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舉案奇黴》 作者:蘇盎 (85 ~ END )

第八十五章漾小主回來了

  二月茶花香。
  轉眼又是一年初春,上京的市集依舊繁華,王府的古樹依舊枝繁葉茂。
  埋首走在自家院中的羊腸小徑上的沈王妃卻表示,沒有蘇千歲的日子真是有些難熬。
  前段時間皖南突發瘟疫,許多百姓都生生病死,朝廷裏的禦醫抓破了頭皮也沒想到什麽好的醫治之法。
  恰逢蘇月錦的師姐趙晗下山,聽聞此事便一同跟他去了皖南。
  沈衡本想跟著同去的,奈何蘇千歲擔心疫情控製不住,執意不讓她一同犯險,偷偷跟出去兩次都在半路被“押送”了回來。
  她那時也不知道他那師姐到底靠不靠譜,整日在家手捧一碗砒霜,就是等著壞消息來時表現一回生死相隨。
  然而事實證明,砒霜這東西放久了也能糊窗戶。待到那一碗“斷腸藥”連勺子都扒拉不開的時候,終於傳來了好消息。
  疫情已經得到控製,蘇千歲不日便能回京了。
  道道一麵將香爐裏的熏香換上新的,一麵對沈衡說。
  “小姐,王爺就這麽帶著個俏姑娘出門了,您就半點都不擔心?”
  她將腿盤在貴妃榻上,重重點頭。
  “誰說我不擔心了?他身上沒帶什麽銀子就出去了,萬一回來之後他師姐敲竹杠,我們得多還多少銀子啊。”
  道道整張臉都挎了下來。
  “奴婢說的不是這個,您就不擔心他們暗通款曲?您想啊,孤男寡女長時間呆在一處,總會互相欣賞的。尤其咱們千歲又是那樣的品貌,哪個姑娘會不動心呢。”
  話本子上正室被挖牆腳前,都是這麽鋪墊的。
  沈衡聞言倒是皺眉思量了好一會兒。
  “你居然會用私通款曲這樣生僻的成語了,可見多讀些書是好的。”
  道道:“。。。”
  皖南距離上京很有些距離,快馬加鞭也要十日。
  沈衡收到蘇月錦確切回府的日期時,心情甚佳,哼著小曲將院子裏的枯草都掃幹淨了。
  管家元福嚇的腿抖,哆哆嗦嗦的說:“王妃,您怎麽能掃地呢,王爺要是知道了,肯定會責罰小的的。”
  她笑嗬嗬的搖頭。
  “咱們府上什麽時候有那麽多規矩了,不告訴他就是了。”
  元福聽後可憐巴巴的瞅著她說。
  “上次您翻牆出去逛夜市的時候也是這麽說的,回來之後還不是把小的給供出來了。”
  還記得那檔子事呢?
  她當時吃壞了肚子,吐得眼冒金星,蘇月錦溫聲湊在跟前安慰,哪裏會注意說了什麽。
  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元福已經被關到柴房裏去了。
  那是她第一次看見他對下人發火,神色淡淡的,嚇得她跟做錯事的孩子一樣,大氣也不敢出。
  事後元福見到她都繞路走,生怕她再作出什麽事來殃及魚池。
  沈衡幹咳兩聲,默默掏出一塊碎銀子讓他拿著買酒。
  元福低頭瞅了瞅,頗有些為難的說。
  “王妃,現在酒價也漲了。”
  “...那就買便宜的喝...”
  不想沒過多久他又去而複返。
  沈衡覺得賄賂這種事不能養成習慣,還未待他張口就表態道。
  “其實有的喝已經不錯了,自從上次我吃壞的那一次,蘇月錦就斷了我的財路。我現在連買個白糖糕的錢都得問道道借,所謂憶苦思甜不過如此了。”
  她苦逼的轉頭,想讓他看見她眼裏的真誠,卻在回頭的一瞬險些扭到自己的脖子。
  元福委委屈屈的站在一旁,小小聲的說。
  “王妃,是漾小主回來了。”
  她瞠目結舌的看著那個妖嬈媚笑的女子,覺得丟人丟到姥姥家這句話真是真理。
  怎麽就在這個情形下見麵了呢?怎麽就在她氣勢如此虛弱的時候出現了呢?
  這顯得她...多摳啊...
  她麵上一陣僵硬,盡量自然的順了順尚有些打結的長發。
  “啊,那個...咱們屋裏說話吧。”
  在蘇漾沒有出現之前,沈衡幾乎都快忘記了這位先她一步進門的童養媳了。嫁給蘇月錦也有兩年了,她一次也沒有出現過。那一襲茄花色忍冬紋襦裙,分明是極莊重的顏色,穿在“她”身上卻生生多了三分張揚。
  沈大小姐低頭刮著手裏的碗蓋,真不是一般的尷尬。
  想要開口說些什麽吧,又覺得怪別扭的,隻能維持一個微笑的表情堅持到臉酸。
  屋內氣氛有些怪異,漾小主解了渴,眼神就開始四處巴望起來。
  也不知從哪找來一塊木板,貼了好些宣紙在上頭,毛筆一揮做了個開場白。
  “衡姐姐,借我點錢。”
  沈衡不知道旁的正室是怎麽同“姐妹”們相處的,總之她的真是令人大跌眼鏡。
  張口就借銀子啊。
  看著對她笑的友好的“漾姑娘,”她使勁翻找了兩下荷包,甚義氣的拿出十兩銀子放在她手上。
  “夠不夠?道道那還有點銅子。”
  怎麽說人家也是第一次開口,總不好太過小氣了,尤其她還尊了她一聲姐姐。
  “漾姑娘”麵上的表情明顯一僵,似努力辨別良久,發現她真的不是在耍她之後又是刷刷幾筆。
  “人家要三百兩銀子。”
  三百兩銀子?
  “什麽東西那麽貴啊?”
  “是魏晉時期的一個筆洗,顏色倒是在其次,主要是那花樣甚好。”
  沈大小姐眨巴了兩下眼睛,也覺得滿為難。
  “可是銀子這個月不歸我管,這事你得等蘇月錦回來問他要。”
  上次她吐的滿厲害,歇了兩天都沒緩過氣。為了防止她偷吃,他特意吩咐了府裏不許給銀子。
  等他回來?他肯給他才怪。
  漾小爺皺著眉頭,做出一個委屈的樣子。
  沈大小姐瞧著也挺不好意思,思量著說。
  “要不,咱們去賬房那問問?反正是你要支銀子,應該是肯給的。”
  哪裏知道到了那裏,剛說了來意就把管帳的小哥給逼哭了。
  “不能給,王爺吩咐了,一兩銀子也不能撒手。不然回來就把小的吊在樹上,三天不準吃飯。”
  沈衡一邊遞了個帕子給他擦眼淚,一邊道。
  “又不是我用,是蘇漾要用,你慌的什麽?”
  “漾小主要就更沒有了。”
  賬房小哥死死抱住裝鑰匙的匣子。
  “王爺早些年就吩咐過了,漾小主要銀子,便自去管皇後娘娘要去。誰要是敢給她一個銅子,通通都要被趕出去的。”
  這麽嚴重?
  沈衡詫異的看向蘇漾,就算是平常人家不受寵的妾侍也不至於淪落至此啊。
  漾小爺抬著袖子擦了擦眼角,提筆寫道。
  “不要質疑,他平日就是這麽對我的,可是我真的很喜歡那個筆洗。”
  她傻乎乎的站在原地,艱難道。
  “要不,咱去皇後娘娘那試試?”
