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衡一天都沒吃飯,從清晨睜開眼睛開始就被宮裏來的丫鬟各種折騰,挽發,開麵,上妝。
從頭至尾道道都用一種,原來小姐是這麽伺候的驚詫表情立在旁邊。
如今屋內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第一件事情就是先換了那身衣裳,以及腦袋頂上墜死人的鳳冠。
蘇月錦喝的一身酒氣進門的時候,沈大小姐正盤腿坐在床上吃花生,旁邊的小幾上堆了不小的一堆花生殼。
看見他進來,滿熱情的打招呼。
“你回來啦?”
蘇小千歲輕嗯了一聲,卻沒有動,隻是斜靠在喜床旁邊笑看著她。
沈衡被他瞧的有些不自在,不由嗔怒的橫他一眼。
身穿緋色團花常服的她真的很漂亮,烏黑的長發如絲,淡淡的披灑在身後。素淡的小臉嬌俏可人,瞪著一雙杏眸,手持花生仁的樣子更添嬌憨。
他懶洋洋的招了招手。
“才剛當新婦就這麽把我晾著,好歹做做樣子幫我寬衣吧?”
沈衡這才明白過來,眼前的這位爺是等著伺候呢。
不情不願的走上前去。
“我爹的衣服,向來都是自己脫的。”
饒是如此,還是伸了手替他解著衣裳的扣子。
吉服繁複,那胸.口的扣子就像跟她作對一般,拉扯之間竟然越來越緊了。
她麵上有些懊惱,不由湊上前去仔細看了看。
蘇月錦就是這個時候將頭低下來的。
伴著醉人的冷香緩緩自頭頂傳來。
“這麽笨?”
“誰笨了?分明是這扣子的問題。”
她不滿的推他一下,索性順著那盤扣的紋路一路向下,直接去扯那腰間玉帶。
指尖滑過胸膛的酥.麻之感異常清晰,蘇小千歲清咳一聲,問了句讓沈衡似懂非懂的話。
“是不是有點快?”
脫.衣服有什麽快慢之分?
沈大小姐沒什麽心眼的繼續埋頭跟腰帶較勁,摸索著環上他的腰際。
那後麵有個搭扣,要先鬆了那個才好解開。
濃重的呼吸突然在耳邊傳來,她嚇得一驚,剛轉臉去看時便被封住了唇舌。
“夫人既然這般大方,那為夫便不客氣了。”
紅燭輕閃,床帳盡落,遮的住帳內春光,卻遮不住一室暄睨。
及至後半夜,守夜的丫鬟們依舊能麵紅耳赤的聽到她們王妃不滿的哀嚎。
“你分明說方才是最後一次的,你這個騙子!!”
“你記錯了。”
“我哪有記錯!”都已經三次了。
“那這是最後一次。”
“不要,我...唔...我要睡覺。嗯...蘇月錦,你這個混蛋!!”
清晨的晨光總是擾人清夢的,照耀在窗闔之間的驕陽明亮耀眼,卻吵不醒熟睡中的某個女子和懶洋洋歪在床上看著愛妻的某千歲。
道道照例端著小臉盆來門前候著,直等到日上三竿也不見屋內有動靜。
一旁伺候的姑娘紅著臉說。
“姐姐隻怕還要多等一會兒,王妃昨兒晚上...歇的有些晚。”
她不明就裏的看著她。
“歇的晚?可是王爺昨兒挺早就回屋了啊。”
幾個丫頭擠眉弄眼一陣,都訕訕的站在原地埋頭不語。
跟來伺候的桂圓公公壓低了嗓子說。
“你一個黃花閨女問那麽多做什麽,讓你候著便候著就是了。還有,讓後院的燒一大桶熱水溫著,等下屋裏的起來了,肯定是要用的。”
道道覺得奇怪,但也依著吩咐去了。
心裏卻琢磨著,怪道昨兒皇後娘娘讓他們用了午膳再去問安,原是知道這兩個人都喜歡賴床的...
沈衡其實早就醒了,習武之人的耳裏向來不錯,聽著外頭小丫頭的議論以及道道缺心眼的嘮叨,她真的覺得自己,沒臉見人了。
近在咫尺的打量,即便不睜開眼睛也知道他醒了。
沈大小姐不知道如何化解這新婚之夜後,兩兩相對的尷尬,所以她很沒出息的將自己卷在大紅的錦被之中,不想出來。
這個動作兩人都再熟悉不過,第一次親吻之後就是這樣的一個狀態。
可歎蘇小千歲還在琢磨著,如何在愛妻睜開眼睛的瞬間溫潤的還以一笑,對方卻全然不給這個機會。
用手指拽了下被子的一角,他頗有些委屈的說。
“阿衡,你想凍死我嗎?”
大半個被子都被她搶去了。
沈衡被子下的臉酡紅一片,小小聲的說。
“那個,你,你先把衣服穿上...我等下就起來。”
他歪著頭看了她一會,甚是乖巧的回了個。
“哦。”
然後從善如流的對外麵吩咐。
“進來伺候吧。”
進來伺候?那不是外麵的那些丫頭都要進來?她的衣服還丟在地上呢。
沈衡幾乎在話音剛落的同時,便奮不顧身的捂住他的嘴巴,連聲說道。
“先,先別進來。”
趴伏在身前的軟玉溫香,換來某千歲懶洋洋的悶笑。
“舍得出來了?”
衣衫半敞,胸前精壯的肌理半遮半掩,多一分便顯放.蕩,少一分便缺風.情。
怎麽從前會覺得這謫仙一般的人物會不食人間煙火?這分明就是穀中妖孽。
“實在是看走眼了。”
她羞赫的搖頭,索性破罐子破摔的在那上麵又摸.了一把。
惹來心情他甚好的大笑。
“我命人先將水抬進來吧。”
沈衡低頭琢磨了一會兒,點頭道。
“好,那讓她們將東西放下就走。”
麵子這東西既然早晚都是要丟的,能多留一會兒便是一會兒吧。
“那讓道道進來?”
