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宴無好宴,龐府大宅內,程元很是精心打扮了一番。一身霞色藕絲宮裙,襯得臉色白皙粉嫩,自領口開出的嬌豔牡丹更是貴氣無比。
她在眉心描了一點朱砂,淡掃峨眉,妝容精致,嘴角笑意若隱若現,可以看出心情不錯。
她今日,總有一種勢在必得的優越感。
龐炎下衙之後來轉了一圈,覺得私下裏宴請這種事他還是別跟著摻和了。最主要的是,連十九上次那一遭,讓他頗有些心有餘悸,索性稱病
沒有出席。
然而,諾大的一桌菜品,等的都涼透了,這席麵的正主也都沒有出現。
今日程元的耐性卻好的很,慢條斯理的吹著指甲上剛染上不久的紅豔蔻丹,姿態悠閑的很。
雲錦小聲請了個示下。
“主子,這菜...還要再熱一熱嗎?”
這都已經等了一個多時辰了。
程元唇角微抿。
“...不急,想來駙馬來了,這心思也不見得在吃上。”
放在平日,她請的宴,連十九十次有九次會找理由推脫。
但是今日,她敢斷定,他一定會來。
果然,茶換過三壺之後,中庭響起了不緊不慢的腳步聲。
門口伺候的人趕忙掀了簾子,哈腰喚道:連爺。
帶起的微小的冷風,晃的燭光輕閃了兩下,連十九的臉就那樣映在光照下。淡然的,含了幾分笑意。
他的身上,著著一件玉色長衫,繡著織錦緞紋的竹葉鉤邊極其考究。剛一入正廳,便隨意脫了外頭的袍子。
“下朝之後還有些事情要忙,便來的晚了些,勞縣主久等了。”
上朝會穿常服?
這話連四九城的孩子也不會信。
連十九話說的體麵,語氣卻漫不經心,敷衍的意味擺的那樣明顯。
程元卻還是忍不住在那張玉雕般的俊臉前失了神。
她張了張口,含笑倒了杯熱茶給他。
“你原本就是個忙的,我也本不該這會子約了你來。隻是寧舅爺...”
她賣了個關子,放下茶盞。
“...瞧我,光顧著說話了,還未用過膳吧?不若咱們先吃再談?”
這是要吊他的胃口呢。
連十九輕笑,當真拿起了筷子。
“即是不要緊的事,那便先用膳吧。”
麵上一派坦然,不由讓程元心裏又犯了嘀咕。
整個席麵上,隻有他二人各坐一邊,安靜的沒有任何交談。
連十九不吭聲,是懶得應付。
程元不語,則是不敢斷信自己的猜測。
席宴過半,有安排好的丫鬟進來通傳說。
“欽天監的冬官正秦大人過來了,正在偏廳候著,來問縣主這邊可是現下就讓過去?”
程元看了連十九一眼,沒直接應聲,而是輕咳一聲轉向連十九。
“前些時日,本宮因著些小誤會讓寧舅爺下了牢,這心裏頭一直過意不去。雖說之後的一應吃食本宮都照顧的妥帖,但那牢裏終究是有些陰
冷的。丫鬟說,現下正值春寒,正是潮氣重的時候,本宮擔心寧舅爺數日未曾梳洗,沾了濕氣,便想著讓他在府內的湯閣中沐浴一下。”
她頓了頓,接著說。
“隻是這府裏的下人,難免粗手粗腳的,本宮擔心伺候的不周,就喚了秦大人過來。他跟在寧大人身邊的時日最長,有什麽習慣也都記得清
楚,定然比旁人伺候的好,連大人以為如何?”