  半個時辰後...
  廬陵宮鳳鸞殿前。
  沈大小姐頹喪的坐在地上,頭一次開始審視蘇漾的人品。
  本來她說進宮來陪皇後的時候,裏麵的反應是很熱情的。哪裏知道蘇漾妖嬈的半邊小臉剛一露出來,就被無情的關在了門外。
  八寶姑姑僵著一張臉說。
  “娘娘吩咐了,她一見到漾小主就會覺得印堂發黑,雙眼無神。為了保重鳳體,借錢的事就不用提了。”
  沈衡瞪著一雙杏眼,看著對著皇宮一角傷春悲秋的某人,真的很想問一句。
  “你過去到底造了什麽孽,怎麽這麽多人都不待見你!!”

第八十六章胳膊肘堅決不往外拐

  沈衡是真的沒轍了。
  坊間有句老話說的好啊。一個人不待見你,或許是她不夠了解你。兩個人不待見你,或許是時運不濟,要是都不待見你,就好好琢磨琢磨人家為啥不待見你吧。
  看著麵前狗腿的扒在她腿邊的某人,她第一次有了想要回娘家的衝動。
  “蘇漾,她們都不肯借你銀子,要不那筆洗便算了吧。”
  “可是人家喜歡。”
  “她”伸手舉著字牌,雙眼還含著兩泡熱淚。
  沈衡知道那是“她”偷偷用辣椒戳出來的,雖說含金量不高,好歹也不容易。
  看著麵前人可憐兮兮的小臉輕輕歎息一聲,還是拉著“她”去了她和蘇月錦的房裏。
  “這裏麵的首飾還算值些銀子,你便拿去當了吧。”
  這些都是她的嫁妝,個個都是足金,挺暴發戶的樣子。她思量著,左右蘇月錦是要回來的,到時候問他要了銀子再贖回來就是了。
  蘇漾巴著一雙鳳眼瞅了瞅,麵上似有一絲怔愣。沒想到這姑娘這般實在,竟然肯這樣幫他。
  他是有義氣的人,對方既然這般大方,自己再抻著就顯得不大氣了。於是點頭,含淚,將感激涕零做了個足套,這才從袖子裏掏出一隻麻袋,一把一把的往裏裝。
  沈大小姐平生鮮少有借錢給別人的機會,猛一看“她”這樣“大的手筆”整個人都蒙了。
  “那個,蘇漾...用...用不著裝這麽多吧?”
  “她”眨巴著眼睛抬頭,舉起幾個大字。
  “多退少補,衡姐姐,你要相信人家的人品。”
  她信“她”。
  才是真的見了鬼!!
  良久之後,漾小主樂嗬嗬的扛著一小麻袋首飾出去了,沈衡咬著帕子盯著那個妖嬈遠去的背影,總覺得有種想要再扛回來的衝動。
  伺候在一旁的道道嘟著一張大臉飄過來,煞有介事的說。
  “小姐,一般正室都要給妾侍塞點好處才能收買人心的,您這銀子花的值。”
  她瞪著一雙毫無焦距的眼睛,甚迷茫的說。
  “值嗎?可是我壓根就沒想收買她啊。”
  事實證明,不管你收不收買,這銀子也是花出去了。而且繼那個筆洗之後,漾小主又看上了彭文遠的字畫,汝窯坊的瓷瓶和高麗的四角琉璃杯。
  最關鍵的是,“她”買回來的那些東西,都是高仿的贗品。
  沈衡雖對古玩不精,但是也隨著千歲耳濡目染了不少。
  那傳說中彭文遠的字畫,巷子口拐角那個鬥雞眼的書生賣一兩銀子五張,“她”卻花了整整一百兩銀子。
  其實論理,沈衡是不該管這個閑事的。但那些東西都是她掏的腰包,怎麽想怎麽覺得自己才是被坑了的那個冤大頭。
  於是,在蘇漾決定去買那隻四角琉璃杯時,她悄無聲息的跟在了“她”身後。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尾隨的結果讓她很是憤懣。
  因為“她”去的根本不是什麽古玩商鋪,而是一家極其偏遠的藥材鋪子。
  蘇漾一看就是那裏的老主顧了,剛坐下來便有小二殷勤的上了盞茶。
  老板拿著一隻不大不小的木匣給“她。”
  沈衡探著頭仔細瞅了瞅,雖然看的不清,但也能瞧出來那東西不重。但蘇漾給出去的銀子可著實不少,她略微估算了下,少說也有兩百多兩。
  眼見著他離開了藥材鋪又轉悠到了市集。
  這次倒是真的在買四角瓶子了。
  三兩銀子,買了一對。
  如此,沈大小姐終於悟了。丫根本不是不識貨,分明就是故意買了那些東西,回來糊弄她的。
  想她六歲闖蕩江湖,也曾把武林盟主家三歲的傻兒子揍的滿嘴哈喇子。
  雖說九歲歸為正道,那也是腳踢侍郎兒子頭,橫掃無名小卒腿的人。
  自十二歲開始端莊,但在閨閣之中也不是軟弱可欺的軟柿子啊。
  於是,擼胳膊卷袖,上前就要同“她”理論,可惜還沒走出幾步就咣當一下撞到了一個人身上。
  氣勢頓時少了大半。
  她揉著發疼的額角還沒睜眼,就感覺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指撫了上來。
  “可撞疼了?”
  她下意識的就想撥開那隻手,卻在聽到他的聲音之後生生頓住。
  “顧小侯爺?”
  她睜開眼,詫異的看著麵前豐神俊朗的公子。
  “恩。”他嘴角含著笑意,卻是應了一聲之後便沒再開口說話。隻是靜靜的看著她,滿眼溫潤。
  他似是有些黑了,也越發清瘦了,但眉宇之間卻是越發英氣,帶著一種獨屬於男子的沉穩氣魄。
  一襲藍蟒滾肩緞衣,雲紋短靴,少了幾分公子哥的風流,多了幾分成熟內斂。
  她卻是許久沒有見過他了,所以也沒覺得他這般有什麽不妥當,笑嗬嗬的說。
  “聽月錦說,你去了江城,那裏有外族動亂。顧小侯爺親自領兵上陣,打了十分漂亮的一杖。”
  他一直那樣看著她,隻是在聽到她嘴裏的“月錦”兩字之後蹙了下眉。
  他說:“一去經年,回來的時候便聽到了你大婚的消息。...原是想去探望你的,又覺得有失妥當。”
  “這可是客套話了。”
  沈衡笑看著他。
  “你同月錦是兄弟,原該相互走動。而且我也很喜歡同侯爺下棋,既回來了,來吃頓便飯總是要的。”
  他臉上的表情不知怎麽變得有些酸澀,轉瞬又笑道。
  “如此,我可是記住這話了。若是有這個機會,我倒是想嚐嚐你的手藝。”
  她的手藝啊。
  沈大小姐有些尷尬的搓了搓手。
  “有...機會的話,這是一定的。”
  春風清徐,還帶著些許寒意。
  麵前女子還是那樣單純的微笑,一身纏枝紋的妝花緞子,簡單素雅,沒有因為她身份的改變而失了那份淡然。揚起的長發調皮的攀上她的唇角,他不自覺便想伸手撫上那根發絲,卻在將要抬手之際被一人生生擠在了中間。
  “顧侯爺,好久不見。”
  眼前是一張墨跡未幹的宣紙,顧允之看著那張妖嬈的清秀容顏不由失笑。
  “蘇漾,倒是難得見你一麵。”
  漾小主顯然是場麵上的人物,毛筆一揮又是一行。
  “人家怕曬,所以不愛出門嘛。倒是顧侯爺怎麽會出現在這裏,不會是跟著我衡姐姐出來的吧?”
