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舉案奇黴》 作者:蘇盎 (26 ~39 )

第二十六章親爹都不認識了

  兩人心裏都明白,博古村離世而居,出口的地方定然也極其偏僻。順著羊腸小道而出,真可謂是正兒八經的荒山野嶺。即便是做好了長途跋涉的準備,也實在沒想到這一跋,竟然就是整整七天。
  在這期間,沈大小姐的‘上吊繩’在捕食野味的過程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雖然烤製的口味依舊不佳,但餓到雙眼發藍,饑腸轆轆的時候,也實在沒什麽好挑剔的了。
  天為席地為鋪的過了幾天,終於看到官道的那一瞬,兩人都有了一種見到親娘的錯覺。
  蘇小王爺拿著帕子擦了擦臉,覺得好歹也要維持一下形象,盡量進城的時候別太嚇壞了自己人。
  沈衡在一旁不鹹不淡的說:“王爺,擦了也不容易認出來。”
  兩人的衣服已經看不出什麽顏色,雖不算蓬頭垢麵也好不了多少了。昨天在山洞裏躲雨時,她看著他被風吹亂的長發還在想,這副摸樣,就算回了上京端個碗在天橋要飯,估計都沒幾個人能認出來。
  風吹日曬的石頭都難免斑駁痕跡,又何況跋山涉水了這麽久的兩人。
  蘇月錦抬手,替她哄了哄頭頂上的蒼蠅,滿誠懇的道。
  “你這樣子,更不好認。”
  那是因為我在宗祠裏還多呆了三天!!
  沈大小姐呲牙,直接揉亂了他一頭長發。
  正玩鬧間,突然聽到官道上傳來急促的馬蹄聲,揚起的塵沙鋪天蓋地的襲來,恍若一場沙塵。
  沈衡翹腳望了望,竟然是皇家禁衛!
  為首騎馬的藍衣朝官一臉焦急在同另一位近侍公公說話,正是沈括和胖胖的桂圓公公。
  沈衡拉了一把蘇千歲,激動道:“快往前麵站站,是我爹他們。”
  可事實證明,站還是不站,結局都是一樣的。
  因為大部隊經過他們身邊的時候,沒有任何一個人有閑情去注意兩個灰頭土臉的“百姓”。
  路過他們身邊的時候,她感覺到沈括的視線在她麵上停頓了一瞬,而後頗為不悅的歎息:“怎地年紀輕輕的也做乞丐,實在懶惰。”
  她幾乎下意識的揮手,高聲喊道:“爹,你看清楚,我是沈衡啊。”
  奈何馬蹄的聲音實在太大,除了收獲了一嗓子眼的泥沙,半點被關注的眼神也沒有得到。
  蘇月錦上前拉了拉她,指著揚長而去的隊伍道:“走遠了。”
  她知道走遠了!!
  要不是她餓了大半天實在提不起氣力,早就飛上去扯她爹臉上的褶子了。
  “桂圓公公不是你的近侍嗎?怎地連自己的主子都不認得了?”
  太不靠譜了吧?好歹也伺候了他有些年頭了,這樣的眼力都沒有。
  蘇小千歲深思了一會,挺認真的說:“方才那個,是沈括吧。”
  這下誰也不用笑話誰了,沈衡都已經淪落的親爹都不認識了,還有什麽好爭辯的。
  目送著官道上最後一抹塵埃,兩人唯一的選擇也隻能是自食其力。
  隻是這次沈大小姐學了個乖,從裙角上撕下兩條破布綁在手上,為的就是再有人騎馬過來的時候能顯眼一些。
  可悲的是,上天總是將機會留給沒有準備的人,除了那一路焦急趕路的隊伍,他們沒再遇上任何“熟人”。
  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他們走到了城門口。
  莊嚴的石獅子腳踏紅球的樣子,讓沈衡幾乎將它當成神獸一般頂禮膜拜。
  看著緊緊關閉的城門,對著城上的侍衛喊道:“快些將門打開,王爺回來了。”
  巡邏的小哥看著年紀輕輕的,耳朵卻不甚好的樣子,連續喊了數遍才吊兒郎當的朝下看了一眼。
  “嚷嚷什麽呢?王爺下令不讓開城,要飯上別的地方要去,沒人有那閑工夫聽你扯皮。”
  你這麽#,你們主子知道嗎?
  沈衡深吸一口氣,緩緩開口道:“我說的是,王爺現下就在城外,你將城門打開讓我們進去。”
  “王爺?”侍衛小哥大笑“王爺在哪呢?你讓我瞧瞧。”
  他倒是當真彎下身瞅了瞅,一身青底藍紋的官服。
  原來是禹城縣衙裏的人。
  沈衡有氣無力的指了指蘇月錦:“你沒多少見識我不怪罪你,可提前說好,亂說話是要受罪的。”
  話剛落,就聽到對方旁若無人的大笑:“土裏土氣的鄉下人,還跟老子提見識。”
  目光在蘇月錦身上掃了一眼之後,他張狂道:“你說你旁邊那個乞丐是王爺,你莫不是瘋了不成。先不說他老人家隻是出城走走,就是真自己回來的也斷不會穿成這副模樣。”
  當他是傻的嗎?那一身長衫分明是件不值錢的布衣,有哪個王爺會穿成這樣出門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蘇小王爺正蹲在地上專心的看著螞蟻搬家,聞言不由自我打量了一番,覺得他分析的,還真有那麽幾分道理。
  他出門的時候,向來喜歡穿的體麵些。
  沈衡卻幾乎被氣的吐血。
  她七天都未吃過一餐好飯了,風餐露宿了這麽久,好不容易回來了,竟然讓這看門狗嘲笑了半晌。
  隨手撿起一塊石頭扔過去,正中對方的頭頂。
  “瞎了你的狗眼,快些將門打開,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但凡再有一點精神她都飛上去揍他了。
  城上的人被砸了頭,當場就鼓起了一顆青包。
  聞聲而至的官兵齊刷刷的跑來,怒斥道:“哪裏來的山野村婦,活膩歪了不成?”
  誰活膩歪了還不知道呢,沈大小姐將手握在劍柄上:“不服就下來。”
  她有一個砍一個。
  沈衡的個子不高,但站在那裏的氣勢卻是江湖的做派,本來吵嚷的甚是囂張的侍衛反倒因著她這樣子有些退縮。
  都是插科打諢混差事的人,真正遇上會功夫的,跑的比誰都快。
  “哪來的回哪去,爺們沒時間跟你耗。”
  他們不想招惹是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縣太爺平日都是這麽教的。
  這些人到底當的是什麽差!!
  沈衡眼見著這些人說完就要走,不由怒道:“你們不認識,叫認識的人過來。顧侯爺在不在城內,讓他來。”
  蘇月錦平日不愛拋頭露臉,就連禹城的縣令都不曾見過他,要說熟悉的,莫過於顧允之了。
  不想,對方也不知道是怎麽合計的,麵麵相覷之後,竟然張狂道:“都是提些大人物嚇唬我們呢?明白告訴你,宮裏來的人都出去了,你就是進了城也見不著,我們不管上麵的事,少跟我們扯這些。”
  沈衡最近時運一直都是背的,不想今日竟然背成這樣。
  看著完全不顧他們。在城樓上高聲談笑的眾人,隻覺從未這般氣惱過。
  正合計著要不要衝上去的時候,覺得袖口被輕輕拽了下。
  蘇千歲也不知是什麽時候坐到地上的,一麵用手托著下巴一麵問她:“潑婦罵街你會嗎?”
  “。。。啊?”她驚詫,沒太明白過來他話裏的意思。
  聽到他慢悠悠的說。
  “罵張青賢,罵的越難聽越好。”
  罵人這種事,沈衡確實不太在行。一則她是個“淑女”,二則,在上京這樣的圈子裏,也實在沒有什麽機會可以實踐。但是蘇月錦向來不做無用的事,他這般說,必然有他的道理。
  隻是。
  “我要是罵了,會不會就不太好嫁了。”她踟躕,還是很在意自己維持了數年的端莊的。
  他奇怪的看她:“你不罵,也不好嫁。”
  如此,沈衡通透了,扯著嗓子就吼了一句。
  “張青賢,你丫個缺了心肺的王八蛋,給老娘滾出來!!!”

第二十七章牢房裏麵走一圈

  潑婦罵街這種事,其實是一種動作與語言交織,問候祖宗與反問候之間的一種強烈碰撞。
  動作要領必要幹淨利落,單手掐腰,上身前傾,以確保丹田之氣能順利運行三十六周天,叫罵出來的聲音才會鏗鏘有力。
  說出來的語句,一定要通順流暢,詼諧風趣,讓聽者為之動容,聞者為之振奮。
  當然,這一點因人而異,不同程度的問候方式,總會帶來不同程度的效果。
  沈衡作為“半路出家的潑婦”,在動作要領上就落了下成。但好在沈大小姐自幼習武,丹田之氣還是甚為充足的。
  就見她雙手叉腰,帶著勢如破竹之勢又吼了一聲。
  “殺千刀的張青賢,你們家祖墳得冒多大的青煙能才能讓你坐上這不辦實事的位置。老百姓餓肚子嚼草根的時候,你連眼皮都不抬一下,如何配做一方知縣。”
  “出行便是四人抬轎,三人打扇,剝削來的銀子就花的這般心安理得?舉頭三尺有神明,你被雷劈的那天,我保證禹城的老老少少都排著隊往你身上撒辣椒麵。”
  城內的百姓,或許不知道上京的朝官姓甚名誰,王爺的名諱如何稱呼,但對縣令張青賢的名字卻是最熟悉不過的。
  耳聽著那一聲聲叫罵越來越高,不由都湊到城門口觀望。
  隔著一道朱漆大門,沈衡看不到裏麵的情形,但大大小小的議論聲卻依舊透過門縫傳入耳際。
  “外頭那姑娘罵的可真帶勁,聽著爽快。”
  “可不是嗎那張扒皮一輩子沒做過好事,如今讓人這一通數落倒是第一次聽見。”
  “當真好膽識。”
  城樓上的一幹侍衛一見這情景,一時也不知該如何處理。他們從來沒碰上這樣的事,在禹城,張青賢就是整座城池的天,即便是老百姓怨聲載道多年,也沒人敢這麽口無遮攔的罵出來。
  抓吧,擔心人家是個練家子,萬一要是一個不順心把他們給砍了,傷了,多劃不來。
  不抓吧,由著她這麽罵下去?萬一宮裏的人這個時候回來撞見,可想而知會帶來多大的影響。
  幾個人圍在一通商量了一會,最終還是決定先將外麵的兩個人抓進來。左右就是個女子和一個文弱書生,他們二十來號人,還製服不了他們?
  這般想著,已經扛著長槍下來了。
  城門打開的瞬間,沈衡手裏的長劍就已經出鞘了,劍光輕閃,直接架到一個侍衛脖子上。
  “終於肯下來了?”她喊的嗓子都冒煙了。
  那侍衛一看就是個沒經過事的,還未待沈衡說什麽,已經哆哆嗦嗦的對身後的弟兄道:“放下兵器,別亂來。”
  這也慫的太快了吧?
  沈衡挑著眉梢睨了他一眼,不由將劍間又湊近了幾分,很滿意對方的“花容失色”。
  一旁的蘇小王爺顯然比她‘有禮’的多,滿認真的走過來問人家。
  “你是不是要抓我們?”
  “沒有,小的哪敢抓您啊,就是,就是下來跟你們打個招呼。”
  那一把長劍鋒利的很,他方才稍微挪動一點就劃破了皮,哪裏還敢想抓不抓的事情。
  然而這個答案卻令他不甚滿意的樣子。
  “為何不抓?”辱罵朝廷命官不是大罪嗎?莫不是罵的還不夠難聽?
  被“綁架”的小侍衛都快哭了,哭喪著臉道。
  “您這個不算罵,口頭上的東西,我們權當玩笑,說兩句便算是過了。”
  這是放了個偌大個台階擺在那等著人去踩,但是蘇千歲壓根沒下腳的意思。
  “這不是玩笑話。”
  您那表情還能再正兒八經一點嗎?
  侍衛小哥隻覺一輩子都不會再碰上這樣駭人聽聞的事了,一麵抖著雙腿,一麵看向放下兵器的眾人:“這話裏的意思,是逼著我抓嗎?”
  禹城大牢內。
  光禿禿的牆壁,腐朽的圓木圍欄,再加上一條粗壯鐵索。
  沈衡直到坐在牢裏的稻草堆上都沒想明白,怎麽好端端的進個城就進到這裏來了。
  她到現在都還記得,那嚇得走路都顫顫巍巍的小哥將他們請進牢裏時異常呆傻的眼神。
  畢竟,抓人進來這種事他做的就已經很不熟練了,再碰上這麽一個上趕子坐牢的,哪裏還受得起這樣的驚嚇。
  吃著碗裏豐盛的牢飯,她轉臉看向一旁的蘇月錦:“來這裏,是有什麽事情要查嗎?”
  就算宮裏的人還未回來,他們也沒必要在這裏等。莫不是,這張青賢還有什麽通天的本事,非要他親自跑這一趟。
  “難道這裏是他藏銀子的地方?”
  她四下打量了一番。
  每個貪官斂財的手段都是不同的,但守財的本質卻驚人的一致。剛到驛館的時候,她同沈括去張縣令府上吃過一頓飯,那一套宅子,恨不得每片瓦上都打上一塊“補丁”,簡陋的不如一所民居。
  當時她還在想,難得他爹能找到一個清廉的知己,哪裏知曉,那戶破舊的院子,本就是用來招待上京朝官的擺設,根本不是他真正的居所。
  小二說,這人將錢看的極重,分毫必究。
  張青賢要是被扒了這身官服,隻怕以他那守財奴的性子,寧可讓銀子跟著自己入土,也斷不會輕易拿出來。
  蘇月錦執意要來牢裏,應該就是衝著這件事情來的吧。
  “你確定會在這裏嗎?”
  她敲擊著地上的磚石,側耳聽了聽聲音。
  沒有啊。
  如果底下真藏了東西,磚石的響動不會這樣結實的。
  蘇小千歲一直盤腿坐在不遠處看她,直到沈衡自己折騰夠了,滿頭大汗的坐回來時才慢條斯理的道。
  “我就是餓了,來吃個飯。”
  怎地想的這般複雜呢?這世間哪有那麽多機關暗道,張青賢就是吃光一整顆核桃樹,也沒這樣的腦子。
  從他手裏拿銀子,根本用不著這麽麻煩。
  沈衡僵硬的看向他,完全不敢相信他讓她在城門樓吼了大半天,為的就是逼著這些官差將他們帶回牢裏,吃飯!!
  “那你為什麽非要找南麵帶窗戶的牢房住。”她還是不肯相信自己被耍了的事實,這難道不說明這屋子是同別的牢房不同的嗎?
  蘇月錦揉了揉有些困倦的眼睛。
  “南麵有光,不會太潮啊,多墊些稻草睡起來更舒服。”
  他是真的有些累了,說完之後懶懶的躺倒在稻草上“阿衡,睡了。”
  天知道沈衡現在多想衝過去將這人拉起來,可是看著那雙眼底的青黑,最終還是忍住了。
  多日跋涉,他的身體。。。
  她深吸一口氣,從懷裏掏出帕子蓋到他臉上。
  她現在,真心不想看見這個人!!!
  縣太爺公開審案本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隻不過這事發生在禹城,那就是連五歲孩童都要驚訝三分的事情。
  因為這位所謂的青天大老爺,除卻上任時稀裏糊塗的處理過兩件迷糊案子以外,整整三年都不曾做過什麽實事了。
  鳴冤鼓上的灰塵落的手指般厚,而這場突如其來的公審也讓沉寂了多年的禹城再次沸騰了起來。
  “你們聽說了嗎?張扒皮要審案了。”一名拎著果籃的少年人一邊招呼著生意一邊對身邊的人說。
  “審案?”一旁的老者冷哼“這又是坑了哪家的銀子,打算往人家腦袋上扣屎盆子呢。”
  這樣的事他過去也沒少幹,隻是都不會擺在明麵上,多是直接安個罪名給攆出城去。
  “這次這個不一樣。”小哥湊到身旁耳語。“這次審的,是上次在城門外把張青賢罵了狗血噴頭的那兩個年輕人。”
  老者愕然:“這得去看看去。”
  都說公堂是莊重而嚴肅的,因為它象征的不僅是朝廷的威望,更是一種公理正義的存在。
  然當沈衡同蘇月錦走進來之後,看到的就是兩排沒精打采的衙役,以及打著嗬欠的縣太爺,圍在門口的百姓都比他們看上去精神。
  抬眼看著那上麵禦賜的,清正廉明幾個大字,不能不說是一種最大的諷刺。
  “堂下何人,為何見了本官不跪?”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角的眼屎還糊在上麵,一派高高在上的安逸。
  沈衡聞言倒是笑了,挺歡喜的問他:“您這話,是跟誰說的?”
  她自然是很樂意在他腦袋上再扣一個“大不敬”的帽子的。
  “當然是跟你們倆了!”張青賢挺直了腰杆“公然藐視朝堂,昨天還敢辱罵本官,你們長了幾個膽子?”
  他聽說這事的時候氣的不行,趁著上京那幾位還沒回來,一定要正正自己的“威名”。
  京官家眷雖沒有品級,但在這樣的七品縣令麵前,拱一拱手算是高看了他的。
  沈衡沒覺得這人有什麽值得高看的地方,便頷首點了個頭。
  蘇王爺壓根沒看他,徑直走到一旁抻了把椅子坐下了。
  張青賢官做的不怎麽樣,但好歹在禹城橫行了二十餘年,見此情景將驚堂木拍的山響。
  “哪裏來的刁民,好大的膽子,給我拿下,拿下!”

