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舉案奇黴》 作者:蘇盎 (70 ~ 8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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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小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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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1-09 17:59: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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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妾,舉案奇黴》 作者:蘇盎 (56~6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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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小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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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1-09 17:45:56
第七十章何為老蚌生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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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秉承被抓了,是大理寺的杜大人親自將其帶走的。
說是奉旨傳召,但是這人,找遍整個天牢也沒看見被關在哪裏。
王秉承雖說官職不高,好歹也是朝廷命官。這麽無端消失了,許多人都猜測,必然跟這次的科場舞弊案有著重要的關聯。
林方知手底下的關係盤根錯節,多方打探之後終於得知。沈括手裏的字條曾經被人動過手腳,而王秉承是在他接觸魏清之前見過的最後一個人。
還有傳聞,真正的字條已經找到,不日便會作為呈堂證供擺放於案前。
眼見著重審之日在即,林方知在家寢食難安。
恰逢張挽君端著燉好的藥膳端上來,不覺怒上心頭,揮手打碎湯盞。
“混賬東西,我還有心情吃這個?當初要不是你出的主意,說此法可至沈括於死地,我怎麽會冒這個風險?如今倒好,端親王回來之後徹查重審不說,我手下的錢莊賭坊也被查抄了,就連王秉承都被抓了,都是你做的好事。“
這些天來,整個大理寺都寂靜的如一灘死水,零星的消息傳出來也是要拖上好幾層關係。
林方知斂財許久,從未出過什麽紕漏,也不知他們查出了什麽,終日如履薄冰。
”父,父親莫要驚慌。此事,雖說鬧的動靜大了些,但王爺那裏不是也不見消息嗎?王秉承膽子極小,供出了我們,他也是得不到半點好處的。“
張挽君原本在林家頗有些地位的,隻是因著這段時間的事情,無疑就成了林方知的出氣筒。大院裏的棺材板還在頭頂上吊著,就像一隻隨時都可能落下來的鋼刀。
當初說要算計沈括的時候,不光是她一人之意,林家夫婦都是同意了的。如今全將氣撒在她身上,也隻能是敢怒不敢言。
”不要驚慌?”林方知聽後橫眉立目的瞪向她,狠狠戳亂她的發鬢。
“這是殺頭的大罪,要掉腦袋的,你倒是說的輕鬆。林家要是倒台了,你也別想好過,借時你父親的那些暗地裏的勾當,也別想脫了幹係。“
卸磨殺驢,張家替林家洗黑錢的時候,滿眼的兄友弟恭,妯娌之間也相處的極為和睦。現下這般,是要翻臉了嗎?
張挽君不過是個婦道人家,這些日子過的更如過街老鼠一般。聽到林方知如此說,早嚇的跪倒在地。
”父親,此事還需從長計議,不是有人看見張木生在沈府出現過嗎?想來王秉承也被關押在那裏。“
都說死無對證,如果知道的人都閉嘴了,就沒有什麽能威脅到他們的了。
”知道了又如何?“
婦道人家就是婦道人家”目光短淺的很,就算知道人在沈府裏,難不成去找人暗殺嗎?“
端王爺現下就住在那裏,皇家禁衛藏身在何處無人可知,隻怕去了才是正中對方下懷。
“為今最要緊的事情是找到沈括寫的那張藥方,不能讓真正的字條出現在堂上。”
慶元朝律例,官商勾結數額不多者頂多充軍,他們查到的也隻是上京的這條魚線而已,但結黨營私誣陷同僚便是大罪了。
那字條是王秉承換掉的,但他這人小心思多的很,偷偷留下那罪證想要再撈些好處是極有可能的。
林方知用手敲了敲桌案,突然語氣溫和了下來。
緩緩扶起張挽君。
”你過往不是同沈括的女兒關係不錯嗎?你去她府上一趟,探探口信。端親王如此在意她,料想那字條,也有可能是在她手中保管的。“
真跟沈衡的關係極好她會這般驚慌?
張挽君低頭不語,心底冷哼數聲。
麵上卻隻能唯唯諾諾道。
”父親也知道,我二人雖情同姐妹,但嫁給羲和之後,這情分也就斷了。兒媳就是哭著去求她,也不見得奏效。“
”奏不奏效不試試怎麽會知道?“
江南盜者無數,隻要出的起銀子,不怕拿不回字條。他就是要確認,那東西是不是在沈府手上。畢竟同樣的伎倆不能用兩次,去了,便不能空手而歸。
張挽君隻恨自己平日表麵功夫做的太好了,自嫁過來也沒少故作愧意的表示對沈家的同情。
如今倒好,讓她出麵去撬沈衡的口,當真是咬碎了牙硬生生的往肚子裏咽。
林府這廂黑雲壓境,大理寺的天牢裏卻是萬裏晴空。
陸雁回坐在牢頭殷切搬來的座椅上,一口一口吐著煙圈,順道”聆聽“著某個小男人小小聲的低語。
“煙抽多了對身子不好的,夫人還是少抽些吧。雖然為夫也覺得這樣很氣派,但到底傷身。”
“衡衡前些天還跟我說,想再要個妹妹。為夫思量著,難得她孝順,總不好拂了她的意。”
“生孩子前抽煙是不好的,有醫術典籍為證,夫人若是肯聽,為夫便讀兩段來。”
這樣的嘮叨,幾乎每日拿起煙杆都有那麽一次。
陸雁回單腳翹起斜靠在椅子上,媚眼如絲的挑了挑眉。
“想要妹妹了?你這心思怎麽到了牢裏還這般活泛?”
懷了孩子她少不得要留在上京些時日,想留她非要拐著彎的說,真當她是個傻的?
被拆穿了小六九,沈括也不在意,嬉皮笑臉的蹭上前來。
“夫人,我們再要個孩子吧,衡衡就要出嫁了,到時候隻剩我孤家寡人的多可憐。”
他攏著袖子,可憐巴巴的堆坐在她身側。估計陸雁回要是說一個不字,那眼淚就要落下來了。
情緒醞釀的倒十分飽滿。
陸莊主好笑的湊上前摸了摸他鬢間生出的零星白發。
“坊間都說了,過了四十歲生子的都叫老蚌生豬,我是極不喜歡這名號的。”誰願意無端生頭豬出來。
沈括一聽那話就知道自家夫人理解錯誤了,急忙解釋。
“是老蚌生珠,珍珠的珠。意寓晶瑩璀璨,夫人理解錯那意思了。”
珍珠嗎?
陸雁回笑著站起身,揚起的緋紅輕紗撫過他的側臉,帶起一陣紅霧。
饒是沈括已同她成親多年,依舊被那份妖嬈迷的七葷八素。
她垂下頭,輕聲耳語。
”珍珠,也不生。“
他就知道是這樣的。
落寞的用腳扒拉了下地上的稻草,沈大人的小臉頗有幾分掛不住了。
酸腐書生不算絕色,但矯情起來也是唇紅齒白的。
陸莊主心情甚好的走到門邊。
”衡衡嫁了,不是還有我陪你嗎?“
”夫人!!“
他震驚的抬起頭,一雙眼底滿是水汽。
”這意思難道是?“
陸雁回眨了眨眼。
”不就是字麵上的意思,你個呆子。“
此事之後她會在上京長住。
四處漂泊的日子雖自由自在,但心底那份念想卻總讓她失神。
有沈括在的地方,就是家。
她也該回家了。
第七十一章番外:蠢萌爹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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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瑕山莊是江湖第一大莊,莊主陸淩一直是道上泰山北鬥一樣的人物,卻娶了一位書香世家的夫人。
陸淩一生愛武成癡,卻因為這位夫人生出了舞文弄墨的雅興。
隻可惜妻子早亡,生下來個女兒又是個隨了他性子的。三歲上房,五歲揭瓦,十二歲的時候便將一把九環大刀舞的虎虎生風。
陸雁回長了張好樣貌,杏眼柳眉,眉宇間三分英氣七分顏色,偏生痞裏痞氣的。
對此,陸淩一度覺得十分頭疼,終日愁眉不展的擔心她嫁不出去。
養到十七歲的時候,他實在無奈,巴巴拉了自己的徒弟過來淚流滿麵的說。
“你們誰願意娶雁回,將來我便將莊主之位傳給他。”
哪裏知曉,那些平日意氣風發的俠士,一個個嚇的麵白如紙。
“師父,小師妹人品相貌皆是人中龍鳳,徒兒隻怕配不上她,您還是另找他人吧。”
“是啊師父,小師妹真的不愁嫁的,您還是問過她的意思再定吧。”
自古英雄配美人,但陸雁回這美人卻是長著逆鱗的。還記得開始時,也有幾個不怕死的向她表白,話還沒說完呢就被吊在樹上整整一夜。
挽瑕山莊事物繁忙,陸淩疏於管教,再加上娘親早逝,在男人堆裏長大的陸雁回性格難免乖張。
老莊主被逼的無法,親手拎著陸雁回的脖子厲聲斥責道。
“你現下就給老子下山,自己去尋夫家去,若是十八歲之前還不能將自己嫁出去,你就不用回來了。”
可憐陸姑娘雲裏霧裏的被趕出來,包裹裏隻揣了十兩銀子。
仗劍一笑闖江湖,陸雁回對此還是十分向往的。奈何囊中羞澀,啃了幾天草葉子之後終於咽不下去了。
沈括就是那個時候手持一把折扇翩然出現的。
據陸莊主事後回憶,他那時的身姿當真倜儻如仙,姿態儒雅,帶著旁人沒有的閃亮光圈。
在她當時的認知中,無疑就寫著“財神爺”三個大字。
“喂,小書生,你過來。”
她翹著腳咬著半片葉子,笑眯眯的衝他招手。
彼時的沈括剛中了進士,算是衣錦還鄉。途經挽瑕山,突然看見這麽一個漂亮女子對自己招手,眼神迷蒙了半晌。
“姑娘喚我何事?”
他是讀書人,見過的姑娘也隻是家中一些表親。舉手投足之間無不嬌羞內斂,如這般堂而皇之斜倚在路旁大石之上的,絕無僅有。
陸雁回看得有趣,笑眯眯的走進幾步。
“都說讀書人老實,我如今落難了,想請你幫忙資助一二,你不會拒絕吧?”
沈括被她那一雙美目盯的不自在,本就文弱的臉上爬上一抹紅暈。
”姑娘,想在下如何資助。“
她笑著伸出小手撚了撚。
”先借點銀子花花吧。“
那是沈括同陸雁回的初見,剛剛金榜得誌的少年人第一次遇見那樣張揚的女子,隻一眼,便深深望進了心裏。
可惜陸小姐對沈括並沒有多大印象,隻覺得偶遇的這位“金主”老實的緊,說話都不敢看她的眼睛,像個乖巧的姑娘家。
故事如果僅限在這裏,隻怕就不會有之後的沈大小姐了。
巧就巧在,數月之後沈括奉詔去上京任職,又碰上了這位嬌豔如芙蓉的陸小姐。
她當時正在大街上四下轉悠著,已經來來回回走了許多圈了。
他拱手走上前去,盡量輕鬆的說:“陸姑娘是在找什麽地方嗎?”
實際上袍袖之下的手掌,緊張的整個都汗濕了。
陸雁回似乎思量了一會兒才想起他來,不過心情極好,興奮的摟上他的肩膀。
“呆書生,真的是你,你怎麽會在這裏。”
沈括似乎從遇見陸雁回開始,臉上的紅光就沒有消散過,麵色酡紅的道。
“小生,來京中任職,前些天才來到這裏,沒想到會遇到陸小姐。”
陸雁回看著他臉紅的樣子大笑,俏皮的將頭伸到他近前。
“那可是恭喜了,我在京城闖蕩,但是囊中還有些羞澀的,所以銀子不能現下還你。”
沈括聽後連連擺手。
“小生並不是讓陸小姐還銀子。”
那焦急的架勢,又是惹得陸雁回一通大笑。
每次遇上她,她都過的窮困潦倒的,這次也不例外。手裏沒了銀子,啃了幾日饅頭,就連租住的客棧也想不起來是哪處了。
陸雁回有些迷糊沈括是知道的,但沒想到會迷糊成這樣。
她吊兒郎當的對他說:“你也崩問了,我不識字的,壓根就不知道那客棧叫什麽名字,今晚去破廟住上一晚算了。”
江湖兒女不拘小節,有處能擋風避雨的足矣。
沈括低頭看著手裏的扇子骨,弱弱的問。
“那破廟,陸小姐找的到嗎?”
一語中的。
她找個毛,東南西北都分不清楚的人。
略有些喪氣的轉了轉手裏的煙杆,她說。
“那啥,反正看見沒人的地方我就湊合住一下唄。”
這也能湊合?
看著她逐漸走遠的背影,沈括搓了搓手掌。
“陸小姐要是不介意,住到小生那裏可好?”
天知道那個老實巴交的書生用了多大的勇氣才說出這一句話。
他傻傻站在原地等著,然後看見那個姑娘一蹦一跳的走回來,歪頭笑道。
“如此,便多謝你了。”
陸雁回不拘小節,但並不是什麽男子都能近她的身,但不知為什麽,總覺得這個呆書生莫名親近。
他的住處其實也沒比破廟強上多少,木質的宅子,打開門時還發出吱吱嘎嘎的搖綴之聲。
房頂上還鋪著稻草,上麵用一直木頭板子曬了幾片紅薯。
她跳上房簷去吃,嚇的沈括連聲說,姑娘小心些,房頂不是很牢靠,仔細摔著了。
她坐在房上看他,突然覺得這個呆子可愛的緊,比她過往見過的那些俠士都要可愛。
陸雁回是個路癡,住過哪裏,走過什麽地方從來都不記得。
但是她卻總能第一時間找到沈括的住處,因為隻有他的房頂上曬著紅薯,隻要累了,縱身一躍便能一眼找到那處擋風遮雨的地方。
玉遐穀的穀主玉衡子向挽瑕山莊提親了,她爹甚歡,飛鴿傳書讓她回莊。
她見過那位玉穀主,一身青竹長衣,端的麵如冠玉。兩人在武林大會時也頗有幾麵之緣。陸雁回對他的感覺,不算討厭,探討武學時也曾把酒言歡。這樣的人物作為夫婿,應該是最合適的人選。
嫁人嘛,原該是找個誌同道合的人,安安穩穩的過一輩子。
但是她卻不知怎麽,隱隱又覺得哪裏不對。
她對沈括說,自己要走了,回去嫁人,等忙完了婚事再回來看他。
他正背對著她準備晚上的晚飯,聽到這話之後愣在原地許久。
“現在就走嗎?”
他如是說,聲音裏是不同以往的沙啞。
陸雁回也不知為什麽,心裏越發堵的慌。抬手抽了兩口悶煙。
“現下就走。”
氣氛一度冷凝,整個屋子都靜悄悄的沒有半分人氣。
她是受不了離別的人,也不管他看不看的見,輕擺了下衣袖。
“我先走了,你也早些吃飯吧,有時間再來看你。”
幾乎是慌亂的奪門而出,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在慌亂什麽。
或許潛意識裏,她希望他出聲留住自己?
“雁回。”
還未走出院落,她便聽到那個人焦急的呼喚。
傍晚落霞微紅,撫過兩個人都有些緊張的臉上。
他說:“你可不可以,不要嫁。”
她沒有回頭,隻是將視線看向不遠處的紅霞。
“我都二十了,再不嫁,當真沒有人會要了。”
身後一直沒有回聲,她以為他回去了,正要提步離去時聽到他一字一頓的說。
“若你肯,我娶你好不好?”