  顧允之笑看著蘇漾。
  他當然知道“她”是男子,算起來,他們三個也算是一同長大的。當年之所以不告訴沈衡,自然也是為了自己那點小心思。可歎蘇月錦的小六九算的比他精明,苗頭還沒露出來就將他支到了江城。
  如今看蘇漾這個架勢,倒是知道胳膊肘不往外拐,幫著蘇月錦看老婆呢。
  “不過是順路逛到了這裏,巧遇罷了。漾小主既然回來了,左右得多住上幾天,月錦雖嘴上不說,心裏還是掛念你的。“
  丫就是故意添堵。
  漾小爺舉著小牌子,刷刷又是幾筆。
  “賤妾失寵許久,買東西的銀子都是問衡姐姐借的。說起來顧侯爺年紀也不小了,怎麽說也該成家了,要不要奴家給你介紹幾個?”
  “勞漾小主惦記了,隻是顧某現下還無心兒女私情,還是過兩年再說吧。”
  話雖是這般說著,眼神卻是看向一旁的沈衡。
  蘇漾背對著“她”衡姐姐,對著顧允之狠狠使了一個警告的眼神,然後挎著她的小胳膊寫道。
  “人家肚子餓了,我們回去吧。”
  沈衡本來就憋著話要問“她”,自然爽快應下了,及至兩人的背影逐漸遠去,顧允之還站在原處神色莫名的看著。
  人生難免要在得到於失去中做出一些選擇,錯過了,便是一生。
  顧允之想,也許蘇月錦當初說的是對的,他是愛沈衡的,卻不如他愛的那麽奮不顧身。

第八十七章臭味相投

  寂靜的廂房內,緩緩燃起的青煙自梵飾爐中騰起,淡淡的,勾起一抹寧靜的清涼之氣。
  之所以會在春交燃這樣沁脾的香料,是沈大小姐覺得,她必須讓這屋裏的人好好清醒一下,包括她自己。
  “做什麽要騙我,那些古玩玉器根本就是你故意買的仿品。王府雖有些銀子,但也不能這樣揮霍。”
  況且那些銀子還是拿她嫁妝換的,能別這麽坑她嗎?
  漾小主臉上揣著愧疚,慢條斯理的拿著小墩子蹭到她跟前。
  “你跟蹤人家。”
  她們現在討論的是這個問題嗎?
  沈大小姐用帕子努力擦著眼角的“黑線”。
  “對,我跟蹤你。我原本以為你在外頭被人坑了銀子,這才跟出去的。你別岔開話題,先告訴我你去藥材鋪子買的什麽?”
  蘇漾妖嬈的小臉上掛著些許踟躕,低頭寫了一個大大的黑字。
  “藥。”
  她當然知道是藥!!
  “什麽藥?”
  “吃的藥。”
  這特麽跟沒說有什麽區別。
  沈衡深吸了一口氣,覺得作為一個當家主母,被妾侍氣的頭暈腦脹確實是件挺窩囊的事情。
  能掐死她嗎?能嗎?
  “蘇漾,我們不要玩文字遊戲。你告訴我,是你病了還是有什麽難處,說出來我也好幫你解決。這麽多天了,你拿出去的銀子也不少,就算我當了冤大頭也該知道這銀子的出處吧。”
  蘇漾疊起雙臂枕在一旁的桌案上,半天都沒有動筆,但臉上的表情卻莫名憂傷。
  她不“說話”沈衡也不催促,就這麽靜靜的等著。
  “那東西是喂給蛐蛐吃的。”
  良久之後,漾小主緩緩舉起了木板。
  蛐蛐?
  沈衡在嫁給蘇月錦之前,除了偶爾上房揭瓦,夜半跑去糊窗戶以外,最喜歡的事情就是鬥蛐蛐。
  雖不能算各種裏手,但光聽聽聲音也能知道那缽子裏的東西是不是行貨。
  所以在蘇漾拿出那個墨色石罐,聽到第一聲鳴叫時她就知道,這是個極難尋到的好物件。
  扒著那罐口朝裏望,不由驚愕到。
  “正經是個俏貨。”
  正所謂,白如黑,黑不如赤,赤不如黃。這隻蛐蛐不僅通體金黃,而且頭圓,胸寬,唇鄂發達,絕對是個極品。
  抬手指著那高蹺著透明羽翅的小家夥,她驚喜道。
  “哪裏買的,值得好幾千兩銀子呢。”
  原先人們好蛐蛐隻喜好聽那一叫,再來便是喜歡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鬥上一鬥。
  沈衡有一段時間也喜歡著了男裝出去湊湊熱鬧。隻可惜後來,六九城的那些公子哥們也好上了這口,押寶開賭,賭注下的越來越大。蛐蛐的價錢也是水漲船高,坊間謂之俗語:萬金散盡隻為一啄,說的就是意思。
  漾小爺沒想到沈衡居然是個懂行的,嘴角一彎跳上桌案。
  “你也會鬥蛐蛐?”
  “談不上會鬥。”
  她不好意思的撓撓頭。
  “但是這裏麵的門道倒是多少懂的一點。你方才說買藥材是喂給它吃的?可是我看它叫聲響亮,翅無卷須,怎麽看都很健康啊。”
  “誰說生病才要吃藥的。”
  漾小爺眼睛笑成一個月牙,小心翼翼的從懷裏掏出那隻木匣子。
  “這東西叫紙草,是淩金花的枝葉,每逢初春時節開花。凋落之後取上麵的綠葉曬幹,研成麵跟樹苗和草果放在一起喂給它吃。不但可以延長壽命,還能長得越發精壯。我這罐子裏的蟋蟀,自幼就是吃這個長大的。”
  竟然是這樣!
  沈衡瞅了瞅他手中的一小把紙草沫,有些遲疑的說。
  “那也吃不了這麽多啊,一隻蛐蛐一頓才能嚼多少草果,你最近花的銀子可不止這一小點。”
  怎麽可能隻它一隻。
  漾小爺轉身挪開一處磚石,啪啪啪拿了一排石罐子擺在桌麵上。
  “這隻是一部分,還有好些我放在了奉蕪山養著。上京三年才開一次大賭,沒有後備怎麽能行,你瞧瞧我這幾隻怎麽樣?”