第二十八章升堂

  拿下?誰去拿?
  站在裏麵的衙役,許多都是見識過沈衡的功夫的,昨日那一把利劍架在脖子上的感覺到現在還有股子涼意,誰敢招惹那姑奶奶。
  一時你推我搡的,竟然都不願意先動手。
  張青賢看後氣的兩撇小胡子都抖歪了,指著那一堆人吼道:“還不快去?!”
  前段時候上京的人抓了張五,他心裏就一直戰戰兢兢的。他私下裏的那些勾當,多數城裏人都是知曉的,他一直都想找個機會殺雞儆猴一下,為的就是讓城裏的百姓認清楚,誰才是這禹城真正的土皇帝。
  趕巧碰上昨日這事,當然要好生做一做文章。
  “還愣著幹什麽?你們二十幾個衙役都是吃白飯的?給我打!”
  連個“刁民”都收拾不了,他以後在禹城還怎麽混?
  官差們得了命令,就算不願也得硬著頭皮上前比劃,刀尖亂舞著,就是不敢湊的太近。
  沈衡瞧著在她麵前耍猴似的跳來跳去的某個衙役,直接甩出水色白綾將他丟出門去了。
  看的多鬧心。
  官差們眼見著外頭那個摔的牙都掉了,心下都涼了半截,哪裏還敢再往那邊去。
  都將目標轉到了默默坐在一旁的蘇月錦身上。
  彼時蘇小千歲正在研究手裏的毒藥瓶,看到他們湊過來也是一怔。
  他瓶子上的標簽不知弄到哪裏去了,正分不清楚哪個是哪個呢。
  袍袖一揮,隨手便撒出去大半。
  粉末清揚間,他挨個端詳著他們臉上烏黑發青的顏色,點頭道:“原是五虛散。”
  不會致命,但會讓人渾身癱軟。
  念叨完,轉身去找師爺“借筆”做標記去了。
  張青賢坐在堂上,臉色不比中毒的手下好看多少,這到底是在哪找來的兩個活祖宗。別說是用他們震懾百姓了,就連他自己都快嚇得尿褲子了。
  一旁跟他熟識的差官走上前去,小聲道:“大人,這兩個都是練家子,要不咱們隨便審審,趕緊將給人放了吧。”
  張青賢瞪著眼珠子推他:“你早怎麽不說!!”害的他隻當是哪個市井無賴,還巴巴的喊了百姓來看公審,現下這不是明擺著賣慫嗎?
  但是,該賣的時候,還是得賣的。
  正了正歪掉的烏紗帽,他嬉皮笑臉的說:“兩位,站著回話吧,站著回話。當然,坐著也行。”
  “本官方才自醒了一下,覺得的二位所犯的情節也沒那麽嚴重。雖說罵了本官幾句,但是所提的意見卻是很中肯的,作為一方知縣,原該多聽聽群眾的聲音。對於你們的行為,本官就不多做追究了,就,就這麽散了吧。”
  臉麵值多少錢?張青賢從來都是不知道的,反正沒自己的性命重要。
  他呆在禹城這麽多年,奉行的就是“中庸”二字,遇上橫的,他便軟一軟,碰上軟的,他便敲一敲。
  滾刀肉都沒他會審時度勢。
  中肯嗎?
  沈衡向來欣賞這樣的“豪傑”,不由笑道:“都說禍害活千年,我一直都不甚相信,原是這裏麵還有個能屈能伸的門道。張大人甘願效仿神龜,做這縮頭縮尾的典範當真讓人欽佩。要是背上再背個殼子,定然是能長命百歲的。”
  一席話,說的周圍的百姓全笑了。
  張青賢強撐著麵子接話:“既然事情都說明白了,兩位便請回吧,本官還有許多公務要處理,退堂。”
  說著,腳底抹油便要溜,奈何足下一麻卻是不知為何,突然動彈不得了。
  “我們的事說明白了,便來說說你的吧。”
  蘇月錦一麵擺弄著手裏的瓶子一麵慢悠悠的道。
  “慶元二十六年春,朝中下旨減免賦稅,給無田可耕的百姓每家補助三兩銀子的供給。禹城貧瘠,又逢水災,撥到你手裏的銀子高達一千七百萬兩,城中百姓所得的,卻不足半兩,我且問你,這銀子是去了哪裏?”
  “慶元二十九年,因平複陝南叛亂,需要軍需。各州知府縣城皆捐銀千兩,何故你禹城隻上報百兩,私下裏收的,卻足足萬兩有餘。”
  “二當家張五在逃。當時是你受命圍剿的,緣何六年之後還會好端端的出現在城內?”
  蘇千歲說完,淡淡的掃了他一眼:“你這欺上瞞下的本事,當真是上京不少朝官都望塵莫及的。”
  未來禹城之前,他便命人調查過。
  隻是這人在禹城的根基紮的很深,他勾結黑市的張五,一麵掩蓋他們見不得人的行當,一麵威逼百姓不敢妄言。他後來了解的,也是撿回來的孩子沈小二告訴他的。
  張青賢聽後整個人都蒙了。
  他如何會知曉的這麽詳盡。
  “你到底是誰?”
  蘇月錦聞言歪了歪頭。
  “我不耐煩告訴你。”
  張青賢站在原處幾欲吐出一大口鮮血。
  在場的百姓本就對他怨念已久,再乍聞被他匡了這麽多年的銀子,有幾個膽大的直接就罵出了聲。
  “狗官,還我們血汗錢。”
  “二十六年水災,我老子娘病的沒錢看病,拖了五日還是含恨去了。原是被你這黑心畜生扣了這銀子,那是救命的錢啊,你還我娘的命來。”
  “對還命來。”
  張五倒台了,雖然不知道麵前這位公子是做什麽的,但心裏總覺得多了些坦然。幾聲呼喊下去之後,其餘的人也都振奮了。
  這裏麵的百姓,多是做些燒窯砍柴的營生,一身大力哪裏是幾名官差就能攔的住的,眼見就要衝進來的時候,突然被疾步衝進來的禁衛軍死死攔住。
  一名身穿黑袍藍錦的帶刀參將肅目上前,厲聲斥責道:“這是鬧騰什麽呢?”
  他剛從城外回來,還沒到行宮便聽到這巨大的吵嚷。
  張青賢一看到那進門的官爺就愣住了,指著蘇月錦大聲嚷道:“大人可下來了,這兩人是張五的餘黨,特意跑來搗亂的。下官拿他們不住,還請大人幫忙拿下這刁民。”
  張五的餘黨?。
  帶刀的參將神色一淩,轉身就要吩咐手下抓人。
  隻是看到穩坐在椅子上的男子之後又頓了一下。
  怎地這樣眼熟?
  他握著刀柄不由又湊近了一步。
  待到看清之後,整個人都如遭雷擊。
  回手就是一巴掌打在張青賢的後腦勺上:“沒長眼睛的混賬東西,那是我們千歲爺!!當真是瞎了你的狗眼了!”
  說完,慌忙跪在地上抱拳道。
  “禁衛軍參將趙誌勇叩見端王殿下,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
  一行禁衛見此情景也紛紛抱拳跪地,山呼千歲。
  蘇月錦點頭。
  “都起吧。”
  他不歡喜旁人跪他。
  瞧著一旁的趙誌勇,他饒有興致的問:“我是不是見過你?”
  參將大哥嘴角都抽搐了,淚眼婆娑的道。
  “王爺,上次您賄賂的那七百多兩銀子下官真的分毫未動的。”
  他也是“命好”走到哪都能遇上這位主子爺,上次是墳崗,這次是公堂,誰知道下次會不會從棺材板裏爬出來。
  外頭的人都快急瘋了,這小祖宗卻是到哪都能坐的穩穩當當的。
  哪個王爺能穿成這樣出來?
  同樣震驚的又何止他一人。
  張青賢整個人都癱軟在地上了。
  麵前的這位,居然就是端王爺?!正宮皇後的嫡子,聖上最寵愛的十一殿下!!
  光是一個大不敬的罪名便足夠他抄家的了,他居然還想治他的罪?!!
  連滾帶爬的抱住蘇月錦的大腿,他大哭道。
  “王爺開恩啊,罪臣實在不知您的身份,才犯了這樣大的錯處,求王爺給罪臣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吧。”
  蘇月錦低頭看著他,隻覺那眼淚都能將他的靴子洗刷幹淨了。
  隻是說到“補過,也不是不可。”
  他看著他 ,滿溫潤的道“不過是取之於民,還之於民幾個字。你聰慧,定然懂我的意思。”
  懂,他當然懂。這是要他將貪汙的銀子交出來的意思,但。
  “王爺可是不殺罪臣了?”
  蘇月錦皺眉。
  “那要看你的銀子夠不夠養活這一城的百姓。”
  “夠,當然夠。”張青賢哆哆嗦嗦的交出一把鑰匙“銀子都藏在碧水峰宛的後山,撥開竹林便看到了。”
  碧水峰宛。
  沈衡笑了,那旁邊就開著一家棺材鋪,這位張大人果然會找地方。
  蘇月錦將鑰匙拿給趙參將,卻是緩緩站起身走到了堂前。
  圍觀的百姓都傻傻的看著這位慶元朝最年輕的王爺,聽到他甚是溫潤的說。
  “朝廷有錯,未能及時發現這等魚肉鄉民的貪官。泱泱大國,終是有始料未及的地方。這些年,苦了你們了。”
  “一方知縣既然不能如父母一般愛護百姓,便讓他當兒子孝順吧。查抄出來的銀子,按人頭算,每人一份。我另外再撥三十萬兩銀子出來,重修護城堤壩,你們以後,可以安心過日子了。”
  至於這位張縣令。
  “明日菜市口遊街,午時處斬。”
  刮著老百姓血肉過活的人,根本不配擁有贖罪的機會。那些生生餓死的孤魂,誰又給過他們機會呢?
  沈衡從未見過老百姓如此誠心的叩拜,每個人眼中都含著淚水。那一句苦了你們了,道盡了他們這些年的心酸,還有什麽樣的語言比這更實在的呢。
  爛泥一般的張青賢在聽到斬首的消息之後不由叫喊道:“王爺怎可食言,方才不是應了罪臣不死的?”
  如果不是想留下一條命,他怎麽會將銀子的位置說出來?
  蘇月錦無辜看他:“我說過嗎?”
  他隻是說,想看看他的銀子夠不夠養活大家。
  僅此而已。