她詫異的回頭,想看看那個平日總是琺生生看著自己的書生是什麽樣的神情。
卻失笑的見到那個男人躲在角落裏偷偷的抹著眼淚,對著一麵泥牆自顧自的說。
“我喜歡你,也知道自己配不上你,但是我是真心的,比真金還真。我不是很會說話,除了滿肚子酸腐詩書什麽都不會。但是我會對你很好的,跟對自己娘一樣好。”
看著他的慫樣,陸雁回本來想笑的,但不知為何,整個眼眶都濡濕了。
她說:“我不願意嫁當官的,我爹說你們這樣的人將來都是要三妻四妾的,我嫁的人,一輩子隻能娶我一個。”
他慌忙轉過身,情急之下也不知該如何,抬起三根指頭指天對地的發誓。
“沈括若能得陸小姐為妻,此生此世絕不再娶,若有違此誓言,寧願天打雷劈。”
這不是她聽過的最好聽的情話,也不是她見到過的發的最毒的誓言,但是她卻莫名相信,他說的,都是真的。
裙角在地麵劃過一道弧度,她緩緩轉身,依舊朝前走去。
沈括入定一般望著她的背影,臉色慘白一片。
“還不跟上來?”
幾步之後,她促狹的轉過頭衝他微笑。
“你個呆子。想娶我,總得先去拜見了爹才行。”
沈括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那一刻,那個一身紅妝的女子笑掩如花的樣子。
他如搗蒜一般點頭,沒出息的抬起袖子捂住雙眼,哭的像個孩子。
那一刻的場景,真的好美。
一個呆裏呆氣的文弱書生,一個莽撞倔強的江湖俠女。
他們的愛情並沒有多少峰回路轉,卻單純的那樣真摯。
第七十二章大理寺開堂重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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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挽君根本沒去沈府,因為她知道,即便她去了也不會有任何收獲。若是碰上哪個不開眼的奴才,如道道之流,就算不被吐上一臉的口水,也是拒之門外的一通謾罵。
她可沒有那份興致聽那些。
隻是林方知吩咐了,又不能不出去。
字條是她寫的,她比誰都清楚一旦林家倒台,自己的下場有多麽悲慘。
不過她倒是多長了個心眼,不去沈府卻是打算回張府一趟。
她父親如今官拜三品,自然少不了林家的提攜,這些年的賬簿,包括寶通錢莊的都沒少過他的眼。她此去,一則是讓他早作準備,二則就是給自己留好後路,若是林家真的不行了,她也能有個脫身的退路。
慶元朝律例,身懷有孕的婦孺可以免於一死,她得好生張羅一下這件事情。
她特意沒有帶隨侍的丫鬟,自饒林那個賤人走後,雖說除了顆眼中釘,到底沒什麽可信的人。她做事狠決,向來不會用信不過的人。
身邊沒了人伺候到底不方便,剛從巷口轉出來便迎頭撞上了一個人。
下意識的撫著肚子倒退幾步,她厲聲罵道:“沒開眼的混賬東西,走路不用眼睛的嗎?你知不知道我。。。”
後麵的話,都在看清那身緋色紅裝之後生生咽下去了。
拿著煙杆的陸雁回斜睨著她。
“不知道你是什麽?”
張挽君同沈衡相交的那幾年,雖然鮮少見到沈夫人回府,但這樣的女人,隻需見過一次便很難會忘記。
她訕訕的垂下頭,再抬眼時已經是一臉溫順。
“原是沈夫人啊,小女方才走的急了,實在失禮。”
陸雁回上下打量著她。
“張挽君?幾年不見你倒是越發出息了,這穿金戴銀的也難怪我沒認出你了。這麽火急火燎的,是趕著投胎去?”
死人才趕著投胎呢!!
這女人空長了張容貌,說話卻還是那般粗鄙。
張挽君心下不滿她的言行,麵上也隻強笑道。
“小巷狹窄,平日少有人經過,就算路過也會有腳步聲。夫人身家功夫好,走路無聲,小女這才撞到了夫人。”
言行之意,你這麽悄沒聲息的出現,不撞到才怪呢。
沒幾個人知道陸雁回的真實身份,沈括對外也隻說這位夫人是武館教頭之女。張挽君從來瞧不起這些“莽夫”,所謂的謙遜也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
讀過書的都喜歡咬文嚼字的數落,奈何陸莊主本身沒什麽學識。嘴角一彎,吊兒郎當的道。
“你也不用恭維我,下次走路注意著些就行了。說起來,你這身懷六甲的還一個人出來閑逛,是你丈夫不歡喜你了嗎?還是林府已經落魄到連個丫鬟也無的地步?我們家仆從倒多,你要是想借我也不會吝嗇。”
張挽君看著那張近乎施舍的表情險些氣死,深吸了一口氣不鹹不淡的說。
“小女出來的焦急,所以才沒帶丫鬟。夫人若沒什麽事情,小女便先走一步了。”
這般說著,腳下已是邁步同她錯開。
陸雁回煙杆一轉攔住她的去路。
“我有說過讓你走嗎?”
張挽君不知道沈衡對她說過什麽,但是光天化日之下,也不擔心她敢出手傷人。
輕笑著看著她,剛想說“沈夫人還有何賜教?”
便看到一個拳頭迅速朝她臉上襲來。
她真的敢打人!!
這是她暈倒之前唯一的意識。
沈衡緩慢的自房簷跳下來,看著張挽君頭上的那顆迅速鼓起的青包無奈的看著自己娘。
“不過是讓您拍暈她,這手下的也太黑了些。”
她雙臂環胸,甚無辜的說。
“這不是也暈了嗎?”
是暈了,估計沒個三天是醒不過來的。
陸雁回冷眼看著張挽君,往前踱了兩步。
“您要做什麽?”
沈衡伸手拉她。
“揍她。”
她回的坦蕩。
害的她女兒背了這麽多年罵名,攪的沈府家務寧日,她還讓她喘著氣,這是她陸莊主的脾氣嗎?
一旁的沈衡瑤瑤頭,滿臉同情的說。
“不管怎麽說,我也同她認識了這麽多年。就是要揍,也等她做了證詞再說,先帶她回去吧。”
話畢,徑自拖死狗一樣拎著她的胳膊朝弄堂裏的小屋走,一路上碎石無數,“無意間”又撞出幾顆青包總是難免的。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沈大小姐也不是那麽大度的。
大理寺開堂審案是在三天之後。
三審官員身著朝服侍立在側,躬身俯拜坐於堂上的端王大人。
蘇月錦一身月白交領蟒袍,腰佩玉帶,闊袖之上金絲滾麵雲紋甚是繁複,盡顯皇室威儀。
那一張無論何時都略顯慵懶的精致麵容,也脫去往日閑散,抬手示意眾人落座。
這位十六歲便封王的殿下,在許多人眼中都顯得太過年輕,但端坐於上的淡然和處事的刁鑽又無一不讓人拜服。
端親王是朝臣們最琢磨不透的人,也是他們不自覺會心生懼意的人。
太尉穆兆照例將案情經過重述了一遍,提到沈括受賄一事時,他建議先傳召證人柳紅玉和羅娟二人。
三審之中,穆兆的態度一直是中立的,他不像禦史喬嚴令同林方知的關係親厚,也不想扯入什麽厲害關係。
這兩個證人是沈衡自己找來的,表麵上看去好像在偏向沈家,實際上又像是在賣林方知麵子,先將無關痛癢的傳上來,趟趟渾水罷了。
蘇小王爺了然,輕叩桌案,允了那婦人進來。
柳紅玉和羅娟兩進大理寺,其實心都是半懸著的,進來之後垂首跪倒,倒豆子一般將事情經過講了個大半。
喬嚴令請了個示下,率先發問。
“堂下婦人所述玉釵館賬簿被火燒一事,是何時發生,何人可見,幾人能做其證?”
柳紅玉張口答道:“賬簿火燒一事乃是案件開審前兩夜發生,時間是戌時左右,身邊伺候丫鬟皆可為證。”
喬嚴令再問:“怎麽如此重要的賬簿會落到火中?”
婦人答曰:“因她不常在館中招呼,所以每日都會對賬,那日天寒便籠了火盆來烤。剛巧丫鬟進來同她討論花樣子,便順手將賬簿放在了腿上,站起身時沒提防賬簿就這樣掉到了火盆之中。”
“天氣幹燥,賬簿又是沾火就著,再抬手去撈時,已經來不及了。”
整個過程敘說的有理有據,還帶了半本燒的隻剩下三分之一不到的賬冊。
喬嚴令將賬冊雙手奉上放於蘇月錦手邊。
“不知王爺對柳紅玉的證詞還有何疑議?”
蘇千歲卻並沒看那賬冊,而是單手支頭饒有興致的問了句。
“聽說玉釵館在坊間極是出名,手藝也好,想來生意定然是不錯的了?”
第七十三章不著調的主審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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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紅玉沒想到蘇千歲會有此一問,怔愣一下回道。
“館中生意確實尚可,多是仰仗一些官家小姐和太太的招撫,在旁的釵館中算是不錯的。”
“這兩日如何?”
柳紅玉不明就裏,老實答道。
“最近兩日也不錯。”
蘇千歲輕嗯了一聲。
“既如此,你便幫我也做兩支。”
三審坐於堂上,明鏡高懸之下討論的不是案情而是如何做簪子,這話傳出去如何不令人咋舌?
隻是說這話的人是端小王爺,你能奈他何?
林方知從頭至尾沒有吭聲,聞言也不過皺了皺眉,其餘兩人更是眼觀鼻鼻觀心的裝聾作啞。
執筆的郭先生清咳一聲“王爺,還是審案要緊。”
做簪子什麽的,至少要等退了堂再說。
蘇月錦歪頭看他:“本官就是在審案啊。”
這會子正兒八經的倒是自稱本官了。
郭先生搖搖頭,隻得由著他去了。
柳紅玉知道主審貴為當朝千歲,就算有疑慮也不敢直問,因此答道。
“不知王爺,想做什麽樣的物件?”
“一支八寶鎏金鐲子,上刻卷絲雲紋,妝點處縲二十四道金線,每根金線再繞三十六根銀線,盤桓於上。另一簪子做纏枝花紋,簪首含金八成,扇形。刻如意葫紋,後以點翠輕墜,玉石選和田青玉,剔透即可。”
蘇月錦一番話說的不疾不徐。紋飾雖說繁瑣,材質卻並不刁鑽。世麵上略上乘一點的,大都是這個圖樣。
柳紅玉默默點頭記下,又聽到他說。
“我平日鮮少留意女兒家的東西,不知你們做不做胭脂錦盒?阿衡的東西總是亂放,做的金貴些她便好好收著了。”
從做簪子,到兒女私情,蘇小千歲極盡於閑散之能事。
堂下清咳聲不斷,他卻半點都不在意。
柳紅玉被繞的一頭霧水,隻得下意識的說。
“回王爺。胭脂錦盒也有的,金邊檀木,馥香盒子都會做。”
“那便也做上一個吧。紋飾挑最好的樣子,木頭用紅檀的,盒麵三層,不需太大,務必要精致便可。”
婦人一一點頭應下。
“你現下再將方才我說的複述一遍,等下去領定錢。”
柳紅玉聞言又是一怔。
若說沒問錦盒之前,那花樣子還能記住些許,這麽一打岔,哪裏記得那般清楚。
小心翼翼道。
“王爺要的樣式有些繁複,小婦人未及記得清楚,不知王爺能否準許民婦用紙筆記下來,以免弄錯了樣式。”
蘇千歲單手支在案前。
“柳掌櫃的記性這般好,還用的著紙筆嗎?依照你方才之言,賬冊因火燒而不全,那過往所訂的樣式都在其上。你連我方才所述都記不齊全,如何能應對那些留了樣子付了訂錢的老主顧?難不成挨個請了來,逐一再問一遍?”
“賬冊丟失,你玉釵館的生意卻照舊做的順風順水。無人上門發難,簪子也按期送於各位主顧手上,就連十天前在你店中訂了簪子的都拿到了成品。”
他單手輕叩了兩下案幾。
“若不是劉掌櫃的記性好,那就是記錄的賬冊還在你手上了。”
蘇月錦的話沒有刻意加重語氣,麵上也依舊清清淡淡的,但就是這漫不經心的樣子嚇的柳紅玉軟倒在地。
隨手抬起一本賬冊,他溫潤道。
“柳掌櫃的賬冊被燒了,我這裏倒是有一本,不知是不是你的。”
言罷順手一拋,擲於堂下。
林方知麵上一淩,不由幾步上前撿起那本賬冊,竟然。。。!!
“王爺恕罪,民婦的賬冊確實被火燒了,隻是這麽重要的東西店中總會有另一本備用。實在是利欲熏心收了一位大爺的銀子,這才在堂上信口胡謅的。”
她一個做釵子的婦人,無非是死了丈夫才拋頭露麵出來糊口的。
沒誰不愛銀子的,哪裏知道這銀子就足夠要了她的命。
林方知臉上慘白一片,一是恨這婦人不照他所說毀了那證據。二是,蘇月錦擲出的這本冊子根本半點字跡也無,分明是詐她的。
可歎這賤人根本經不得嚇,還未如何便哭天搶地一番。
蘇千歲不鹹不淡的看向林方知。
“丞相的臉色,狀似不太好看。”
林方知心下一緊,強顏笑說。
“最近沒有睡好罷了,王爺睿智,實讓吾等慚愧。”
慶元律例,作偽證者不論情節是否嚴重都要杖責三十。柳紅玉被拖出去行刑,那一杖杖伴著哀嚎的哭喊,早嚇的羅娟渾身發抖。
從始至終,端親王都沒有問過她什麽,但眼前的一幕便是下一個她。
跪地匍匐,不待蘇月錦張口她便慌亂道。
“王爺開恩啊,民女認罪。”
羅娟對自己做偽證的事實供認不諱,但給她們銀兩的人也隻說是一個中年男子,穿得一身華貴錦袍。至於樣貌,天色實在太暗,所以看的不是很清,但那上麵掛著的腰牌卻寫了個林字。
這也正是,為何開審那日她總是懼怕的看向林方知的原因。
這等小事,林方知自然是打發林府的人去的,不過慶元朝姓林的何止他一人,這樣的供詞就算惹人生疑,一時也做不得什麽數。
蘇小千歲抬眼看他。
“姓林?倒是合了丞相的姓氏了。不過林大人處事一向光明磊落,自然不會做這等下三濫的事。”
光明磊落的下三濫被好一通嘲諷,林方知喉嚨口緊了又緊,拱手道。
“下官,一直都是恪盡本分的。”
蘇月錦讚許的點頭。
“如此甚好,傳張木生和劉守財進來。”
寶通錢莊的人一進來,便先望向案前的林方知。他眼神陰翳的看向那兩個,不由讓他們抖了一抖。
郭先生拿出兩本賬冊,讓在座的人看了,緩緩道。
“這是他們交出的地下錢莊和賭坊的黑白賬目,字跡清晰並無改動。而二月十六日下午,沈括確實沒有將銀子存入寶通錢莊。以下是他二人的供詞,幾位大人可以看看。”
郭先生本身並無官職,卻呆在聖上身邊多年,但凡涉及皇家要案,都是由他執筆記錄。
這兩件證物的份量,可見一斑。
蘇千歲不鹹不淡的把玩了兩下扶尺。
“誣陷朝廷命官是大罪,你二人是受了誰的致使,又是仗了誰的膽子?!”
驚堂木一聲輕響,震得堂下包括在場的官員都是一驚。
那張慵懶的臉上隻多了三分肅目,便足以讓眾人不敢逼視。
劉守財哆嗦著上前,一字一頓的道。
“小人是受了林方知林丞相的指示,將三十萬兩銀子的黑賬嫁禍在沈大人的頭上。”
第七十四章叫個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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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膽!!”
幾乎是那話剛一落下尾音,喬嚴令便站了起來。
“林大人貴為一朝丞相,如何會做這等齷齪之事。”
瞪著劉守才,他向前邁開兩步。
“前些天你敢汙蔑沈大人,今日又想陷害林大人嗎?你倒是說說,究竟是誰給你的膽子?!!”