  整整一個下午,沈衡都是在一片蟲鳴中度過的。
  兩人各自選了蛐蛐,拿著熱草鬥的不相上下,都有些找到了知己的味道。
  擁有相同愛好的人,總是很能理解彼此在喜歡的物事上對銀子的付出。這話說的文雅一點叫知音難尋,通俗一點的就是臭味相投。
  漾小主抱著一堆小罐子解釋,皇後娘娘和蘇月錦不借給“她”銀子就是覺得這東西花費太大,又不體麵,這才不待見他她的。
  “她”沒告訴她的是,原先那兩位也是支持的,而且支持的還不少。隻是漾小爺不講義氣,鬥蛐蛐贏回來的銀子一分都不肯拿出來,這才斷絕了所有金錢上的來往。
  沈大小姐在得到一隻他送的極品蟋蟀之後很快倒戈,點著小腦袋表示讚同。
  可憐道道在外頭等得焦急,隻當是她們家小姐被“小妾”給滅了,差點就跑去後院叫人將門給砸開了,哪裏知道她已經跟人心心相惜起來。
  自那以後,沈衡就成了蘇漾的小狗腿。成日抱著一隻蛐蛐罐子,陪著他滿四九城的轉悠。
  紙草的銀子不夠,兩人就拿了府裏的東西去當,左右不能餓著了它們這些寶貝。
  蘇小千歲騎著快馬風塵仆仆趕回來的時候,就看見自家的老婆和“別的男人”手拉著手,扛著兩麻袋東西往門外走。
  身後的官家元福急的都快哭了,高聲喚著。
  “主子,可不能再當了,爺們回來非打死小的不可。”
  他似笑非笑的靠在門邊,覺得這場景真是“養眼”極了。
  沈衡開始還沒有注意,煞有介事的對元福說。
  “爺們在家也聽我的,就是回來了也不會怎麽樣,你快些回去吧。”
  他含笑挑眉,懶洋洋的說。
  “我怎麽不知道夫人在家已經厲害成這樣?實在讓為夫惶恐。”
  沈衡聽見聲音那渾身都是一震。
  近些天雖玩的忘乎所以,卻也沒忘了他的歸期,算算那日子竟是提前了兩天。
  看著那雙眼底的倦意,當下東西也忘了扛了,幾步走上前去心疼道。
  “都瘦了。現下是不是很累?我命人抬水讓你沐浴可好?”
  好在還有些良心。
  蘇小千歲伸手將她擁進懷裏。
  “你倒是胖了,沒人管著玩的可開心?”
  沈衡做完“賊”後總是心虛的,埋頭在他襟前磨蹭著。
  “沒有,就是小漾回來了,陪著她四處走走。”
  他抬手撫著她的腦袋,溫聲安慰。
  “阿衡,編瞎話這種事要動腦,不用這麽難為自己。”
  然後輕掃了眼已經僵硬的漾小爺,淡淡吩咐道。
  “先將他關在屋子裏,等我用過晚膳再放出來。”

第八十八章想要個孩子

  所謂小別勝新婚,沈衡嫁給蘇月錦已經有兩年,除卻他偶爾有公事外出幾天以外,從未分開過這麽長時間。
  一見著人回來了,哪裏還管“狐朋狗友”的死活,一麵吩咐著廚房去準備晚膳,一麵取了換洗的衣物往房裏走。
  畫著歲寒三友的屏風之後水汽氤氳,烘的人身上暖乎乎的,原該坐在桶中沐浴的人卻懶洋洋的歪在小榻上。
  他的神情略有些疲憊,鬆散的衣襟半敞,露出若隱若現的半個鎖骨。
  她說:“怎地不去沐浴?”
  腳下卻微微翹起,沒什麽節操的想要窺.視更多春.光。
  他雙眼微眯,似笑非笑的說。
  “在等夫人伺候。”
  或許是因為連夜趕路,他的聲音都伴著些許沙啞,略顯慵懶的聲線撩的她耳根一熱。
  作為一個大家閨秀,即便麵對自己夫君也該有所矜持。奈何沈大小姐從記事開始就不知道那東西是什麽了,從善如流的走上前去,小手一勾便拉開了他鬆攏的盤扣。
  衣衫順勢滑下,精壯的胸膛隨著呼吸起伏,灼熱了整個臉龐。
  她盡量讓自己看上去正經一些,目不斜視的攀上他腰間係帶,卻是流連半響都沒有勇氣將它褪下。
  喉嚨清咳一聲,她小聲道。
  “這個你自己脫吧。”
  他眉眼微挑,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不要,我累的不想動。”
  骨節分明的手指卻緩緩握住她的,在自己完美的腰線之間徘徊。
  觸手的溫潤恍若最上乘的美玉,帶著讓人五指顫動的潤滑。
  他說:“哪有伺候一半便不管別人的。”
  我是沒有節操的分割線~~~~~~~~~~
  事後,她靠在他的懷裏輕聲道。
  “月錦,如果我的病一直治不好,我們便領養一個孩子吧。”
  這是她心裏的痛。
  婚後已有兩年,她卻一直無所出。宮裏的禦醫來看過,說她體性陰寒,是極不容易受孕的體質。
  她承認自己不是一個大度的妻子。
  因為她不願意假裝大度的幫他納妾,甚至一想到那樣的場景就會撕心裂肺的疼。
  “我是不是很壞,我壞心眼的隻想你是我一個人的,下輩子,你一定不要再遇見我了。”
  他是那麽體貼她,甚至有朝臣家眷辦滿月都會暗暗將帖子回絕。
  他雙手微微收緊,輕笑著說了聲“傻瓜。”
  他很少會說什麽動聽的情話,卻隻一句便讓她忍不住悵然淚下。
  他說“阿衡,總覺得一輩子太短,待到雞皮鶴發,奈何橋頭,隻願下輩子你還是我的妻。”
  她將頭埋在他的胸前眼眶濡濕,哽咽的發不出半點聲音。
  生死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能說出這話的人很多,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幾個?芸芸眾生,能得此一人,何其幸?何其命?還有什麽,會比白首之約更美麗的誓言。
  很愛你,所以一定要在一起。
  “不需要領養,我們會有自己的孩子的。”
  她隻當他在安撫,低頭握住他的手掌,卻聽到他說。
  “師姐精通醫術,這次請她下山原本就是為了治你的病。隻要細心調養,你的身體會好的。”
  她震驚的抬頭,激動的身體都在顫抖。
  “你,你說的是真的?”
  他輕笑,親昵的吻了吻她的鼻尖。
  “我騙過你嗎?”
  他師傅沉留老人是這世間最好的醫者,雖說去年已經過世,但他的女兒卻得自他的真傳。
  萬事皆有定數,老天爺總是眷顧世人的。
  她定定的看著他緩緩上揚的唇角,整個人都陷入一種狂喜之中無法自拔。
  她當然是相信他的,不能肯定的事情他不會說的那般篤定。
  一想到自己還有做母親的希望,那一瞬間的興奮真的難以用語言去形容的,張嘴便吻上了他的唇。
  愛妻如此熱情,讓小王爺如何辜負了這份投懷送抱,正由自享受間聽到門外趙晗的清咳。
  “還沒完事呢?先把藥吃了。”
  這藥是要房.事之後服用效果最佳,她都等了近兩個時辰了,醫者也是要吃晚飯的好嗎?
  屋內傳來一陣窸窸窣窣聲,良久之後,房門大開。
  沈王妃麵覆一條深紫輕紗沒出息的坐在角落裏,喚了聲:“師姐。”
  白日宣.淫,實在是沒臉見人了。
  誰承想趙晗上來就幫她把薄紗落了,直接了當的說。
  “以後你倆完事了都得叫我,不用不好意思。”
  她瞠目結舌的瞪著那個嬌小可愛的美人,怔愣的恍若一尊雕像。
  蘇小千歲伸手接過藥碗。
  “也難怪蘇漾看見你便跑,你這個樣子,哪個男人敢娶你。”
  她慢悠悠的翹起一隻二郎腿。
  “他那是矯情,男人做成他那樣才是失敗呢。”
  整日胭脂水粉的往臉上招呼,多寒磣。
  他們這般說的自如,呆在一旁的沈衡卻如遭雷擊。她感覺今日受的刺激實在是太多了,結結巴巴的道。
  “蘇,蘇漾,是男的?”