她不可能直接命人脫了寧初一的衣裳,不光這話傳出去不好聽,一旦驗明正身,同自己想的不是一處,更是顏麵掃地的事情。
所以這湯閣沐浴,無疑是最合適之舉。
那個秦歡又是個傻的,一接到消息能“探監”,立馬愣頭青似的應了下來,沒過多一會兒就趕過來了。
屆時府中下人也會撥幾個打雜隨侍的,想要瞞天過海,根本不可能。
程元的一席話,一直都在端詳連十九的臉色,看見他放了筷子,便住了口。
她以為他會說些什麽,卻隻是徑自倒了盞參茶漱口。
“縣主想的周到,讓底下的人照做便是了。”
好像這事,根本無關緊要。她要做好人,便隨她。
程元長袖之下的手不由緊了又緊。
她不知道連十九此番是佯裝淡然,還是當真自己猜測錯了。
若是此時將此事罷了,也不過是一句話兩句話的事。
但是寧初一的舉止,又實在可疑,錯過了這次機會,她更是不會甘心。
她打得就是當著連十九的麵戳穿這件事的主意。
她不相信寧初二代寧初一任職,連十九會不知情。她要有個把柄能拿捏的住連家,這無疑是最好的砝碼。
程元麵上微頓,笑道。
“本宮也是瞎操心的命罷了,連大人若覺得好,那便讓他們去吧。免得寧大人當真染了什麽病,本宮豈不是罪過。”
連十九沒說什麽,低頭把玩著手上的扳指。
程元索性命人將冬官叫了進來,輕聲囑咐道。
“你們家大人是個精細人,等下仔細伺候著些,洗的時候,順便看看他身上可有什麽蛇蟲鼠蟻咬過的痕跡。要是有,可記得馬上來告訴本宮
,萬不能拖著。”
程遠的話,說的當真是滴水不漏,還賣著幾分人情。
冬官老老實實的應下,還拱手說著。
“縣主仁厚,下官先替我家大人謝過您的恩情了。寧大人平日對下官不薄,下官到時定然會仔細查看的。”
連十九放下扳指,似笑非笑的掃了冬官一眼。
“秦大人這般耿直,當真不像是官場裏出來的人。須知圓滑,永遠比不諳世事走的長遠。”
秦歡腦子裏,全想著去看看自家大人怎麽樣了,根本也沒聽進連十九的話,胡亂點頭應了兩聲,就抱著自己的小包裹朝湯閣去了。
那包裹裏麵,有他娘烙的熱乎乎的餅子,和幾件幹淨的長衫。剩餘的,皆是欽天監的同僚送上來的。
他們說了,若是大人過的不好,讓他別跟個木頭樁子試的杵著。掉兩滴眼淚,也讓大人知道咱們是惦記他的。
秦歡卻並不想哭,因為他隻想他家大人好好的。
可是,真到了見著的那一刻,他還是忍不住哭了。
隻是哭的原因嘛....倒是跟想象的不同了。
將將不過一刻鍾的功夫,就有丫鬟慌裏慌張的從湯閣跑出來了。
這些人都是屋外伺候的,程元另撥了兩個小廝給秦歡,可以想見,這兩個小廝是去幹什麽的。
隻是這屋裏的人沒出來,屋外的人倒是跑出來了。
程元聽見聲音,本來麵上一喜,又礙於在連十九麵前不好表現的太過急切,便刮著茶碗,慢條斯理的應了句。
“...做什麽慌慌張張的,連點子規矩都不懂,沒看見連大人在呢嗎,沒得叫人笑話了去。”
停了一會兒才又說。
“有什麽事兒便說吧,慢慢的說,不用急。”
她正好也能看清了連十九臉上的變化。
丫鬟卻是急的出了一頭的冷汗,上氣不接下氣的說。
“奴婢們也不知道裏麵發生什麽事了。...隻知道,秦大人在裏麵又哭又喊的,還看到有火光和鼓聲。裏麵的兩個小廝也沒見著出來,奴婢們擔心出了什麽事兒,就趕緊來報主子了。”
哭喊?鼓聲?!!
這個結果真是讓程元意外的很。
若說那裏麵的人是寧初二,麵對這樣的情況,便是她不哭,也不該是秦歡哭啊。
再退一萬步,那秦歡是個膽小的,見狀嚇了一跳,哭也就算了,那火光又是怎麽回事?
難不成寧初二打算燒死裏麵的人不成?!
程元焦急的站起身,生怕去晚了趕不上熱鬧。又一想...堪堪柔弱的挪過去,咬唇對連十九說。
“這...這可是想不著的事兒啊,怎麽裏麵會鬧的這樣熱鬧?本宮倒是有幾分怕了,連大人陪本宮一塊過去可好。”
卻是無論何時都不忘借著些機會。
“好啊。”
連十九站起身,也看不出什麽特別的神色,虛手比了個請的手勢,便抬腳過去了。
兩人的腳還沒踏過湯閣的大門時,程元便聽到了一陣高過一陣的鼓聲和哭喊。
隻是那哭腔裏,又像是在有人在念叨著什麽,細碎,卻並不雜亂。
外頭一幹仆從急的跳腳,都伸長了脖子往裏望著。
但是這格子的窗欞,乃是鏤空石紋所鑄,裏麵遮風的是東嶽的帛錦,外頭的人就是想看,也沒人敢在那上麵戳個窟窿出來。
程遠見狀,不由黑了臉,厲聲斥道。
“還有沒有規矩了,一個個的這都是在幹什麽?還不把門打開?”
外頭的丫鬟回說。
“縣主,裏麵有哭聲的時候咱們就想開門了。隻是秦大人進去的時候好像隨手把門拴上了,咱們就是想進去,也打不開啊。”
人頭豬腦的東西,打不開就撞開啊!還給寧初二留什麽體麵不成?
然而這話,程元自然不會說出口的,就想轉頭問問連十九的意思。
耳邊卻隻聽到“啪”的一聲悶響。
湯閣的門,已經被連十九踹開了。
尚在煽動的門扇,發出吱嘎吱嘎的‘垂死’之聲。屋內潮濕的水汽,伴著淡淡的桂花香氣驟然撲麵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