第二十九章畫眉之趣

  張青賢被斬首了,行刑當日不少百姓都拿著爛菜葉來送他最後一程。
  沈衡站在不遠處遠遠的看著,覺得人這一輩子,即便不能讓所有人都拱手稱讚,卻也萬萬做不得這千夫所指的罪人。
  一朝身死,遺留在後世的醜陋名聲卻是要由子孫們來背負,那搜刮而來的幾年安逸又能值得上什麽呢。
  張青賢新納的小妾哭的快要斷氣了,卻並非因著他的離世,而是心痛於自己過往的榮華即將隨著那顆頭顱的墜地而回歸到原點。
  總有人,將浮華看的比良心還要重要。
  她搖著頭歎息:“好歹正房哭的時候還加了兩聲‘殺千刀的張青賢’呢,她哭時卻是張口閉口都是銀子。可見臨死的時候,還是‘糟糠’比‘美妾’更靠譜些。”
  “你倒是什麽事情都能琢磨出些門道來。”耳邊突然傳來一聲輕笑。
  她回頭,入眼便是一張俊秀的容顏,是顧小侯爺。
  沈衡看著他身上的錦袍。
  墨色蜀錦勾紅色暗紋的花邊,再配上那一雙石青雲紋短靴,斂去了份風流,倒襯得他更為英氣了。
  “看熱鬧怎地不叫上我?”他走近,語氣裏帶著埋怨。
  自從回來以後,這還是他們第一次碰麵,雖說隔了這些時日,但沈衡依舊覺出幾分親切來。
  事實上,她回來之後,看許多人都感覺是親切的。“與世隔絕”了半個月的孩子,看見熟麵孔總是欣喜的。
  略微斟酌了一下,她回道。
  “一人來看,那是湊巧或好奇。若是拉幫結夥來看,那就正經是來熱鬧的了。”言下之意,她便是這前者。不拉上顧允之,是不想‘結黨營私’。
  客套話說的滿有學問,卻隻是不想在她不甚好的閨譽上再加個貪看熱鬧的名聲罷了。
  顧侯爺卻因著這調侃笑了起來:“我倒是沒你的覺悟高,正經是來看熱鬧的,既碰上了,便一起湊個趣吧。”
  他笑的總是那般溫潤,一雙桃花眼生的漂亮張揚,偏生眉宇之間總透著一股子儒雅的書卷氣。
  沈衡笑著點頭。
  腦子裏卻浮現出另一個人的笑容來。
  那是一張極精致的臉,如畫的清眸,總似籠在寒潭水霧上的淡然。
  分明是那樣寡淡的人,笑起來,卻生生多了幾分紈絝子弟的慵懶韻味。
  而此時,紈絝子弟卻難得穿的正式,斂目凝神的高坐監斬台上。
  一身錦紫朝服,袖口和胸前的紋飾都鑲著金色的滾邊,腰間一根同色腰帶綴著十八顆大小相同的東珠,玉冠之下的那張臉少了些平日的隨性,卻是多幾分往日沒有的肅目。
  也許是見慣了他輕袍緩帶的樣子,突然看見這樣的他,竟然讓她覺得有些陌生。
  顧允之說“月錦一直覺得親王服的顏色用的不好,太過老氣,今日倒難為他肯穿。”
  她幾乎下意識的回了句:“穿與不穿,也並非是他能選擇的。”
  話剛出口便覺得失言了,訕訕的又補了一句:“我的意思是,他總這麽挑三揀四的,也是該管管他了。”
  又覺得自己這話太過親昵了。
  眼見著顧允之一直閃著一雙桃花眼看她,隻得麵如死灰的又來了一句。
  “我隻是覺得,王爺今日這身,確實不太好看。”
  她誠認自己已經江郎才盡了。
  好在顧小侯爺也沒再為難他,隻是輕聲道了句:“你編瞎話的時候,眼神愛往別處撇的毛病也該改改了。”
  她握拳,決定今後不光要疏遠蘇月錦,連同他的“同黨”也不要一並遠了。
  張青賢頭顱落下的那一刻,相信許多城中受他欺壓多年的百姓才算真正鬆了一口氣。
  一朝烏雲遮日,遮蓋的是近三十年不見天日的搜刮壓迫。
  沒有一般菜市口問斬後的歡呼,也沒有興奮之後的狂吼。相反的,百姓們的目光都有些怔怔的。
  顫顫巍巍的老者,含著淚擦著手裏的牌位,眼中幾番婆娑,卻是說不出半句話來。
  氣氛一時冷凝。
  蘇月錦轉臉對身旁的桂圓公公耳語了幾句,不多時便有近侍抱了許多爆竹上來。
  圍觀的百姓都摸不準這位王爺的脾性,都有些摸不著頭腦。
  正思度間,便看到皇家禁衛整整齊齊的排成一排,每人手上都高高舉起一掛長鞭點燃。
  一時之間震耳欲聾的劈啪聲伴隨著莫名的喜慶,瞬間充斥在了整個菜市口。
  蘇千歲端坐台上,正兒八經的道。
  “喜事,不是都放爆竹的嗎?”
  爆竹象征辭舊迎新,如今張青賢這片烏雲散去了,禹城可不就是迎來了新生。
  百姓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位清清冷冷的主子爺是在用這種方式告訴他們,一切都過去了,可以安心了。
  反應過來之後都振奮了。
  一時之間叫好聲,歡呼聲此起彼伏。
  那一次次誠心的叩拜,是對這位慶元朝最年輕的王爺最高的擁戴。
  蘇千歲站在台上,挺嚴肅的說:“我是紙做的,經不得拜。你們隻需記得,這爆竹是我自己掏銀子買的,以後我沒錢吃飯了,你們做飯給我吃便是了。”
  這話要是被聖上知道了,估計又會被氣的半死。
  天子家的孩子還能沒飯吃,那哪裏還能吃的上飯?
  但這話裏還有另一層意思,那就是,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老百姓的擁護,才是一個國家最堅實的後盾。
  隻是蘇小王爺偏生要用這樣的方式表達出來,又是引來一通歡笑。
  顧允之站在台下頗有幾分無奈的說:“月錦這性子,即便任性,也還是讓人覺得那樣討喜。”
  沈衡瞧著那人沒個正經的樣子也禁不住莞爾。
  一個自稱“我”的皇子,一個從未將自己放在高位俯視臣子的,端王殿下。
  這也許,就是他獨有的魅力吧。
  處理完禹城的事情之後,他們去了泰山,整個大典因著罕見的幾日晴天,進行的非常順利。
  祭祀結束之後,儀仗便班師回朝了,路途中沈衡一如既往的呆在自己的馬車裏,偶爾同顧允之下下棋,偶同劉雅君吵吵嘴,然後秉承君子之交淡如水的精神同蘇小千歲劃清界限。
  她已經高攀過一次了,那樣銘心刻骨的踐踏她此生不想再承受第二次。
  所以,在她還沒有對他完全動心之前,總是要讓自己先抽離的。
  但有的時候,淡如水這種事也是需要雙方配合的,且必須都是君子,不然淡著淡著,便又淡不下去了。
  “王爺,您不覺得您又走錯車駕了嗎?”沈衡看著那個掀了簾子徑自坐過來的人,咬牙切齒的道。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行進的途中,他總是有各種借口能湊到她的馬車裏來消磨時間。就連她同顧小侯爺下個棋,他也不忘抓一把瓜子來看熱鬧。
  蘇月錦隨手拿了她手上的話本子翻了兩頁,甚無辜的說:“我的馬車壞了,正在修。”
  這個借口你大前天就已經用過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這次又是哪裏壞掉了?”
  “不知道。”他一麵看著話本子一麵道:“桂圓還在琢磨,到底從哪個地方砸才會讓你覺得嚴重,又不會修起來太費事。”
  他-倒-說-的-坦-然!!!
  “您現下倒是連搪塞都一並給省了。”
  他拿眼斜了她一眼,頗有幾分不滿。
  “砸了再裝回去確實挺麻煩的,你也該體諒體諒他們。”
  那架勢,就好似家主在埋怨家裏的妻子太過苛刻一般。
  到底是誰不體諒誰啊?!!
  沈衡閉了閉眼,索性直接說了:“正所謂男女授受不親,我知您是隨性慣了的,但好歹我還是待嫁之身。這般下去,哪家還敢娶我。”
  就算她不急著嫁,也不能放任自己的名聲這麽狼藉下去。劉雅君每隔兩天都要來她這鬧一通,可想而知她回去之後會不會被登門造訪的嬌花嘲諷死。
  蘇月錦聞言,倒是將手上的書放下了,分外認真的道:“阿衡,你嫁不出去,真的不是因為這個原因。”
  光這脾氣秉性便不太好嫁了。
  一句話,氣的沈衡差一點氣孔流血身首異處,再顧不得什麽端莊,中氣十足的吼了一句。
  “嫁不出去老娘也認了,你現在就給我出去!!!”
  蘇小千歲斜靠在馬車的桌案上,在“去”字的尾音之後緩緩說了一句:“那便嫁我嘛。”
  隻是彼時沈大小姐還在氣頭上,根本沒聽見他說的什麽,再問時,他卻隻是清咳一聲,轉了別的話題。
  其實,再聰慧的男人,在心愛的女子麵前也難免會踟躕。
  沈衡在矛盾她的高攀,而他又何嚐不擔心自己皇子的身份會傷害到她。
  從馬車上下來的時候,她已經睡著了。他觀望著這張臉良久,默默將她的頭發打了一個結,亂糟糟的一團,像個死麵疙瘩。
  都說畫眉是閨房之趣,他卻更喜歡她的一頭長發,隻是“挽發”的手藝,似乎差強人意了一點。
  蘇月錦給了道道三枚玉佩的賄賂,讓她承認那頭上的東西是她編的。
  對方偷偷朝裏麵看了一眼之後,果斷將頭搖的撥浪鼓一般。
  “王爺,這事您還得再加一盤醬肘子。”
  這是要冒著生命風險的。
  他看著那一張餅臉點頭,覺得這丫頭甚有桂圓的風範。

第三十章花前月下

  沈衡最近覺得有些奇怪。
  因為不甚喜歡鑽研的道道突然開始學習挽發了,這種興趣實在讓她不知道該喜該憂。
  作為一個官家小姐的侍婢,她可以說是最不稱職的。除卻最簡易的墜馬鬢,她幾乎對所有發鬢都一竅不通。
  誠然,這次也是不通。
  隻不過鑽研的久了些,每每睜開眼睛,她都不太敢照鏡子。
  “道道,我覺著人生需得學會釋然。對於自己改變不了也精進不得的天賦,真的沒有必要這麽執著。”
  就如她對於扯謊這種事,哪次不是絞盡腦汁的琢磨,輕而易舉的被拆穿。
  總有那麽一兩件事,是如何努力也到達不到的。
  道道站在一旁挺揪心的看著,小小聲的說:“小,小姐不喜歡嗎?奴婢倒是覺得,偶爾嚐試一下新的發式也沒什麽不好。”
  沈衡聞言微笑:“你可以在自己頭上嚐試。”
  可是那樣就沒有醬肘子吃了啊。
  她吞了口口水:“自己練,練的不好。這東西得邊盤邊端詳,奴婢胳膊太短,夠不到後麵的頭發。”
  沈大小姐聽後差點熱淚盈眶。難得她的道道這般勤奮,她再不支持一下就實在對不起這份主仆情誼了。
  剛想說:“要不你去給我爹梳吧,他對於新的事物接受能力還是滿強的。”便感覺馬車的簾子被掀開了。
  蘇小千歲清俊的側臉就這麽迎著朝陽照了進來。
  他正在同旁邊的人吩咐什麽,轉臉看到她此時的“妝容”之後也是一怔。
  幾乎下意識的對桂圓說:“快將簾子放下。”
  這是有多慘不忍睹!
  道道看著桂圓公公麻利的動作,多想說一句:“王爺啊,您梳的時候怎麽就下得去手呢?”
  “阿衡。”
  他隔著簾子喚了一句。
  “我們要在這裏轉水路回去,你梳洗一下,我帶你出去玩。”
  沈衡不知他語氣裏緣何帶著愧疚,隻當他是覺得方才唐突了。
  滿大方的道:“且等等,馬上就來。”
  根據這段時間堅持的“君子之交”,她已經很深刻的意識到,要將一個“小人”改變成君子有多麽的困難。
  所以。
  她輕歎一聲,還是等到回京吧,到時總是要分道揚鑣的。
  也許就連她自己都不願承認,她其實也會不舍。
  他們所處的地方名叫耀月城,是北水池岸最富饒的一座城池。遠山而居,靠水為岸,是湘北一帶出了名依山傍水的好地方。
  一條挽溪湖恍若天鏡,湖色青碧,依湖而立偶感清風,連帶幾日的舟車勞頓都舒緩了許多。
  桂圓站在一旁小聲對蘇月錦說:“王爺,奴才聽說附近有一處紅楓林,林內廊亭考究精巧,是文人墨客最喜歡的地方。回廊上風景宜人,最適合年輕男女談天說地,您看,嘿嘿。。。”
  最後一句話他說的很小聲,麵上的表情卻是極曖昧的。
  蘇千歲看著他那副樣子滿嫌棄的側到一邊,對沈衡道:“我們去臨將閣吃蟹吧,那裏的蟹黃粥很好吃。”最關鍵的是,點心做的也很好。
  兩兩敲定,竟是都滿意的。
  路過桂圓身邊的時候,他輕拍著他的肩膀,語重心長的道:“約會這種事還是投其所好為好。”
  阿衡連古詩都背不下來幾首,看得什麽風景。
  相攜而行,沒走多遠便遇上了手持折扇的顧允之。
  他今日穿了件淡藍繡蝠紋的常服,頭上一支白玉簪越顯風流,笑嗬嗬的迎上來道:“這是要去哪?興致勃勃的樣子。”
  沈衡笑指著不遠處的酒樓:“去吃蟹,聽說閣裏的螃蟹都是現吃現撈的,新鮮的很。”
  顧允之含笑掃了兩人一眼:“原是這樣,正經我也是願意吃這東西的,同去可好?”
  沈衡自來知道他同蘇月錦的關係極好,想著同去也無甚不可。
  大大咧咧一點頭:“那自然是好的,多一個人也熱鬧,大家一塊去嘛。”
  一旁的桂圓和道道相視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不解風情’四個大字。
  顧允之是什麽人?那是出了名的玉麵元君,雖瞧著溫潤,實際上能入他眼的人寥寥無幾。
  沈衡看不出這裏麵的意思,旁人可是看的真真的。
  這段時間因著這位顧侯爺總找沈小姐下棋,千歲爺與她獨處的時間本來就不多,難得出來一次,哪能願意多一個人。
  桂圓偷眼看了看自己主子,果然那張清清冷冷的小臉跟掛了層糖霜似的,但說出來的話也半點不含糊。
  “你要吃蟹便自己去麽,我要同阿衡單獨去吃。”
  一句話,說的場麵上的人都愣住了。
  沈衡呐呐的推了他一下,一時竟也不知說什麽好。
  顧允之眨了眨眼,似乎早料到這人的性子,頗有些埋怨的說:”怎地這樣小氣,大家在一塊不好嗎?有了阿衡之後你便不待見我了。”
  話說的也體麵,避重就輕的讓人不好回絕。
  蘇月錦默了默,語重心長的說:“成親之間都是要花前月下的,等阿衡生了娃娃我便有時間陪你了。”
  話畢,直接拉著沈衡離開了。徒留下石化的眾人,半晌未及回神。
  沈大小姐其實也沒好到哪去,整個人都有些蒙蒙的,也不知他話裏的意思可是同她理解的那般。
  幾次三番想要張口,又覺得不好涉及人家的隱私。
  顧侯爺當時失落的表情猶在眼前,那分明是被拋棄之後的怨懟。原來,侯爺歡喜的,竟是蘇小王爺嗎?為了讓他迷途知返,蘇月錦才拿她來搪塞的。
  怪到這兩人二十出頭都未娶妻,原是有這份難解的情愫環繞於心,當真是,苦了他們了。
  蘇小千歲就算再聰慧,恐怕也想不到她會有這般獨到的見解,看著她心不在焉的樣子以為是因著顧允之沒有同來。
  不甚開心的戳著桌麵上的點心道:“允之吃蟹身上會起紅疹。”
  那人分明就是來湊趣的,當他不知道麽。
  沈衡卻險些拿不住手中的勺子,含淚道:“你真體貼。”
  那張臉莫名其妙的帶著一種寬容和理解,讓蘇月錦禁不住惡寒了一下,不由自她碗裏舀了一勺蟹粥來喝。
  入口溫潤鮮香,沒有毒啊。
  敲著沈衡的碗邊,他道:“好好吃飯,等下回去熬些清熱的湯藥來喝。”
  他們這次來,沒有驚動耀月城的官員,衣著也隻做尋常商旅打扮,為的就是不想太驚擾當地的百姓。
  用過飯後兩人租了一隻小船,泛舟湖上,終於有了些意境。
  隻不過湖上的畫舫也跟著多了起來。
  其實所謂的畫舫,許多明白這裏頭道道的公子爺心裏都明白,無非就是些坊間上不得台麵的新營生。
  吹拉彈唱的姐兒端坐其中,偶爾晃過哪個公子的眼了,請上自家的船裏彈上一曲,比之煙花柳巷多了份雅致便是了。
  沈衡已經記不清這船上到底被丟了多少姑娘的帕子了,她一麵拿眼看著,一麵琢磨著等下要不要拿回去幾條,讓道道留著擦桌子用。
  蘇小王爺一直泰然坐於舟上,偶爾托腮撿幾塊魚食丟下去喂。
  豔紅色的大船緩緩靠近的時候,沈衡尚在瞧著他喂魚。一名身穿大紅色長裙的鴇娘揮舞著滿是香粉的帕子媚笑道:“公子同個丫鬟坐在舟上有什麽意思,要不要我叫幾個姐兒上來跟爺們解解悶。”
  這般說著,已是拉開了船上那一層薄紗。
  沈衡瞧著那裏麵坐著的姑娘,環瘦燕肥,當真是個有千秋。
  她打趣似的看向蘇月錦,笑嗬嗬的道:“爺們可要請一個上來?”
  他歪頭看她:“等下你醋了,我可是要倒黴的。”他像喜歡自找麻煩的人嗎?
  船裏突然傳出一曲調子。
  聽不出是用什麽樂器彈的,隻覺得似琴似箏,匆匆幾個樂節,卻是極悅耳的。隻是彈的人似乎有些焦急,顯得有許淩亂。
  沈衡不懂音律,卻看見蘇月錦聽後整個人都僵住了,愕然抬眼看向那處聲音的源頭。
  她從未見過他這般失態,良久方聽到他吐出三個字。
  “是阿漾。”
 