喬嚴令是背對堂上的,怒斥中的那一雙眼睛死死盯著二人,若不是礙於蘇月錦在,隻怕伸手掐上他們的脖頸都是有的。
雙手拱與胸前,他躬身對蘇月錦說。
“王爺明鑒,林大人平日一直盡忠職守,同朝臣關係向來交好。雖同沈大人的關係不算親厚,也斷沒有故意誣陷置他於死地的必要。”
喬嚴令同林方知根本就是一丘之貉,一聽說牽扯到賭坊之事便亂了陣腳。手裏頭有多不幹淨,心裏就有多慌亂。
蘇千歲別有深意的看他一眼。
“喬大人所言甚是。不過這話還是說的早了些,無非是幾句說辭而已。喬大人想要力保,有的是機會。”
這一句話,說的意有所指,喬嚴令麵上一片僵硬。
“下官隻是,隻是。。。”
“喬大人隻是一時情急才會這般無狀的。”
林方知突然接下了話茬,鄭重對蘇月錦施了一禮。
“下官同喬大人關係親厚,方才失禮之處還望王爺恕罪。”
千歲聞言輕笑。
“無妨,你等都是老臣了,這等小事沒什麽怪不怪罪的,隻要不犯什麽大錯,本王都是體恤你的。”
他自來以“我”自稱,如今說出“本王”二字,一是讓林方知擺正臣子該有的態度。二則,小錯不論,大錯不恕,便是教他若此事是事實,我也絕不會因為你是老臣而姑息,也不用在那裏倚老賣老。
蘇月錦話裏的意思林方知當然明白,一麵頷首稱是,一麵轉臉對劉守才問道。
“俗話說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兩位既然說本官故意誣陷沈括,不知可有什麽憑證?”
上下牙一咬就能吐出個”死“字,作證不是單靠兩張嘴就能說明什麽的。
憑證?
張木生同劉守才的麵色有些蒼白。
“並無憑證。”
林方知平日甚是謹小慎微,不論大事小情,吩咐的時候都是命人將他們秘密帶到一處地方交代的。若不是有次賭坊出了件大事,一定要出麵解決,隻怕他二人都沒有這份“福分”能見到他。
林方知再問。
“既無憑證,那可有其他人證?”
劉守才苦思一會兒,顫顫巍巍的指著張木生。
“那日張管事的也在,他,他可以證實。。。”
後麵的話聲音越來越小,他心裏也是明白的。張木生同自己相熟,就算那日他在,他的話也不足以作為有力的證明。
林方知臉上掛著幾分得意。
“口說無憑,萬事都講究證據二字。誣陷朝廷命官是大罪,二位還是想好再張口吧。不然連累了一家老小的性命,可就得不償失了。”
一句”一家老小的性命“一語雙關,帶著心照不宣的威脅。兩人偷眼看向堂上,一時竟是語塞。
他二人被蘇月錦帶走之後府裏的家眷便消失了,除了林方知,無人知曉他們的住址。
劉守才握在手中的一封信函都有些汗濕了。
那是一次林方知離去時他無意在地上拾到的,筆跡清晰的記錄著幾筆朝中往來的賬目。
但現下。。。
他看了眼他狀似無意,把玩在手裏的一隻長命鎖,不由又將信揣回了懷中。
那是他兒子滿月時一直掛在脖子上的,他的妻子孩子,果然在他手中。
場麵一時冷凝,寂靜的恍若一根銀針落在地上的聲音都聽的分明。
蘇月錦泰然坐在堂上,轉而吩咐桂圓。
“將悅風閣的小二哥喚來,我有事吩咐他。”
悅風閣是上京較為出名的一家酒樓,因著菜品不錯,不少達官貴人出門,包括朝臣敘舊,都喜歡在那裏吃上一口。
林方知同喬嚴令互換了個眼神,都有些擔憂。莫不是他在那裏得了什麽消息?
悅風閣的人很快便到了,小二哥似乎也沒想到會被帶到這裏,哆哆嗦嗦的跪在堂下小聲道。
“小人姓王名二寶,今年剛滿十七。平日就是在閣子裏跑跑腿,送送菜,從未做過什麽貪贓枉法的事啊。不知官老爺叫了小人來,是有什麽吩咐?”
蘇千歲垂首看他,正色詢問。
“你們閣裏的招牌菜都是什麽?撿幾樣報上來。”
眾人不明其意,但經過前麵柳紅玉那一番,都知曉了這位千歲爺旁敲側擊的本事,因此也都正色看向那小二。生怕漏掉了什麽。
可憐這小二哥無端被這麽多大員死死盯著,頭一次在公堂上報了回菜名。
那頭上豆大的汗珠,自打進來就沒有停過。
蘇千歲聽的滿認真,然後慎重的點了三盤小炒並一碗濃湯。
再然後。。。
喬嚴令嘴角抽搐的看著那個徑自吃的香甜的某人。
“王爺,恕下官愚鈍。實在看不出這菜同本案有什麽重要關聯。”
他們眼睛瞪的都快發藍了,也沒看出這裏麵的意思。
蘇千歲吃相甚好的咽下最後一口青菜。
“本官何時說過,這些同此案有什麽關聯嗎?”
他不過是餓了,叫了些東西來吃而已。
看著堂下麵如死灰的一張張老臉,他咋了咋舌。
都是經不起嚇的人啊。
默默拿著帕子拭了拭嘴角,對桂圓說。
“先將盤子撤了吧,公堂之上總不能太過隨意了。”
您這會兒方想到這一層了?
林方知心底冷哼,剛想將臉轉過去,卻赫然愣住了。
因為那上來撤盤子的竟然是兩名婦人,年紀三十出頭了,相貌隻做平常。 發髻還有些散亂,顯得風塵仆仆。
最關鍵的是,這二人,正是劉守才同林木生兩人的家眷!!
蘇千歲抬眼吩咐她們。
“該帶出去的,都帶了嗎?莫要遺漏了什麽。”
婦人垂首回道。
“回王爺。該帶的都帶了,並無遺漏。”
兩句看似簡單的一問一答,卻是讓劉守才和張木生暗暗放了心。
公堂上帶出去的是盤子,外頭帶出去的,便是她家裏的那幾口人了。
而所謂的飯食,正是為了找人而拖延時間的一種手段。
林方知麵色鐵青,看到劉守才再無猶豫,緩緩舉起手中信件交代道。
“小的手中還有一封林大人親手所寫的密函,請王爺過目。”
第七十五對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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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方知的臉色一變再變。
都說什麽主帶什麽仆,他行事狠辣,手底下的人也不含糊。他做事喜歡留一手,手底下的人也有樣學樣。
林方知不知道那信上寫的是什麽,隻恨百密一疏,讓劉守才鑽了空子。
信函由郭先生轉放於堂上,堂下的幾位旁聽雖未直視,但眼神都若有似無的瞟向那裏。
蘇千歲用手撥了兩下紙邊,剛一拿起來,就感覺數道視線凝視過來。
隨手放回原處,又是引來一陣緊張之氣。
像是覺得有趣,他如此反複了好幾次。
直到堂下的那些老東西眼眶發幹,幾欲落淚時才緩緩將書信又放回了案前。
一旁的桂圓公公不知是從何處回來的,附耳同他說了句什麽。
他微一頷首,頗為體諒的對他們說。
“坐的有些累了,不如出去走走吧。”
“。。。!!!”
走?去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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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挽君醒來的時候隻覺一陣頭暈腦脹,那頭頂的青包就算不用手去觸碰也知道已經發紫了。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暈了多久,隻知道一抬眼就見到沈衡那張讓人討厭的臉,真的有一種想上前撕了她的衝動。
瞪著一雙大眼,她無辜道。
“沈小姐這是何意,緣何將我關在這裏?”
彼時的沈衡正盤腿坐在桌前吃芒果,冷不丁聽見她張口也嚇的一怔。
“你醒了?還以為要準備一桶冰水將你澆醒呢。”
她娘那一拳頭著實打的不輕,生生讓她暈了整整三天,道道都已經去準備抬水了。
“你居然要用冷水澆我?”
張挽君不可置信的看向她。
“沈小姐難道不知道我懷著身孕嗎,就算端親王寵著你,也不可能由著你隨便抓人。若是此事讓林家知道了,絕不會善罷甘休的!”
身孕?
沈大小姐嚼著芒果走進幾步。
“你說的是你綁在肚子上的那塊枕頭嗎?放心,我已經讓人給你摘下去了,就放在隔壁,穩妥的緊。”
什麽?!!
張挽君下意識的撫向腹部,果然空空如野。
她確實沒有懷第二胎,隻因饒林先她一步懷了孩子。她心下惶急,生怕她會搶了她的位置,這才買通了大夫假裝懷孕的。
“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慌亂過後,她反倒平靜了下來。陸雁回打她的時候半點都沒遲疑,可見那時便知道她是假孕,她們之所以敢這麽明目張膽的抓了她來,就是斷定這個把柄足夠讓林府難堪。
但是她們不知道的是,她手中亦然握著林府的把柄,林方知就是再氣,也斷不會隨意丟棄她這顆棋子。
“該知道的時候,自然就知道了。”
沈衡眨巴了兩下眼睛。
“張挽君,你整日捂著這麽一大團東西,也滿辛苦的哦。”
“你少在那裏說風涼話!”
因著房中隻有她二人,張挽君也懶得再裝了。
“我知道你將我抓來的意思,但是明話告訴你,我什麽都不知道。就算是知道了,也一個字都不會告訴你。你爹的案子,沒有確切的證據這輩子也別想再翻案,我張挽君還沒有笨到自掘墳墓的地步。”
“你是不笨,笨的隻是我而已。”
沈衡蹲下身,將視線與她平視。
“其實我一直都想不通,為何你會這般恨我,恨到一定要將沈家置於死地的地步。當年我剛來上京,所認識的閨閣女子中唯有跟你交好,什麽秘密都會同你傾訴,緣何你會這般對我。”
那個時候的張挽君,膽小內斂,因著出身不高,總是被排擠在角落之中。
還記得兩人的第一次相識,就是在戶部侍郎老母的家宴上。她出言提點劉雅君反被推倒,是她伸手拉了她一把,為她出頭。
自那以後,兩人總是坐在宴席的最角落裏,雖同那些官家小姐格格不入,但卻由自過的那樣開心。
不知是從什麽時候,這種距離被拉開了,如今再想到時,也隻想到那三個字。
林曦和!
“恨你?”張挽君索性靠在地上輕笑。
“我怎麽會恨你呢?同樣有著六品朝官出身的親爹,我有什麽理由恨你呢?我隻是厭惡你,從心底深深的厭惡。每當看到你可以不顧人言的出入丞相府邸的時候我都會覺得惡心,因為我想不通,這樣一個卑微的你,怎麽有臉攀上那樣的人家。
我可以坦白的告訴你,早在你沒進林府的時候我便見過曦和。他那麽優秀,那麽溫潤,我知道他喜歡在流芳閣買筆墨,便悄悄守在那裏,
隻為遠遠的看他一眼。我甚至從來沒有奢望過,將來會成為她的妻。
但是你的出現,徹底打破了我所有的念想。他愛上了你,還想要娶你為妻。”
沈衡從沒聽張挽君說過她的感情,更不知道她心儀的是林曦和。
“當初的事,我從未隱瞞過你,你知道之後也從來沒有跟我提及過你對林曦和的感情,反而,”
“反而說服你,讓你大膽的去追求真愛是嗎?”
張挽君嘲諷的大笑。
“要我說你什麽呢沈衡?你有時愚蠢的就是那麽可笑。從我學著寫字時,學會的第一個詞匯就是尊卑。它教會我什麽事是能做的,什麽事是不能做的。在地位和身份麵前,你爹算是什麽東西,你又算是什麽東西?
我就是想看你的笑話,我就是想讓你成為所有人的笑柄。可是林曦和居然會傻到要娶你,你知不知道當你趾高氣昂的拿著喜帖來我麵前張揚的時候,我多想衝上前去狠狠扇你一巴掌。”
“旁人做了幾輩子的夢都沒有完成的事情,你卻那樣輕鬆的握在指尖。你根本就不知道,那就是對我尊嚴的一種踐踏,一種侮辱,一種居高臨下的炫耀!你明白嗎?!!”
張挽君的情緒十分激動,握在掌心的手指攥握成拳。那總是顯得很羸弱的臉,此時布滿陰翳,帶著憤憤不平的咬牙切齒。
“怎麽不說話了?啞巴了?還是覺得自己搶了我的男人覺得心裏有愧了?”
沈衡默默仰起臉,輕聲歎息。
“你想多了,我隻是在想,那日給你送喜帖的時候,臉上的表情並不是趾高氣昂。而是歡喜,那日我是真的挺歡喜的。”
重點是這個嗎?!
張挽君氣的險些背過氣去。
沈衡微笑的看向她。
“張挽君,其實你在乎的並不是林羲和。換句話說,你在乎的隻是自己向往的權勢地位。
我曾經聽一位說書的老者講過一個故事。他說,當這個世間出現了一個富人,眾人不見得有多嫉妒,亦或是在見到他奢華無比的居所之後感歎一句:他娘的。
但是如果自己身邊的人突然改變了現狀,就會覺得惱火無比。
有些時候我們隻是不肯承認,我們嫉妒的,都是自己身邊人的成功罷了
你覺得我成功接近了林曦和,所以你嫉妒。你覺得我嫁給他,就會高人一等,所以你厭惡我,憎恨我,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同樣的起點,同樣的出身,當別人離自己所期望的更近了一步時,即便嘴上說著恭喜,心裏還是會憤憤不平的。
這就是人性,不見得是不好的,隻是張挽君將它詮釋的太過極端,也太過偏執。
“你胡說!!我會嫉妒你?我瘋了嗎?你又得到了什麽?拋棄,嘲笑,冷眼。你沈衡一夜之間因為那場婚宴而變成整個上京的一個笑談,而我,成功嫁給了林曦和,坐上了側室的位置,你又有什麽?”
“我是沒有得到什麽。”
沈衡看著她,一字一頓的道。
“但是我收獲了快樂,因為我放過了我自己,即便有著那樣一段過往,我也依然相信天是藍的,雲是白的,人心都純潔的跟大米飯似的。
你是坐上了側室的位置,但你過的並不開心,你每日惴惴不安的想要保住自己的地位,從來沒有真正享受過生活。
或許是想法不同吧,我反而覺得這樣的你,更加可憐。”
第七十六章王爺明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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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嫁給一個自己喜歡的男人固然重要,但是如果這份愛要千方百計的用心計去維持,又何必呢?
沈衡的一席話,並沒有多麽尖銳,但是直擊的卻是張挽君一直不敢麵對的內心。
伸手猛的推開她,她尖聲吼道。
“你懂什麽?!那種被人厭棄的眼神,不屑的注視,你體會過嗎?劉雅君當初多嫌棄我,現在就有多巴結我,你見識過那種被人踩在腳下又跑回來恭維的嘴臉嗎?你感受過那種高人一等的姿態嗎?這就是我想要的,而所有,擋在我麵前的絆腳石都要為此讓路。今天是你沈家,下次便是張家。
就像現在,你爹還不是被關在牢房之中,整日抬頭望著寸許窗口的那一點光亮嗎?你能做什麽?除了將我抓來這裏說這些子虛烏有的東西,你還能做什麽?”
沈衡很少用“嘴臉”這兩個字去形容別人,但是看著對麵那張近乎扭曲的臉,她真的找不到其他的詞匯。
“當初的請柬,是你模仿我的字跡發出去的吧?”