“道道也不用。”
她連連搖頭。
那丫頭就是個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性子,若等下看見她身上...咳,她沒辦法解釋那個過程...
蘇千歲的眼睛不知怎麽亮了一下,溫潤的披了件罩衫在她身上,自去著人抬水去了。
對於一大清早便能享受這樣的體貼,沈大小姐還是很歡喜的。
可是不久之後,這份歡喜便化成了一股青煙渺遠了...
“蘇王爺,您不覺得您該出去了嗎?”
拿著隻帕子站在桶邊這是鬧哪樣?
“我出去了,不就沒人伺候了嗎?”
誰要你伺候了?!
沈衡翻著白眼,盡量心平氣和的說。
“臣妾自己能洗。”
“但是我想幫你洗。”
“不需要!!”
他似乎有些踟躕,輕挑眉梢問到。
“可你方才,好像是爬下來的。”下.床的力氣都沒有,怎麽洗澡?
到底是因為誰她才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
原本打算裝一天端莊賢惠的沈王妃再顧不得其他,直接拎著某人的衣服將他丟了出去。
於是,婚後的第一天,所有候在門外的丫鬟都看見了她們的王爺被無情的關在了門外,怎一“悍婦”二字可書。
婚後是要去皇宮向聖上和娘娘請安謝恩的。
即便沈衡出門的時候盡量目不斜視,依舊能用眼風掃到幾個丫鬟通紅的側臉,以及莫名的敬畏之色。
動靜...太大了...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昨夜可以重來,讓她挽回一些麵子。
反觀蘇小千歲,倒是氣定神閑的很。難得正式的著了一件玄青色連珠紋過肩蟒緞錦衣,腰配玉帶,長發用玉璧束起,越發趁著那通身的氣派,貴氣從容。
因是要見駕,沈衡的衣飾也特意選了一身莊重的大紅織金花孔雀紋緞衣,襟口微寬,長長的裙擺拖去地麵。羅雲髻上斜綴著幾顆東珠,蓮步輕移之間,多了幾分成熟女子的風韻,又不乏靈透之氣。
緩步坐上馬車,兩人都對自己正式的服飾有些微詞。都是懶散隨性的人,冷不丁被套在這份莊重裏,都覺得不甚自在。
一個皺著眉頭說:“腦袋太重了。”
一個嫌棄袖口不夠寬大。
然後吊兒郎當的窩在一起,商量著怎麽才能少進宮幾次。
桂圓公公抽搐著嘴角,眼看著這兩個人沒心沒肺的樣子,覺得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這句話,實乃傳世金句,不信都不行。
慶元朝時至今日已有百年,曆任君主都勵精圖治,掌權之下的江山都算得上是國泰民安。
北靖帝蘇沉羽二十七歲才繼承皇位,不是因為才學不夠出眾,而是當年皇子中才學出眾者太多了。其中不乏勾心鬥角,爭權奪勢,政權黨羽皆各為其主。不想爭到頭破血流,卻是讓無心皇位的今上坐到了現在的位置。
雖是趕鴨子上架,但不得不說,蘇沉羽是個好皇帝。除了偶爾的任性和亂發脾氣,唯一讓史官記錄為詬病的便是後宮子嗣不豐,皇子公主加在一塊隻有七人。
這在一個帝王的後宮之內,絕對是絕無僅有的。
皇後娘娘身子不好,生下蘇月錦之後便再無所出,朝臣們幾次勸諫都被聖上冷著臉駁了回來。
沈衡作為王妃,按禮婚後是要給各位叔伯小姑敬茶的。卻因著今上獨特的家世背景,生生在皇家新婦中,成為了第一個不用給兄嫂敬茶敬到眼冒金星的女人。
大皇子蘇月均早年便被分了封地,二皇子蘇月涔聽說是敏妃的兒子,在當年的香料案後便不知所蹤。三皇子四皇子皆在塞外,唯一的兩個小姑,其中一個還在去年出嫁了,剩下的那個,就是冷宮洛貴人的那位七公主,蘇月華。
然而那日,她也稱病沒有出現。
緩步行至鳳欒殿的時候,沈衡心裏還有些緊張。潛意識裏,她一直覺得聖上是不太喜歡她的,悍女也怕見公婆,握著一手心的冷汗,進門之後剛邁上門檻就生生摔了個狗□□。
蘇小千歲一麵將她扶起來,一麵對聖上說。
“下次刺繡能不能換個地界?”
男子刺繡本就是奇事,更何況這穿針引線的人還是當今聖上。沈大小姐沒口吐白沫,兩眼一翻已經算是沉得住氣了。
反觀聖上倒是坦然的很,慢慢悠悠的展開自己的繡工。
“這百鳥朝鳳怎麽樣?”
這話自然是問沈衡的。
說實話,那針腳也隻做平常,放在一大堆繡品裏根本不出彩。
沈衡仔細瞧瞧了,實話實說道。
“很一般。”
“哦?”聖上挑眉。“如何一般了?”
“鳳凰尾羽華貴,本該是用勾絲銀線綴在尾端。但聖上這刺繡,鳳尾卻用了最普通的明黃。雖同其他百鳥略多一分貴氣,卻並不特立獨行。沈衡鬥膽,揣測聖上是想以此警醒皇室家眷,鳳能翔於天際,仰仗的是百鳥的恭順。勿以此為資本,而失了該有的尊重。”
北靖帝眼眸微眯。
“那又如何讓百鳥恭順?”
沈衡垂首答道。
“該愚鈍時愚鈍,該明理時明理,旁人琢磨不透,他人瞧看不清,自然便會恭順了。”
琢磨不透,瞧看不清?