第三十一章禦賜的水命女娃

  蘇漾是在一個大雪封山的日子裏被蘇月錦團巴回來的。
  之所以用了這個略顯強硬的詞匯,是因為當時的蘇千歲隻有四歲,而昏迷中的阿漾已經是個六歲的孩童了。
  一個四歲的幼童要扛回一小袋水果尚顯吃力,更何況要拖回去一個比自己還高出半個頭的半大孩子呢。
  蘇漾被拖回去的時候,後腦勺上的青包足有雞蛋般大小。皇後娘娘當時怎麽也想不明白,這孩子不過是餓暈過去的,怎麽就被磕的千瘡百孔的。
  蘇千歲乖覺的坐在床頭吃點心,滿坦然的說:“雪山上的路太不平了,娘應該著人去修修了。”
  一語道破天機,這孩子哪裏是摔的,分明是在路上生生被磕成這樣的。
  皇後娘娘禮佛,瞧著自己兒子造出來的孽實在不安,趕巧第二日千歲爺便高燒不退,驟發了餘毒。
  彼時娘兩還住在奉蕪山上,山裏白胡子的臭屁神醫搖晃著腦袋說,皇子殿下的命格不好,須得找個命格屬水的女娃娃結婚衝喜,七天之後準好。
  實際上,這話真格是沒有的事。
  受過風寒的人都知道的,這病算不得什麽大事,就算隨便喝些湯藥,七天之內也必然能夠痊愈。糟老頭不過是見天被皇後娘娘盯的煩了,順口胡說的。
  天家的孩子難免金貴,自打進了他這山門,你瞧瞧那一大堆人跟在後麵轉悠的陣仗,讓他這清湯寡水過了一輩子的老東西如何不厭煩。一點小傷寒就連續被傳召問話了三次,自然得想點別的方法讓自己躲個清閑。
  他這廂倒是真清閑了,可是急壞了聖上和娘娘。
  他們這一行走的匆忙,哪裏會帶年紀小的女娃隨行。兩廂一琢磨,前些時日撿來的孩子不就是個屬水的?雖說八字尚未算過,可是在雪地裏撿回來的,還有比這更水的嗎?後來又擔心女娃的五行不合,又當即賜了個‘漾’字做名字。
  於是,一錘定音,禦賜的水命女娃蘇漾就這樣在昏迷的第二晚被送上了‘龍床’,做了蘇小千歲的童養媳。
  蘇漾醒來之後,整個人都是蒙的。樂嗬嗬的被哄著啃了三個肉包子之後,聽說自己就這麽嫁了,直接放聲大哭。
  蘇千歲一麵優雅的擦著鼻涕,一麵用同一條帕子幫她擦了擦眼淚。
  “這事也沒同我商量,等你長大了,會翻牆的時候再走吧。”
  蘇漾含淚瞅著院子裏丈高的石牆,最終也隻得妥協了。
  誠然這事辦的有些不地道,頗有幾分“強搶民女”的意思,但這強搶的是慶元朝的皇帝,卻是一般人奈何不了的。
  蘇漾是個被牙婆子拐走的孩子,隻記得被拐的時候也是吃了三個肉包子,等到明白過來的時候早不記得自己家在哪裏了。
  誤入奉蕪山,是聽說要被賣到偏遠的蜀地才偷跑進來的。
  蘇小千歲瞧著她那傻啦吧唧的樣子,怎麽瞧怎麽覺得自己吃的虧更多一點。
  四,五歲的孩子,哪裏明白什麽情愛,蘇月錦在山中養了七年的病,蘇漾便在山裏陪了他七年。說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倒是真有那麽些意思。
  教蘇月錦習武的先生是個途徑奉蕪的遊方道士,性格是極古怪的,卻有一身出神入化的好功夫,但生平隻收一名弟子。蘇漾的功夫都是蘇月錦學成之後教給她的,說是師徒關係也無甚不可。蘇小千歲不會輕功,但學了吐息之法之後第一個教給蘇漾的便是翻牆。
  事實證明,這個用三個肉包子就能騙到手的傻妞還是頗有些悟性的,旁的本事不足,翻牆的功夫學的倒是出彩。
  蘇千歲無聊的時候,就喜歡搬個小板凳坐在院子裏看她翻。
  隻是這人翻著翻著,這人便翻遠了。
  開始的時候是隔兩天回來一次,後來是一個月回來一次,再到最後,一年也回來不了兩次。
  而且最奇怪的是,這位衝喜的主子從十三歲開始,便不張口說話了。
  許多人都私下裏猜是在外麵遇上了什麽事,但也沒見宮裏的主子們給請大夫,就這麽由著她隔三差五的回來一趟。
  久而久之,許多人都不記得,蘇小王爺原是有這麽個童養媳的了。
  “說是衝喜,實際上就是點了一晚上的紅燭。蘇漾長大了之後也未曾辦過什麽儀式,身份比之平妾略高,性子倒是極溫婉的,同底下人相處的也好。”
  顧允之說完,奇怪的看了沈衡一眼。
  這丫頭回來之後便坐在客棧的大堂裏不言不語的,問她什麽也隻是搖頭,良久方說了句:“阿漾是誰?”
  他隻當是蘇月錦同她提了,雖說驚詫於他會提起,但沈衡那可憐兮兮的樣子,也實在讓他瞧著不忍心。
  “溫婉你,見過阿漾了?”
  確實是聽說月錦帶了一名女子回來,隻是他尚未見到,也不知是不是謠傳。
  沈衡低頭搓了搓手:“我沒看清她的樣貌。”
  事實上,她看到了那姑娘手掌上的青黑,以及額頭上鬥大的汗珠,整個前襟都快濕透了,分明是中了毒的。
  她那時不知她同蘇月錦的關係,隻當兩人是舊識,回了客棧之後還想幫忙換衣服來著。
  隻是。
  “阿衡,你出去。”
  他當時是這樣說的吧?麵上是不容置喙的嚴肅,就連桂圓進去都被擋下來了。
  清水被端進去一盆又一盆,她站在回廊之上像個傻子一樣盯著那處窗戶。偶爾聽到幾聲輕喃,卻是他從未有過的溫潤。
  原來,他也是會照顧人的。
  幼時的相伴,師徒的情誼,過往數十年的感情,如何是她能比的上的。
  顧允之說,讓她早些回去休息,她甚乖覺的點頭。也不知腦子裏想的什麽,隻覺整個人都是浮躁的。
  蘇月錦從樓上下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神不守舍上樓的沈衡。
  她看見了他,卻是輕輕錯開了身,轉而繼續往上走。
  “阿衡。”
  他拉住她,像個無助的孩子。
  沈衡抬眼於他對視,那雙精致的眉眼依舊是清潤的,卻無端染上了一縷愁緒。
  他的手還落在她的腕間,伴著夜晚的涼風,第一次讓她有了一絲寒意。
  她很認真的看著,中規中矩的俯身,正色喚了聲。
  “端王爺。”
  “你方才叫我什麽?”
  他眼中劃過的那抹悵然那般沉重,以至於沈衡都沒有勇氣再看下去,匆匆抬起裙擺朝樓上走。
  這一次,他沒有拉住她,而是呐呐的,看著被她拂落的那隻手掌,久久不能回神。
  沈衡正式見到蘇漾是在一個落葉繽紛的午後,因著湖邊風景甚好,眾人便將午膳擺在了那裏。
  那時她正同她爹為了爭奪一隻螃蟹而互相較勁,蘇漾晃蕩著小蠻腰扭過來,直接掰了那蟹黃吃了下去。
  在畫舫那一日,她麵上覆著輕紗,所以沈衡並未見識到那張妖嬈至極的臉。
  在此之前她確實幻想過蘇漾的長相,或中規中矩,或小家碧玉,甚至是嫻熟端莊。
  因為在皇室擇媳的標準裏,妖嬈,永遠不是一個褒義詞。
  最關鍵的,她吃的那隻螃蟹是這裏麵最肥的。
  這是她腦子裏首先閃過的念頭。
  當著眾目之下這般無理,蘇漾的麵上卻沒半分不好意思,一麵舔著手指上的蟹黃一麵微笑。
  嬌憨的,卻不討人厭。
  她徑自搬了隻椅子,自顧允之和沈衡之間硬生生擠出一條縫隙坐在中間,端著下巴極認真的打量她。
  沈大小姐此生沒遇到過這般孟浪的人,實在不知顧侯爺前些日子說她溫婉有禮到底是體現在哪方麵。
  蘇漾的身材很高挑,比之顧允之竟然沒矮到多少,沈衡剛要挪開一些,便被她笑嗬嗬的拉住了手。
  鮮香的蟹肉被她送到近前。
  這是,要請她吃的意思嗎?
  可是她記得,剛才剝螃蟹殼的時候,她貌似用牙咬了兩下。
  她,不想吃她的口水。。。。

第三十二章大氣的正室夫人

  正左右為難的時候,正看到蘇千歲一身月白色的廣袖長袍踱步而來。
  他似乎剛沐浴過,身上似蘭似麝的香味尤甚,一頭青絲如兩人初見時一般隨意的披散在身後,搭在腰間的銀白係帶綴著一隻銀飾,鬆鬆掛在腰際,慵懶而出塵。
  見到這三人擠做一團的古怪樣子,直接伸手拎著蘇漾的脖子將她給拽起來了。
  “剛好些便出來鬧騰。”
  他蹙著眉,眼神裏是對待某種不聽話的小獸一般的責怪。
  蘇漾眨巴了下她那雙上挑的鳳眼,隻歪頭看著沈衡微笑。
  沈大小姐頭一次被一位女子這般關注,少不得要回給對方一個笑容。
  隻是她這一笑,是硬擠出來的,所以看上去甚是呆傻。
  蘇千歲好笑的瞧了她一眼,頗己有幾分無奈的說:“阿漾對你很好奇,你莫理她便是了。”
  沈衡看著那雙眼底的寵溺,突然就覺得今日這菜做的有些鹹了,清咳一聲應道“哪裏,夫人很好,很,熱情。”
  而後便轉臉繼續吃飯了。
  整個過程都味同嚼蠟,蘇漾後來又搬著小板凳去了蘇月錦的旁邊,伸長了手臂幫他夾菜。
  沈衡默默扒著飯,順道將一個螃蟹的爪子磕的卡卡作響。
  嚼到一半時突然被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拿了過去,顧允之十分認真的問她:“這東西,很好吃嗎?”
  沈衡呆愣的看著那隻殘破的看不出形態的東西,呐呐的說:“那個,醉蟹最有味道的便是這處了,雖然小,卻很入味。”
  話剛落,便看見他將那隻“爪子”放在嘴裏吮了吮,幾分讚許的說:“確然。”
  沈衡僵硬了,她承認,顧小侯爺臉上略微的羞澀很動人,吃蟹的動作也很誘人。
  但是。
  她也不得不說,被迫吃人口水和看見別人吃自己的口水都是一樣的驚悚。
  幾乎下意識的又掰了幾隻蟹爪子放進他的碗裏,真誠無比的說:“侯爺,這裏還有很多呢。”
  意思就是,您就別將就著啃我剩下了的吧。
  蘇月錦清冷的視線緩緩在兩人麵上掃過,將一盤糯米紅棗推到沈衡麵前,淡淡的說。
  “最近那個不是快要來了嗎?少吃些性寒的東西。”
  話畢,袍袖一擺,直接帶著還想看熱鬧的蘇漾離開了。
  沈括一麵嚼著大米飯一麵問她:“誰要來了?”
  沈衡看著她爹那一臉殷切關心的樣子,強行忍下想要將蟹爪子塞到他鼻孔裏的衝動,咬牙切齒道:“沒誰來!!”
  不過就是她娘的妹妹!!
  上次在山中,她也來過一次,還很不幸的弄到了床上。
  起床之後她本人壓根沒有發現,倒是蘇月錦興致勃勃的去疊被的時候看見了,轉臉就去了隔壁,且話說的比這次更為直白。
  他說的是:“三娘,我娘子來葵水了,能不能拿些草木灰給她用?”
  還記得當時他將那東西拿回來的時候,一臉坦然的樣子,沈衡真心有種想要落淚的衝動。
  虛心的求教:“您一個爺們,怎麽知道女人用的東西?”
  不都說這事晦氣嗎?
  他一臉奇怪的看著她“我娘也是女人啊。”
  他沒告訴她的是,他娘來這個的時候,都是他爹親手縫的草木灰。
  慶元皇朝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因著妻子的需求,竟然練就了一手好繡工,這事,確實不太好傳出去。
  沈衡回去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她跑到城裏轉了一圈,原是打算買一大把芹菜葉塞到蘇月錦枕頭下麵的。
  他最討厭的就是芹菜葉的味道,每次菜裏有,都會一點一點的挑到她的碗裏來。奈何壓根沒找到市集的位置,隻得悻悻的回來了。
  她想,自己似乎對蘇月錦依賴慣了,因為每次出去,都是他在前麵為她領路的。
  這真的,不是一個好習慣。
  走到門前的時候,她看見裏麵已經亮起了燈。她隻當是道道坐在裏麵,大大咧咧的推開門進去,扯著嗓子道。
  “渴死了,快幫我倒盞茶來喝。”
  屋裏的人從善如流的送上茶杯讓她飲下,然後,四目相對。
  再然後,
  所有的聲音戛然而止了。
  蘇漾風情萬種的小臉在燭火之下搖曳的挺妖嬈的,體貼的用帕子擦了擦她嘴角的水痕。
  舉著一張“你回來啦。”的小紙條。
  這到底是,什麽情況?
  蘇漾拉著傻掉的她到桌前坐定,用小狼毫在白紙上寫:“我等你很久了。”
  沈衡注意到,她今日帶了一個白紙本子,還有一隻小硯,明顯是要促膝長談的意思。
  然而下一句卻沒有過多的客套,直接寫到。
  “你喜歡他,我看出來了,我亦是有許多年都未曾見到他對一個女子這般上心。男子總是要納妾的。你做我的妹妹,我是歡喜的。”
  沈衡,完全不知道怎麽整理自己麵上的表情了。
  微笑吧?她承認自己真的笑不出來。
  哭吧?又實在沒到那個份上。
  蘇漾此時的小模樣就跟徜徉在西子湖畔,光輝照耀的正室之光一樣,慈祥的讓她這半路“橫插了一腳的狐狸精”實在汗顏。
  張了張口,她其實很想說。
  我和千歲爺,那頂多就是有點拉小手的小情愫。
  愛情脆弱的花骨朵還沒來得及發芽呢,就被您這捧天池山兜頭蓋臉的澆了個通透,實在沒必要這麽整我啊。
  可是,這話說出來又覺得別扭,怔愣半晌做了個指天對地的動作。
  “夫人想多了,我真沒那個意思。”
  說她心高氣傲也罷,說她不自量力也罷。在這個妻妾成群的世間,她從未想過給人做妾,也不可能同其他的女人侍奉一個男人。
  這話說出來是有些輕狂,卻是她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蘇漾似乎也沒料到她會這樣說,仔細看了她許久方又寫到。
  “你是不歡喜我嗎?我平日鮮少在府中,不會經常碰麵的。而且你要知道,月錦他早晚是要做皇帝的,聖上即便疼寵娘娘,也免不了要充斥後宮。”
  她當然知道。
  沈衡低頭,用手撥弄著桌上的燭火。
  “我,真的沒這樣想過。夫人同王爺鶼鰈情深,能有這樣的氣度也著實令人欽佩,沈衡雖然身份低微,卻自知沒有給人做妾的姿色。”
  自古以來妻不如妾,為妾者必要美豔溫柔,左右逢源。
  她這樣的性子,做不得。
  蘇漾聞言笑笑,寫下一行小字遞到她麵前。
  字跡那樣清晰,娟秀而溫婉。
  “如果,這話是月錦讓我來問你的呢?”
  她麵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看不出這話說的是真是假,隻是那樣看著她。
  “他不會。”
  良久,沈衡說了這三個字。聲音不是很高,卻是篤定的。
  蘇漾眼中劃過一抹異色,屋外的門卻被推開了。
  身穿玫紅粉裙的劉雅君帶著丫鬟走進來,看見蘇漾在裏麵似乎嚇了一跳,旋即熱情的走上前來。
  “蘇姐姐也在這裏呢?在跟沈姐姐說什麽體己話呢,可不能偏頗了我。”
  沈衡瞧著她身邊那兩個丫鬟,身子骨長得比道道還要壯碩,分明是閑極無事來她這找事的。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蘇漾並沒有將寫著字的白紙立時收起來,而是端起手裏的茶盞綴了一口。
  慢悠悠的寫道:“劉小姐來了?”
  劉雅君不瞎,眼看著那桌麵上晃眼的黑字哪裏會不明白。
  隻是這事,一則人家明麵上沒跟她說,二則,也摸不著是不是蘇漾在試探沈衡,掃了一眼之後笑開。
  “閑來無事,來找沈姐姐聊天的,夫人也是嗎?”
  蘇漾不算是王府正妃,又沒抬側室,身份其實是有幾分尷尬的。蘇王爺一直沒娶親,所以便稱一聲夫人。
  劉雅君來找沈衡,本來是想就著蘇漾的事情來嘲笑她的,沒想到對方竟然是有心籠絡,想要她進府為妾。
  潛意識裏,她是不願意同些山野村人和小門小戶為伍的,雖則不平,麵上也隻得先做親和狀。
  蘇漾毫不避諱對沈衡的好感,緩緩寫下:“阿衡的性子很好,我很喜歡。王爺,也是這個意思。”
  這下,不用再多做解釋,直接坐實了沈衡妾侍的名分。
  沈大小姐一直冷眼瞧著,眼見著劉雅君的神色就這麽不尷不尬的被晾在了原處,恍若被雷劈碎的磐石。
  之後,三個心思各異的女人又聊了一會便各自散了。
  道道端著煮好的紅棗甜羹上來,神色怪異的對她說:“小姐,那位蘇夫人來找你,到底是個什麽意思啊?”
  哪有女子寬厚成這樣的,況且她們同她本就沒什麽交情,進到屋裏來的時候卻是如同進入自家門戶一般,泰然的很。
  沈衡斜靠在榻上揉著太陽穴,有氣無力的道。
  “沒什麽意思。”
  這位蘇夫人就是,單純的來填堵的。
  泰山之行,隨行的大家閨秀兩個巴掌都數不過來,是皇家出行女眷最多的一次。
  原因不用多說,自然都是奔著蘇小王爺來的。這些平日大門不出二不邁的大家小姐們,總是能有各種各樣非來不可的理由陪同在親爹身邊,體麵的弘揚著慶元朝的孝道。
  不論是否能坐上正室之位,側室,平妾都是她們努力的標準。如今被沈衡占了這先機,自然不會善罷甘休。
  次日清早,未及用早膳,她便迎來了第一波拜訪她的客人。