她手中的這張,是當年離開林府時在地上撿起來的。
她真的將她所有的筆鋒都臨摹的很傳神,若不是她知道自己從未寫過這些,真的很難辨出真假。
“嗬!還留著呢?”張挽君冷笑。
“是我寫的又怎麽樣?就連林方知當初會趕回林府也是我讓人傳出的消息。你早就知道了,又能怎麽樣呢?不怕告訴你,就連陷害你爹的字條也是我親手寫的。那老東西早該死了,林府隻打斷了他一條腿,也算是懷了善心了。”
“啪!”
張挽君話音剛落,便迎頭受了沈衡狠狠一巴掌。
“我可以允許你作踐我,那是因為我先作踐了我自己才給了你機會,但並不代表你可以利用這個去傷害我的家人。”
張挽君根本沒想過沈衡會動手打她,那帶著掌風的一巴掌,扇的她整張臉都腫了半邊。
幾乎是下意識的,她撲上前去,撒潑一般想要去拉扯沈衡的頭發,卻聽到哢吧一聲,自己的胳膊斷了。
隨手鬆開折斷的半隻胳膊,沈衡冷冷看著她。
“這是你欠我的。”
又是哢吧一聲,小腿骨也被折斷了。
“這是你欠我沈家的。因果循環,報應不爽。張挽君,欠下的,早晚是要還的。”
骨節分離的疼痛,就算是習武之人也很難承受。當初她爹,就是在那樣的情況下,一步步爬到林方知的麵前,求他饒恕自己孩子的無知。
這一切的一切,一半是出於自己的輕狂,另一半,便是這位幕後推手的功勞。
“沈衡!有種你就殺了我,林家在朝中的地位你清楚的很。我死了,你們沈家一門也要跟著陪葬!!”
沈衡低頭看著那個匍匐在地上的人。
“你覺得,你方才親口承認了自己假造字跡的罪行,林方知還會饒了你嗎?”
張挽君聞言大笑。
“我承認了嗎?誰聽見了?就算有人聽見,作證的也還是你沈府的人。你以為這裏是大理寺的大堂?我不簽字畫押,不出堂作證,你還是救不了你爹。而且我還要狀告你殺掉了我的孩子,故意報複林府。我要讓沈括人頭落地,殺了你們所有的人!!”
“夠了!!”
這句話不是沈衡說的,而是在門後氣的七竅生煙的林方知說的。
蘇月錦說帶他們出來走走,就真的徑自出了大理寺。眼見著是朝著沈府的方向來,他就覺得事有蹊蹺。
張挽君自三天前離開便沒再回來,但出門時並沒有帶仆從,也沒乘小轎,他也不好直問沈府要人。
步子還沒到門邊時,他便聽到了張挽君的聲音,當時就覺得不好了。隻是礙於蘇月錦在場,他不讓進去,誰敢推開門打斷。
裏麵的對話那樣清晰,他氣的渾身發抖又發作不得。
及至張挽君瘋了一般叫喊時,他生怕她再說出什麽,隻能將門推開。
就見他大步流星的破門而入,拎著張挽君的腦袋狠狠撞向一旁的牆壁。
“你這個心腸歹毒的婦人,居然是你故意陷害沈大人的,你好大的膽子!”
張挽君看著魚貫而進的幾名大人,整個人都傻在了原地。
誰能想到,本該在大理寺審案的眾人會來到沈府,又有誰會想到,她們會設下這樣的“圈套”讓自己招認。
林方知下手毫不留情,撞的她本就發暈的腦袋一陣頭暈目眩。
蘇小千歲懶洋洋的靠在沈衡身邊,搖頭歎息。
“太血腥了。”
饒是如此,自己卻坐下來看的津津有味。
撞的差不多的時候,他輕叩了兩下桌案。
“林丞相不會想把證人活活打死吧,這死無對證的事,還是私下裏做比較好一些。”
林方知手下微頓,他是真恨不得張挽君馬上就死。但再打下去,更要惹人懷疑,隻得訕訕的鬆了手,任由她躺倒在地。
張挽君被收押,回到堂上的眾人都表情各異。
林方知的臉色白的發青,幾次張口又不知怎麽才能脫了這罪名。
蘇千歲親自下來“安撫”。
“別慌,本王知道你是清白的,許多事情也有眼皮子底下注意不到的。張挽君一意孤行鑄成大錯,本王相信你絕對不會參與其中的,對吧?”
林方知雖詫異蘇月錦會這般為他開脫,但腦子已經是一團亂麻,下意識的回了一句。
“王爺明鑒,此事下官確實並不知情,真的都是她一人所為,萬不敢期滿王爺的。”
不成想這話音剛落,便聽到一聲重重的跪地。
“王爺明鑒,此事都是林丞相在背後指使的,不然罪臣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誣陷沈大人啊!!”
看著突然冒出來,哭倒在地的王秉承,林方知真想吐口罵上一句。
這他媽關你什麽事?
再說王秉承這邊,被秘密抓到牢裏之後,蘇月錦其實從來沒有傳問過他什麽。
隻是時常會聽到牢頭們討論:“外頭幾個作偽證的被打了,林方知將所有罪責推的一幹二淨。”
開始的時候,他還一直默不作聲。
同劉守才等人一樣,他一直堅定的認為,林方知這顆樹不倒,他就有活下來的可能。
但在看到張挽君也被關在牢裏時,他整個人都傻住了。
張挽君是林方知的兒媳,如今連她都入獄了,如何不讓他慌亂。
再聽到堂上林方知的那句:“真的都是她一人所為。”很自然就聯想到了自己。
他以為這個“她”說的是“他”,以為他要卸磨殺驢,不用怎樣審問便自己先招認了。
不得不說,蘇小王爺當真好手段,朝堂所用的是權謀,他洞察的,卻是人心。
第七十七章什麽時候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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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秉承說,當初林方知不滿沈括平日作為,本是想用偷梁換柱的法子,誣陷他暗地裏幫助學子舞弊。
考生張孝全就是他們事先找好的人。他是外省藥商的兒子,家裏頗有些銀子,卻沒什麽官家背景,。一聽說可以用銀子買通答案,沒什麽猶豫便答應了下來。
他們收了他十萬兩的銀票,暗地裏卻讓張挽君仿照沈括的字跡寫下一紙詩詞,用來“揭發”沈括。
不但白找了個替死鬼,還在中間小撈了一筆。
沒想到的是石金才那個冤大頭,春闈前便開出了八十萬兩黃金的驚人數目。在得知魏清收了那銀子之後,他們便順勢順水推舟,將這個罪責一並扣到了沈括頭上。
而王孝全那邊,一聽說鬧了這麽大的案子,自然三緘其口,哪裏還敢再聲張什麽。
說到這裏,一旁的穆兆不由問道。
“主考官員是會試當天才定下來的,如何有機會籌劃此事?”
王秉承抬頭回道。
“穆大人莫不是忘了,主考雖是當日所定,但監考等職卻是早就有了人選。罪臣接到聖旨沒多久,林大人便找了上來。”
如此,便很明了了。
副監考是沈括身邊最近的人,也最容易下手,不論是誰做了副監考的職位,都會是林方知找上的對象。
林家在朝堂之上的地位有目共睹,而副監考曆來官職都不高,斷沒有為了沈括去得罪一朝丞相的道理。
反之,不論此次主考是誰,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賣些薄麵。
怪隻怪魏清貪婪,收下了石金才的銀子,才有了後來科舉舞弊的大案。
他說,林方知來他府上的時候,他便多留了個心眼。並未完全屏退左右,而是留下一名仆從藏於帳簾之後。
而且,考生張孝全也確有其人,隻要傳上堂來一問便知。
王秉承本就不是什麽有膽識的人,本想著搭上了林方知,自己的前途就會無量了。
但是現今“無量”變成了“無亮”,隻怕要在牢裏暗無天日一輩子了。
他說,那日沈括同林方知發生爭執以後,魏清曾經出言調和。他見沈括心裏有些愧疚,便慫恿他去找魏清,還將他家中母親病重的事情告訴了他。
沈括聞言果然寫了張藥方,臨去前王秉承說自己略懂醫術,想看上一看。字條,便是那個時候調換的。
而真正的字條,現下就在他手中。
穆兆再問。
“若是沈括不寫那藥方,不就沒有這個傳換的機會了?”
蘇千歲歪頭看著王秉承。
“若沈括不寫,王大人必定會說自己略通醫術,讓他將事先準備好的藥方交給沈括。本王猜的可對?”
“王爺英明,果然睿智。”
王秉承連連點頭稱是,依舊不忘官場上的溜須拍馬。
蘇千歲輕笑。
“本王睿智,你們也不笨。諾大一個大理寺,三審立案重審的例子有幾次?被你們蒙混過關的案子又有幾次?嗯?”
那個“嗯”字的尾音拉的很長,緊接著就是一聲驚堂木的震響。
“果然都是朝廷的棟梁之才,好一個偷梁換柱,好一個權傾朝野的丞相大人!”
林方知早嚇的六神無主,聽到那一聲嗬斥當場連滾帶爬的跪倒在地。
“罪臣,罪臣隻是一時糊塗,開始真的隻是想小小的懲戒沈括一下,沒想到會鬧成這樣,請王爺恕罪。”
小小的懲戒,輕則就是充軍,重則就是連坐,這懲戒,果然很小。
喬嚴令一看此事不妙,趕忙撇清關係。
“怪道當日本官想再傳召人證時被你攔了下來,原是這裏麵有這等見不得光的事情。虧你也是一朝老臣,竟然這等專橫跋扈。”
這便咬上了?
蘇月錦淡淡的看向喬嚴令。
“喬大人這句“本官”還可以再多念幾次,不然本王擔心你等下就沒這個機會了。”
拆開王守財交上的信函。
“這裏麵記錄的是你同林方知以及朝中大大小小十二名官員行賄受賄的罪證,單京官就有六名有餘。除此之外,你們置在京外的房產,商戶也已經被查抄。自慶元二十四年開始,你們便私下斂財盡百萬,如此鐵證麵前還想蒙混過關!!”
“來人,將罪臣林方知喬嚴令押入天牢,等候聖上定奪。朝廷的俸祿既然喂不飽你們,便去嚐嚐牢飯和不和胃口吧。”
一朝朝臣,前後侍奉兩代君主,林方知被押下去時還死死護住頭上烏紗。
都說權利是這個世間最讓人割舍不下的東西,林方知本已過了不惑之年,卻仍舊放不下心中那份執念。
喬嚴令殺豬一般的哭嚎著:“王爺饒命啊。”
四仰八叉,連滾帶爬的將大理寺的地麵擦的分外光亮。
穆兆哆哆嗦嗦的跪在堂下,戰戰兢兢的說。
“王爺,此事下官真的沒有參與,真的沒有啊。”
蘇千歲挑眉看他一眼。
“本王自然是知道的,以你這樣的膽色想要瞞過這樣的大案,也確實是難為你了。起來吧,一大把年紀了,做不了好官不代表種不了好田,明日請旨回家養老去吧。”
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
穆兆這身子骨賣紅薯是指望不上了,但拔拔雜草的力氣還是有的。
沈括是被沈衡和蘇小千歲親自去牢裏接出來的。同他錯身被關進大牢的,還有林方知和喬嚴令二人。
他怔愣的看著麵色慘白的林方知,貼著牆根問了一句。
“林大人這是,牢房一日遊嗎?”
氣的林方知險些一頭撞到牢柱之上,倒地而亡。
從牢裏出來的時候,做了偽證的幾個還在受刑。在路過柳紅玉身邊的時候,千歲爺突然“咦?”了一聲。
然後蹲在她身前滿認真的掏出一張白紙並幾張銀票。
“這是圖樣和訂錢,做好了幫我送到沈府,滿意了我會給賞銀的。”
還記得這檔子事呢?
素來以麵無表情著稱的郭先生狠狠抽搐了兩下嘴角,他果然是想要這三樣東西。
沈府門庭大開,還未走近便聽到了劈裏啪啦的鞭炮聲。這東西,是老早就備下的。用桂圓公公的話說,我們家小王爺旁的本事沒有,唯有做正事的時候是極靠譜的。
一頓家宴,六雙筷子,簡單的菜色,吃的竟是比之瓊林禦宴還要香甜。
桂圓搬著小凳子坐在旁邊,起初還有些不適應這樣的主仆同席,尊卑共享。在看到道道左右開弓的架勢之後,也逐漸放鬆了下來。
可能這樣的生活,也就在沈家得見了。可能這樣的尊重,也就隻有蘇月錦這樣的王爺會給於了。
他桂圓何其有幸,能遇上這樣的主子,這樣的一家人。
用過飯後,沈括甚有眼力見的扯著自己夫人回了書房。徒留下廳內的兩人,手持一盞香茗兩兩相視。
沈衡不知怎麽覺得有些不自在,埋頭刮著碗邊輕聲道。
“那個,我爹的事情真是多謝你了。”
“嗯。”他倒是應的爽快。
她頓了頓,又道。
“若是沒有你,後果真的不堪設想,我是誠心說這句話的,真的。”
“嗯。”又是一聲輕哼。
沈衡聽後覺得有些無奈,剛一抬眼便對上他那雙晶亮晶亮的眼睛。
他今日多飲了兩杯,懶洋洋的靠在桌邊,總是有些蒼白的臉上還泛著些許紅暈。
“就這些?”
他挑眉,似乎有些不滿她的態度。
可憐沈大小姐苦思好一會,也不知這話還要如何客套。
略有些冰涼的手指輕輕握上她的,微一使力便將她摟了個滿懷。
桂花釀的香味彌散在兩人之間,伴著讓人微醺的醉意。
沈衡頭一次頗有女兒家嬌羞的紅了臉,輕聲道。
“那你還要怎樣?”
他笑的有些紈絝,呼出來的熱氣流轉在她耳邊,像隻無形的手騷動著她每一根神經。
“不怎樣,差事辦的好了,總要給些打賞吧。”
孩子氣的說:“阿衡,你要是不嫁我,我就直接搬到你家來住。”
她忍不住大笑。
“誰說不嫁你了?”
“那什麽時候嫁?”
她抿唇。
“你什麽時候娶?”
他竟然正兒八經的從懷裏掏出一本黃曆翻了翻。
“後天怎麽樣?”
後,後天?她瞠目結舌的看向他。
這麽快?
還有那揣在懷裏的黃曆,莫不是早就準備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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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反正就是要賜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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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月錦說後天娶,就真的上殿請旨去了。
朝臣們永遠都不會忘記,在那個晴空萬裏的早上,天邊還泛著青色之時,看見端小王爺出現在他們身邊那一瞬間的驚悚。
誰人不知,能趕上千歲應卯是多麽三生有幸的事情,這位身子“嬴弱”的王爺,就算來了也是最後一個到的。
但是,看著候在東直門處神采奕奕的某千歲,半點沒有嗬欠連天,困眼惺忪的樣子。
莫不是今兒,睡醒了?
誠然,他們隻猜對了一半。神采奕奕是對的,但不是睡醒了,而是壓根沒睡。
都說洞房花燭無異於小登科,千歲昨兒晚上拉著桂圓研究了一晚上的星象。這是他歡喜的方式,端看桂圓公公那一下刻便能睡死在路邊的架勢就知道了。
大理寺三審有兩審涉及貪汙大案,聖上本就氣火,剛坐上大殿就連砸了三次杯子。
一眾朝臣嚇的大氣都不敢出,唯有端小王爺氣定神閑的站在一側,不知神遊哪個太虛呢。
冷不丁瞧見自己兒子,聖上也覺得分外驚詫,可惜他正在氣頭上,又想著沒有大事他不會來應卯,便問道。
“可是有本啟奏?”