北靖帝上下打量沈衡一眼,揚聲笑道。
“沈括那個老匹夫能教出這樣靈透的閨女倒是難得了,賞。”
沈大小姐默默擦著額角的細汗,覺得平日多讀些話本子還是分外有用的,至少瞪著眼珠瞎掰的時候能用的上。
那一日,陛下的賞賜頗豐,皆是金貴的稀罕物件。
據後世史官記載,端王妃初入宮廷,剛入殿門,便先行五體投地大禮。帝後甚寬,含笑拉起賞賜無數。且讚譽:禮官之女果然識得大體。自此後,宮中女子皆自效仿,成為皇室新婦問安一大禮節之一。
這自然是後話了。
第八十一章愛情真正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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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衡當然不知,自己無意間的“狗□□”會被傳為佳話。她隻知道回去以後,快要被各位官家夫人的請柬埋沒了。
看著地上用麻袋裝的一張張小紅紙,突然發現文武百官的家眷也真是不小的一個群體。這要是一人給上一兩銀子,她一個月的月錢就出來了。
於是乎,執筆寫信,感謝對方熱情邀請的同時,順便表達了自己身子不好無法外出的矛盾心情。
洋洋灑灑的一大篇,思量之間感覺頗有幾分大儒的文采。
依照沈衡的本意,這帖子回過去了,怎麽著也能收到幾樣回禮。她拿去換了銀子,正好給附近吃不上飯的孩子,順便再翻修一下破廟。
後宅之間相互走動是門學問,把握住火候,物盡其用才是正道。
然而有些時候,總是事與願違的。
帖子發出的第二天,沈大小姐就收到了堆積如山的回禮。但問題是,這些東西為什麽都是專為女人滋補的補品,而且還是熟了的!!
“紅米蟲草銀耳羹,紅糖雪蓮盅,烏雞鹿茸湯...小姐,您這是哪不舒服嗎?”
這都是藥膳啊,其中還不乏養胎的秘方和安胎之法。聽說上京名貴的藥材鋪子都被瘋搶了,更有甚者,連小孩滿月時的腕鐲小鎖都開始著手購買了。
抱著湯盅的道道湊上前來擠眉弄眼的說。
“奴婢聽說,外頭的人都猜測您和王爺是奉子成婚的,莫不是真的?”
她緩緩支頭看向天外浮雲。
“或許是,真的吧。”
連她都快以為那是真的了。
無意間的腦洞大開,居然成就了坊間八卦事業的又一高峰,眼見著那些湯碗,她隻能吐出六個大字。
“湯倒掉,碗拿去賣錢。”
她就不信了,憑她的聰明才智還修不了破廟的幾扇窗戶?
蘇月錦回來的時候,沈衡正窩在炕上數銀子,帶進屋內的冷風吹的她瑟縮了一下,抬手塞了隻手爐在他手裏。
“冷不冷?”
他懶洋洋的靠在她身上。
“冷,你給我捂捂麽?”
他的手還是沒什麽溫度,終年清冷的體溫讓他習慣了這種寒冷。溫熱的小手將它攏在手心,輕輕搓揉著。
“怎麽還是這麽冷?身上的毒不是清幹淨了嗎?”
他歪在榻上沒說話,而是反問她。
“我見後院堆了好些東西,誰送來的?”
“還能有誰,左右不過是那些大人的家眷嘛。”
她答的吱吱唔唔,生怕他再問下去。
蘇千歲偏生不依,饒有興致的看著她。
“送的都是些什麽?”
“就是一些平常的吃食,很...平常的那種。”
“很...平常嗎?”他學著她的樣子拉長了尾音。
“我怎麽聽說,是有人身子不爽利,這才有了這些東西。”
他聽說了?聽誰說的?
“今日王彥辰來找過我,頗為隱晦的表達了不易操勞過度的意思。”
他說著,含笑睨了她一眼。
沈衡瞪著一雙杏眼,整個臉頰都酡紅了。那個王彥辰是宮裏的禦醫,平日都是給皇上和娘娘診脈的。
他都知道了,豈非宮裏的那兩位。。。
“是她們理解的有失偏頗。”
她盡量淡然的坐定,默默塞了一把核桃在嘴巴裏。
因為這件事不光體現了她單薄的文字功底,還間接暴露了她的智商,還...咳咳...
蘇月錦好笑的看著麵前粉嘟嘟的小臉,不由湊上前去蹭了蹭,寵溺道。
“藥方什麽的,留著吧,反正早晚都用的上。”
他想要個孩子,男女都好。
沈衡低頭看著自己的鞋麵,覺得矜持這東西也沒多值錢,笑嗬嗬的回到。
“那就生嘛,生它十七八個的也熱鬧。”
樹影橫斜,春風陣陣,確實是一個孕育新生命的好時節。
可是沈大小姐忘了,孩子,隻是一個結果,要孩子才是一個過程。
次日清晨之後,她便覺得她隻要一個就夠了。
婚後的生活並沒有想象中的愜意,雖然不用侍奉公婆,但叫蘇千歲起來應卯卻成了比伺候公婆還要艱難的事情。
“父皇相信你,一定可以讓小混蛋按時上朝的。”
聖上的話言猶在耳。
沈大小姐扒拉著手上三隻純金如意的賄賂,真的覺得舉步維艱。
“蘇月錦...快點起來,再磨蹭下去真的遲了。”都整整半個時辰了,真沒見過這麽能賴的。
良久之後。
被子之上緩緩露出一個腦袋,慢條斯理的說。
“再歪一會兒吧。”
“不行。”
再歪下去就該散朝了。
“可是我生病了。”
沈衡咬牙。
“這個借口昨天你已經用過了。”
“那就是被子病了,我要留在床上照顧它,你要一起麽?”
你能說的再真誠一些嗎?