第三十三章女人們的心思

  “姐姐瞧瞧,這天青繡連珠紋的妝花緞子可好看?還有這個忍冬紋的,顏色也不錯。湖水藍的這匹寓意也好,姐姐歡喜哪一個?”
  沈衡打著嗬欠,看著對麵自打進來便陷入某種選擇恐慌中的大小姐,輕聲道。
  “陸小姐覺著哪個好,便留下哪個吧。”
  都已經大半個時辰了,她才剛起床便被人堵在床上挑料子,眼屎還在臉上留著呢。
  陸月娥偷眼看了看沈衡的神色,摸不準這話裏的意思是不是煩了,悄無聲息的拿出一匹梅紅繡折枝圖案的緞子。
  “要不,這匹怎麽樣?”
  這不就是她開始便拿在手中的那個?
  沈衡揉了揉眼睛,正色道:“正經是陸小姐眼光好,這布我很喜歡。”
  瞧著多喜慶啊,側室進門穿不得大紅,多以梅紅,嫣紅為主。有花堪折直須折,這折枝紋的寓意也好。她記得,陸月娥他爹新納的那位三姨娘,入門穿的便是這樣的紋飾。
  這圈子繞的,倒是難為她費了些心思。
  沈大小姐這麽痛痛快快的應下了,反倒讓陸月娥心裏沒了底。
  她昨兒晚上剛得了消息的時候,整個人都是蒙的。消息是從劉雅君那裏傳出來的,話說的有模有樣,但也拿不準是真是假。所有特意起了個大早拿了緞子來試探。
  不想沈衡這裏,話應的也是模淩兩可。東西是說留下了,卻也沒表現得很歡喜的樣子。
  “沈姐姐喜歡就好。”她埋頭微笑,將手挪到另一匹緞麵上。
  “同是梅紅,不知姐姐更歡喜鴛鴦還是折枝,小妹覺得,兩個都是不錯的。”
  沈衡拿著濕帕子擦了把臉,正兒八經的說:“但凡稀罕的料子,我都是喜歡的。既然陸小姐覺著都好,那便兩個都留下吧。”
  話說著,一旁的道道已經上前去領了。
  陸月娥不死心的又拉出了一匹百子千孫:“您就沒有,特殊喜歡的嗎?”
  “我對衣著一事上向來不講究,勞陸小姐提醒,日後會多注意這些的。時辰尚早,我還未及用早膳,便不多留妹妹了。”
  言罷,披著那兩匹緞子就去洗漱了。
  清粥小菜,再加上兩隻油餅。
  沈衡從未覺得能吃上一頓飽飯能夠這樣幸福。
  道道在一旁神秘兮兮的對她說:“這位陸小姐的爹,官職比老爺還低吧?奴婢看著她小心翼翼的樣子,挺小家子氣的。”
  瞧瞧這先敬羅衣後敬人的不正之風,連帶她這不怎麽長眼的丫鬟都看出來了。
  沈大小姐咬著油餅,滿讚許的看向她。
  “旁的手藝一般,你這刁奴的嘴臉倒是學了個十足。”
  “她爹是六品招錄官陸燦生,負責這次的記錄和祭品的擺放,隸屬禮部,算是我爹的下屬,所以言談之間難免要收斂些。”
  聽說這位陸大人,出行之前光琢磨著把哪裏打殘便琢磨了一晚上。最後還是他家夫人用磚石砸了手指,這才讓陸月娥以代筆記錄之名來了這裏。實乃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的個中典範。
  “不過你也別小看了這位陸小姐,她本是陸大人的侍妾紫苑所出,卻是討到了正室夫人的看中,將她帶在身邊。陸夫人無所出,陸家六個庶出小姐,隻將她當作親生兒女看待,可不是表麵上看的那樣簡單的。”
  道道聞言愣了愣。
  “那她的親生母親不會難受嗎?還是,已經去了?”
  親生母親?
  “這個年月,身份地位,遠比血緣關係要有價值的多。粥冷了,撤下去吧。”
  她沒告訴她的是,紫苑後來瘋了,也正是因為如此,身世可憐的陸月娥才得以入了陸夫人的眼。
  一個再不能威脅到她正室之位的妾侍,一個無依無靠的便宜閨女。
  到底是誰利用了誰,又怎麽是一句話兩句話能說的清楚的。
  後宅的紛爭,遠不是表麵上那樣簡單的。
  正午之前,沈大小姐又“接見”了幾名身份不算太高的千金,除卻試探,也有人直接表明了想讓她舉薦自己的意思。
  她一律睜著雙無辜大眼裝彌勒佛,笑嗬嗬的用四兩撥著千斤。
  可是,撥的久了,自然也有撥不動的時候。
  “常聽人說沈妹妹是個出了名的美人,早就想來看看了。隻是我平日要隨著皇子們進太學讀書,放課後又要跟著先生學習琴藝和書畫,實在沒那麽多時間出門,一直未能得空。要是能如妹妹這般閑著無事,便好了。”
  說話的人穿著一身金黃色繡牡丹紋飾的裱花緞子,襟口至裙擺的位置都勾著金絲的暗紋。頭上一支纓絡瓚絲的步搖隨著她抬袖含笑的動作輕擺,華貴異常。巴掌大的鵝蛋臉,頗有幾分雍容之態,隻是那眼神,卻是居高臨下的高傲,半點不見親和。
  沈衡對著她微笑,伸手遞了一盞香茗過去。
  “公主天人之姿在前,我等蒲柳怎能上得了台麵。原該是我去看您的,但又想著您必然忙碌,便沒敢去打擾您。”
  這位莫寒公主乃是廣安侯莫洪江莫大將軍的女兒,慶元十六年外族連侵豐原,益都,喻宛三座城池,便是這位將軍率上京三十萬鐵騎生生奪回來的。
  十年戰火,帶回來的除卻大勝的捷報,就隻有一副冷掉的骸骨。
  聖上大慟,將莫寒抱回宮中撫養,賜號朝華。
  身份自然是顯赫的,但因著父親亡故,母家又無勢力,所以也隻是個表麵風光的空架子罷了。
  不然,就算真是抬她做了妾侍,真正有身份的公主,又如何會屈尊降貴的來找她呢?
  “沈妹妹真是會說話,什麽天人之姿,不過是爹娘給了個好皮囊罷了。”她伸手拿著那杯子嗅了嗅,皺眉道:“這是什麽茶啊,怎麽聞著有股子怪味?”
  沈衡眨巴了下眼睛:“這是今年新摘的碧螺春,挑的是最嫩葉子了。”
  她爹送禮的時候,這茶也是拿得出手的。
  莫寒聽後不由帶了幾分鄙夷,用帕子將那茶杯推了推:“我自來喝不慣這個,在宮裏,這東西都是飯後用來漱口的。”她說著,又故作歉意的睨了沈衡一眼。
  “妹妹可別見怪,我這人啊,就是有這些毛病。不過說起來,你也該改改這小門小戶的習慣了,不然嫁到王府,這舉止做派也是要讓人笑話的。”
  怎麽改?拿著碧螺春泡腳嗎?
  沈衡奇怪的抬頭“公主這話說的,妹妹並不十分明白。”
  莫郡主冷哼“這會子便別同我裝這三六九了,我既然來了,便是得了確切的消息。明白說,這次過來就是讓你跟著教養嬤嬤學些規矩,日後你我相處起來,也少些麻煩。”
  她說話的神態,完全是一種正室把持家中雜事的苦惱,挺拉低自己身份的妥協。
  沈衡看著都滿於心不忍的,分外真誠的道:“不知姐姐是在哪裏得的消息,真格是沒有的事情。先不說我這身份,單就長相在官家小姐裏便不算出挑的,王爺如何能看得上我。”
  “蘿卜青菜各有所愛,正經的禦膳吃多了,總會要換換口味的,你實在無需這樣妄自菲薄。”
  她同千歲爺在山中相處多日的事情也不是什麽秘密,大家心裏都是有數的。
  莫寒同舒太妃的關係不錯,前段時間就磨著她跟皇後娘娘去說了情。明眼人都知道,蘇月錦是早晚要做皇儲的,正室的位置必然要留給朝中對他有助力的官員的嫡女。
  她的身份,做正室是指望不上了,做個側室倒是穩穩的。
  用人不能現用現交,不在這個時候找個能“捏圓搓扁”的“自己人”,難道等嫁過去再交嗎?

第三十四章填堵的“發妻”

  拍了兩下巴掌,隨行而來的四位教養嬤嬤已經雄赳赳氣昂昂的站在了沈衡麵前。
  莫寒指著其中一個臉僵的跟盤子似的大娘說。
  “這是負責皇室禮儀的張嬤嬤,對宮中的所有規矩都爛熟於心,是舒太妃身邊最得力的家生奴才。”
  “這一位,是負責禦品膳食的,光用眼睛就能分出食物的三六九等,跟她學做幾樣糕點,總有用的上的時候。”
  “還有這位。。。”
  她突然將沈衡拉到角落裏,湊到她耳邊小聲道:“這是負責教習房中##的婆子,別看年紀不小了,知道的花樣可多的很,好生學著點,對你有好處的。”
  沈大小姐杏眼圓瞪,隻覺語言已經不能言喻她內心的震撼了。
  “公主如此才色兼備,實在讓沈衡汗顏。隻可惜妹妹愚鈍,恐難勝此大任啊。”
  “沒那麽嚴重,你隻需認真學著便是了。”
  留下一個曖昧而猥瑣的笑容,莫寒出去了,徒留下沈衡被兩個力大無窮的老媽子拉著,強行進了內室。
  她這次可是下了血本的了,務必要將沈衡這朵野花納入自己的陣營做盆栽。
  而相較於她這邊的雞飛狗跳,其實還有一個房間也沒消停了多少。
  隻不過屋裏的氣氛,比之她這邊,要冷凝的多。
  “你閑著沒事可以去逗桂圓,別再去招惹阿衡。”
  蘇小王爺把玩著手中的扳指,神色淡淡的說。
  蘇漾同他相處這麽多年,自然知道這是他不悅的樣子。
  低頭用蔻丹塗著鮮紅的指甲,吊兒郎當的道:“我就是想看看,她到底有什麽值得你另眼相看的地方。”
  麻雀想飛上枝頭哪裏是那麽容易的,她不過是給她招了點麻煩。這點小伎倆放在宮中,無非就跟嗑盤瓜子那般平常。
  讓她長長見識罷了。
  如果此時屋裏有人,定然會覺得驚詫無比。
  因為那個斜靠在貴妃榻上,一身曳地長裙的妖嬈夫人,竟然是可以開口說話的。
  最關鍵的是,那聲音雖不算低沉,卻分明是個,貨真價實的男聲!!
  “回來的時候便聽說了你跟這呆傻之人的事,不過就是共患難了一遭。那沈衡,瞧著溫順,實則倔強的很。長相也不過是清秀,放眼慶元朝環瘦燕肥的女子多了去了,便找不到一個能入得你眼的?這麽個不善圓滑的人,如何能配的上你?”
  蘇千歲將扳指放在桌麵上。
  羊脂玉石的溫潤在陽光底下泛著柔和的光,不通透,卻獨有一種韻味。
  是他喜歡的樣子。
  他瞧著那抹潤色緩緩開口。
  “牡丹雍容,卻不見得有蘭花嬌豔。青竹淡雅,卻不見得如鬆柏長青。如這白玉扳指,雖不如碧璽金貴,我卻愛極了它這份駑鈍。世間情愛之事沒有匹配與否,隻在憑合適二字。”
  “合適?”蘇漾眉頭輕挑,妖嬈的眉眼之間因著沒有施脂粉,多了幾分往日沒有的英氣。
  “什麽才算合適?我承認她不似一般官家女子的矯揉造作,也沒那麽多彎彎繞的古怪心思,但這些都不說明你們兩就是合適的。你這樣的身份,日後的正室必然也不是個省油的,你就這般有信心,沈衡能在這泥藻之地自保嗎?”
  聖上將皇後娘娘捧在手心,還不是讓敏妃鑽了空子。他那一身的頑疾不就是最好的證明麽?
  蘇“夫人”巴心巴肺的說了一大通,抬眼看過去時,卻險些氣死。
  蘇月錦不知從何處拿來了一隻小鋤頭,正全神貫注的給一盆吊蘭鬆土呢。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啊?”要是旁人的事,他才懶得管那麽多呢。
  蘇千歲抽空看了他一眼,不鹹不淡的應了聲。
  “嗯。”
  蘇“夫人”幾乎當場就要發飆,卻聽到他一麵梳理著蘭花的葉脈一麵道:“不會有你說的這些問題。”
  這是什麽意思?蘇漾震驚的看向他:“你莫不是。。。”
  他急急自榻上下來,曳地的裙擺在地上劃來一道漂亮的弧度,甚是賞心悅目。
  蘇小千歲眨巴著眼睛看著,滿認真的說:“你做女人的時間久了,倒比阿衡看起來還有女人味些。”
  蘇漾整張臉都黑下去了,這還不是因為他那不著調的老子?!!
  提到這事他便覺得生氣。
  想他蘇漾蘇小公子,那幼時確實長得水嫩漂亮了些,逃難時胡亂找了身粉嫩的姑娘衣裳就愣給人當成了小姑娘。可歎他那時年幼,根本不知道男女之間的分別,直等到被婆子拉去教習##的時候才被發現。
  要是被外人知道了,聖上老眼昏花,竟然欽點了一個男子給自己的兒子做夫人,那豈止是一個笑話那樣簡單,這是涉及到整個皇室的體麵。
  “你還好意思戳我的痛處,老子到現在都覺得委屈。堂堂一個爺們,因著你爹搞的這個烏龍,便生生當了這麽多年假鳳,你倒好,半點不覺得愧疚。”
  “有什麽好愧疚的?”蘇月錦奇怪的看他:“每次梳妝的時候,你不都興致勃勃的指導著丫鬟該簪哪支簪子嗎?”
  “我那是勉為其難。”蘇漾翹著蘭花指瞪他。
  “你沒見到我端莊嫵媚的背後暗自垂淚的孤單背影,所有根本無法理解我心如刀絞的感受。”
  蘇小千歲的視線在他塗的腥紅的指甲上飄過。
  他的感受嗎?等他有時間的時候,一定會仔細分析一下的。
  隻是眼前卻有另一件事要解決。
  “你的毒既然解了,便離開吧。你向來不喜歡拘束,還是莫要跟我一同回宮了。記得少去招惹師姐,哪次不是你吃虧。”
  這是他第一次對他下逐客令,連帶讓蘇漾都忘記同他抱怨那個讓他在畫舫彈了將近半個多月曲子的古怪女人。
  “你這是為了那個沈衡趕我走?”就因為他給她找了些小麻煩?
  “是啊。”蘇千歲承認的滿幹脆:“你的心思,我哪裏會不知道。朝堂上的事物繁多,我真的沒閑暇看著你。”
  他的性子,他最了解了。煽風點火看熱鬧,那是他最歡喜做的事情。
  “那女人有什麽好的,你要不要這麽有異性沒人性?好歹我也是你的‘發妻’,你就這麽對待我?”
  他還想回宮裏吃兩口禦膳,順便討些盤纏再上路呢。
  蘇小千歲將頭歪在臂彎裏,理所當然的說。
  “你都人老珠黃了,阿衡比你年輕,我自然歡喜她多一些。你要銀子,我可以讓桂圓給你,記得走遠些便好。”
  老婆自然是比兄弟要重要的。
  蘇“夫人”埋怨的小眼神一瞥,剛要張口說,少於三千兩別想打發我,便聽到門被人從外麵推開了。
  沈衡拎著裙擺衝進來,急道:“做什麽要讓蘇漾走?”
  她不是有意偷聽的,真的隻是被纏的煩了,過來跟這位蘇夫人討個說法。
  好巧不巧就隻聽見蘇月錦那句,拿銀子走人的“負心話。”
  蘇漾幾乎下意識的擠出兩滴眼淚,迅速掏出小本寫下一行小字:“男人,總難免喜新厭舊。他是怨我給你招了麻煩。你莫怪他,一切都是我自找的。”而後風一般的消失了。
  他得趕緊去找桂圓要銀子,不然等那家夥反悔了,他半點便宜也占不上了。
  蘇小千歲百密一疏,沒想到最後還是被那家夥擺了一道,愣愣的看著對麵的沈衡。
  “阿漾,他。。。。”
  未及他解釋,沈衡已經轉身跑走了。
  蘇月錦呐呐的看著那片消失在門邊的衣角,默默垂下眼簾。
  蘇漾這次這堵填的,真格是夠徹底的了。。。