蘇千歲從善如流的遞上一張折子,言簡意賅道。
“我要娶沈衡,請父皇下旨賜婚,準我明日迎娶。”
如此,所有朝臣都驚呆了。
先不說皇子成婚是大事,不是隨口一說便能置辦的。單說蘇月錦的身份,他的嶽丈就是以後的國丈,沈括一個三品禮官之女,就算娶做側妃也是不夠格的。
“不許胡鬧,此事稍後再議。”
這廂案子還沒了,他倒是急著張羅自己的事情。
似乎早想到他會拒絕,蘇小千歲也不多言,徑自拱手說道。
“父皇要是不允,宴席就擺在王府裏辦了。兒子身子有些不適,便先告退了。”
話畢,當真轉身出了大殿。
聖上氣的麵色鐵青。
他居然,裝病也不裝的像點,好歹走的慢點也行啊!
跟在蘇月錦身側的桂圓小聲說。
“王爺,若是聖上執意不同意這門婚事可如何是好?”
皇子的婚事向來為了穩固政權,他主子的身份實在貴重,將來若是坐上皇位,隻怕也是會三番五次被人提及。
“要不要帶著沈姑娘私奔?奴才去準備車馬可好?”
對於身邊能有如此忠仆,蘇千歲還是很讚賞的。
可是。
“這事我爹又沒說不同意。”
“可陛下也沒說同意啊。”
他十分高深的搖頭。
“那就是默認了。”
桂圓:“。。。”
聖上覺得很是煩惱。
勤政殿上的奏折都沒心思看,最愛的六安瓜片也懶得品,獨自坐在禦書房裏已經生了好一會子悶氣了。
旁人不知道那小混賬,他自己一直都清楚的很。娶親一事根本不是隨口說說而已,他就是來真的。
這婚他若是不賜,他就真的敢在王府把這事給辦了。
下朝之後,他還特意喚了在家“壓驚”的沈括到了偏殿來,溫聲細語的詢問,對於此事,他的看法。
誰承想那老家夥更決,直接躺在地上暈了過去。任是太醫把人中都掐紫了,就是不睜開眼睛。
聖上思來想去,覺得這事還是得找皇後商量去。知子莫若母,若是饒染肯站在他這邊,這事就好辦了。
英明神武的聖上想通之後,儀仗也不擺,直接去了饒皇後的鳳鸞宮。
宮內的燭火果然還亮著,一路避開地麵的雜草推開殿門,正和端著盤子出來的八寶撞到了一起。
剩了半盞的清茶全倒在了他身上,偌大的動靜裏麵的人卻半點沒有出來安慰的意思。
他頓了頓,不甘心的吼道。
“你看你,都倒在朕身上了,走路也不仔細著些,這宮裏真當朕什麽都做不得主了!!”
話裏前半句是在作死,後半句是在矯情。
八寶見怪不怪的看他一眼,直接躬身退下去了。
鳳鸞宮誰人不知陛下發火就是為了引娘娘注意,這點小六九從成婚那日一直用到現在,早就膩歪了。
饒染剛敷了一臉的黃瓜片,聽到動靜倒是難得給麵子的從裏麵走了出來。
“來了,一邊坐著吧。”
可憐聖上折騰一通,就換來不鹹不淡的兩句話,心裏雖然不甘,但還是搬了小凳湊到了她近前。
“今兒早朝的事,你聽說了吧?小混蛋想娶沈括家的女兒,我覺得此事有欠妥當,你怎麽看?”
“什麽怎麽看?”
她壓根就沒覺得這算什麽事。
聖上的眉頭又皺起來了。
“月錦將來是要繼承皇位的,正室之位自然要找權臣之女,不然如何能做他的左膀右臂?”
皇後娘娘本來就是個麵癱,再加上臉上敷著東西,回話時就動了動眼珠子。
“權臣?你說穆北候的孫女?”
這事他同她提過一次,穆北候是先帝在位時封的異姓王,一生戎馬,人確實是忠厚的,手中還握有十萬鐵騎。將來登基之時,卻是不錯的助力。
“但是她孫女不是眼神不太好使嗎?天色稍微暗一點就對著樹打招呼,人影都分辨不清。”
這個,他還真沒聽說過。
“不然,撫國將軍的嫡女也不錯。”
饒染看了眼身旁愁雲滿布的某陛下。
“我知道你的顧及。家國天下,儲君是國之根本,不能任由性子胡來。但是你想過沒有,月錦也未見得願意坐這皇位。依我看,不如再考慮考慮其他皇子吧。”
她那個兒子,當王爺已經當的很不耐煩了。讓他做皇帝?隻怕登基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早朝給廢了。
哪有不願意讓自己兒子做皇帝的親娘?
北靖帝垂頭喪氣的窩在桌案上。
“月錦是最合適的人選,我退一步,讓沈衡做側室,另找了其他大臣的女兒做正妃。”
饒染麵無表情的轉臉看他。
“這事分明是我們先退了一步。你故意冤枉沈括下獄,無非就是想試探一下小混賬是不是認真的。林方知斂財多年,就算沒有這檔子事,你也是要辦他的。”
他書房裏現在還押著赦免沈括的聖旨,他就沒打算要他死。無非就是降降職,讓他們娘倆知難而退。
蘇沉羽的那些小心思,年輕的時候就算的門清。貴為一朝天子,怎麽會糊塗至此,他隻是看著像個“昏君\\\\\\\'罷了。
被拆穿了心思,蘇沉羽也不計較,大大咧咧的往饒染身上一賴。
“你看著辦吧,要兒子還是要我。我在,你還會有很多兒子,要兒子,我就出家當和尚去。”
皇帝不是那麽好當的,朝中所有勢力都要權衡,這個身份是貴胄的,但身係的,卻是一個國家的重負。
“能不能權衡就是他自己的事了。就像你娶了我,不是也沒再納妃嗎?他們在最好的年華能彼此相愛,沒有那麽多的錯過,又何嚐不是一段佳話。”
饒染嫁給蘇沉羽那年,一個是大齡出嫁,一個是妾侍成群。說一句相逢恨晚,也不算為過。
皇帝陛下沒有說話,沉思良久方在她臉上摘了一片黃瓜在嘴裏嚼著。
“這東西不是吃的嗎?貼在臉上做什麽?”
饒皇後滿鄭重的點頭。
“聽說能治我臉上的麵癱,但是那上麵還抹著藥呢,你還是吐了的好。”
-_-!!!
“想當寡婦直說行嗎?”
她分明是看著他咽下去的。
皇後的眼底似有一絲笑意一閃而過,兩人對視一會兒,都忍住笑了。
雖然皇後娘娘的笑看不出來,但是她高興的時候會說兩個字。
“嗬嗬。”
這是蘇沉羽教她的,他說:“開心的時候就笑,不開心的時候就哭,你做不出來就說出來,這樣就不會覺得憋屈了。”
那一年他二十七歲,斜靠在廡廊之下,笑容清澈的像個孩子。
饒染時常在想,若不是因為那一刻的笑容,她大概不會傻不拉幾的嫁到皇宮裏來吧。
“不早了,睡吧。”
她不是什麽會柔情似水的女人,讓他好吃好睡是她唯一學會的體貼。
蘇沉羽又露出無賴的樣子,趴伏在桌上做著最後的掙紮。
“但凡皇子正妻,都沒有選過低於二品以下朝臣之女,就連任性如聖祖也沒下過這樣的聖旨。”
皇後娘娘聞言倒是當真想了一會兒,十分認真的說。
“聖旨?那不就是你隨手寫下來的東西?”
皇帝陛下徹底淚奔了。
這一局,皇後娘娘完勝。
第七十九章後天,真的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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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茲聞禮部尚書沈括之女沈衡,嫻熟大方,溫良敦厚,品貌出眾。皇後於朕躬聞之甚悅。今皇子月錦,適婚之齡,當則賢女與配。值沈衡待字閨中,堪稱天造地設,為成佳人之美,特將汝沈衡許配六皇子為王妃,一切禮儀交由禮部與欽天監操辦,則良辰完婚。
布告中外,鹹使聞之。
欽此。
“沈大小姐接旨吧。”
沈衡直到雙手接過聖旨的那一瞬間都覺得是不真實的,傳旨的公公還是個舊相識,妖嬈的一甩帕子。
“祝小姐與王爺子孫滿堂,舉案齊眉。”
她盯著小全公公臉上獻媚至極的笑容頻頻點頭,覺得這門婚事能成,確實是慶元朝絕無僅有的舉案“奇媒”了,識相的掏了兩金錠子做了打賞。
她也是昨日才知道,這位妖裏妖氣的公公其實是聖上身邊的紅人。關照沈括的話,也是聖上的意思。
但她還是覺得這一切都不是真實的。
道道抖著一身的胖肉爬起來,小小聲的說。
“小姐,您這算不算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你看咱們老爺,直接給升到正二品了。奴婢還不知道,他除了擺祭壇還能做別的呢。”
她目光僵直的轉過去看她。
“都說做夢的時候被打是不會覺得疼的,是不是?”
“是啊。”
話音剛落,道道頰邊的那兩團腮肉就被沈衡緊緊捏住,朝反方向拉扯。
“疼嗎?”
她眼淚巴叉的說:“您說呢?能不疼嗎?”哪有擔心自己做夢去掐別人的?
“就算您擔心奴婢會用姿.色勾.引小王爺也不能這麽毀我啊。”
沈衡聽後頗為讚同的撫著心口。
“對,我是真的怕他會看上你。”
然後抱著聖旨一路飛奔回屋,腳下騰起一陣青煙。
沒人知道沈大小姐在裏麵發生了什麽,總之,整整一個下午,她的房間裏都斷斷續續的傳來各式各樣的傻笑。
諸如。
“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或是。
“哇哇哇哇嘿嘿嘿嘿。。。”
而另一邊的端小王爺,則坐在欽天監的屋裏喝茶。依舊慢條斯理的樣子,眉眼之間卻滿是笑意。
可憐欽天監的監正一大把年紀了,從來沒有做過白天觀星相的活。
皇子大婚,那是多大的事情啊。哪有先定日子,後看天辰的?
那賜婚的聖旨也是史無前例,曆來都是擇日完婚,這次倒好,擇良辰完婚。那意思就是你也不用管旁的了,趕緊給挑個好時辰就行了。
不過話說回來,這日子選的確實不錯。
小本子上赫然寫著:吉神宜驅,祈福動土,宜安床嫁娶,宜安葬。
還真沒有哪個日子是嫁娶和安葬同時皆宜的。
蘇千歲說,生死未見得不祥,既有吉神相迎,就是嫁娶的好日子。
劉監正暗暗拿眼偷瞄了他幾眼,默默在辰時三刻上圈了個圈,上書:子福雙至,耀星明亮,大吉。的字樣。
其實婚嫁無非圖個喜氣,他執掌欽天監這麽多年,鮮少會看到這般兩情相悅的皇親。姻緣本就天注定,何來吉凶?端看男女是否情深罷了。
沈括是禮官,婚宴一事也是由他操辦的,但這次是自己閨女的婚禮。太過鋪張了,恐會落人口舌,太過簡樸了,又顯得小家子氣。
正踟躇間就看見皇後娘娘抱著白聖軒走了過來,其實那也不算抱了。
因為白小主的體重眾人都有目共睹,正所謂腹上三層,非一日吃成。
所以娘娘隻抱住了一個腦袋,大半個身子都是拖在地上的。
不是因為白聖軒自己不能走,而是娘娘認為這樣很大氣。
沈括見後惶急就要下跪,卻被她伸手攔了下來。
“都是一家人,不必拘禮。你明日也要參禮,婚姻的事就交給李兆赫吧,我已經叫了他來,說話就到了。”
“參,參禮?”
依照慶元曆來慣例,皇子娶妻設宮宴,甚至不用迎親,直接由轎攆將人接入宮中。祭拜太廟,叩拜聖上娘娘,之後擺仗回府中擺宴。
期間女方的父母是不能露麵的,尤其嫁入皇家的女人,那就一生一世都是皇室的人了,一是彰顯天威,二則是讓臣子自省,萬不能以為自己身上掛了皇親便囂張跋扈。
可是皇後娘娘卻讓他參禮!
“嗯,那日請你和沈夫人一同參禮,都是為人父母,沒什麽不可以的。阿衡嫁過來,我必然會疼她的,你且放心。”
沈括隻知這位娘娘沒什麽架子,沒想到會這般隨和。想來蘇小王爺那性子也是隨了母親的。
他張了張口,想說些謝恩的話,可惜話還沒出口自己便先哭了。
“娘娘仁厚,微臣真的感激不盡。”
他承認自己是沒什麽出息的,作為一個父親,從孩子九歲開始就又當爹又當娘的。沈衡頑劣,卻是他心頭的寶,本以為可以唱禮就已經是厚賜了,沒想到居然可以參與大典,如何會不感動。
皇後娘娘大概頭一次看到有人會哭嚎成那個樣子,覺得滿新鮮的,站在原地瞧了好一會兒才道。
“嗬嗬,不用這樣客氣,其實蘇月錦能有人要,我已經很開心了,今後辛苦你們了。”
看著一個人微笑著說:“嗬嗬”,跟木著一張臉說“嗬嗬”的效果是完全不一樣的。
沈括承認自己被嚇到了。
外臣不得見宮妃,他是真的不知道娘娘有麵癱的。
大婚當日,整個上京都籠罩在一片喜慶之中,禦賜的八抬轎攆環繞護城河,走了將近一個時辰。期間百姓拱手相賀,怎一熱鬧二字可述。
端小王爺意料之中的沒坐在皇宮門口發呆,而是騎著寶馬良駒親自將沈衡接到了宮內。
那一身大紅袞冕,肩部織著日月龍紋的福繡,上衣繪著縲絲線金絲滾邊,正襯的一張俊顏豐神俊朗,英氣非凡。
一雙清透雙瞳,隻一淺倦回眸便撫亂了多少少女的芳心。隻可惜他的視線自始至終都放在那隻轎攆之上,那裏麵坐著的,是他的妻。是他情竇初開之時就決定守護一生的女子。
轎子停穩之後,沈衡感覺到一隻骨節分明的手伸到了蓋頭之下。她抿了抿唇,緩緩將手放到了他的掌心。
那一瞬間的幸福之感是她從未體驗過的,終此一生,她的下半輩子便交付給這個男人了。
掌心微涼,是他慣常的體溫,但此時卻也帶著些許薄汗。
原來不是她一個人在緊張啊。
她調皮的用指尖在上麵刮了一下,換來他略顯報複的輕捏。
祭拜了太廟,兩人由禮部侍郎李兆赫一路引著,自石階而上,進行唱禮。
沈衡在蓋頭的遮掩之下什麽都看不清,隻知道緊緊相握的手掌溫潤踏實,讓她分外安心。
禮成之後,她聽到了她爹壓抑的哭聲和她娘難得溫聲的安慰,以及皇後娘娘的兩句“嗬嗬。”
皇帝陛下依舊嚴肅,卻默不作聲的賞了許多東西。
回到王府的路上,道道還在嘰嘰喳喳的問:“老爺都哭成淚人了,您怎麽一直無動於衷的。”
她用手支著頭頂沉重的鳳冠,哽咽著說。
“從端王府走到沈府一共用不了一刻鍾的路程,我爹就是矯情罷了。你快幫我看看,能不能把上麵的珠子拆下去兩顆。”
道道-_-~~“這東西不能拆,您還是再忍忍吧。”
新房布置的並不奢華,卻極其雅致,沈衡一路被婆子攙扶著同蘇月錦一同坐在喜床之上。
蓋頭被撐杆掀起的那一瞬,她看見了那張風華絕代的臉,眉梢輕挑,帶著抑製不住的笑意。
礙於屋內還有其他人在,她不好不矜持,便咧著嘴角回了一個大大微笑。
惹得蘇小千歲大笑出聲。
洞房花燭夫妻兩相對傻笑的,任是老嬤嬤伺候了那麽多新人也沒見過這樣的場景,嗓子都快咳出血了才拚出一點點存在感。
一麵抓著桂圓紅棗拋到床上,一麵說著好聽的吉祥話。
合巹酒交杯飲下之後,就有近侍在門外小聲道。
“王爺,外頭還有宮宴呢,請您的示下。”
他似乎些不解,耍賴一般歪在床上。
“不是送入洞房你們就該幹嘛幹嘛去了嗎?”