沈大小姐抽搐著嘴角,突然悟到了皇後娘娘那句:今後便麻煩你照顧他了。以及話尾處那句意味深長的“嗬嗬。”真正的含義。
隻恨她明白的太遲了。
日子雖過的“張牙舞爪”,但不可否認,所有的人都看得出來王妃同王爺的感情很好。
一個下朝晚歸了點,另一個便會站在府前翹腳看著。被發現之後還不願意承認,裝作看花看水的樣子。
一個說出門買些東西,另一個必然會跟在身邊。不要仆從,不用伺候,回來的時候所有東西都被王爺拎在手裏,眼角眉梢皆是笑意。
常聽人說:夫君是天,妻子是臣,尊卑有序才是倫常。但在端王府,這對夫妻就是平起平坐的。
漸漸的有人開始明白,原來“舉案”不一定非要齊眉,“相敬”也不一定要“如賓”,真正的生活就是點點滴滴的。偶爾張揚,偶爾放肆,不需一板一眼,才是愛情真正的樣子。
都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沈衡其實也有難念的時候,就比如皇家這一本。
自從她“得道”當上王妃之後,沾親帶故的“雞犬們”就開始摩拳擦掌,想著“升天”了。
三五不時送上拜帖,金銀玉器的亂送一氣是她們慣常的伎倆。這裏麵除了朝臣家眷,還有一位她家的遠房親戚,更是打著曾經施恩於沈家的旗號,日日徘徊在門前。
沈小姐先時總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律閉門謝客。可沒過多久便傳出沈王妃不屑與朝臣妻女交好,不理家中親信的罵名。
這話,旁人沒幾個膽子敢講。能傳的這麽有鼻子有眼的,不肖多想也能猜到,必是那位一直都未露麵的七公主無疑了。
道道說:“小姐,咱們還將這事回了皇後娘娘吧。”
這才剛大婚不久就傳出這樣的名聲,總歸是不好聽的。
她低頭摸著袖口的團花。
“不打緊的事何必勞動她老人家,你去回事處跑一趟,將所有留了拜帖的夫人的名單都記下。”
“您打算揍她們?”這樣不太好吧?
沈衡捂著跳動的額角輕歎。
“明日後院擺宴,我要宴請請眾位夫人。”
第八十二章一宴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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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致的東廂房內,桌上菜品還冒著熱氣。七葷八素,招待十幾位官員家眷。
宴是好宴,菜色也講究,隻可惜這菜的寓意讓人一進門就不太敢放的開。
眾所周知,上菜時擺雙不擺單,見過四菜一湯,六葷一素的,何曾見過七九這樣的單數?
七葷八素是句俗語,都知道這是頭暈腦脹的意思。至於這話暗示的是誰,就得看這頓飯吃的妥不妥貼了。
沈王妃姍姍來遲,身穿一身家常沉香色點花儒裙緩步進門,一支金色步搖鬆鬆挽在發髻上,樣式略顯樸素,卻也不失體統。一張俏臉生的剔透靈動,尤其是那一雙杏眸,顧盼之間恍若秋水浮動,分外親和。
就見她揚起笑容招呼道。
“夫人們都來齊了?前些日子偶然風寒,耽擱了這麽些時日才來見你們實在過意不去,快請落座吧。”
幾名婦人見狀連連稱是,撿著好聽的話寒暄著,私下又暗暗揣度她的用意。
這些人的夫家都是朝廷正三品以上的大員,想要巴結端王爺的心思不是一天兩天了。
因平日鮮少注意過沈衡,再加之桌上那幾道菜,言談之間難免伴著小心。反倒是那位沒甚心眼的“嫂子”,仗著有幾分關係在裏頭,張口就直奔了正題。
“王妃可能都忘記了,我是你姑母家的嫂子,小的時候還抱過你呢。”
“哦?”沈衡抬起頭看著麵前婦人。
“倒是當真沒什麽印象了。”
想她九歲才從挽瑕山莊回到上京,這瞎話編排的實在有失水準了些。
婦人隻當她是真的不知,越發得意道。
“可不是嘛,你那個時候瘦瘦小小的,一看就是個美人胚子,我那個時候就對我們老爺說,這孩子是個金貴命,將來必要嫁了王侯才能配得上這身份。”
沈衡聞言受用非常的點頭。
“倒是應了您的吉言了。”
要不是礙於桌上還有旁人,隻怕她還會加一句。
“搖個簽多少錢,您要不把我下半生也算算?”
說實話,這門親戚正經是有些遠的,她口中所說的姑母其實是她爹的堂妹。
家裏是渝碗縣城的,夫家雖不是什麽大官,但好歹也是一方知縣。撐一方百姓,比京官不知自在多少。
這次這位嫂子來的意思也很明白,就是想讓沈衡幫忙在千歲那吹吹枕邊風,將她家老爺調到京城裏來做官。
沈衡默默低頭刮著碗蓋,輕聲說。
“夫人的意思,沈衡醒得。但是您也該知道,這調令不是隨便就能下的。月錦雖貴為王爺,更該避嫌。我們也有為難的地方,隻怕這事真幫不上忙。”
劉於氏賠笑的臉僵硬了一瞬,旋即笑開。
“王妃這是說哪裏話。不過就是一句話兩句話的事情,哪裏會這般麻煩。小婦人不懂朝堂之事,但卻知道王爺在朝中的威信,他老人家說一句話,那是比拖了十層八層的關係都中用的。再者...”
她拿眼皮子掃了一眼沈衡。
“咱們跟你爹的關係也是不俗呢,想當年沈大人入仕之前要沒我們家老爺在旁幫襯著的,哪裏會有今天。王妃就是不看僧麵,也該顧全著自己爹的情麵吧?”