第三十五章論相親是否靠譜

  坐船回去的路上,一切似乎又歸到了原點。
  沈衡同蘇千歲突如其來的冷戰,就像是晴空下無端飄來的一抹濃霧,讓許多人都摸不著頭腦。
  要說前些天這兩個人都還好好的,而且還傳出了王爺要納沈姑娘為妾的消息。怎麽這廂蘇夫人無端的走了,兩人便鬧成了這樣?
  莫非納妾一事隻是蘇夫人一人的意思,王爺根本無心給沈衡名分,所有鬧僵了?
  亦或是沈大小姐心高氣傲,不甘做平妾而想做側妃,惹了王爺厭煩?
  無論猜測的結果到底是哪一個,不在這個時候親近沈衡都是最穩妥的辦法。
  上趕著來討好的官家小姐們,像是忽如一夜吹過來的小北風一般,鬧騰了一陣便都各懷心思的散了。
  道道卻不得不佩服她家小姐的先見之明。
  因為她早早便將閨秀們送來的東西裝進箱子裏了,讓人不好意思強行要回。
  用她的話說,那就是。
  “反正她們送的時候心裏也會覺我攀了高枝,後悔了之後心裏更會不滿我沒能攀上高枝。左右都是看不慣我,我又何必清高的跟些金銀首飾過不去。回去之後換了銀子,還能給破廟裏吃不上飯的娃娃買幾身好衣裳穿呢。”
  沈衡這廂閉門謝客,蘇月錦卻是神色如常的吃飯睡覺。
  隻是身邊伺候的人都知道,千歲爺不歡喜了。
  因為他總是一個人坐在船頭擺弄他的東西,連帶沁竹上茶,都沒再問過,他是不是新來的了。
  這種詭異的狀態一直持續到了上京,在一片秋日的肅殺之中各回各府。
  分開的時候,小王爺還喊了聲“阿衡”,奈何沈小姐走的太過匆忙了,終是沒有聽見。
  一旁的桂圓小聲對他說:“王爺,人都已經走遠了。”
  蘇月錦沒有說話,隻是盯著那道身影瞧著。
  他不覺得自己現下的樣子有多落寞,惹得桂圓又忍不住說了句:“您要解釋,也該早些啊。”
  別扭了一路,到地方了才想著叫人,哪裏還來得及。
  雖然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麽,但他很確定沈姑娘不是無端矯情的人。
  蘇月錦轉臉看他,挺認真的說:“我這不是要麵子麽。”
  每當他想同她說話的時候,她都會如驚弓之鳥一樣的避開。如是幾次之後,他也不太好意思去“嚇”她了。
  沈府後宅。
  躺在自己鬆軟的大床上打了個幾個滾之後,沈衡幾乎有了一種想要落淚的衝動。
  終於回來了,這趟差事,她出的比她老子還要艱辛。
  剿山賊,睡野地,活捉野豬都試過了。
  要不是慶元朝沒有女捕快的先例,她真的想去衙門謀個差事了。
  道道一邊嚼著剛出鍋的醬肘子一麵問她:“小姐,你同端王爺怎麽了?”
  兩人不是關係很好的嗎怎麽回來的路上連話也不曾說過。
  一句話,鬧的沈衡前一刻還歡樂的小手很快歡樂不起來了。
  “什麽怎麽了,我們本就沒有多熟稔。”
  “還不熟稔?”她驚呼“您跟王爺不是都睡過了嗎?”
  沈衡哐當一聲坐起身,險些咬到自己的下牙“誰跟你胡唚的,沒有的事。”
  “是王爺自己說的啊。”道道眨巴著眼睛,不過他的原話是:“阿衡晚上的睡相不好,你記得給她蓋被子。”
  這話還是回來的路上他對她說的。
  她也不知道王爺既然都走到門口了為什麽不進去,還傻乎乎的問了句:“您不去看看我家小姐嗎?她還未歇下呢。”
  他當時十分堅定的搖頭:“阿衡生氣的時候,很凶。”他不想去觸她的黴頭。
  這般想著,不由又問了一句。
  “到底是什麽不得了的事,您就非得對王爺不理不睬的。莫不是,您心裏惦記的,其實是顧侯爺?您怎麽能這麽水性楊花!!”
  說起來,這兩個人倒是一直有說有笑的,莫不是她家小姐又發展出了什麽新的□□?!
  可是她並不想做侯府的陪嫁丫鬟啊,他們那裏的夥食肯定不如王府的禦膳好吃。
  沈衡盯著她鼻子底下瞬間脹大的鼻孔,挺溫婉的說:“如果你不想讓我把你嫁給門口賣醬肘子的,就閉嘴。”
  道道偷眼看她:“小姐,您嘴硬的時候,瞧著特別像老爺。”
  她從五歲開始跟她,怎麽會不知道她的脾氣秉性。真遇上難過的事情,反倒會裝作不在乎的樣子。
  沈衡抬頭看著被風吹亂的瓔珞穗子,輕聲道:“像我爹有什麽稀奇,我本來就是親生的。天冷了,將窗戶關上吧。”
  潛意識裏,她是很不願意提及這件事的。並非覺得這事有多麽過分的了不得,而是單純的覺得失望。
  蘇月錦是那樣一個不韻世俗的男子,她一直以為他是不一樣的,至少,同那些道貌岸然的公子哥是不同的。
  但憑什麽她認為的就一定是對的呢?
  氏族子弟本就有些風流性子,由來隻聞新人笑,可誰知道新人又能笑到何時呢?
  蘇漾的事,還輪不上她來哀婉。她隻是歎息,他竟會如此薄情。
  上京的天,依舊如過往一般清澈,街道一如既往的繁華。充斥著真金白銀的奢華皇城以它莊重的容顏迎接著回歸。
  朝堂應卯,泰山之行的功績讓聖上龍心大悅,除卻對自己最寵愛兒子的褒獎,同去的大小官員都得了相應的封賞。沈括被提拔了一級,就連沈衡,也因著保護殿下有功,得了一對碧翠如意和一柄八寶鎏金扇。
  她老子身穿三品朝服,人五人六的回府時,沈衡正在對著一幹下人們哭窮。
  就快要到月底了,他爹的俸祿大半都用在買土特產上了,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多餘的銀子發工錢。
  沈括大搖大擺的走過來,大氣的一甩朝服“銀兩照發,另外每人中午再多加一個肉菜。”
  一時引來諸多歡呼以及擁戴。
  每個階層都有它獨有的生活軌跡,就如沈府這般,臨時加個菜,或是天家隨便的一件封賞,便是一件足夠光耀門楣的事情。
  誠如沈衡當初所想,她同蘇月錦果然沒再見過。除卻晚上出去轉上一圈,她大多數時間都是老老實實的呆在府中,偶爾背兩首酸詩,縫兩隻麻雀,以維持她端莊無比的閨秀形象。
  然後在上京有鐵嘴婆婆盧婆子的介紹下,去相了幾場親事。
  她的年紀不小了,終是要找個本分的男子過日子的。
  “今日給小姐介紹的這位,是咱們上京出了名的富戶,張百萬張員外家的公子,人是很憨厚的,眉宇之間都透著一股富貴之相。沈小姐看了,必然會滿意的。”
  沈衡已經不記得這是第幾次來相親了,反正每次來的路上,媒婆盧總會將對方誇的天花亂墜,但“驗貨”之後,總免不了讓她一陣神傷。
  前些天介紹了個書生,說是慶元三十二年的進士,學問是極淵博的,人也長得清秀。
  結果去了一看,那人站起來還沒她坐著高。沈衡本著善良淳樸的心態,就說了句:“您能夠得著椅子嗎?需不需要我找人抱您上去?”
  結果就惹的他拂袖而去,半點風度也無。
  還有一次,介紹了個武館的教頭,聽說是個能腳踩猛虎的壯漢。
  誰知道看了才知道,腳踩猛虎說的是腿沒瘸的時候。還記得他拄著個拐棍,手持一隻青瓷海碗當作見麵禮送給她時,她幾乎動用了全身力氣才忍住沒往那碗裏丟上一枚銅錢。
  沈衡被人退過婚,而且還是在花轎吹吹打打饒了半座城池之後,被原封不動抬回來的。
  丞相嫡子的婚事,那是朝中但凡有些臉麵的人都會參加的,都見證了她尊嚴掃地的樣子。
  這樣被退回來的女子,有身份的官員不願意再娶,沒身份的官員不敢娶。二十出頭的年紀,即便不找官宦子弟,也是不好嫁了。
  這一次的富家公子,果然也沒有讓她失望。
  那一張被“富貴”充斥的沒有一絲瘦肉的臉上,險象環生,抱團的五官像是彰顯著他們家的財運一般,縱橫的四通八達。
  落座之後,他上下打量著她,笑眯眯的說道。
  “聽說你二十二了?我瞧著倒是不像,比我爹新納來的那個十六歲的水嫩丫頭還靈透三分呢。”
  沈衡微笑著點頭,覺得相親這事,還真他媽的不是一點半點的沒靠在譜上。

第三十六章所謂“房裏人”

