不依經解義,不按照書本上的內容來交流傳授,一天到晚隻曉得玄之又玄答非所問的空談非常的不滿。
慧海禪師卻反駁道:“卻是你們這些宣講經論的座主多落空啊。”
法明一聽,不由得大驚失色的道:“何得落空?”我們講課的教案全部來自於經論,而且每一句話都是在經論上有出處的,怎麽可能落空呢?
慧海禪師道:“經論是紙墨文字,紙墨文字者俱空,設於聲上建立名句等法,無非是空。座主執滯教體,豈不落空?”
法明律師也反問道:“哪麽你們禪師落空嗎?”
慧海禪師道:“我們禪師不落空。”
法明律師不解的道:“為什麽我們座主落空,你們禪師就不落空呢?”
慧海禪師道:“文字等皆從智慧而生,大用現前那得落空。”
法明律師聽後,不由得對慧海禪師讚歎不已,隨即便對著慧海禪師作禮致謝,然後就回去了。
有個三藏法師有天也跑來和慧海禪師切磋佛法。他問道:“真如有變易嗎?”既然是法師,他問的問題肯定是自己非常熟悉的了。
慧海禪師豈有不知之理,他平靜的道:“有變易。”
三藏法師馬上抓住了漏洞:“師父錯了啊。”既然稱之為真如,那麽它就是非實非虛,非真非妄,非有非無,非生非滅,非增非減,非垢非淨的。既然是真如,那麽它就是真性常如,無變異,不轉易的。這個佛家的各種經論上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呢。
慧海禪師馬上問道:“請問有真如嗎?”
真如肯定有的啊。所以三藏法師毫不遲疑的就回答道:“有。”
慧海禪師道:“若無變易決定是凡僧也。豈不聞:善知識者能回三毒為三聚淨戒,回六識為六神通,回煩惱作菩提,回無明為大智真如。若無變易,三藏真是自然外道也。”
三藏法師一聽,這話有道理啊。於是他說道:“這樣說來,真如確實是有變易的了。”
慧海禪師馬上批評道:“若執真如有變易亦是外道。”
三藏法師一聽,萬分不解的道:“師父先前說真如有變易,如今又道不變易。請問如何才是呢?”
慧海禪師道:“若了了見性者,如摩尼珠現色,說變亦得,說不變亦得。若不見性人,聞說真如變便作變解,聞說不變便作不變解。”
三藏法師聽後,不由得大為歎服道:“你們南宗的頓悟禪法實在是深不可測的啊。”
在慧海禪師的這則開示中,我們除了領略到慧海禪師辯才無礙外,還可以看出慧海禪師對於佛家經論的的高度領悟。佛法,是不二法門,真如,你說變和不變,都是外道的二邊之見,沒有領會到佛法的真諦啊。所以,慧海禪師的開示,才顯得如此的精彩絕倫而意義深刻。
於是有僧人問慧海禪師道:“請問師父,儒、釋、道三教同異如何?”
慧海禪師道:“大量者用之即同,小機者執之即異。總從一性上起用,機見差別成三。迷悟由人,不在教之同異也。”
不論是儒釋道三教,還是萬事萬物,都是一心之作用,三教之不同,乃至於萬事萬物之不同,並不在於它們本身有什麽差異,而是迷悟由人而已。
慧海禪師的這段簡短的開示,卻有著非常深刻的意義。因為它不但說理深刻,頗具禪意。而且這還是中國佛教史和中國禪宗史上,關於儒釋道三教一體的最早最重要的論述。這個觀點,對於後世的禪師,對於中國佛教史和中國文化史,都有著非常重大的意義和影響。
既然那麽多的法師、律師和禪師之間互相切磋交流乃至於互相攻訐,誰也不怕誰,誰也不服誰。所以王長史問慧海禪師:“法師、律師、禪師,阿那個最勝?”
慧海禪師道:“法師者,居獅子座。瀉懸河之辯,對稠人廣眾,啟鑿玄關,開般若之妙門,等三輪之空際,若非龍象蹴踏,安敢當人?律師者,啟毗尼之法藏,傳壽命之遺風,洞持犯而達開遮,秉威儀而行軌範,疊三翻之羯摩,作四果之初因,若非宿德白眉,安敢造次?禪師者,揚其樞要,直了心源,出沒卷舒,縱橫應物,鹹均事理。頓見如來,拔生死之深根,得現前之三昧。若不安禪靜慮,到者裏總須茫然。隨機授法,三學雖殊,得意忘言,一乘何異?”