這劉於氏是個沒讀過書的,說話粗鄙不知進退。旁的夫人聽後都暗暗蹙眉,卻也沒人願意提點她。
在座的,哪個不是來走關係的。投石問路,出耳朵聽著就是了。
沈衡將茶盞放下來看著劉家夫人。
“家父入仕之前卻是受了劉大人二兩銀子的幫襯,他也一直將此事掛在嘴邊。可若沒記錯的話,我父親早在接任六品殿儀時便親自送了五兩銀子作為答謝。真計較起來,沈家並不欠劉家什麽。”
拿了你的,我們雙倍奉還,當初說四兩不好聽非要拿五兩的也是你們。
他爹雖出身貧寒,卻從未在金錢麵前折過腰。五兩銀子如今看來寒酸,卻是那時一個貧賤書生的所有。
“呦,王妃這話說的。親戚之間哪有什麽欠不欠的,都是互相幫襯著罷了。那二兩銀子在當時也不算少的,換成現在,少說也得值這個數。”
她說著,用手比了個手勢。
五十兩嗎?
沈衡笑看著她沒說話,繼而聽到她說。
“都是實在親戚,也沒必要說那些虛的。咱家老爺現在仕途不順,就是想來京城長長見識,您就給想想轍吧。”
話裏雖是這樣說,但劉於氏的臉上卻半點沒有懇求之意,那樣子,倒像是來要賬的。
這事若是輪到了旁的主母身上,就算不應,也多半會拿幾個銀子打發了。
誰人不知這一類的婦人最是嘴長,這廂回絕了她,過後指不定怎麽在外編排呢。
沈大小姐自然也是明事理的,朱唇微彎從近旁的木匣子裏拿出一大把金鉻子。
劉氏拿眼一看就笑開了花,哪裏知道對方隻在上麵挑揀了幾下便又放回去了。徑自取了二兩銅錢出來,放到她手裏。
“夫人難得來一趟,若是給了金子就難免世俗了。這兩枚銅錢是昨兒上頭賞下來的,聽說是父皇把玩過的。這也就是您來,換做旁人,我定是舍不得給的。”
劉於氏是被丈夫攛掇來的,先時看見那二枚銅錢的時候整個眼睛都快氣綠了,但這是禦賜之物,還能丟了去。
隻能捧在手裏推諉道。
“這如何使得,皇家的東西都是金貴的,小婦人可收受不起。”
“如何就收受不起了?”
沈衡詫異的拉住她。
“夫人都敢明目張膽的來討要調令,哪裏還有收受不起這麽一說。現在世道不好,銀子做的不足量,連人心也開始短斤少兩了。夫人既然心直口快,那沈衡也不繞彎子。誰喚了您來的,那便找誰去要賞錢去。端親王府門檻不高,誠心拜訪的都會門庭大開,若不是,隻怕偏門也別想再邁進來一步。”
劉於氏此時就是再白目也明白那話裏的意思了。
她屢次造訪不成,本就有了回去的打算。踟躕之間恰逢七公主將她找了去,無非就想渾水摸魚湊碗“湯”喝,哪裏會想到旁的。
眼看著沈衡冷了臉,連忙跪倒在地。
“王妃恕罪,民婦愚鈍,真的沒有旁的意思。”
沈衡麵上卻並沒有惱意,隻是命人將她扶起來。
“這王府,也就外頭瞧著光鮮,您沒瞧見我們院裏那幾顆老樹都沒人修剪嗎?聖上器重的,從來都是簡樸二字。若是劉大人真想升官便讓他好好幹吧。
什麽時候這官越做越窮,百姓吃的越來越好,這官位自然也就能升了。沈衡婦道人家,不便多言政事。在座的幾位夫人都比我年長,這麽淺顯的道理自然不用我教,對吧?”
“王妃所言甚是。”
這一出殺雞儆猴,不用動刀就能敲到七寸上。在座夫人無不暗自思量,這位沈王妃真不是隨便招惹的人物。
一頓膳食吃的味同嚼蠟,但沈衡的那句“官越做越窮,百姓越來越好。”反而成了箴言。
明理的夫人將這話轉給自家老爺,竟然覺得受益匪淺。
自此朝中很是掀起一股簡樸之風,好似不在袖口打上幾塊補丁都不足以說明其節儉。
蘇小千歲下朝之後斜倚在月亮門上輕笑。
“朝裏那些老匹夫都穿的衣衫襤褸,你倒是有興致在這裏煮酒。”
沈衡咧了一個大大的笑容,素手輕舀盛出半盞桃花釀出來。
“美酒在手,佳人在側,怎會沒有興致。”
被稱作佳人的蘇小千歲眉梢輕挑。
“是不是美酒,嚐了才知道。”
酒香清冽,蔓延在唇齒之間,雙唇依偎傳來陣陣冷香。摩挲在唇瓣之間的溫潤不知何時加重了力度,等反應過來時她已被他抱在懷裏回了屋內。
沈衡的小爪子不安分的掙紮兩下:“現下還早呢。”
他順手放下床帳,憊懶至極的回了句。
“這事分什麽早晚。”
而不分早晚的後果就是。
餓的眼睛發藍的兩人大半夜的爬起來找吃的,因為不想驚動眾人,躡手躡腳的找了半天也隻找到兩隻紅薯。
氣若遊絲的沈大小姐禁不住惱怒。
“晚膳的時候廚房說留飯你為什麽不讓?”
“我說了...”
“我怎麽沒聽見?”
蘇千歲慢條斯理的看向她。
“你那個時候有心情聽嗎?”
沈衡:“...”
第八十三章你看著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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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到蘇月華的時候,是一個烏雲密布的傍晚。黑雲烏壓壓的浮在上空,帶著一種山雨欲來的意味。
沈衡剛從沈府回來,剛一抬眼就看到了一身素白的七公主長發飄飄的矗在王府門前,雖不詫異,但也顯詭異。禁不住想起坊間常說的一句老話:作死也不挑個好天氣。
眼瞅著就要下雨,為了不請她去屋裏“暢談”,她特意挨著牆根走的。
那一身牙白錦裙,素色披風,再配上那張緊緊繃住的臉,多像一尊凍壞的雕像啊。
沈大小姐攏了攏身上淡黃的罩衫,覺得自己大把年紀還這般粉嫩,著實有些不太好意思。
剛錯開身要進府,便被眼疾手快的蘇月華一把抓住了。
“沈大小姐莫不是沒看見本宮?見麵連聲招呼也不打就進門,還有沒有規矩了?”