話本子上都是這麽寫的。
底下人又是好一頓清咳,好在桂圓公公湊上來道。
“王爺,皇室嫁娶不比民間,百官還在外候著呢。”
誠然,蘇小王爺許多時候都是不靠譜的,但也不是不通情理。
就見他湊到沈衡耳邊說了句什麽,便帶著“我成婚關別人什麽事的”不滿表情出去了。
徒留下屋內一臉酡紅的沈衡和好奇心爆棚的道道大眼瞪小眼。
“小姐,王爺才剛跟您說的什麽啊?”
“沒什麽啊。”
“沒什麽是什麽啊?”
沈衡看著她臉上的八字眉,知道不說出來指不定被她編排成什麽,就正色回了句。
“他說讓我少吃點,晚上等他一塊吃。”
就這個?
“就這個啊。”
“那您臉紅什麽?”
“誰臉紅了?我這是熱的。”
她會告訴她,蘇月錦那個混蛋後麵又加了一句,吃多了會不太方便···嗯~~嗎?
這個該死的登徒子!!
第八十章婚後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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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衡一天都沒吃飯,從清晨睜開眼睛開始就被宮裏來的丫鬟各種折騰,挽發,開麵,上妝。
從頭至尾道道都用一種,原來小姐是這麽伺候的驚詫表情立在旁邊。
如今屋內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第一件事情就是先換了那身衣裳,以及腦袋頂上墜死人的鳳冠。
蘇月錦喝的一身酒氣進門的時候,沈大小姐正盤腿坐在床上吃花生,旁邊的小幾上堆了不小的一堆花生殼。
看見他進來,滿熱情的打招呼。
“你回來啦?”
蘇小千歲輕嗯了一聲,卻沒有動,隻是斜靠在喜床旁邊笑看著她。
沈衡被他瞧的有些不自在,不由嗔怒的橫他一眼。
身穿緋色團花常服的她真的很漂亮,烏黑的長發如絲,淡淡的披灑在身後。素淡的小臉嬌俏可人,瞪著一雙杏眸,手持花生仁的樣子更添嬌憨。
他懶洋洋的招了招手。
“才剛當新婦就這麽把我晾著,好歹做做樣子幫我寬衣吧?”
沈衡這才明白過來,眼前的這位爺是等著伺候呢。
不情不願的走上前去。
“我爹的衣服,向來都是自己脫的。”
饒是如此,還是伸了手替他解著衣裳的扣子。
吉服繁複,那胸.口的扣子就像跟她作對一般,拉扯之間竟然越來越緊了。
她麵上有些懊惱,不由湊上前去仔細看了看。
蘇月錦就是這個時候將頭低下來的。
伴著醉人的冷香緩緩自頭頂傳來。
“這麽笨?”
“誰笨了?分明是這扣子的問題。”
她不滿的推他一下,索性順著那盤扣的紋路一路向下,直接去扯那腰間玉帶。
指尖滑過胸膛的酥.麻之感異常清晰,蘇小千歲清咳一聲,問了句讓沈衡似懂非懂的話。
“是不是有點快?”
脫.衣服有什麽快慢之分?
沈大小姐沒什麽心眼的繼續埋頭跟腰帶較勁,摸索著環上他的腰際。
那後麵有個搭扣,要先鬆了那個才好解開。
濃重的呼吸突然在耳邊傳來,她嚇得一驚,剛轉臉去看時便被封住了唇舌。
“夫人既然這般大方,那為夫便不客氣了。”
紅燭輕閃,床帳盡落,遮的住帳內春光,卻遮不住一室暄睨。
及至後半夜,守夜的丫鬟們依舊能麵紅耳赤的聽到她們王妃不滿的哀嚎。
“你分明說方才是最後一次的,你這個騙子!!”
“你記錯了。”
“我哪有記錯!”都已經三次了。
“那這是最後一次。”
“不要,我...唔...我要睡覺。嗯...蘇月錦,你這個混蛋!!”
清晨的晨光總是擾人清夢的,照耀在窗闔之間的驕陽明亮耀眼,卻吵不醒熟睡中的某個女子和懶洋洋歪在床上看著愛妻的某千歲。
道道照例端著小臉盆來門前候著,直等到日上三竿也不見屋內有動靜。
一旁伺候的姑娘紅著臉說。
“姐姐隻怕還要多等一會兒,王妃昨兒晚上...歇的有些晚。”
她不明就裏的看著她。
“歇的晚?可是王爺昨兒挺早就回屋了啊。”
幾個丫頭擠眉弄眼一陣,都訕訕的站在原地埋頭不語。
跟來伺候的桂圓公公壓低了嗓子說。
“你一個黃花閨女問那麽多做什麽,讓你候著便候著就是了。還有,讓後院的燒一大桶熱水溫著,等下屋裏的起來了,肯定是要用的。”
道道覺得奇怪,但也依著吩咐去了。
心裏卻琢磨著,怪道昨兒皇後娘娘讓他們用了午膳再去問安,原是知道這兩個人都喜歡賴床的...
沈衡其實早就醒了,習武之人的耳裏向來不錯,聽著外頭小丫頭的議論以及道道缺心眼的嘮叨,她真的覺得自己,沒臉見人了。
近在咫尺的打量,即便不睜開眼睛也知道他醒了。
沈大小姐不知道如何化解這新婚之夜後,兩兩相對的尷尬,所以她很沒出息的將自己卷在大紅的錦被之中,不想出來。
這個動作兩人都再熟悉不過,第一次親吻之後就是這樣的一個狀態。
可歎蘇小千歲還在琢磨著,如何在愛妻睜開眼睛的瞬間溫潤的還以一笑,對方卻全然不給這個機會。
用手指拽了下被子的一角,他頗有些委屈的說。
“阿衡,你想凍死我嗎?”
大半個被子都被她搶去了。
沈衡被子下的臉酡紅一片,小小聲的說。
“那個,你,你先把衣服穿上...我等下就起來。”
他歪著頭看了她一會,甚是乖巧的回了個。
“哦。”
然後從善如流的對外麵吩咐。
“進來伺候吧。”
進來伺候?那不是外麵的那些丫頭都要進來?她的衣服還丟在地上呢。
沈衡幾乎在話音剛落的同時,便奮不顧身的捂住他的嘴巴,連聲說道。
“先,先別進來。”
趴伏在身前的軟玉溫香,換來某千歲懶洋洋的悶笑。
“舍得出來了?”
衣衫半敞,胸前精壯的肌理半遮半掩,多一分便顯放.蕩,少一分便缺風.情。
怎麽從前會覺得這謫仙一般的人物會不食人間煙火?這分明就是穀中妖孽。
“實在是看走眼了。”
她羞赫的搖頭,索性破罐子破摔的在那上麵又摸.了一把。
惹來心情他甚好的大笑。
“我命人先將水抬進來吧。”
沈衡低頭琢磨了一會兒,點頭道。
“好,那讓她們將東西放下就走。”
麵子這東西既然早晚都是要丟的,能多留一會兒便是一會兒吧。
“那讓道道進來?”
“道道也不用。”
她連連搖頭。
那丫頭就是個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性子,若等下看見她身上...咳,她沒辦法解釋那個過程...
蘇千歲的眼睛不知怎麽亮了一下,溫潤的披了件罩衫在她身上,自去著人抬水去了。
對於一大清早便能享受這樣的體貼,沈大小姐還是很歡喜的。
可是不久之後,這份歡喜便化成了一股青煙渺遠了...
“蘇王爺,您不覺得您該出去了嗎?”
拿著隻帕子站在桶邊這是鬧哪樣?
“我出去了,不就沒人伺候了嗎?”
誰要你伺候了?!
沈衡翻著白眼,盡量心平氣和的說。
“臣妾自己能洗。”
“但是我想幫你洗。”
“不需要!!”
他似乎有些踟躕,輕挑眉梢問到。
“可你方才,好像是爬下來的。”下.床的力氣都沒有,怎麽洗澡?
到底是因為誰她才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
原本打算裝一天端莊賢惠的沈王妃再顧不得其他,直接拎著某人的衣服將他丟了出去。
於是,婚後的第一天,所有候在門外的丫鬟都看見了她們的王爺被無情的關在了門外,怎一“悍婦”二字可書。
婚後是要去皇宮向聖上和娘娘請安謝恩的。
即便沈衡出門的時候盡量目不斜視,依舊能用眼風掃到幾個丫鬟通紅的側臉,以及莫名的敬畏之色。
動靜...太大了...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昨夜可以重來,讓她挽回一些麵子。
反觀蘇小千歲,倒是氣定神閑的很。難得正式的著了一件玄青色連珠紋過肩蟒緞錦衣,腰配玉帶,長發用玉璧束起,越發趁著那通身的氣派,貴氣從容。
因是要見駕,沈衡的衣飾也特意選了一身莊重的大紅織金花孔雀紋緞衣,襟口微寬,長長的裙擺拖去地麵。羅雲髻上斜綴著幾顆東珠,蓮步輕移之間,多了幾分成熟女子的風韻,又不乏靈透之氣。
緩步坐上馬車,兩人都對自己正式的服飾有些微詞。都是懶散隨性的人,冷不丁被套在這份莊重裏,都覺得不甚自在。
一個皺著眉頭說:“腦袋太重了。”
一個嫌棄袖口不夠寬大。
然後吊兒郎當的窩在一起,商量著怎麽才能少進宮幾次。
桂圓公公抽搐著嘴角,眼看著這兩個人沒心沒肺的樣子,覺得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這句話,實乃傳世金句,不信都不行。
慶元朝時至今日已有百年,曆任君主都勵精圖治,掌權之下的江山都算得上是國泰民安。
北靖帝蘇沉羽二十七歲才繼承皇位,不是因為才學不夠出眾,而是當年皇子中才學出眾者太多了。其中不乏勾心鬥角,爭權奪勢,政權黨羽皆各為其主。不想爭到頭破血流,卻是讓無心皇位的今上坐到了現在的位置。
雖是趕鴨子上架,但不得不說,蘇沉羽是個好皇帝。除了偶爾的任性和亂發脾氣,唯一讓史官記錄為詬病的便是後宮子嗣不豐,皇子公主加在一塊隻有七人。
這在一個帝王的後宮之內,絕對是絕無僅有的。
皇後娘娘身子不好,生下蘇月錦之後便再無所出,朝臣們幾次勸諫都被聖上冷著臉駁了回來。
沈衡作為王妃,按禮婚後是要給各位叔伯小姑敬茶的。卻因著今上獨特的家世背景,生生在皇家新婦中,成為了第一個不用給兄嫂敬茶敬到眼冒金星的女人。
大皇子蘇月均早年便被分了封地,二皇子蘇月涔聽說是敏妃的兒子,在當年的香料案後便不知所蹤。三皇子四皇子皆在塞外,唯一的兩個小姑,其中一個還在去年出嫁了,剩下的那個,就是冷宮洛貴人的那位七公主,蘇月華。
然而那日,她也稱病沒有出現。
緩步行至鳳欒殿的時候,沈衡心裏還有些緊張。潛意識裏,她一直覺得聖上是不太喜歡她的,悍女也怕見公婆,握著一手心的冷汗,進門之後剛邁上門檻就生生摔了個狗□□。
蘇小千歲一麵將她扶起來,一麵對聖上說。
“下次刺繡能不能換個地界?”
男子刺繡本就是奇事,更何況這穿針引線的人還是當今聖上。沈大小姐沒口吐白沫,兩眼一翻已經算是沉得住氣了。
反觀聖上倒是坦然的很,慢慢悠悠的展開自己的繡工。
“這百鳥朝鳳怎麽樣?”
這話自然是問沈衡的。
說實話,那針腳也隻做平常,放在一大堆繡品裏根本不出彩。
沈衡仔細瞧瞧了,實話實說道。
“很一般。”
“哦?”聖上挑眉。“如何一般了?”
“鳳凰尾羽華貴,本該是用勾絲銀線綴在尾端。但聖上這刺繡,鳳尾卻用了最普通的明黃。雖同其他百鳥略多一分貴氣,卻並不特立獨行。沈衡鬥膽,揣測聖上是想以此警醒皇室家眷,鳳能翔於天際,仰仗的是百鳥的恭順。勿以此為資本,而失了該有的尊重。”
北靖帝眼眸微眯。
“那又如何讓百鳥恭順?”
沈衡垂首答道。
“該愚鈍時愚鈍,該明理時明理,旁人琢磨不透,他人瞧看不清,自然便會恭順了。”
琢磨不透,瞧看不清?
北靖帝上下打量沈衡一眼,揚聲笑道。
“沈括那個老匹夫能教出這樣靈透的閨女倒是難得了,賞。”
沈大小姐默默擦著額角的細汗,覺得平日多讀些話本子還是分外有用的,至少瞪著眼珠瞎掰的時候能用的上。
那一日,陛下的賞賜頗豐,皆是金貴的稀罕物件。
據後世史官記載,端王妃初入宮廷,剛入殿門,便先行五體投地大禮。帝後甚寬,含笑拉起賞賜無數。且讚譽:禮官之女果然識得大體。自此後,宮中女子皆自效仿,成為皇室新婦問安一大禮節之一。
這自然是後話了。
第八十一章愛情真正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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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衡當然不知,自己無意間的“狗□□”會被傳為佳話。她隻知道回去以後,快要被各位官家夫人的請柬埋沒了。
看著地上用麻袋裝的一張張小紅紙,突然發現文武百官的家眷也真是不小的一個群體。這要是一人給上一兩銀子,她一個月的月錢就出來了。
於是乎,執筆寫信,感謝對方熱情邀請的同時,順便表達了自己身子不好無法外出的矛盾心情。
洋洋灑灑的一大篇,思量之間感覺頗有幾分大儒的文采。
依照沈衡的本意,這帖子回過去了,怎麽著也能收到幾樣回禮。她拿去換了銀子,正好給附近吃不上飯的孩子,順便再翻修一下破廟。
後宅之間相互走動是門學問,把握住火候,物盡其用才是正道。
然而有些時候,總是事與願違的。
帖子發出的第二天,沈大小姐就收到了堆積如山的回禮。但問題是,這些東西為什麽都是專為女人滋補的補品,而且還是熟了的!!
“紅米蟲草銀耳羹,紅糖雪蓮盅,烏雞鹿茸湯...小姐,您這是哪不舒服嗎?”
這都是藥膳啊,其中還不乏養胎的秘方和安胎之法。聽說上京名貴的藥材鋪子都被瘋搶了,更有甚者,連小孩滿月時的腕鐲小鎖都開始著手購買了。
抱著湯盅的道道湊上前來擠眉弄眼的說。
“奴婢聽說,外頭的人都猜測您和王爺是奉子成婚的,莫不是真的?”
她緩緩支頭看向天外浮雲。
“或許是,真的吧。”
連她都快以為那是真的了。
無意間的腦洞大開,居然成就了坊間八卦事業的又一高峰,眼見著那些湯碗,她隻能吐出六個大字。
“湯倒掉,碗拿去賣錢。”
她就不信了,憑她的聰明才智還修不了破廟的幾扇窗戶?
蘇月錦回來的時候,沈衡正窩在炕上數銀子,帶進屋內的冷風吹的她瑟縮了一下,抬手塞了隻手爐在他手裏。
“冷不冷?”
他懶洋洋的靠在她身上。
“冷,你給我捂捂麽?”
他的手還是沒什麽溫度,終年清冷的體溫讓他習慣了這種寒冷。溫熱的小手將它攏在手心,輕輕搓揉著。
“怎麽還是這麽冷?身上的毒不是清幹淨了嗎?”