  在座的兩人都沒再說話,隻是默默抓了把核桃放在她手心。
  這個世界,到底怎麽了。。。
  用過晚膳之後,趙晗端著一大盆草藥來了沈衡屋裏。一麵將草點燃,一麵在她手臂等處施針。
  她的手法很好,銀針所過之處雖有酸麻卻並無痛感。
  可能是待在奉蕪山那樣靈氣的地方久了,趙晗出落的很水靈,一點都不像一個二十六歲的女子。
  她的個子算不上高挑,打遠處一站還像個沒長開的娃娃。但偏生也是因著這份嬌小,更襯得她越發嬌俏。一身素淡的千色紋襦裙,素麵朝天,忽閃的圓潤大眼怎麽看怎麽像漂亮的鄰家妹妹。
  雖說性格有一點...但還是個悄生生的美人。
  沈衡凝著她微微卷曲的睫毛輕聲道。
  “師姐,你歡喜漾公子?”
  自從知道了蘇漾的真實身份之後,她便改了稱呼。一則是對別人性別的尊重,雖然漾小主不見得在意這個。二則是時刻提醒自己,丫真的是個男的。
  “歡喜啊。”
  趙姑娘聞言挑眉。
  “我從十二歲知道他是個男的之後一直喜歡到現在了,隻是那個沒眼光的總躲著我罷了。”
  她說的坦率,語氣雖是平常,但沈衡卻聽出了那話裏小小的酸澀。
  “那你們應該也是一塊長大的吧?”
  “恩。你別看蘇漾現在是這個樣子,小的時候可害羞的很。給他東西吃,他便紅著臉衝你笑,鮮少張口說話,瞧著文文靜靜的。哪像現在,活生生就把自己糟蹋成這樣。”
  施針是一個漫長的過程,趙晗見沈衡好奇,便淡淡說起了自己的過往。
  “我還記得蘇漾第一次同我說話,就是看見我端著藥碗死命的往一隻兔子嘴裏灌湯藥吃。”
  “我自幼跟著父親學習醫理,經常要研磨一些草藥製成湯藥。未及用過的藥品自然不能給人吃,所以半數都會喂給山中抓來的鳥獸,哪裏知道他會反應的那般大。”
  那個時候的趙晗也隻有九歲,眼見著那個唇紅齒白的小家夥通紅著眼睛上來指責,自己也嚇蒙了。
  她從來沒見過他發脾氣,那一日卻是整張臉都漲的通紅,劈手將她手中的兔子奪過去跑走了。
  他回去告訴他的“相公”,趙晗不是好人,我們不要跟她一起玩了。
  蘇千歲那時也是個孩子,但顯然比漾小爺成熟的多。溫潤安撫了“嬌妻”之後,轉臉就把兔子給烤了。
  氣的漾小爺險些就跟他們徹底劃清了界限,老死不相往來。
  後來還是趙晗先找到他,跟他解釋了事情的原委才讓他默默接受了。
  蘇月錦小的時候身子很差,山裏的孩子在院中追逐嬉鬧的時候,他就隻能坐在一旁的輪椅上看著。
  但是他自幼就懂得自娛自樂,假裝暈倒,嚇哭蘇漾,或者抓了什麽可怕的蟲子溫潤的放到他手中就是他最喜歡做的事情。
  為此,漾小爺沒少找到趙晗抱怨。說自己“嫁了”這麽個男人,真的是一輩子都毀了。
  他不滿意自己的“相公”,但對趙晗卻是莫名依賴。隨著幾個孩子越發長大,情竇初開之時,漾小爺悲催的發現,他愛上了別的“男人”。
  而這個“男人”,就是趙晗。

第八十九章胸口碎大石

  可憐趙姑娘嬌滴滴的一個美人,就是因著長期身著男裝便生生讓,自己也分不清自己性別的蘇漾當成了暗戀的對象。
  蘇漾鼓足勇氣對她表白時,是十二歲。
  身體剛剛開始發育的他,聲音還有些奇怪的沙啞。他說:“趙晗,我可能喜歡上你了。我也知道作為一個有婦之夫這樣是不好的,但是我真的沒有辦法喜歡上月錦。你帶我走好不好,天南海北,奴家願意生死相隨。”
  趙晗當時整個人都是傻的,一則她不願意做這“橫刀奪愛”的事,二則,她是女子,即便有些喜歡蘇漾也是“姐妹情深”。所以沒什麽猶豫便拒絕了。
  年少的愛情總是衝動而單純的,陷入失戀期的漾小爺幾乎哭濕了整座奉蕪山。趙晗在山中找到他時,他還在對月流淚。
  她說:“蘇漾,你別哭了。其實我是個女子,我們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在一起的。”
  他震驚的看著她,險些自山上跳下去就這麽去了。
  第二日,蘇漾就去了皇後娘娘那裏請罪,淚眼婆娑的表達了自己,看破紅塵想要出嫁做尼姑的心願。
  皇後娘娘沒有說話,隻是奇怪的睨著他長出的喉結發呆。
  她以為他是病了,特意找了醫者來看。得到的結果不光嚇的禦醫臉色慘白,就連自己也怔愣了好些天。
  假鳳虛鸞,這樣的烏龍豈止是皇室的醜聞。漾小主不習慣旁人伺候,就連出恭時也是同其他人分開,以至於他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站著尿尿同旁的女子有什麽不同。
  突然降下這般晴空霹靂,任是誰也不容易接受。
  最另人稱奇的是,皇後娘娘還發現,蘇漾的樣子竟然越來越像敏妃了。
  她取了他和蘇沉羽的指血,答案竟然真的同她的猜測不錯。
  蘇漾卻是敏妃的孩子。
  香料案事發之後,敏妃的孩子就消失了。宮裏隨之不見的,還有她身邊的近侍馮淩,想來蘇漾就是那個時候被偷偷帶出宮去的。
  蘇漾對馮淩沒有任何印象,隻知道自己是從蜀地跑出來的。皇後娘娘沒有選擇隱瞞,而是很明白的告訴他:你母親下毒謀害月錦,為的就是希望你能登上大寶。事發之後她在宮中自縊而死,而月錦卻因為那時的餘毒變成了現在的樣子。你可以選擇複仇,但是我會一掌拍死你。若你願意放下仇恨,當年的事情我們便不要再提。
  禍不及子孫,蘇漾那個時候尚在繈褓,也是無辜的。
  一時之間得到這麽多驚人的消息,讓身為“女子”的蘇漾十分難以承受。他將自己關在房間裏許久,次日便背起了包裹辭行。他不知道自己想要去哪裏,他隻知道自己需要冷靜的想一想。
  再回來的時候,他依舊是那身女裝,媚眼如絲的對蘇月錦說:“哥哥給你當擋箭牌吧,今後有什麽危險,我幫你扛著。”
  他的命是敏妃給的,但養他的人卻是皇後娘娘。所謂因果循環,不過如是。
  他是看著蘇月錦如何在病榻上苦受折磨的,他這樣做談不上恕罪,隻是選擇了一個讓自己,和大家都能好過的方式罷了。
  對於趙晗他並非不喜歡,尤其知道她是女子之後,也曾有過竊喜。但是,作為一個男子,作為一個長成了的男子。他越發覺得自己,嬌裏嬌氣的跑去跟心愛的女子表白,是一件極端丟臉的事情。前些年的時候,他躲著趙晗是因為朝中黨羽錯綜複雜,他私下暗訪難免會有危險,擔心連累了她。
  事情平息之後,又覺得自己耽誤了姑娘這麽多年,沒臉見她。他的身份特殊,又喜歡四處遊走,他覺得這樣的生活不能給一個女子安定。
  他也曾開玩笑的說:“趙晗,找個好男人就嫁了吧。爺們雖長得風流倜儻,但卻居無定所,你這又何必呢?”