沈衡手捧著小手爐微笑,這才像剛看見她一般,驚訝道。
“原是七妹妹!我還當是哪個不醒事的小丫鬟呢。可是我眼拙了,一時竟沒認出來,這是要往哪去啊?”
誰是你妹妹?!
七公主雙目圓瞪,這分明是在拿身份壓自己,提醒她不懂規矩的另有其人。
見識過沈衡的伶牙俐齒她也不遑多讓,冷嘲熱諷道。
“沈小姐這麽一提醒倒是讓月華想起來了,前些時日可不是有人飛上枝頭做鳳凰了嘛。說來也是,你同皇兄大婚,月華原該去慶賀的。隻不過啊,這心裏窩著事情總不覺好過,眼見著林家就要滿門抄斬,那數十口人的性命壓在心上,哪裏還笑的出來。”
“原是這樣啊。”
沈衡含笑看她。
“我最近倒是好吃好睡的,公主年紀尚輕,睡不好便多點一注安神香吧。”
蘇月華聽後整張臉都冷了下來。
“好吃好睡?”
她上前幾步逼近她。
“你就不怕有報應嗎?林家一門都是因你獲罪的,光氏族子弟就有整整三十六口,這麽多條人命背在身上,你就不怕晚上做噩夢嗎?”
“沈衡何懼之有?”
她斂衽站住,定定看向蘇月華。
“第一,林家獲罪是因誣陷沈家在先,這才暴露了罪行。第二,滿門抄斬乃是林方知多行不義,私下買賣官員,增收地方賦稅,搜刮民脂民膏所至。第三,沈衡不是什麽聖人,沒有理由去對險些害死沈家滿門的人施予什麽同情之心。萬事皆有因果,如果哪日洛貴人被害,公主還能對陷害之人同情落淚,那沈衡自會自悔今日之言,親自向你請罪。”
“凡事沒有推己及人時,任何事情都是妄斷。天冷了,公主請回吧。”
蘇月華緊緊盯著沈衡,幾次張口又想不出說詞。
她是一朝公主,雖然母妃被降於冷宮,但皇後娘娘從未難為過什麽,衣食住行也都按貴人品階,連帶著她也沒吃過什麽苦頭。
她不懂什麽朝堂之事,更不明白什麽民間疾苦。她隻知道她最愛的男人要被斬首了,她不知道這樣的痛苦找誰去宣泄。
皇後避而不見,父皇不予理睬,她連求情都找不到門路。
就在沈衡將要進門之時,也不知道她哪來的力氣,突然伸手再次扯住她的衣襟。
“那林羲和呢?你不是很愛他,要嫁給他的嗎?他如今入獄了,你就這麽眼睜睜的看著他去死?你好狠的心。”
沈衡淡淡看向糾纏不休的蘇月華。
“我當然不會眼睜睜的看他去死,因為我根本不會去看。年少輕狂,錯把公子做良人,我們之間早已兩不相欠。”
她沒告訴她的是,林羲和手底下也沒多幹淨,枉死的百姓都睜著眼睛看著呢,當初那個香樟樹下笑的一臉靦腆的少年早已不再。
歲月總是最誠實的東西,它可以讓一個人變的溫潤和善,也可以讓人變得麵目全非。很明顯,林家選擇了後者。
她的決絕讓蘇月華一時沒了主意,當下也不知怎麽就痛哭出聲。
那恍若殺了她全家的架勢,連王府內的管家都驚動了。
往日雍容華貴的公主哭倒在沈衡腳邊,扯著鞋麵叫喊著:“我不管,我就是不要他死。你幫我去說情,你去!!”
沈衡歎息一聲,語重心長的掰開她的手指。
“這鞋麵是蜀繡的,你輕著些。”
蘇月華卻早哭迷了眼。
圍觀的人群越來越多,這讓難得露個臉的沈王妃多少有點心塞。踟躕間,正看見蘇千歲那頂悶騷的深紫小轎慢悠悠的朝這邊行來。
搖晃的轎簾裏,那張精致的側臉分明朝這邊蹙眉望了一眼。待看清門前情景時,居然很有留在偏門看熱鬧的架勢。
要不是沈大小姐眼中:你敢不過來,晚上就睡書房。的意味太過明顯,估計他會讓桂圓再去買包瓜子。
無奈的從轎攆上下來,蘇小千歲表示自己很無辜。
蘇月華哭得淚眼婆娑,但那一身直綴蟒袍紋的玄青朝服她卻再熟悉不過,哽著喉嚨喚了聲:“皇兄。”
他聞言倒是應了,上下打量一番之後,頗為認真的問了句。
“洛貴人去了?怎地沒聽說冷宮有人來報喪呢?”
沈衡本來在對著道道擠眉弄眼,聞言險些咬斷自己的舌頭。
這話也就他能問的出來了。
蘇月華那一身“喪服”再加上此時的樣子,可不就像來“報喪”的嗎?
可憐七公主哭得斷氣也沒得到半句安慰,哆嗦半天也才吐出一句。
“並無,洛貴人她好的很,是我,我...皇兄,我是來恭賀您和嫂嫂大婚的。還有就是,羲和就要被斬首了,父皇又一直不肯見我,您能不能幫我勸勸他,饒了林羲和一條性命?都知道父皇最中意的皇子就是你了,登上大寶更是早晚的事,你去求情,父皇一定會同意的。”
儲君未立,提及皇位本就是大不敬的言詞。也好在蘇小王爺那一幹兄弟都不在,不然這話傳將出去指不定被編排成什麽。
他眨巴了兩下眼睛。
“不巧,父皇剛允了我在家休息,近期都不用去上朝。”
“不用上朝?您怎麽了?”