  “盧婆子說你三歲能文,五歲能舞,還繡的一手好女紅。”
  張富貴用手抓了抓幾日未洗的油頭。“我就是喜歡你這種會識文斷字的,有易趣。”
  三歲能文嗎?
  沈衡眨了眨眼睛,三字經確實字數滿多的。但是盧媒婆可能沒告訴他,她到現在能背全的,還是隻有這一本。
  五歲能舞?
  如果拎著裙擺轉圈也算的話,她舞的還是挺好的。
  至於女紅。
  她從腰上的小荷包裏掏出昨天晚上繡好的帕子,真誠無比的說。
  “張公子覺得這繡工如何?”
  張富貴瞪著眼珠瞧著那上麵密密麻麻的針腳辨認了半晌,十分敬佩的拱手。
  “沈小姐果然不是一般女子,竟然如此別出心裁的在上麵繡了一隻蜈蚣,實在另在下大開眼界。”
  沈衡學著他的樣子也拱了拱手。
  “公子真會開玩笑,奴家繡的,分明是一條靈蛇。”
  昨晚她繡完了之後,還被道道誇讚了很久。主仆兩的繡工都是半斤八兩,真不好說誰更勝一籌。
  一般家裏的女紅,都是母親手把手交給女兒的。奈何沈衡的娘除了知道銀針是暗器之外,壓根不知道這東西穿了線之後還是可以用的,以至於沈大小姐長到十六歲才知道這東西的用處。
  能有現在這繡出點圖樣來的本事,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啊,哈哈哈哈哈。”張公子硬擠出幾聲不尷不尬的訕笑,頗為理解的道“靈蛇也好,也好。其實女子嘛,也不用什麽才情,長得好看才是最關鍵的。沈小姐長得水靈,以後生出來的孩子肯定也不會差了。”
  孩子長得好不好,貌似爹也是關鍵吧?
  沈衡看著他油光滿麵的臉出神,試圖在那上麵找出一點能看得過去的地方。
  但她很快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為這樣,真的是太難為自己了。
  他們所在的這處臨楓閣,是上京茶樓酒肆最文雅的一處所在,臨窗而立便能映入滿眼的好景致。
  秋日楓葉正紅,搖曳在風中的葉脈隨風輕擺,泛起陣陣紅浪。
  一旁的張公子說:“這楓葉長得多好,跟潑了盆狗血染上去的似的。你若是喜歡,等我們成親了,我在你院子裏也栽上一片,瞧著也喜慶。”
  沈衡聽後滿認真的點頭,覺得狗血這兩個字,用的甚合她意。
  樓下傳來一陣腳步聲,想是又有客人來了。
  臨楓閣的老板丘掌櫃的親自帶路將人請上來,腰彎的像一隻煮熟的龍蝦。
  在抬眼看到幾名身穿便服上樓的大人時,沈衡覺得這是一出反應“官民一家”的愜意畫麵。
  在發現滿頭珠翠的劉雅君也混雜在其中,且一眼便發現自己的時候。她覺得這是一出有可能會引發口舌之爭的熱鬧畫麵。
  待看到那群人躬身迎著一名輕袍緩帶的公子上樓時,她覺得自己坐不下去了。
  那一席月白的廣袖長袍,除了那個人,還有誰可以穿的這般慵懶出塵。
  蘇月錦似乎也沒料到會在這個地方見到沈衡,清澈的眼底閃過一絲怔愣。隻是在看到她對麵那“一團肥肉”時,又轉成了迷茫。
  那個東西,是什麽?
  劉雅君本是聽說父親要同端王爺商議朝中政事,死皮賴臉的跟來倒茶混臉熟的,沒想到沈衡也在。思及方才看到媒婆盧婆子坐在樓下吃茶,心裏便了然了個大概。
  清了清嗓子,她走上前來,故作驚訝道:“沈姐姐這是在做什麽?喲,這位公子真是一臉的富相,你們難不成是在。。。”她做了個捂嘴的動作。“相親呢?”
  張富貴沒聽出那話裏的嘲諷意思,笑嗬嗬的應到:“是啊是啊。這位姑娘真是有眼光,在下是做豬肉生意的,大至上京,小到周邊縣城,用的都是我們莊子上的豬肉。就連宮裏的吃的,也是咱家供上去的。”
  劉雅君未及對方這樣健談,當下笑的花兒一般:“原是養豬的,難怪我瞧著公子穿的這般體麵。沈姐姐平日最愛吃豬肉,嫁到你家真真是合了心意的。”
  “沈姑娘愛吃豬肉?”
  “可不是嘛。”劉雅君擺弄著手腕上的璨金鐲子。
  “沈大人沒坐上禮官之前,家裏一直生活的挺拮據的。除卻給些貴人送禮,家裏總留不下什麽銀子。能吃上一頓豬肉,那就是比過年還開心的事情。如現在這般,能穿著織花緞麵的料子出來,也算是不容易的了。”
  沈衡本來是想走的,聽到劉雅君的這番奚落反倒坐了下來。
  張富貴淚眼婆娑的說:“沈姑娘,我隻當你爹在朝為官,你必然生活的不錯,不想竟有這樣的過往,實在是苦了你了。”
  沈大小姐一麵將繡著“靈蛇”的帕子拿給他擦眼淚,一麵輕歎:“為官之人,難得做到的便是清廉。我爹當年同劉小姐的爹比鄰而居,劉小姐流著鼻涕看我家吃肉的時候也沒少咽口水。現如今她爹也富足了,一身行頭也都是體麵的,你也無需太過感傷。”
  這話,是連著劉雅君一並拉下水了。
  她幼時,確實住在沈衡家隔壁,這也是她最不願意提及又拉低身家的事情,但說到流口水,那當真是沒有的事。
  “我會吃不是豬肉?你莫在那裏胡說,我什麽時候。。。”
  “妹妹何必這般激動。”沈衡閑閑的截斷她的話。“都是從那個時候過來的,當真沒什麽不好意思的。”
  張富貴也分外善解人意的附和“沈姑娘說的極是,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過往之事雖聽上去有些不堪,但說起來,也是難得的笑談。”
  不堪?笑談?!!
  劉雅君險些被這兩人一唱一和的架勢活活氣死,待要再說什麽,卻看見蘇小王爺已經踱著步子走過去了。
  身邊熟悉的冷香鋪天蓋地的襲來,讓沈衡整個脊背都僵直了。他看見挨著她坐下,十分坦然的對一眾官員們道。
  “我現下有要事要忙,你們先去雅閣等我。”
  朝官們默默將視線看向那個不緊不慢,說完還端著茶盞綴了一口的千歲爺,實在沒看出他,忙在哪裏。
  隻是這話誰敢說的出口?紛紛點頭應是,去閣裏頭坐著去了。
  沈衡目不斜視的端坐在旁,蘇月錦卻是一貫的隨性,徑自拿著她的筷子夾著點心吃。
  劉雅君站在一旁氣的打抖,惱火於沈衡平白打攪了她同王爺的“約會”。
  壓低了聲音提醒:“王爺,沈姐姐在這相親呢,您這樣坐著不合適吧?”
  蘇月錦奇怪的看她:“有什麽不合適的?這不用伺候了,你下去吧。”
  這位爺,又將她當成奴才了。。。
  沈衡目送著劉雅君含恨而去的背影,剛想站起來說,要不你再站會吧,我幫你去倒茶去,便聽到張富貴虛心求教的問了句。
  “不知這位公子,同沈姑娘是什麽關係?”怎麽兩人共用一雙筷子。
  蘇月錦挑了塊糖漿最厚的鬆酪在碟子裏。
  “我是她房裏的人。”
  沈衡整張臉都陷入到一種無法自拔的抽搐之中,狠拍了兩下胸口才順過氣來。
  “不是,你別聽他瞎說,這人慣會開玩笑的。”
  這話要是傳出去,她就別想再嫁了。眼見著蘇月錦還要張口,慌忙用手捂住他的嘴。
  “這是我哥,親哥哥。”
  張富貴聽後愕然了一瞬,而後一拍腦門,這“房裏人”,原來就是家裏人的意思。可見是他書讀的少,險些誤會了。
  點頭哈腰的倒了盞茶水雙手奉上,正色道。
  “原是沈家哥哥,失敬失敬。介紹的人不曾說過家裏會有人過來,怠慢之處還請原諒則個。”

第三十七章傻的都不冒泡了

  沈衡聽著那句沈家哥哥,隻覺整個人都不好了。強自撐著那笑容,替“她哥”將茶盞接了過來。
  蘇月錦眨了眨眼睛,慢悠悠的說。
  “阿衡,你這樣我沒辦法喝了。”
  她的手還扣在他的臉上,柔軟的唇瓣若有似無的劃過,就那樣放肆的撩撥著她的掌心,灼熱的,讓人心悸。
  “你,你喝嘛。”
  沈衡迅速收回手,盡量去忽略方才那絲悸動。但長袖之下的手掌卻似被印上了某種印記一般,令她無措。
  一旁的張富貴卻是心情甚好的搓了搓手。
  “不知哥哥在哪裏高就,怎地沒聽盧婆子提起過?”
  他想娶沈衡,也是聽說她老子是個三品朝官。雖說沒什麽實權,但卻是個禦前的差事,他還想著結親之後讓他幫忙多往宮裏供些豬肉呢。
  沈衡的這位“大哥”看著就是個讀書人,沒準也能幫的上忙。
  “我不怎麽做事的。”蘇千歲喝了口茶水,滿認真的說。
  “哥哥真愛開玩笑,令尊官拜三品,怎會不給您謀一份好差事?”他身上那一身行頭,看著普通,實際上卻是苗疆那邊獨有的天蠶絲所製,有價無市。他雖粗俗,但也知道些行情。
  “騙你做什麽?我平日裏就是幫著我爹處理些家務事,旁的時間,都挺遊手好閑的。”
  他倒說的實在。
  張富貴聞言,臉上的熱情卻立時冷下去半邊。
  “家務事啊,那都是女人們管的,您這個年紀也該去做些正經事了。”
  沈大小姐瞧著他那張小人嘴臉,暗自搖頭。
  蘇月錦的家務事可不是女人能管的,因為他的家,是整個慶元朝。
  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都是張富貴自顧自的說,沈衡心不在焉的聽,蘇千歲旁若無人的吃。
  點心過半之後,他轉臉問她:“我吃飽了,走吧?”
  下朝之後便沒用過晚膳,他是真的餓了。
  沈衡本想說,我不走,你有事便快去辦吧。
  隻是眼角的餘光剛好瞥見一旁的“肥油”,終是坐不住了,點頭道:“那便走吧。”
  付賬的時候,張公子倒是分外體麵,硬是搶在前麵,掏出去的三十兩銀子卻跟花了三百兩一樣的慷慨。
  “不過就是三十兩銀子的事,你別太在意了。我們家有的是錢,還會在乎這三十兩銀子?你回去好好琢磨琢磨這事,我覺得咱倆真的挺合適的。”
  沈衡對著他那張好似被放了一大桶鮮血的大臉真誠告別。
  “好說好說,張公子如此大方,奴家回去之後必然仔細考慮您的建議。”
  心下裏卻琢磨著,回去必然要記得跟盧婆子說。下次再介紹,萬不能找這麽“有錢的”。
  因為這類人,將銀子花在自己身上心疼,花在別人身上肉疼,她瞧著,眼睛疼。
  自閣裏出來,沈衡的步子邁的很快。
  她本就是想拿蘇月錦的話當個由頭,自己好脫身的。不想他會同她一並出來,就這麽不緊不慢跟在她身後。
  她不說話,他也不在意。她停下來,他便隨處找個地方坐著,一路無話。
  臨楓閣離沈府並不遠,過了兩條巷子便到了。
  沈衡一路聽著那道腳步聲回到自家門前,將門打開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那道芝蘭玉樹的身影,就站在離她不遠處的地方,定定的看著她出神。
  方才在閣中未曾注意,他似乎又瘦了,被風吹起的長袍都顯得異常寬大。
  沈衡張了張嘴,還是問了句“你不走嗎?”
  傻站在風口做什麽,本來就是個病怏怏的身子。
  蘇月錦點頭,卻並沒有離開的意思。
  她看著那張略顯清瘦的臉心裏怪不是滋味的,索性狠狠心,直接推開門進去了。
  隔著一扇朱漆大門,她大睜著一雙眼睛望天,耳朵卻不由自主的聽著外麵的聲音。
  今日的秋風尤其的大,他穿的那樣單薄,。。。
  如果你再被他那張人畜無害的小臉給騙了,你就會變的比道道還要愚蠢。
  心底正義的小人突然跳出來嚴肅的教育自己。
  我沒有,我就是想看看他走了沒有,真的沒有別的意思。
  懦弱的小人有氣無力的爭辯。
  看他做什麽?他便是病了也同你沒關係。他是皇家的人,是要繼承大統的,你想要的一生一世一雙人,他給不了你的。而且你別忘了,他是有夫人的,他那日能那般對蘇漾,終有一日也會那樣對你的。
  正義小人說的有理有據,然後,兩個小人不斷在她腦海裏天人交戰。
  再然後。
  正義的小人被懦弱小人活活氣死了。
  沈衡甚沒有出息的扒開一點門縫將腦袋伸出去,正對上蘇月錦那雙清亮的眸子。
  他還站在原來的地方,似乎就是為了等她這一眼。
  他笑了,眉宇之間都帶著孩子氣的歡喜。
  沈大小姐卻險些被門夾斷自己的腦袋。
  清咳一聲,看著遠處揚聲道:“道道買東西還沒回來嗎?那我還是別等她了,我就是來看看她回沒回來。”
  然後迅速將門關上,整張臉都紅的像隻煮熟的蝦子一樣。
  皇宮勤政殿內。
  早朝是每個朝代都有的事情,在莊嚴的大殿之下,看著群臣強打精神來陪自己聊天,是當朝皇帝陛下最喜歡做的事情。
  五品以上的官員都要應卯,作為皇子的端王殿下自然也要參與其中。
  隻是這位千歲爺卻甚少上朝,對外宣稱的原因是身體不適,對內,則是直接跟自己的娘說,他不願意早起。
  時間長了,連聖上也習慣了正午之前見不到他。
  可是今日,千歲爺卻一反常態的起了個大早。
  害的聖上在看到那張打著嗬欠的臉時,差點以為自己未過五十便老眼昏花了。
  接了幾張奏折之後,一旁的近侍照例問了一句,是否還有本啟奏。
  北靖帝認真的看向自己的兒子,覺得這個無利不起早的小混蛋必然是有正事才會來的。
  哪裏知道,人家壓根連眼皮子也沒抬。
  “月錦,你可是有本要奏。”
  他承認,他是真的好奇。
  蘇小千歲睡眼惺忪的看向自己的爹。
  “沒有。”
  這分明是還沒睡醒呢。
  北靖帝不甘心,又問了句。
  “這次科舉的監考官,朕打算任用沈括,你覺得他如何?”
  其實這事,也是沈括自薦的。他是慶元十二年的進士出身,論資曆,論官職,監考之職也是合適的。
  科舉分鄉試,會試,和殿試。每三年一次,先是由各州府在秋季舉行鄉試。第二年的春天,再進行會試,又稱春闈。
  然而這次的鄉試,卻出了很大紕漏。地方官員貪汙受賄,竟然冒著天大的膽子徇私舞弊,還牽扯到了朝中數名已經指派好的會試主考。
  他下令嚴查,連續罷免了幾名朝中大員的官職。
  沈括隸屬禮部,為官清廉,人也本分,卻也算是意外合了他的心思的。
  沈括嗎?
  蘇小千歲轉頭看向角落裏一身藏藍朝服的中年男子。
  “你想做這次的監考?”
  這倒是讓他有幾分意外。
  他記得,他向來都是不願趟渾水的性子,怎麽這次這般想不開。
  “回殿下,正是。下官為官多年,一直未曾做過什麽為朝廷分憂的大事。此次會試,若能出任監考一職,一定不讓聖上和殿下失望。”
  蘇千歲看著他那張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樣子點了點頭,覺得阿衡此時要是見了,必然會覺得她爹傻的都不冒泡了。
  “這事滿麻煩,你可想好了?”
  他卻是為這件事來的,手下也有合適的人選。監考一職,不光要清廉,更要懂得變通。
  “臣已經考慮好了,請殿下和聖上放心,給臣這次機會。”
  蘇月錦待要再說什麽,卻是被他爹攔住了。
  龍心大悅的將手一揮。
  “準了!”
  “。。。”                      

第三十八章王爺要的“兔子”