  她卻全然不理,妙齡虛度,同他牽牽絆絆的別扭了整整十四年。
  用十四年的光陰去歡喜一個總是躲著自己的男子,真的不是一件能夠堅持下來的事情。
  同為女子,沈衡雖沒嚐過那份愛而不得,想來也是極難過的事情。
  趙晗說“我時常告訴自己,他這個樣子就是在矯情。但是心裏也明白的緊,他是在保護我。這麽多年的黨羽相爭,私下裏有多少人想要他的命,恐怕一雙手指都數不清。但愛情這個事誰又說的清呢?愛了便是愛了,還能像借給別人的銀子一樣,說收便收的回去?”
  “如果愛這東西可以換算成銀子,他少說也欠了我千八百兩了。”
  她的語氣和神情亦如尋常的輕鬆,但是說過這句話後便沒再張口。像是在想什麽,又像是在回憶什麽。
  沈大小姐是個性情中人,用她老子娘的話說就是:旁人給她一個微笑,她能咧嘴對著你傻笑一天。
  話說的雖然有些誇張,但沈衡真的是個知恩圖報的人。
  就在了解了趙晗心事的第二天,她便穿戴整齊去“探監”了。
  漾小主被關的屋子十分特別,整個門窗都是由銅鐵修築,窗口的位置還開著一個七寸見方的小口,裏麵人伸出腦袋就能看到王府的大門。
  聽說這東西,是早幾年專為蘇漾量身打造了。裏麵有張可供休息的小榻,和一隻木質的小幾。漾小主每次回來匡銀子,都會被關在裏麵思過。
  沈衡踱著步子走到近前的時候,蘇漾正準備將脖子抻出去望望天。乍一見她來了,小臉一崩扔出一張紙條。
  “壞女人,沒義氣。”
  她神色莫名的盯著那字條,覺得人家說的也確實是那麽回事,便沒有張口反駁。
  抬手用鑰匙打開門,徑自走了進去。
  她不擔心蘇漾會趁機溜走,因為早在被關進去之前,蘇千歲便撒了一大把軟筋散在他嘴裏,就是想折騰也沒那麽多力氣。
  漾小主的神情很委屈,低頭在紙上寫著。
  “不帶你這樣的,好歹也是患難知己,說倒戈就倒戈啊。你倒是回去勸勸咱們爺,將我放出去吧。”
  “雖說我在王府沒有名分,但怎麽說也該算是個貴妾吧?就這麽讓一群人看猴似的看我,太不拿我當回事了。”
  他期期艾艾的寫著,沈衡便在一旁一張一張的看著。
  及至他發泄的差不多了,這才伸了小手去他“鼓起”的胸前抓了一把。
  滿硬的,略微還有一點彈性。
  “原來是橙子。”
  她順勢將那東西扯出來一個,仔細端詳了一番。
  怪道她總覺得蘇漾的胸部長得特別□□,除了這個,誰能長成這麽圓潤的。
  蘇漾整個人都傻了,眼見著她把那個東西抓在手裏,剝了皮就打算吃,連忙幾步上前搶下來。
  “是蘇月錦告訴你的?知道了怎麽不早說?”浪費他方才那麽多筆墨。
  沈衡看著有些氣急敗壞的蘇小主,輕笑道。
  “你不是也耍了我這麽多天嗎?咱們也算扯平了。”
  言罷將他手裏的橙子搶回來,伸手就要掰開。
  “你沒看出來這東西是一對嗎?你吃了一個,我這個怎麽辦?”
  他怒氣衝衝的指著掛在胸前的另外一個如是說。
  “那就都摘了唄。”
  “都摘了?我這麽妖嬈的童養媳怎麽可以是平胸?”
  他的真實身份,隻有身邊信得過的幾個人才知道,萬不能張揚出去的。
  沈大小姐聞言自顧自的丟了一瓣橙肉到嘴裏。
  “還挺甜的。你現下又出不去,等到放出來的時候我再還你一個就是了。”
  漾小爺整張臉都因著那話黑了半邊。
  “這麽說,你不是來放我出去的?”
  “當然不是了。”她坦蕩的直視他。
  “胳膊肘往外拐這種事我從來不幹,我今日過來,是特地來開導你的。”
  “開導我?”漾小主懶洋洋的窩回自己的床上。
  “開導我少花些銀子,餓死我那些寶貝?勸你還是省省口水,別費那個勁了。”
  沈衡瞧著他那極不配合的樣子也不焦急,隻是淡淡的睨著他。
  “不是蛐蛐,我這次來找你,是為了趙晗師姐。”
  話剛出口,便明顯看見蘇漾臉上的神色一僵,然而很快,他便換上了那副憊懶的樣子。
  “趙晗能有什麽事?小爺現在正煩著呢,要不是來放我出去的,你便趕緊該幹嘛幹嘛去吧。”
  說完,當真過來將她推了出去。
  沈衡自問口才不輸旁人,卻是沒料想這人是個不聽勸的,話剛開了個頭就吃了頓閉門羹。
  “你這人怎麽由不得人說話呢?”
  她索性將臉塞到裏麵,繼續道。
  “趙晗師姐等了你這麽多年,你怎麽忍心就讓她這樣下去。”
  “一個女子花一樣的年華,又有幾個十四年可以揮霍,你要是個男人,就該娶了她,何苦兩人受這份活罪。”
  “我娶不娶是我的事,她要等是她的事。你就別在裏麵摻和了,鬧騰的爺們煩心。”
  煩?那我就讓你知道什麽是煩。
  沈大小姐的倔勁兒上來了,索性盤腿坐在門外,嘮叨了整整一個下午。
  她倒是要看看,他跟她的耐性誰比較好。
  然而事實證明,耐性這種事真的是一山更比一山高的。
  沈大小姐是含著眼淚被趙晗拖回房裏的。
  她那時隻覺自己雙目無神,口舌發麻,周身都快要失去意識了。
  她拉著趙晗說:“師姐,蘇漾真不是個東西,我循循善誘的說了那麽多話,他愣是一句也沒搭理我。”
  她了然的安撫,見怪不怪的說:“你這樣沒用的,過去我上吊,跳河,割手腕,就連胸口碎大石都試過了,他都是那個樣子。這事咱們得講戰術,你別急,先喝口冰糖雪梨潤潤喉嚨再說吧。”

第九十章和離書

  沈衡一直欣賞有創意的人,對於胸口碎大石這樣極端具的逼婚手法,她確實自歎不如。
  但是說到戰術...她也不是沒有主意的。
  整整一個月,隻要有時間她都會同趙晗膩在一處,先後用了無中生有,暗渡陳倉,欲擒故縱,甚至美人出浴等伎倆,悉數敗北,皆沒能將其“拿下。”
  最後沈大小姐怒了,在一個黃道吉日的清晨,哄了蘇千歲上朝之後偷偷溜進了書房。
  攤開最昂貴的宣紙,一番奮筆疾書,躡手躡腳的找到他的小印,抬手就蓋在了那張白紙之上。
  趙晗在一旁抽著嘴角看著,無比擔憂的說:“這就是你想到的法子?”
  為什麽她總有一種她在作死的趕腳。
  沈衡笑嗬嗬的吹了吹紙上未幹的墨跡,淡定無比的說。
  “有些事情在沒有嚐試之前都是未知。蘇漾並非對你無意,隻是差了點火候罷了。你就在這等著,待我喚你的時候再出來。”
  “可是,這樣會不會不太好?”