蘇小千歲“咳咳”咳嗽兩聲,大義淩然的說:“最近變天,我感覺自己要生病了。”
生病還有靠感覺的?
誰能理解,擁有一個不著調的哥哥的悲傷?
眼見著某公主陷入呆傻,蘇月錦趕緊拉著沈衡進了府門。
大門緩緩合上的那一刻還能看見蘇月華矗立在風中,獨自繚亂的小身板。
桂圓公公說:“王爺,您就把七公主這麽晾在外麵?”眼看就要下雨了。
他習慣性的將手送到沈衡手心暖著,甚無辜的說。
“宮裏有的是可以取暖的地方,她既然想冷著便由著她去吧。”
宮裏的孩子就是活的太舒服了,讓雨水衝一衝也沒什麽不好的。
可是令人始料未及的是,蘇月華的腦子確實被雨水衝了,但壓根沒有見好。
因為她病倒之後居然被診出了喜脈。
孩子是林羲和的,出了這樣的醜事她卻顯得異常激動,挺著肚子跑到鳳鸞殿求皇後娘娘,看在皇嗣的份上饒林羲和一命。
皇後向來是喜歡看熱鬧又不愛管熱鬧的性子,轉臉就把冷宮的洛貴人給拎了出來。
她的原話是:“潘枝花,你當姥姥了,恭喜。但是你女婿要死了,節哀。你閨女不肯墮.胎,要用皇嗣力保,這事你看著辦吧。”
第八十四章醬油的桂圓公公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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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枝花可不是普通妃嬪,沒入冷宮之前曾是僅此於皇後的貴妃。後宮裏的那些心思手段,沒人比她用的通透。
近些年或許是舒坦日子過的多了,早沒了爭寵鬥狠的心。乍聞自己閨女這般不濟世,整張臉都快氣青了,當下就穿戴齊全去了天牢。
也不知那話是如何同林家人說的,總之蘇月華肚子裏的孩子,還沒見什麽端倪便被一碗墮胎藥給滅了。
藥是林羲和親自灌下去的,過後林家的人說,宮裏的洛貴人說了,隻要不讓公主誕下麟兒,就能饒林家一條性命。
皇後娘娘聽後麵無表情的道。
“洛貴人?宮裏從來沒有這個人。”
查無實據,你能如何?官場上的以彼之道,永遠是輪番轉悠的。
不論過程如何,反正蘇月華肚子裏的孩子是沒了。孩子親爹的一碗墮胎藥,讓那個總是高昂著頭顱的公主恍若一夜之間明白了許多,再看不見眼底那份桀驁。
洛貴人冷眼看著她的萎靡,厲聲責問。
“事已至此,還有什麽放不下的?”
她迷茫的抬起頭看向自己的娘親。
“可我的孩子沒了,我該找誰要去?娘,您是我的親生母親,為何連您也這般狠。這孩子難道不是您的親外孫嗎?”
“我狠?我是要你永遠記得,是孩子的爹自己不要他的!當初我就不讚成你同林家的婚事,偏生你鐵了心的要嫁。如今出了這樣的醜事你還好問我孩子找誰要去?”
潘枝花看著那張不醒事的臉,隻恨自己平日疏於管教沒有教育好她。
“心裏不痛快就自去找地方發泄去。林曦和不是還關在牢裏嗎?林家一大家子都在那裏,氣不順就出去撒去,別在我麵前礙眼。”
身為皇室子女,沒有心機就隻能被玩死,這是她自己選擇的路,怨不得任何人。
潘枝花的一席話,蘇月華不知聽進去多少,總之傍晚十分她卻是去了天牢。
大門敞開的那一刻,一股血腥混雜的潮氣撲麵而來,她忍不住幹嘔兩聲,這才緩步下了階梯。
暗無天日的牢房中,偶爾的一束微光都灼的人眼睛生疼。
張挽君眯上眼睛好一陣才看清來人是蘇月華。
她還是穿的華貴,一身緋色錦緞花樣繁複,帶著居高臨下的姿態。
蘇月華墮胎的事她並不知情,乍一見來人心裏倒是多了幾分念想,趴伏在地上喚了聲公主。
蘇月華淡淡掃了她一眼算是應了,華裙一展坐在了放好的小椅上。
“本宮來看看你。”
張挽君連連點頭,還未說出什麽討好的話就又聽到她說。
“本宮懷了林曦和的孩子。”
懷了他的孩子?
張挽君低垂下的眼簾閃過一道精光,似悲似喜的說。
“那真是恭喜公主了,奴家一直就覺得公主是個有福氣的。隻可惜曦和現下還被關在牢裏,若他知道,一定會很開心的。”
“是嗎?”
蘇月華睨著她。
“你倒是大方的緊,旁人懷了自己丈夫的孩子還能這般喜笑顏開。”
“公主怎麽會是旁人呢。”
張挽君認真湊上前來。
“您跟咱們早就是一家人了,林府上下,哪個不當您是這府裏的主子。”
這話分明弦外有音,若是往常的蘇月華,隻怕會被牽著鼻子老老實實的被她們當刀使。
隻可惜,
“孩子沒了。是林曦和親手殺了他,他以為這樣就可以活,殊不知,殺害皇嗣的罪名更大!人有的時候就是這樣奇怪,當你千方百計為他人著想的時候,他人卻在暗地裏算計你。”
這怎麽可能呢!
張挽君震驚抬頭,皇嗣是至關重要的籌碼,林家怎會糊塗至此?