如此看來,慧海禪師並不以自己是禪師而貶低同行的律師和法師,這和他對於儒釋道三家的見解完全一致啊。
解道者行住坐臥無非是道,悟法者縱橫自在無非是法。慧海禪師是如此說的,而他自己,確實就是這種難得之人啊。
慧海禪師這段開示,對於所有人來講,實在是有醍醐灌頂之功效啊。
因為不論是普通的善男信女,還是出家僧眾,沒有幾個人不在求佛的,沒有幾個人不在妄求佛力加持的。
可是,如果佛真能度人的話,那麽過去無量的時間裏,如微塵數的諸佛,早就應該把眾生度盡了啊。可是,事實不是如此的啊,因為你我還在生死中流浪彷徨,不得出頭,更不得成佛。所以,外麵的人靠不住,外麵的物靠不住,唯一能靠得住的,隻有我們自己了。
這段開示,充分體現了禪師們追求自我的精神,充分展現了一個禪客何時何地都要能自己作主的原動力。這也是和禪宗一貫的反對死讀書讀死書,反對偶像崇拜,追求內心的自我解脫一脈相承。
《維摩詰經》中說:夫求法者,不著佛求。《文子》中說:求諸人不如求之己。實在是確論啊。
慧海禪師在給同學們上課或者在和禪宗江湖人士切磋交流時,還有一些非常簡短但卻言簡意賅的開示,我們也可以來欣賞下。
有學生問:“雲何解脫心?”
慧海禪師道:“無解脫心,亦無無解脫心,即名真解脫也。經雲:法尚應舍,何況非法。法者是有,非法是無也;但不取有無,即真解脫。”
有學生問:“雲何得道?”
慧海禪師道:“以畢竟得為得。”
學生繼續問道:“雲何是畢竟得?”
慧海禪師道:“無得無無得,是名畢竟得。”
慧海禪師道:“亦有亦無。”
有就有,沒有就沒有,怎麽還亦有亦無呢?所以這個僧人疑惑不解的道:“雲何亦有亦無?”
慧海禪師道:“為隨心所造一切惡業,即有地獄;若心無染,自性空故,即無地獄。”
慧海禪師道:“大。”
學生道:“幾許大?”
慧海禪師道:“無邊際。”
學生又問道:“般若小否?”
慧海禪師道:“小。”
學生道:“幾許小。”
慧海禪師道:“看不見。”
學生繼續問道:“何處是?”
慧海禪師反問道:“何處不是?”
慧座主問慧海禪師:“禪師辨得魔否?”
慧海禪師道:“起心是天魔,不起心是陰魔,或起不起是煩惱魔;我正法中無如是事。”
有行者問:“雲何得住正法?”
慧海禪師道:“求住正法者是邪,何以故?法無邪正故。”
慧海禪師雖然看過非常多的佛教經論,並且對於這些經論的獨家詮釋在江湖中千餘年來罕有對手,不過,對於別人閱讀經論,慧海禪師從來都是反對的,並且每當在自己的寺院看見學生閱讀經論,慧海禪師都是會痛斥不已的。
這一來,有的學生就覺得非常奇怪了,於是問慧海禪師道:“何故不許誦經,喚作客語?”
慧海禪師道:“如鸚鵡隻學人言,不得人意;經傳佛意,不得佛意而但誦,是學語人,所以不許。”
學生繼續問道:“不可離文字言語別有意耶?”
慧海禪師道:“汝如是說,亦是學語。”
學生不解的道:“同是語言,何偏不許?”
慧海禪師道:“汝今諦聽,經有明文,我所說者,義語非文;眾生說者,文語非義。得意者越於浮言,悟理者超於文字;法過語言文字,何向數句中求?是以發菩提者,得意而忘言,悟理而遺教,亦猶得魚忘筌,得兔忘蹄也。”
不過,在慧海禪師和各色人等數不勝數的交流勘辯中,下麵這則公案,卻是最為精妙奇絕最為後人津津樂道的。
有一個源律師來勘辯慧海禪師:“師父修道還用功否?”