  沈括一輩子也沒當過出頭鳥,這次伸這一脖子,實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就在接下監考官奉印的前一天,他還很傻很天真的認為,監考這種事,頂多就是在春闈時多在考場上巡查幾圈。叨逼叨點旁人不懂,自己也不是很明白的大道理,這便算完了。
  哪裏知曉,任職之後的第二日便被提到了禮部的小黑屋,跟著一眾老眼昏花的家夥一並核對這次進舉的名單,以及身家背景。
  這裏麵的人,多是年過五旬的老者,在朝的官職也不見得多顯赫,卻都是開國時候的老臣。
  前段時間的秋試讓聖上很是惱火,因此才把這些半隻腳都快折騰到棺材板裏的老東西給抬了出來。
  而沈括,作為裏麵當仁不讓的“青年才俊”,走訪查實的這種跑腿的事自然而然的落在了他的腦袋上。
  他也終於明白了,分明是第二年開春才開始的會試,為何聖上這麽早就要訂下監考,又為何蘇小千歲那日看他的眼神,會那般憂傷了。
  徹查外省的名單需要親自出城,他便先就近查了幾名上京內的舉子。
  其實依照他最初的想法,舉人會試,實在沒必要這麽麻煩。都是求學苦讀的學子,這裏麵能有什麽說不清道不明的道道。
  然而這廂剛開始著手,問題便接踵而來。
  “要我說,沈大人也無需太過認真了。巡查嘛,無非就是例行公事四字,草草看上一眼便算了。”
  “可不是嘛,秋試一直是重中之重的大事,有幾個不想要腦袋的,還敢偷梁換柱的找人替考不成?”
  這話,是前段時間沈括被人生拉硬拽的拖到酒館裏聽的。
  當中的幾個大人難得苦口婆心的勸慰,讓他深刻感受了一回同僚之間的如沐春風。
  奈何他當時不懂啊,舉起三顆手指,指天對地的道:“都說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鍾,沈括雖人微言輕,但自問做事要憑的起良心,對的起聖上。幾位大人的心意沈括心領了,但查訪一事,必要重視起來。”
  一席話,說的掏心巴肺的。
  於是,心裏頭有鬼的人明白了,這是要銀子啊。
  沒過幾日,他兜裏便被揣的鼓鼓囊囊的。人家這次換了個說法,說是沈大人是為聖上分憂,我等幫不上什麽忙。便送些銀子過來,讓大人拿著買些吃食補一補身子。
  沈括當時感動的淚眼婆娑。
  隻是打開那荷包一看,差點亮瞎自己的眼睛。他約莫合計了一下,要是這些銀子都用來買老母雞燉湯,他燉到棺材裏也喝不完。
  所以,他一麵感念他們的恩情,一麵以聖上不喜歡鋪張浪費為由,幹幹脆脆的又給退回去了。
  如此,那些人又悟了,丫就是個油鹽不進的東西啊,那還客氣什麽?
  暗殺吧?
  現在風頭正是緊的時候。
  投毒吧?
  又怕出了什麽紕漏。
  最後商量出來的結果就是,恐-嚇。
  在撒了不計其數的狗血,丟了數隻死老鼠之後,他們派了一個代表去對他說。
  “沈大人最近日子不太好過吧?為聖上奔波勞碌,可要注意著些身子骨。畢竟年紀大了,要是哪天走在路上斷了氣,也是未可知的。”
  “家裏妻兒都還年輕,我記得您還有個閨女尚未出嫁呢吧?可記得要讓她少出門,現在這世道,可是亂的很。”
  沈括這下明白了,合著門口無緣無故被潑的那幾盆狗血不是擔心他撞邪,給他驅晦氣的。衡衡救活的那幾隻小東西,也不是被貓追的遍體鱗傷,而是有人故意為之。
  他嚇得一驚,沒想到做個監考還要承受這麽大的心理負擔。他不擔心他們對他的妻兒下手,而是擔心他的妻兒們惱了,對他們下手。
  謀害朝廷命官那可是大罪,他還不想自家祖宗的墳頭被抹上這樣的印記。
  這事,必須盡早解決。
  一日下朝之後,好不容易又見到了來上朝的千歲爺。他緊趕慢趕的追上去,將這些日子的遭遇一五一十的講給他聽。
  蘇月錦斜靠在龍紋石階上點了點頭,卻是問了句不著調的話。
  “我聽說,你經常給人送禮?”
  沈括不明就裏,老老實實的道:“臣私下裏確實會送些東西,多是同僚之間的照撫,沒有旁的意思。”
  蘇小千歲歪頭。
  “那我不算你的同僚嗎?”
  沈括一時怔在當場,雲裏霧裏的點頭。
  “自,自然算是的。”隻不過比之一般的同僚,這位的身份更顯赫些。
  “那你為何從沒給我送過禮?”
  他麵上依舊淡淡的,沒什麽責備的意思,隻是很認真的看著他。
  可憐沈大人一大把年紀,頭一回遇上主動要求送禮的,結結巴巴的說。
  “殿下的禮,實在不是臣下不送,而是,不知道送些什麽。”
  送禮這東西,本來就是要投其所好。端親王貴為皇子,隨便買些瓷器花瓶,能送的出手嗎?
  沈括不是不想送,實在是,沒錢送。
  蘇月錦聞言,皺著眉頭想了一會。
  “我喜歡兔子,越肥越好。”
  其實他真的沒那麽難“打發”。
  “兔,兔子?”
  沈括睜大了眼睛。
  “恩,會動的,紅眼睛的東西,明*****讓阿衡送幾隻過來。”
  似乎怕他沒能領悟這其中的真諦,千歲爺又慢慢悠悠的加了這一句。
  沈括看著那道飄然離去的身影,表示很有壓力。
  沈府後宅。
  沈大小姐嚼著個雞腿從房裏出來的時候,她爹正蹲在院子裏給一堆活蹦亂跳的兔子戴小花。
  淡粉色的木芙蓉被一根根紅線穿著,綁在肥肥的兔耳朵上。帶著它獨有的清淡香味,蔓延在整個院中。
  她挪著步子朝前湊了湊,奇怪的道。
  “您這是打算帶兔子相親去?”打扮的這麽漂亮做什麽?
  沈括忙的焦頭爛額,頭也不抬的道:“送禮。”
  送禮?
  沈衡隨手提起一隻:“您平日裏不是都送字畫的嗎?哪位大人會稀罕這類東西,這路數也太偏了吧?”
  “上頭人的心思,我們哪裏知道,你快些將那個拿過來,等下那花又要掉了。”
  雖說人家要的簡單,但總得妝點一下不是?
  “上頭的人?”沈衡蹙眉,心裏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那話音剛落,便聽見他爹十分鄭重的說。
  “是端王爺要的。而且他指名讓你送過去,等下我將這些兔子都用繩子綁在一起,你去跑一趟。”
  蘇月錦十六歲被封王,十七歲的時候便搬出皇宮單住了。
  那一座莊嚴大氣的端親王府是慶元二十四年北靖帝著宮裏的禦用工匠曆時三年時間,精心建造的。說是一座奢華行宮,也無甚不可。
  王府所處的位置也是上京最繁華的地段,為的便是讓蘇月錦上下朝方便,也是朝臣們下朝之後的必經之所。
  沈衡手拿紅繩,趕著一堆肥兔子招搖過街之時,好死不死便趕上這個時候。
  一眾身穿朝服的體麵官員在看到這樣“盛大”的場景之後,無不露出詫異的神色。
  “這是,沈大人家的千金吧,怎麽會在這裏,這是要去哪啊?”
  幾個同她爹交好的官員走上前來關切。
  沈衡盡量讓臉上的笑容自然一些,扯著嘴角道。
  “家父,讓小女來給端王爺送幾隻兔子。”
  一句話,引來無數驚愕。
  “給王爺送兔子?”這禮送的也太隨意了點吧?
  “正,正是。”
  沈衡不自在的搓了搓衣角。
  “幾位大人要是沒什麽事,小女便先送過去了,總不好讓千歲等的太久了。”
  要是可以,她也不想這麽青天白日的趕著一堆兔子上街。實在是她爹說了,王爺不讓用車拉,說是擔心兔子會,暈車!!
  在場的人自然點頭稱是,隻是每個人的目光,都伴著些若有所思。
 

第三十九章你若安好,那還得了。

  “小衡?”
  一道清悅的聲音突然自人群中傳出來,聲音不是很大,卻讓沈衡整個人都僵住了。
  因為這聲音,她太熟悉了。熟悉到,幾乎占據了她整個情竇初開的少女時光。
  “果真是你。”
  他走近,俊秀的容顏經過幾年的錘煉,早已脫去了往日的青澀,顯出幾分在官場上練就的客套老練。
  沈衡盯著他那身深紫朝服上麵的鶴銜靈芝,手緊了又緊,最後抬起頭微笑。
  “林大人,好久不見。”
  她怎麽忘了,既然是下朝時間,難免會遇見些,不該遇見,亦或最好不見的人。
  麵前的人,正是後者。
  現在位列當朝正三品的太仆寺少卿,林曦和。
  “方才看著那背影就覺得像你,便繞過來看看,你這是在做什麽呢?”
  多年未見,依舊能攀談的如此熟稔。
  沈衡不得不承認,林大公子的氣度,精進良多。
  “誠如大人所見,沈衡正在給兔子們搬家呢。”
  她指著那些在地上活蹦亂跳的東西如是說。
  “搬家?”他蹙眉。
  “這種事情讓下人做便好了。你一個姑娘家,怎好這樣拋頭露麵的出來。”
  林曦和有一張好皮相,即便是說教時,那儒生的氣質還是那般溫潤。
  她當年極喜歡聽他嘮叨,老氣橫秋的樣子,卻又是那樣年輕的一張臉。寵溺的,帶著些許無奈。
  然而今時今日,她卻分外不想看到他這樣的神情。
  “家裏的下人都在忙,隻有我一個閑人,便出來跑跑腿。林大人若是沒什麽吩咐,沈衡這就告辭了。”
  她說完,直接轉身就要離去。
  感情的事,不論結果如何,都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事情。
  即便那段愛情沒有開花結果,依舊不影響她笑對人生。
  但是這並不代表,再見麵時,她能夠接受他這般坦然的同她談天。
  這會讓她覺得,一切都那麽可笑。
  “我送你吧。”
  他上前一步拉住她,滿臉真誠的樣子。
  她看著那隻手皺眉。
  她依賴過這隻手上的溫度,但是現在。
  “路不遠,實在沒必要麻煩。”
  她不需要。
  然而對方卻完全沒有要鬆手的意思,反而將手收的更緊了。
  沈衡不知旁人分開之後再見,會是什麽樣的情境,總之她的,不是那麽令人愉快。
  “林大人。”她強行將手抽出來。
  “小女雖不是什麽名門閨秀,但也還是待字閨中黃花閨女,您這般糾纏,不知到底是何意?”
  似乎沒料到她會這般同自己說話,林曦和溫潤的臉上泛出些許裂痕。
  記憶裏,那個總是笑眯眯跟在自己身後的女孩子,甚至從未對他說過一個“不”字。
  “怎地這樣生疏起來,我不過是想送一送你。小衡,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你還要怨我多久?”
  在場的大人們,十個足有九個都知道當年發生的事情,林大公子說的如此大方,反倒顯得沈衡小家子氣了。
  她在原地站定,輕笑到。
  “當年?發生了什麽事情嗎?”
  如果他認為事後他母親著人送過來的那三千多兩銀子是對她的交代的話,那這事,真的是已經過了。
  那銀子,她收下了。
  那是拿給她爹看病的救命錢。
  當時的沈家,除卻她身上的那一身嫁衣,甚至拿不出一件像樣的東西可以典當。
  沒有不心疼子女的父親,她到現在還記得那一日自己的爹是怎麽被他們打折了腿丟出來的。
  林大公子一意孤行舉行的婚禮,最後鬧的丞相大人親自出麵,帶著一幹親衛大打出手。若不是她爹死死拉住她,真不知那日會發生什麽樣的事情。
  “小衡。當年的事,雖然是我們出手在先,但是我父親,也被你傷了不是嗎?很多事情都難以用真正的對與錯來衡量,林家,也做了彌補,你。。。”
  “林大人。”
  她出聲打斷他的話。
  “沈衡隻當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隻有深閨婦人才喜歡拿出來念叨,您這般喋喋不休的,不覺得失了體麵嗎?”
  她沒那麽好的耐性去同他“敘舊”,然而林羲和今日,卻是想將話說開。
  “不論如何,都是我的錯。你恨我,我半點都不會計較的。
  前些時日聽說沈伯父高升了,我也是真心為你們高興,隻是礙於你不想見我,便沒好意思登門道喜。”
  圍在一旁的朝臣,開始竊竊私語。
  當時的事情雖鬧的熱鬧,但在場的人隻知曉那場婚禮,是林曦和趁著林方知去湘都辦事時辦的。
  至於後來丞相是如何得的消息,兩家又是如何解決的,那便是關起門之後的事了。
  這裏麵的人,有許多都是眼紅沈括當了監考一職的。更有甚者,還有最近因著舉子被查而不滿多時的,正趕上這由頭,紛紛小聲道。
  “這沈家,原是收了林家的銀子嗎?”
  “難怪當時那樣難堪,竟然也不了了之了。”
  “說起來這林大公子也沒什麽錯處,不過是年少了些,而且那話裏的意思,竟是沈家也對丞相動了手?可見有些時候不能光看表麵,林家,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沈衡徑自微笑的聽著。
  她不是一個在乎人言的人。
  如果真在意這些,早在三年前,她便搬出上京了。
  隻是林曦和也不是一個隨便做小伏低的人,如果心懷歉意,又怎麽會三年都對沈家不聞不問。
  他甚至沒有來問過一句:“你爹的傷可好些了?”
  視線在周圍掃了一圈,正看到站在不遠處一身華衣的雍容女子。
  她麵上長得很幹淨,有種流水般的剔透。繡著鳳穿牡丹的帕子被她用手攥成一團,正緊張的看著這邊。
  那是聖上最寵愛的女兒,慶元朝的七公主蘇月華。
  沈衡了然了。
  原來這場戲,本就是做給旁人看的。
  林曦和沒有娶正妻,但因著她的事情,對外的風評卻極其不好。如今這樣一鬧,也算是能讓那七公主對他有了個新的認知了。
  重情重義的男子,向來被人趨之若鶩。
  今日若不是碰巧遇上她,隻怕也會想個法子再折騰出些什麽。
  他倒是,“物盡其用”了。
  沈衡“敬佩”的拱了拱手。
  “林大人言重了,當年將我父女二人趕出丞相府的又不是您,實在談不上怨恨二字。忠孝尚且難全,您當日袖手旁觀,我自然也是理解的。”
  “隻是勞駕代我問候丞相夫人一聲,若沒有那日她讓人送來的銀兩,我爹的腿,怕是要瘸了。”
  她以為可以托付終身的人傻在當場,卻是一直不同意兩家婚事的丞相夫人出言相勸。直到最後一步,她才知道自己錯的有多麽荒唐。
  “前些日子聽說婉君又要生了,我同她姐妹一場,還望你動旁的心思之前,多顧及顧及家中妻兒。她甘心為妾,是愛極了你的。”
  總有那麽一種癡男怨女,是抱著一種給對方添堵心態而存在的。
  她不是怨女,但他想立牌坊,也要看她有沒有這個興致幫他立。
  眼見著事情弄巧成拙,七公主的臉色大變,林羲和慌忙走上前來拉她。
  “這裏麵的事還有些誤會,我們換個地方說。”
  隻是指尖還未搭上她的衣角,便傳來一陣鑽心的刺痛。
  跟著蘇月錦一同走來的桂圓對他家主子說。
  “您這針下的,著實狠了些,林大公子的臉色都變了。”
  蘇千歲沒說話,卻是在路過林羲和身邊的時候,順手將那銀針拔了出來。
  “疼嗎?”
  林羲和一直最摸不清楚的就是這位爺的秉性,更不知他為何對自己出手。
  麵上卻隻得強忍著手上的陣痛道:“回殿下,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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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妾,舉案奇黴》 作者:蘇盎 (40~55 ) -彭小仙- 給 彭小仙 發送悄悄話 (166651 bytes) () 11/08/2015 postreply 17:54:19

《臣妾,舉案奇黴》 作者:蘇盎 (56~69 ) -彭小仙- 給 彭小仙 發送悄悄話 (165032 bytes) () 11/09/2015 postreply 17:45:56

《臣妾,舉案奇黴》 作者:蘇盎 (70 ~ 84 ) -彭小仙- 給 彭小仙 發送悄悄話 (174324 bytes) () 11/09/2015 postreply 17:59:33

《臣妾,舉案奇黴》 作者:蘇盎 (85 ~ END ) -彭小仙- 給 彭小仙 發送悄悄話 (81714 bytes) () 11/09/2015 postreply 18:05:28

唉,那個,妾啊,黴完黴了啦! -大獨狼- 給 大獨狼 發送悄悄話 (169 bytes) () 11/09/2015 postreply 18:06:31

我貼的都是經典,看了眾生受益:) -彭小仙- 給 彭小仙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11/09/2015 postreply 18:09:44

一口氣看完了,喜歡這種輕鬆愉快的,跟無心法師的感覺差不多,看完心情好。 -amylee_cn- 給 amylee_cn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11/09/2015 postreply 20:57:04

我也好喜歡噢:) -Lion_King- 給 Lion_King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11/10/2015 postreply 13:45:41

同喜歡,謝謝推薦。 -hoticecream- 給 hoticecream 發送悄悄話 hoticecream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1/19/2015 postreply 15:25:59

這一段寫的不太好:張婉君那麽有心機的人,對身邊從小培養起來的得力助手隻會拉攏,怎麽可能因妒生恨變成仇人。。 -彭小仙- 給 彭小仙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11/19/2015 postreply 17:4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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