“不相信嗎?開始我也不信。那個男人我愛了那麽久,為了嫁他甚至不惜同母妃翻臉。聽說有了這個孩子的時候,我做的第一件事情還是跑到父皇麵前為他求情。”
“可是他呢?為了母妃隨口應下的一句:隻要你肯,我便想辦法放你出去,親手將那碗藥灌到了我嘴裏。”
她那麽愛他,如果孩子的命真的可以換他的命,她依舊不會猶豫的。
可是他卻先自己一步,選擇了殺死她的孩子。甚至沒有問過一句,你願不願意。
她對張挽君說。
“你別緊張,我隻是心情不好沒地方發泄。洛貴人說,心情不好就要找個法子讓自己好過一些。如今看見你這個樣子,我倒是舒心很多。有時候我也在想,為妾,能做到你這個份上也算是足夠了。公婆的器重,丈夫的憐憫,即便沒那麽出眾的長相,依舊能將賤人該做的事一樣不漏的做的圓滿。”
“你付出的比我多,但下場也遠比我的慘。聽說你這額角的傷是林方知打的?嘖嘖,下手也真狠,我看著都有些過意不去了。”
張挽君不知道外麵的情形,也不知自己父親那邊有沒有幫忙疏通關係。眼見著蘇月華眼中漸有癲狂之態,不由向後挪了數步。
“公主說的什麽,奴家一句也聽不懂,牢裏潮濕,恐汙了玉.體,還請公主快些回去吧。”
這個時候還抖著精明呢。
蘇月華挑起眉梢,徑自從袖中拿出一根麻繩。
“我不急,等送走了你,還要去看看林曦和呢。”
張挽君沒想到蘇月華居然打的是這個主意,一步一挪的蹭到牆角。
沈衡斷了她一隻胳膊和一條腿,此時的她根本沒有還手之力。
“你想做什麽?害死你腹中孩子的又不是我。況且這裏是天牢,是聖上眼皮子底下的地方。聖上還未下旨,你不能殺我!”
蘇月華緩緩逼近,揚唇笑道。
“你以為我不殺你就有命活嗎?連張家都被抄了,你以為你們還有什麽活路。張挽君,本宮會同林曦和相識,你在裏麵沒少下功夫。本宮會有今日,怎麽會忘記你這個牽線搭橋的紅娘呢?”
張家被抄家了?!
粗壯的麻繩勒在脖子上的那一刻,張挽君奮力掙紮起來。
“就算要死也輪不到你動手,你這個瘋子,快放開我。咳....來人啊,快來救救我!!”
蘇月華的手勁算不上大,但以張挽君現在的情形想要掙脫根本是不可能的。就見她手上緊緊扯住麻繩,一路拖著她向後拉扯著。
“救你?!等閻王來救吧!聽說你很喜歡殺掉別人的孩子,就連身邊的人也不放過。你這樣的人,死了之後都不知道地獄有沒有人來收呢!”
張挽君整張臉都憋的通紅,掙紮著吼道。
“林曦和的孩子隻能是我生。饒林那賤人是咎由自取,你也一樣!你以為你是什麽了不得的東西,要不是你身份貴重,林家會恭維你?林曦和會稀罕你?”
“閉嘴!”
蘇月華的長發早已淩亂,充血的眼底滿是失去理智的瘋癲。
“我怎麽樣是我的事,輪不到你這賤人品頭論足!!”
張挽君也知自己已經沒有活路了,死死攀住麻繩罵到。
“你才是賤人!活該林曦和..不要你的孩子...你就是活該如此..”
“我活該?!那你呢?嫁給了他還不是照樣幫他娶妻納妾?”
蘇月華手下越收越緊,眼中是嗜血的狠厲。
要不是她,她或許還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要不是她,她或許一輩子都不知道林曦和是誰。要不是她,她如何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張挽君雙目圓瞪,早就沒了進氣,手下胡亂拉扯的卻還是艱難的嘶吼。
“...你們這些賤人,林曦和本來就是我的...除了我,沒有任何人配做...他的...妻...”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直至吐盡最後一個字,最終在這份糾纏了將近十年的執念中咽了氣。
張挽君用了半生去攀附權勢,卻到死也沒有坐上她夢寐以求的,正室之位。
外頭候著的侍衛悄沒聲息的說。
“裏頭的動靜有點大,要不要進去看看?”
另一人目不斜視的說。
“別管閑事,上頭吩咐了,就是咽氣了也當作沒咽氣。到時候斷頭台上一擺,誰知道是死是活。”
那一日,牢裏先後死了兩個人。
一個是張挽君另一個便是林曦和。
不同的是,他是被人灌了砒霜,七孔流血而死的。
侍衛們闖進去的時候,七公主還懷抱著林曦和的腦袋坐在牢裏發怔,身邊一隻破舊瓷碗由自在地上打轉,好似一聲了卻塵世的悲鳴。
蘇月華的神情,不似解脫,也不似怨恨,就像是沒了什麽念想一般的空洞。
在那之後,七公主被貶為了庶民。有的人說,她瘋了。也有的人說,她是被洛貴人送到了不知名的地方,嫁人了。總之,那個恃寵而驕的女子在親手結束掉一切之後,便再也沒有出現過。
林家被斬首那日,沈衡沒有去看,而是歪在自家的葡萄架下望的出神。
蘇月錦說:“在想什麽?”
她緩緩靠在他胸前,輕聲道。
“在想人性,真的是這個世間最捉摸不透的東西。張挽君也好,林曦和也罷,一場繁華夢,不過鏡花水月,竹籃水空。可歎世人總想不明白,兜兜轉轉迷失在那片陰暗中。我原以為自己會開一桌酒席慶賀的,但想來又覺得沒什麽興致。”
死都死了,還有什麽好在意的呢。
外麵的爆竹聲熱鬧異常,是百姓們對貪官恨之入骨的嘲諷。
她眨了眨眼睛,有些好笑的說。
“這爆竹也要銀子,何苦給這些該死之人送這個行呢。”
蘇千歲麵上僵硬一瞬似想表示讚同,隻可惜還未說什麽便聽到桂圓扯著嗓子喊了句。
“王爺,你讓咱們買回來的那三千響的爆竹什麽時候點啊,門前都擺好了。”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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