  “有什麽不好的?這招叫後院起火,火燒起來了,自然能讓他乖乖就範。”
  如此,趙師姐語塞了。
  乖覺的站在原地點頭,生生壓下了嘴邊那句。
  “我擔心的不是蘇漾起火,而是你們家後院會起火。你真的能確定蘇月錦在看到這張和離書後,不會撕了你?”
  春日的驕陽總是紅的似火,灑掃的雜役們難得看見自家王妃,在起早送走千歲爺之後沒有嗬氣連天。
  但見那一襲鎏金色的華裙在地上一擺,蹭蹭幾下就把沒掃完的塵土撫了個幹淨。
  跟在身後的道道,心疼的看著那身剛上身就蹭髒了的裙角,多想說一句。
  “您就是想製造氣勢,也沒必要穿這麽長的啊。”
  沈王妃自然不知道道在想什麽,幾步上前便打開了蘇漾的門。
  他正在裏麵用早膳,清粥小菜,外加一碟子酥脆的杏仁酥嚼的異樣香甜。看見她進來也沒覺得多稀奇,一麵慢條斯理裏的夾菜一麵道。
  “今兒又想了個什麽法子?你也真格算是有耐性的。”
  她默默看著他良久,隨即找了處地方坐了下來。
  “還有什麽好折騰的,不過是來跟你辭行的。明日我便不再是這府裏的主子了,臨走之前來看看你罷了。”
  辭行?
  漾小爺輕挑眉梢。
  “這主意倒是不錯,你下一句是不是該說,你走了,趙晗便會嫁給蘇月錦了?”
  “猜的不錯。”
  沈衡大大方方的承認。
  “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罷,這件事情都是真的。”
  “我嫁給蘇月錦兩年,肚子卻一直沒有動靜。宮裏的禦醫來看過,說我是極不容易受孕的體質。女子無所出,本就犯了七出之條,論理,夫家是可以休了我的。”
  “好在趙晗師姐醫術高超,能夠醫治我的病症。在請她下山之前她便提了一個要求,便是讓我撮合你二人成親。”
  她說到這裏,淡淡睨了蘇漾一眼。
  “沈衡雖說出身小門小戶,但也不是那種循規蹈矩,慈悲心泛濫的人。即便是要成人之美,也沒必要幾次三番的做這麽多費力不討好的事。我會幫趙晗,卻是為了治自己的病。”
  “然而你一味的推辭,倒是讓我束手無策了。趙晗如今恨極了你,隻想嫁給蘇月錦,站在你每日都能看到的地方給你添堵。這是她的選擇,而我,決定成全她的選擇。”
  桌上平攤的宣紙赫然是一張和離書,書下印著的正是沈衡同蘇月錦兩人的小印。
  “趙晗答應我,隻要讓她嫁給蘇月錦,她便會醫治我的病。一個女人一輩子最大的幸福,便是能誕下同她所愛男子的孩子,我也不例外。但是我也承認,讓我同另一個女子共事一夫,是如何也做不到的事情,所以我選擇了和離。”
  “你說我極端也好,愚昧愚蠢也罷,總之這就是我的堅持。我不想說,是你逼著我走上的這條絕路,但是我真的不太待見你。因為你的一個選擇,葬送了兩個女子的幸福。”
  “被愛的人總是有驕傲的權利,但是你有沒有想過,身後追逐的人也會有筋疲力盡的一天呢?你不是不愛趙晗,你隻是習慣了她給你的愛。”
  “酒宴歌辭莫辭頻,勸君惜取眼前人。還有兩天,趙晗便嫁了,問問你自己的心,是不是真的不會痛。”
  沈衡說完,緩緩站起身拿著那張和離書便往門外走。
  她說的話,半真半假,而蘇漾,卻是不知道她不能受孕的事。
  算算時間,也確有兩年有餘,一時之間也是一怔。
  “趙晗,不是那樣的人。”
  他站在那裏喃喃自語,也不知那話是說給自己聽的,還是說給沈衡的。
  “人都是會變的,就像我,也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有離開蘇月錦的一天。”
  “蘇漾,還是那句話。十四年,人的一生又有幾個十四年可以揮霍?趙晗真的,用了女子最好的半輩子去愛你。”
  沈衡過往說過許多話,蘇漾雖從來沒有回應過,但是並不代表他的心就是石頭做的。趙晗是那樣好的女子,他隻是不想害了她。
  “那蘇月錦呢?”他焦急的追出去。
  “他肯定不會同意與你和離的。”
  早知道你會這麽問的。
  沈大小姐背對著他小得瑟了一下,轉臉之後便換上了期期艾艾的表情。
  “他麽?卻是不知道的,是我偷了他的小印親手蓋在這和離書上的。不論他同意與否,這件事情已成定局,我需要一個做母親的權利,我渴望擁有一個健康的孩子,不論是什麽代價。”
  蘇漾的表情是震驚的,整個院中灑掃的奴才也都驚愕的半天不知如何動作。
  沈衡這次真的是拚了,順帶連府裏的奴才們也一並給唬住了。她大大方方迎著那些目光,然後轉臉吩咐道道。
  “該拿的都拿了嗎?我們現下就回沈府去。”
  做戲要做足套,作為身邊最得力的丫鬟,怎麽能少了道道的戲碼。
  然而,平日配合度極高的忠仆,今日卻出了狀況。傻乎乎的矗在原地,半天都沒有說話,仔細看去,額頭上竟然還有冷汗冒出。
  出息!過去扯謊的時候也沒見她嚇成這樣。
  沈衡暗斥一聲,剛想自己張口將話原了,便驚覺手裏的和離書被人抽走了。
  身穿朝服的蘇小千歲站在驕陽之下,正細心拜讀著她的“大作。”那微微蹙起的精致眉眼,無聲的在告訴所有人。
  他的心情很不好。
  這下,她頭上的冷汗也嚇出來了。
  “進來說話。”
  他抬腳越過她身邊,帶起的冷風讓她整個人都陷入了一種隆冬將至的嚴寒之中。
  “我今日失敗了,明日會繼續想辦法離開府裏的。”
  她這般對蘇漾說著,盡職盡責的將戲演完,然後灰頭土臉的跟在蘇月錦身後,如喪考妣。
  今天不是黃道吉日嗎?為什麽會這麽背?!!
 

大結局:舉案奇煤

  沈衡從來沒覺得書房是一個恐怖的地方,然而今日卻覺得恍若龍潭虎穴,連邁進門檻都需要莫大的勇氣。
  小媳婦一般跟在他身後,連凳子也不敢坐,就這麽呐呐的站在離他較遠的一端。
  書桌上的墨跡還未幹,小印上的紅泥還沒來得及擦去。
  蘇千歲淡淡掃視了兩眼,慢條斯理的將它們撥到一邊。
  很顯然,不高興了。
  沈衡覺得有些不知所措,結結巴巴的說。
  “額...你不是去上朝了嗎?怎地回來的這樣早?”
  “忘了帶折子。”
  他淡淡應了一聲
  “啊,既然是回來取折子的,想必是前朝有重要的大事吧。不如你先去忙,我幫你準備早膳吧。”
  “不急。”
  依舊是單音節的回複。
  沈衡自顧琢磨著,沒了半點主意。瞞著自己的夫君寫和離書這種事,就是平頭百姓家也是不允許的,更何況兩人還是皇親。這要是傳將出去,豈止是不好聽那樣簡單?