他歪在榻上沒說話,而是反問她。
“我見後院堆了好些東西,誰送來的?”
“還能有誰,左右不過是那些大人的家眷嘛。”
她答的吱吱唔唔,生怕他再問下去。
蘇千歲偏生不依,饒有興致的看著她。
“送的都是些什麽?”
“就是一些平常的吃食,很...平常的那種。”
“很...平常嗎?”他學著她的樣子拉長了尾音。
“我怎麽聽說,是有人身子不爽利,這才有了這些東西。”
他聽說了?聽誰說的?
“今日王彥辰來找過我,頗為隱晦的表達了不易操勞過度的意思。”
他說著,含笑睨了她一眼。
沈衡瞪著一雙杏眼,整個臉頰都酡紅了。那個王彥辰是宮裏的禦醫,平日都是給皇上和娘娘診脈的。
他都知道了,豈非宮裏的那兩位。。。
“是她們理解的有失偏頗。”
她盡量淡然的坐定,默默塞了一把核桃在嘴巴裏。
因為這件事不光體現了她單薄的文字功底,還間接暴露了她的智商,還...咳咳...
蘇月錦好笑的看著麵前粉嘟嘟的小臉,不由湊上前去蹭了蹭,寵溺道。
“藥方什麽的,留著吧,反正早晚都用的上。”
他想要個孩子,男女都好。
沈衡低頭看著自己的鞋麵,覺得矜持這東西也沒多值錢,笑嗬嗬的回到。
“那就生嘛,生它十七八個的也熱鬧。”
樹影橫斜,春風陣陣,確實是一個孕育新生命的好時節。
可是沈大小姐忘了,孩子,隻是一個結果,要孩子才是一個過程。
次日清晨之後,她便覺得她隻要一個就夠了。
婚後的生活並沒有想象中的愜意,雖然不用侍奉公婆,但叫蘇千歲起來應卯卻成了比伺候公婆還要艱難的事情。
“父皇相信你,一定可以讓小混蛋按時上朝的。”
聖上的話言猶在耳。
沈大小姐扒拉著手上三隻純金如意的賄賂,真的覺得舉步維艱。
“蘇月錦...快點起來,再磨蹭下去真的遲了。”都整整半個時辰了,真沒見過這麽能賴的。
良久之後。
被子之上緩緩露出一個腦袋,慢條斯理的說。
“再歪一會兒吧。”
“不行。”
再歪下去就該散朝了。
“可是我生病了。”
沈衡咬牙。
“這個借口昨天你已經用過了。”
“那就是被子病了,我要留在床上照顧它,你要一起麽?”
你能說的再真誠一些嗎?
沈大小姐抽搐著嘴角,突然悟到了皇後娘娘那句:今後便麻煩你照顧他了。以及話尾處那句意味深長的“嗬嗬。”真正的含義。
隻恨她明白的太遲了。
日子雖過的“張牙舞爪”,但不可否認,所有的人都看得出來王妃同王爺的感情很好。
一個下朝晚歸了點,另一個便會站在府前翹腳看著。被發現之後還不願意承認,裝作看花看水的樣子。
一個說出門買些東西,另一個必然會跟在身邊。不要仆從,不用伺候,回來的時候所有東西都被王爺拎在手裏,眼角眉梢皆是笑意。
常聽人說:夫君是天,妻子是臣,尊卑有序才是倫常。但在端王府,這對夫妻就是平起平坐的。
漸漸的有人開始明白,原來“舉案”不一定非要齊眉,“相敬”也不一定要“如賓”,真正的生活就是點點滴滴的。偶爾張揚,偶爾放肆,不需一板一眼,才是愛情真正的樣子。
都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沈衡其實也有難念的時候,就比如皇家這一本。
自從她“得道”當上王妃之後,沾親帶故的“雞犬們”就開始摩拳擦掌,想著“升天”了。
三五不時送上拜帖,金銀玉器的亂送一氣是她們慣常的伎倆。這裏麵除了朝臣家眷,還有一位她家的遠房親戚,更是打著曾經施恩於沈家的旗號,日日徘徊在門前。
沈小姐先時總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律閉門謝客。可沒過多久便傳出沈王妃不屑與朝臣妻女交好,不理家中親信的罵名。
這話,旁人沒幾個膽子敢講。能傳的這麽有鼻子有眼的,不肖多想也能猜到,必是那位一直都未露麵的七公主無疑了。
道道說:“小姐,咱們還將這事回了皇後娘娘吧。”
這才剛大婚不久就傳出這樣的名聲,總歸是不好聽的。
她低頭摸著袖口的團花。
“不打緊的事何必勞動她老人家,你去回事處跑一趟,將所有留了拜帖的夫人的名單都記下。”
“您打算揍她們?”這樣不太好吧?
沈衡捂著跳動的額角輕歎。
“明日後院擺宴,我要宴請請眾位夫人。”
第八十二章一宴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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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致的東廂房內,桌上菜品還冒著熱氣。七葷八素,招待十幾位官員家眷。
宴是好宴,菜色也講究,隻可惜這菜的寓意讓人一進門就不太敢放的開。
眾所周知,上菜時擺雙不擺單,見過四菜一湯,六葷一素的,何曾見過七九這樣的單數?
七葷八素是句俗語,都知道這是頭暈腦脹的意思。至於這話暗示的是誰,就得看這頓飯吃的妥不妥貼了。
沈王妃姍姍來遲,身穿一身家常沉香色點花儒裙緩步進門,一支金色步搖鬆鬆挽在發髻上,樣式略顯樸素,卻也不失體統。一張俏臉生的剔透靈動,尤其是那一雙杏眸,顧盼之間恍若秋水浮動,分外親和。
就見她揚起笑容招呼道。
“夫人們都來齊了?前些日子偶然風寒,耽擱了這麽些時日才來見你們實在過意不去,快請落座吧。”
幾名婦人見狀連連稱是,撿著好聽的話寒暄著,私下又暗暗揣度她的用意。
這些人的夫家都是朝廷正三品以上的大員,想要巴結端王爺的心思不是一天兩天了。
因平日鮮少注意過沈衡,再加之桌上那幾道菜,言談之間難免伴著小心。反倒是那位沒甚心眼的“嫂子”,仗著有幾分關係在裏頭,張口就直奔了正題。
“王妃可能都忘記了,我是你姑母家的嫂子,小的時候還抱過你呢。”
“哦?”沈衡抬起頭看著麵前婦人。
“倒是當真沒什麽印象了。”
想她九歲才從挽瑕山莊回到上京,這瞎話編排的實在有失水準了些。
婦人隻當她是真的不知,越發得意道。
“可不是嘛,你那個時候瘦瘦小小的,一看就是個美人胚子,我那個時候就對我們老爺說,這孩子是個金貴命,將來必要嫁了王侯才能配得上這身份。”
沈衡聞言受用非常的點頭。
“倒是應了您的吉言了。”
要不是礙於桌上還有旁人,隻怕她還會加一句。
“搖個簽多少錢,您要不把我下半生也算算?”
說實話,這門親戚正經是有些遠的,她口中所說的姑母其實是她爹的堂妹。
家裏是渝碗縣城的,夫家雖不是什麽大官,但好歹也是一方知縣。撐一方百姓,比京官不知自在多少。
這次這位嫂子來的意思也很明白,就是想讓沈衡幫忙在千歲那吹吹枕邊風,將她家老爺調到京城裏來做官。
沈衡默默低頭刮著碗蓋,輕聲說。
“夫人的意思,沈衡醒得。但是您也該知道,這調令不是隨便就能下的。月錦雖貴為王爺,更該避嫌。我們也有為難的地方,隻怕這事真幫不上忙。”
劉於氏賠笑的臉僵硬了一瞬,旋即笑開。
“王妃這是說哪裏話。不過就是一句話兩句話的事情,哪裏會這般麻煩。小婦人不懂朝堂之事,但卻知道王爺在朝中的威信,他老人家說一句話,那是比拖了十層八層的關係都中用的。再者...”
她拿眼皮子掃了一眼沈衡。
“咱們跟你爹的關係也是不俗呢,想當年沈大人入仕之前要沒我們家老爺在旁幫襯著的,哪裏會有今天。王妃就是不看僧麵,也該顧全著自己爹的情麵吧?”
這劉於氏是個沒讀過書的,說話粗鄙不知進退。旁的夫人聽後都暗暗蹙眉,卻也沒人願意提點她。
在座的,哪個不是來走關係的。投石問路,出耳朵聽著就是了。
沈衡將茶盞放下來看著劉家夫人。
“家父入仕之前卻是受了劉大人二兩銀子的幫襯,他也一直將此事掛在嘴邊。可若沒記錯的話,我父親早在接任六品殿儀時便親自送了五兩銀子作為答謝。真計較起來,沈家並不欠劉家什麽。”
拿了你的,我們雙倍奉還,當初說四兩不好聽非要拿五兩的也是你們。
他爹雖出身貧寒,卻從未在金錢麵前折過腰。五兩銀子如今看來寒酸,卻是那時一個貧賤書生的所有。
“呦,王妃這話說的。親戚之間哪有什麽欠不欠的,都是互相幫襯著罷了。那二兩銀子在當時也不算少的,換成現在,少說也得值這個數。”
她說著,用手比了個手勢。
五十兩嗎?
沈衡笑看著她沒說話,繼而聽到她說。
“都是實在親戚,也沒必要說那些虛的。咱家老爺現在仕途不順,就是想來京城長長見識,您就給想想轍吧。”
話裏雖是這樣說,但劉於氏的臉上卻半點沒有懇求之意,那樣子,倒像是來要賬的。
這事若是輪到了旁的主母身上,就算不應,也多半會拿幾個銀子打發了。
誰人不知這一類的婦人最是嘴長,這廂回絕了她,過後指不定怎麽在外編排呢。
沈大小姐自然也是明事理的,朱唇微彎從近旁的木匣子裏拿出一大把金鉻子。
劉氏拿眼一看就笑開了花,哪裏知道對方隻在上麵挑揀了幾下便又放回去了。徑自取了二兩銅錢出來,放到她手裏。
“夫人難得來一趟,若是給了金子就難免世俗了。這兩枚銅錢是昨兒上頭賞下來的,聽說是父皇把玩過的。這也就是您來,換做旁人,我定是舍不得給的。”
劉於氏是被丈夫攛掇來的,先時看見那二枚銅錢的時候整個眼睛都快氣綠了,但這是禦賜之物,還能丟了去。
隻能捧在手裏推諉道。
“這如何使得,皇家的東西都是金貴的,小婦人可收受不起。”
“如何就收受不起了?”
沈衡詫異的拉住她。
“夫人都敢明目張膽的來討要調令,哪裏還有收受不起這麽一說。現在世道不好,銀子做的不足量,連人心也開始短斤少兩了。夫人既然心直口快,那沈衡也不繞彎子。誰喚了您來的,那便找誰去要賞錢去。端親王府門檻不高,誠心拜訪的都會門庭大開,若不是,隻怕偏門也別想再邁進來一步。”
劉於氏此時就是再白目也明白那話裏的意思了。
她屢次造訪不成,本就有了回去的打算。踟躕之間恰逢七公主將她找了去,無非就想渾水摸魚湊碗“湯”喝,哪裏會想到旁的。
眼看著沈衡冷了臉,連忙跪倒在地。
“王妃恕罪,民婦愚鈍,真的沒有旁的意思。”
沈衡麵上卻並沒有惱意,隻是命人將她扶起來。
“這王府,也就外頭瞧著光鮮,您沒瞧見我們院裏那幾顆老樹都沒人修剪嗎?聖上器重的,從來都是簡樸二字。若是劉大人真想升官便讓他好好幹吧。
什麽時候這官越做越窮,百姓吃的越來越好,這官位自然也就能升了。沈衡婦道人家,不便多言政事。在座的幾位夫人都比我年長,這麽淺顯的道理自然不用我教,對吧?”
“王妃所言甚是。”
這一出殺雞儆猴,不用動刀就能敲到七寸上。在座夫人無不暗自思量,這位沈王妃真不是隨便招惹的人物。
一頓膳食吃的味同嚼蠟,但沈衡的那句“官越做越窮,百姓越來越好。”反而成了箴言。
明理的夫人將這話轉給自家老爺,竟然覺得受益匪淺。
自此朝中很是掀起一股簡樸之風,好似不在袖口打上幾塊補丁都不足以說明其節儉。
蘇小千歲下朝之後斜倚在月亮門上輕笑。
“朝裏那些老匹夫都穿的衣衫襤褸,你倒是有興致在這裏煮酒。”
沈衡咧了一個大大的笑容,素手輕舀盛出半盞桃花釀出來。
“美酒在手,佳人在側,怎會沒有興致。”
被稱作佳人的蘇小千歲眉梢輕挑。
“是不是美酒,嚐了才知道。”
酒香清冽,蔓延在唇齒之間,雙唇依偎傳來陣陣冷香。摩挲在唇瓣之間的溫潤不知何時加重了力度,等反應過來時她已被他抱在懷裏回了屋內。
沈衡的小爪子不安分的掙紮兩下:“現下還早呢。”
他順手放下床帳,憊懶至極的回了句。
“這事分什麽早晚。”
而不分早晚的後果就是。
餓的眼睛發藍的兩人大半夜的爬起來找吃的,因為不想驚動眾人,躡手躡腳的找了半天也隻找到兩隻紅薯。
氣若遊絲的沈大小姐禁不住惱怒。
“晚膳的時候廚房說留飯你為什麽不讓?”
“我說了...”
“我怎麽沒聽見?”
蘇千歲慢條斯理的看向她。
“你那個時候有心情聽嗎?”
沈衡:“...”
第八十三章你看著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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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到蘇月華的時候,是一個烏雲密布的傍晚。黑雲烏壓壓的浮在上空,帶著一種山雨欲來的意味。
沈衡剛從沈府回來,剛一抬眼就看到了一身素白的七公主長發飄飄的矗在王府門前,雖不詫異,但也顯詭異。禁不住想起坊間常說的一句老話:作死也不挑個好天氣。
眼瞅著就要下雨,為了不請她去屋裏“暢談”,她特意挨著牆根走的。
那一身牙白錦裙,素色披風,再配上那張緊緊繃住的臉,多像一尊凍壞的雕像啊。
沈大小姐攏了攏身上淡黃的罩衫,覺得自己大把年紀還這般粉嫩,著實有些不太好意思。
剛錯開身要進府,便被眼疾手快的蘇月華一把抓住了。
“沈大小姐莫不是沒看見本宮?見麵連聲招呼也不打就進門,還有沒有規矩了?”
沈衡手捧著小手爐微笑,這才像剛看見她一般,驚訝道。
“原是七妹妹!我還當是哪個不醒事的小丫鬟呢。可是我眼拙了,一時竟沒認出來,這是要往哪去啊?”
誰是你妹妹?!
七公主雙目圓瞪,這分明是在拿身份壓自己,提醒她不懂規矩的另有其人。
見識過沈衡的伶牙俐齒她也不遑多讓,冷嘲熱諷道。
“沈小姐這麽一提醒倒是讓月華想起來了,前些時日可不是有人飛上枝頭做鳳凰了嘛。說來也是,你同皇兄大婚,月華原該去慶賀的。隻不過啊,這心裏窩著事情總不覺好過,眼見著林家就要滿門抄斬,那數十口人的性命壓在心上,哪裏還笑的出來。”
“原是這樣啊。”
沈衡含笑看她。
“我最近倒是好吃好睡的,公主年紀尚輕,睡不好便多點一注安神香吧。”
蘇月華聽後整張臉都冷了下來。
“好吃好睡?”
她上前幾步逼近她。
“你就不怕有報應嗎?林家一門都是因你獲罪的,光氏族子弟就有整整三十六口,這麽多條人命背在身上,你就不怕晚上做噩夢嗎?”
“沈衡何懼之有?”