慧海禪師不動聲色的道:“用功。”
源律師繼續問道:“師父如何用功呢?”
慧海禪師道:“饑來吃飯,困來即眠。”
源律師繼續逼問道:“一切人總如是,同師用功否?”
慧海禪師道:“他們怎麽和我相同呢。”
源律師不解的道:“為什麽不同呢?”。
慧海禪師道:“他吃飯時不肯吃飯,百種須索。睡時不肯睡,千般計較。所以不同也。”
律師聽到這番高論後,馬上就把自己的嘴巴閉上,再也不敢和慧海禪師較量了。
慧海禪師的這則開示,平易近人且簡單易懂,但是,其中蘊含的哲理和禪意,卻是非常的深奧且高妙的。
吃飯,那是每個人都要做的一件事,睡覺,同樣是每個人必須要做的一件事。
肚子餓了,自然要吃飯把肚子填飽的;困倦了,自然是要去睡覺的。
可是,大家都是如此,禪師和俗人的差別在哪兒呢?
看看我們每個人的身邊,有幾個吃飯不是在挑肥揀瘦的?有幾個吃飯不是在吃著這樣想著那樣的?有幾個吃飯是吃得有滋有味樂在心裏去了的?
睡覺同樣如此,有幾個不是嫌臥榻之地不合心意的?有幾個不是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的?有幾個不是在夢中了還在想著白天或從前的事的?
相反,悟道的禪師們,隻要沒有挑揀之心,哪樣飯菜不是可口的食物呢?隻要沒有分別之意,哪個地方不能安然入睡呢?
禪師們來來去去了無牽掛,淨裸裸赤灑灑無可把握。心裏無物纏繞,意中無事牽掛。所謂無事於心無心於事,自然隨處都能坦腹而睡,又何愁不能一覺睡到大天亮呢?
不過,這種狀態,自然是那些輾轉反側之人所不能體會的。
而且,一般人眼中高深遙遠,玄妙莫測的禪,它不在什麽虛無縹緲的地方,不在那些不可企及之處,它就在你吃飯睡覺之類的日常起居中,隻要你能真正的放下分別心,拋棄取舍意,要吃便吃想睡就睡,心行合一,那麽,道在身也。
慧海禪師能用非常通俗易懂的話語把深刻的禪理清清楚楚的表達出來,從而能讓所有人對此都能有所領悟,這是要有非常深厚的禪宗功夫才能辦到的。所以,慧海禪師的這個開示和這種思想傳入江湖後,對於後世參禪悟道之士影響巨大。以至於很多禪師在自己的教學過程中,都在或多或少的引用慧海禪師的教案來教育學生。
慧海禪師在大雲寺說法如雲,麵對普通信眾、政府官員、道士、法師、律師以及禪師等各色人物的各種問題,慧海禪師都是來者不拒,應機施教。並且在和他們的相互勘辯中從未落過下風。
不但如此,慧海禪師對於各種經論的學習和領悟以及嫻熟運用,那是絕少有人能及的。
在慧海禪師的說法過程中,我們可以看出慧海禪師對於《楞伽經》、《維摩經》、《遺教經》、《佛名經》、《佛說禪門經》、《菩薩戒經》、《法句經》、《涅槃經》、《般若經》、《楞嚴經》、《金剛經》、《思益經》、《大通方廣經》、《仁王經》、《陀羅尼集經》、《華嚴經》、《淨名經》、《唯識論》、《青龍疏》、《大乘起信論》等等經論都能非常嫻熟的運用。
並且對於本門的《六祖壇經》,馬鳴祖師的高論,以及天台宗的止觀法門,慧海禪師同樣非常的精通。甚至《大律》這種國家之法典,慧海禪師也能熟練的運用。
但是,慧海禪師並不是在簡單的宣講這些經論,而是按照自己所說的“迷時人逐法,悟時法由人”的觀點,對那些在僧人和信眾中已經根深蒂固的佛理和概念,進行了全新的完全有自主知識產權的詮釋,並且能使自己的詮釋既深契佛理,也頗具禪意。這就使得慧海禪師成為了中國禪宗史上,能把說禪說法說理完美無缺的結合在一起宣講的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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