她斂衽站住,定定看向蘇月華。
“第一,林家獲罪是因誣陷沈家在先,這才暴露了罪行。第二,滿門抄斬乃是林方知多行不義,私下買賣官員,增收地方賦稅,搜刮民脂民膏所至。第三,沈衡不是什麽聖人,沒有理由去對險些害死沈家滿門的人施予什麽同情之心。萬事皆有因果,如果哪日洛貴人被害,公主還能對陷害之人同情落淚,那沈衡自會自悔今日之言,親自向你請罪。”
“凡事沒有推己及人時,任何事情都是妄斷。天冷了,公主請回吧。”
蘇月華緊緊盯著沈衡,幾次張口又想不出說詞。
她是一朝公主,雖然母妃被降於冷宮,但皇後娘娘從未難為過什麽,衣食住行也都按貴人品階,連帶著她也沒吃過什麽苦頭。
她不懂什麽朝堂之事,更不明白什麽民間疾苦。她隻知道她最愛的男人要被斬首了,她不知道這樣的痛苦找誰去宣泄。
皇後避而不見,父皇不予理睬,她連求情都找不到門路。
就在沈衡將要進門之時,也不知道她哪來的力氣,突然伸手再次扯住她的衣襟。
“那林羲和呢?你不是很愛他,要嫁給他的嗎?他如今入獄了,你就這麽眼睜睜的看著他去死?你好狠的心。”
沈衡淡淡看向糾纏不休的蘇月華。
“我當然不會眼睜睜的看他去死,因為我根本不會去看。年少輕狂,錯把公子做良人,我們之間早已兩不相欠。”
她沒告訴她的是,林羲和手底下也沒多幹淨,枉死的百姓都睜著眼睛看著呢,當初那個香樟樹下笑的一臉靦腆的少年早已不再。
歲月總是最誠實的東西,它可以讓一個人變的溫潤和善,也可以讓人變得麵目全非。很明顯,林家選擇了後者。
她的決絕讓蘇月華一時沒了主意,當下也不知怎麽就痛哭出聲。
那恍若殺了她全家的架勢,連王府內的管家都驚動了。
往日雍容華貴的公主哭倒在沈衡腳邊,扯著鞋麵叫喊著:“我不管,我就是不要他死。你幫我去說情,你去!!”
沈衡歎息一聲,語重心長的掰開她的手指。
“這鞋麵是蜀繡的,你輕著些。”
蘇月華卻早哭迷了眼。
圍觀的人群越來越多,這讓難得露個臉的沈王妃多少有點心塞。踟躕間,正看見蘇千歲那頂悶騷的深紫小轎慢悠悠的朝這邊行來。
搖晃的轎簾裏,那張精致的側臉分明朝這邊蹙眉望了一眼。待看清門前情景時,居然很有留在偏門看熱鬧的架勢。
要不是沈大小姐眼中:你敢不過來,晚上就睡書房。的意味太過明顯,估計他會讓桂圓再去買包瓜子。
無奈的從轎攆上下來,蘇小千歲表示自己很無辜。
蘇月華哭得淚眼婆娑,但那一身直綴蟒袍紋的玄青朝服她卻再熟悉不過,哽著喉嚨喚了聲:“皇兄。”
他聞言倒是應了,上下打量一番之後,頗為認真的問了句。
“洛貴人去了?怎地沒聽說冷宮有人來報喪呢?”
沈衡本來在對著道道擠眉弄眼,聞言險些咬斷自己的舌頭。
這話也就他能問的出來了。
蘇月華那一身“喪服”再加上此時的樣子,可不就像來“報喪”的嗎?
可憐七公主哭得斷氣也沒得到半句安慰,哆嗦半天也才吐出一句。
“並無,洛貴人她好的很,是我,我...皇兄,我是來恭賀您和嫂嫂大婚的。還有就是,羲和就要被斬首了,父皇又一直不肯見我,您能不能幫我勸勸他,饒了林羲和一條性命?都知道父皇最中意的皇子就是你了,登上大寶更是早晚的事,你去求情,父皇一定會同意的。”
儲君未立,提及皇位本就是大不敬的言詞。也好在蘇小王爺那一幹兄弟都不在,不然這話傳將出去指不定被編排成什麽。
他眨巴了兩下眼睛。
“不巧,父皇剛允了我在家休息,近期都不用去上朝。”
“不用上朝?您怎麽了?”
蘇小千歲“咳咳”咳嗽兩聲,大義淩然的說:“最近變天,我感覺自己要生病了。”
生病還有靠感覺的?
誰能理解,擁有一個不著調的哥哥的悲傷?
眼見著某公主陷入呆傻,蘇月錦趕緊拉著沈衡進了府門。
大門緩緩合上的那一刻還能看見蘇月華矗立在風中,獨自繚亂的小身板。
桂圓公公說:“王爺,您就把七公主這麽晾在外麵?”眼看就要下雨了。
他習慣性的將手送到沈衡手心暖著,甚無辜的說。
“宮裏有的是可以取暖的地方,她既然想冷著便由著她去吧。”
宮裏的孩子就是活的太舒服了,讓雨水衝一衝也沒什麽不好的。
可是令人始料未及的是,蘇月華的腦子確實被雨水衝了,但壓根沒有見好。
因為她病倒之後居然被診出了喜脈。
孩子是林羲和的,出了這樣的醜事她卻顯得異常激動,挺著肚子跑到鳳鸞殿求皇後娘娘,看在皇嗣的份上饒林羲和一命。
皇後向來是喜歡看熱鬧又不愛管熱鬧的性子,轉臉就把冷宮的洛貴人給拎了出來。
她的原話是:“潘枝花,你當姥姥了,恭喜。但是你女婿要死了,節哀。你閨女不肯墮.胎,要用皇嗣力保,這事你看著辦吧。”
第八十四章醬油的桂圓公公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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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枝花可不是普通妃嬪,沒入冷宮之前曾是僅此於皇後的貴妃。後宮裏的那些心思手段,沒人比她用的通透。
近些年或許是舒坦日子過的多了,早沒了爭寵鬥狠的心。乍聞自己閨女這般不濟世,整張臉都快氣青了,當下就穿戴齊全去了天牢。
也不知那話是如何同林家人說的,總之蘇月華肚子裏的孩子,還沒見什麽端倪便被一碗墮胎藥給滅了。
藥是林羲和親自灌下去的,過後林家的人說,宮裏的洛貴人說了,隻要不讓公主誕下麟兒,就能饒林家一條性命。
皇後娘娘聽後麵無表情的道。
“洛貴人?宮裏從來沒有這個人。”
查無實據,你能如何?官場上的以彼之道,永遠是輪番轉悠的。
不論過程如何,反正蘇月華肚子裏的孩子是沒了。孩子親爹的一碗墮胎藥,讓那個總是高昂著頭顱的公主恍若一夜之間明白了許多,再看不見眼底那份桀驁。
洛貴人冷眼看著她的萎靡,厲聲責問。
“事已至此,還有什麽放不下的?”
她迷茫的抬起頭看向自己的娘親。
“可我的孩子沒了,我該找誰要去?娘,您是我的親生母親,為何連您也這般狠。這孩子難道不是您的親外孫嗎?”
“我狠?我是要你永遠記得,是孩子的爹自己不要他的!當初我就不讚成你同林家的婚事,偏生你鐵了心的要嫁。如今出了這樣的醜事你還好問我孩子找誰要去?”
潘枝花看著那張不醒事的臉,隻恨自己平日疏於管教沒有教育好她。
“心裏不痛快就自去找地方發泄去。林曦和不是還關在牢裏嗎?林家一大家子都在那裏,氣不順就出去撒去,別在我麵前礙眼。”
身為皇室子女,沒有心機就隻能被玩死,這是她自己選擇的路,怨不得任何人。
潘枝花的一席話,蘇月華不知聽進去多少,總之傍晚十分她卻是去了天牢。
大門敞開的那一刻,一股血腥混雜的潮氣撲麵而來,她忍不住幹嘔兩聲,這才緩步下了階梯。
暗無天日的牢房中,偶爾的一束微光都灼的人眼睛生疼。
張挽君眯上眼睛好一陣才看清來人是蘇月華。
她還是穿的華貴,一身緋色錦緞花樣繁複,帶著居高臨下的姿態。
蘇月華墮胎的事她並不知情,乍一見來人心裏倒是多了幾分念想,趴伏在地上喚了聲公主。
蘇月華淡淡掃了她一眼算是應了,華裙一展坐在了放好的小椅上。
“本宮來看看你。”
張挽君連連點頭,還未說出什麽討好的話就又聽到她說。
“本宮懷了林曦和的孩子。”
懷了他的孩子?
張挽君低垂下的眼簾閃過一道精光,似悲似喜的說。
“那真是恭喜公主了,奴家一直就覺得公主是個有福氣的。隻可惜曦和現下還被關在牢裏,若他知道,一定會很開心的。”
“是嗎?”
蘇月華睨著她。
“你倒是大方的緊,旁人懷了自己丈夫的孩子還能這般喜笑顏開。”
“公主怎麽會是旁人呢。”
張挽君認真湊上前來。
“您跟咱們早就是一家人了,林府上下,哪個不當您是這府裏的主子。”
這話分明弦外有音,若是往常的蘇月華,隻怕會被牽著鼻子老老實實的被她們當刀使。
隻可惜,
“孩子沒了。是林曦和親手殺了他,他以為這樣就可以活,殊不知,殺害皇嗣的罪名更大!人有的時候就是這樣奇怪,當你千方百計為他人著想的時候,他人卻在暗地裏算計你。”
這怎麽可能呢!
張挽君震驚抬頭,皇嗣是至關重要的籌碼,林家怎會糊塗至此?
“不相信嗎?開始我也不信。那個男人我愛了那麽久,為了嫁他甚至不惜同母妃翻臉。聽說有了這個孩子的時候,我做的第一件事情還是跑到父皇麵前為他求情。”
“可是他呢?為了母妃隨口應下的一句:隻要你肯,我便想辦法放你出去,親手將那碗藥灌到了我嘴裏。”
她那麽愛他,如果孩子的命真的可以換他的命,她依舊不會猶豫的。
可是他卻先自己一步,選擇了殺死她的孩子。甚至沒有問過一句,你願不願意。
她對張挽君說。
“你別緊張,我隻是心情不好沒地方發泄。洛貴人說,心情不好就要找個法子讓自己好過一些。如今看見你這個樣子,我倒是舒心很多。有時候我也在想,為妾,能做到你這個份上也算是足夠了。公婆的器重,丈夫的憐憫,即便沒那麽出眾的長相,依舊能將賤人該做的事一樣不漏的做的圓滿。”
“你付出的比我多,但下場也遠比我的慘。聽說你這額角的傷是林方知打的?嘖嘖,下手也真狠,我看著都有些過意不去了。”
張挽君不知道外麵的情形,也不知自己父親那邊有沒有幫忙疏通關係。眼見著蘇月華眼中漸有癲狂之態,不由向後挪了數步。
“公主說的什麽,奴家一句也聽不懂,牢裏潮濕,恐汙了玉.體,還請公主快些回去吧。”
這個時候還抖著精明呢。
蘇月華挑起眉梢,徑自從袖中拿出一根麻繩。
“我不急,等送走了你,還要去看看林曦和呢。”
張挽君沒想到蘇月華居然打的是這個主意,一步一挪的蹭到牆角。
沈衡斷了她一隻胳膊和一條腿,此時的她根本沒有還手之力。
“你想做什麽?害死你腹中孩子的又不是我。況且這裏是天牢,是聖上眼皮子底下的地方。聖上還未下旨,你不能殺我!”
蘇月華緩緩逼近,揚唇笑道。
“你以為我不殺你就有命活嗎?連張家都被抄了,你以為你們還有什麽活路。張挽君,本宮會同林曦和相識,你在裏麵沒少下功夫。本宮會有今日,怎麽會忘記你這個牽線搭橋的紅娘呢?”
張家被抄家了?!
粗壯的麻繩勒在脖子上的那一刻,張挽君奮力掙紮起來。
“就算要死也輪不到你動手,你這個瘋子,快放開我。咳....來人啊,快來救救我!!”
蘇月華的手勁算不上大,但以張挽君現在的情形想要掙脫根本是不可能的。就見她手上緊緊扯住麻繩,一路拖著她向後拉扯著。
“救你?!等閻王來救吧!聽說你很喜歡殺掉別人的孩子,就連身邊的人也不放過。你這樣的人,死了之後都不知道地獄有沒有人來收呢!”
張挽君整張臉都憋的通紅,掙紮著吼道。
“林曦和的孩子隻能是我生。饒林那賤人是咎由自取,你也一樣!你以為你是什麽了不得的東西,要不是你身份貴重,林家會恭維你?林曦和會稀罕你?”
“閉嘴!”
蘇月華的長發早已淩亂,充血的眼底滿是失去理智的瘋癲。
“我怎麽樣是我的事,輪不到你這賤人品頭論足!!”
張挽君也知自己已經沒有活路了,死死攀住麻繩罵到。
“你才是賤人!活該林曦和..不要你的孩子...你就是活該如此..”
“我活該?!那你呢?嫁給了他還不是照樣幫他娶妻納妾?”
蘇月華手下越收越緊,眼中是嗜血的狠厲。
要不是她,她或許還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要不是她,她或許一輩子都不知道林曦和是誰。要不是她,她如何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張挽君雙目圓瞪,早就沒了進氣,手下胡亂拉扯的卻還是艱難的嘶吼。
“...你們這些賤人,林曦和本來就是我的...除了我,沒有任何人配做...他的...妻...”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直至吐盡最後一個字,最終在這份糾纏了將近十年的執念中咽了氣。
張挽君用了半生去攀附權勢,卻到死也沒有坐上她夢寐以求的,正室之位。
外頭候著的侍衛悄沒聲息的說。
“裏頭的動靜有點大,要不要進去看看?”
另一人目不斜視的說。
“別管閑事,上頭吩咐了,就是咽氣了也當作沒咽氣。到時候斷頭台上一擺,誰知道是死是活。”
那一日,牢裏先後死了兩個人。
一個是張挽君另一個便是林曦和。
不同的是,他是被人灌了砒霜,七孔流血而死的。
侍衛們闖進去的時候,七公主還懷抱著林曦和的腦袋坐在牢裏發怔,身邊一隻破舊瓷碗由自在地上打轉,好似一聲了卻塵世的悲鳴。
蘇月華的神情,不似解脫,也不似怨恨,就像是沒了什麽念想一般的空洞。
在那之後,七公主被貶為了庶民。有的人說,她瘋了。也有的人說,她是被洛貴人送到了不知名的地方,嫁人了。總之,那個恃寵而驕的女子在親手結束掉一切之後,便再也沒有出現過。
林家被斬首那日,沈衡沒有去看,而是歪在自家的葡萄架下望的出神。
蘇月錦說:“在想什麽?”
她緩緩靠在他胸前,輕聲道。
“在想人性,真的是這個世間最捉摸不透的東西。張挽君也好,林曦和也罷,一場繁華夢,不過鏡花水月,竹籃水空。可歎世人總想不明白,兜兜轉轉迷失在那片陰暗中。我原以為自己會開一桌酒席慶賀的,但想來又覺得沒什麽興致。”
死都死了,還有什麽好在意的呢。
外麵的爆竹聲熱鬧異常,是百姓們對貪官恨之入骨的嘲諷。
她眨了眨眼睛,有些好笑的說。
“這爆竹也要銀子,何苦給這些該死之人送這個行呢。”
蘇千歲麵上僵硬一瞬似想表示讚同,隻可惜還未說什麽便聽到桂圓扯著嗓子喊了句。
“王爺,你讓咱們買回來的那三千響的爆竹什麽時候點啊,門前都擺好了。”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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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妾,舉案奇黴》 作者:蘇盎 (70 ~ 8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