  “今日的事,卻是我做錯了。”
  她偷扒著眼睛瞧了他一眼。
  “你也知道,趙晗師姐是對咱們有恩的,我也是被逼的無法才出此下策。蘇漾總是那副油鹽不進的樣子,除了這個,我也想不出還有什麽旁的法子。”
  “趙晗師姐人那麽好,我也真的希望她能同我一樣幸福。這次的事,我也不是故意瞞著你的,就是擔心你知道了會不高興。善意的謊言總是可以被原諒的,你說是不是?”
  好話說了半籮筐,對麵的蘇小千歲也隻回了聲。
  “恩。”
  寧靜的書房內,隻能聽到風吹落葉的聲音。她低頭看著自己的鞋麵,徹底江郎才盡了。
  “還不過來哄我麽?”
  良久之後,他坐在案前如是說,蹙起的長眉像是在控訴她的遲鈍。
  生氣了都不用哄的嗎?
  沈衡聞言立馬衝到他懷裏。
  “哄你好不好?不要生氣了,我保證下次絕對不敢了。”
  千歲神色懨懨的伸手摟著她,挑眉道。
  “下次麽?”
  “沒有下次,沒有下次...”
  他垂下頭,徑自將那張和離書撕成一小條一小條的,扔在銅盆裏燒了。
  “再大的事也不能拿這個開玩笑。”
  他不待見這東西。
  沈衡乖乖點頭應下,十分聽話的樣子。
  “最近一個月,我隻當你們想了什麽好主意。沒想到就是這個,我問你,若是蘇漾真的任趙晗就這麽嫁了,你打算怎麽辦?”
  真的任趙晗嫁了?沈衡驚愕抬眼。
  “他應該不會那般狠心吧?”
  “我不是他,自然想不到他會做什麽樣的決定。或許會阻止,也或許會放任。這樣沒把握的結果,如果是我絕對不會去嚐試。”
  沈衡聞言深思了一會兒了,輕聲道。
  “你這話,是不是在間接說我沒有腦子?”
  “這已經是很直接的說法了。”
  再委婉一些的,他怕她聽不出來。
  沈大小姐臉上劇烈抽搐了一會兒,堅強的轉過臉去看他。
  “那你倒是說說,你有什麽自己有把握,又肯定能讓蘇漾接受趙晗的法子。”
  他懶洋洋的靠在桌邊。
  “無利不起早,夫人拿什麽同為夫交換?”
  “自己人也算計的那麽清?”
  “自己人不是也算計我麽。”
  不然那和離書怎麽來的。
  沈大小姐理虧在先,小臉漲的通紅,轉臉對著門外偷聽的道道和趙晗道。
  “那個...藥可以煎了。”
  這是一句極為隱晦的暗示,屋外的兩個人都露出了曖昧的奸笑。
  沈衡覺得自己是為友情獻.身的,喝過湯藥之後對趙晗邀功道:“今兒晚上就讓你出嫁,姐們兒夠義氣吧?”
  她笑眯眯的瞅著她放在腰上的手,坦然道:“你也不虧嘛。”
  傍晚十分,王府裏突然亮起了紅燈,一排排裝著珍貴物事的珠寶箱子擺了整整一地。
  漾小爺呆在裏頭不時伸著脖子看著,眼見著趙晗身披鳳冠霞帔被送到一台轎子裏,也是一怔。
  他是不相信蘇月錦會娶趙晗的,但是眼見這架勢又有些發蒙。
  蘇漾不知道心裏是個什麽滋味,隻知道看見她雙足消失在眼前的那一刻,腦中一片空白。
  緊閉的鐵門被人從外麵打開,他看見了斜靠在一側磕著瓜子的蘇月錦。
  幾步上前問到。
  “趙晗這是去哪?”
  “當然是嫁人了。”他奇怪的抬眼看他。“男方家裏就住在對麵,離我們近的很。要不要一起去吃杯水酒?”
  這怎麽可能呢?
  “你們又在搞什麽鬼?”
  “那麽激動做什麽?師姐今年都已經二十六歲了,換做尋常婦人早該是兒女成群的年紀,你原該高興才是。”
  蘇小千歲說完也沒再理他,徑自拉了換好衣服的沈衡去了對麵。
  屋外擺放著好幾十桌宴席,桃仁蔬果都蓋著大紅的喜字,極是喜慶的樣子。但座上卻是空蕩蕩,看不見賀喜的親朋。
  蘇漾一路跟著他們走進,越瞧越覺得奇怪。
  眼見著他們來到後院進了一處婚房,便也雲裏霧裏的跟著邁進去了。
  潛意識裏,他也想知道趙晗嫁了個什麽樣的人。
  身穿大紅段花吉服的少女已經揭了蓋頭,由自端著一碗米飯吃的香甜。
  看見幾人進來,還大方的招呼:“過來吃。”
  他環顧著四周,依舊沒有看見新郎的蹤影。再回過神來時,隻覺靈穀,曲海幾處大穴被封住了。
  眼前是蘇小千歲慢慢收回去的銀針,他怔愣的看著他,這才反應過來。
  “你居然陰我?”
  蘇小千歲甚是無辜的搖頭。
  “這怎麽能算陰呢?分明是你自己走進來的。”
  而後吩咐早已守在一旁的桂圓。
  “幫新郎官穿的喜慶點,莫要誤了吉時。”
  可憐漾小爺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成婚居然是這樣的。
  扯著蘇月錦的袖子義憤填膺的道。
  “你忘了師傅說我會克妻的嗎?”
  蘇小千歲著實想了一會兒,慢條斯理的點頭。
  “他還對著咱們山裏的兔子說過,能將它點化成仙,結果第二日就將它做成了紅燒兔肉。”
  蘇漾承認,自己這個借口找的夠爛。
  “能不能讓我再考慮一下。”就算他喜歡趙晗,但是那人的性子也著實令人頭疼。
  一個能一氣之下將自己“相公”扔在畫舫中賣唱的女人,誰娶之前不要好生思量一下。
  蘇小千歲覺得,同為男人,他是能夠理解擁有一個不溫順的妻子是一件多麽可怕的事情的。
  但是。
  “一輩子也不長,忍一忍便湊合了吧。”
  手中被塞入了一根紅色綢緞,他聽到了他逐漸遠去的聲音。
  “從今以後,世上再無蘇漾。哥,你並不欠我什麽,新婚快樂。”
  他比任何人都了解他,就像他了解他一樣。
  趙晗守了他十四年,苦等一個承諾。蘇漾陪了蘇月錦十四年,為的是贖他心底的那份愧疚。他遲遲不娶,隻是想等到他坐穩了那個位置之後再心安理得的離去。
  男子之間的情誼其實就是這樣簡單,沒有女子之間那般細膩,卻是源自心底最真的那份摯誠。
  穿戴整齊之後,漾小爺被拉上了堂前,座下已經是高朋滿座。
  他看見了許多熟悉的麵孔,和同為王府效力的同僚。
  顧允之供著雙手上前賀道:“漾小爺今日格外俊朗,祝兩位新人同福同壽百年好合。”
  他呲著小牙瞪他,分明看見了那雙眼底的戲謔。
  待要張口說什麽,卻震驚發現高堂之上不知何時坐了兩個人,赫然是微服而至的皇上和皇後娘娘。
  他們並未穿著宮中正式的吉服,而是如尋常百姓家的父母一樣,穿著顏色豔麗的喜慶羅衣。
  皇後娘娘一麵抓了一把花生嚼著一麵道。
  “我兒快來拜我,晚膳都未及用便趕過來了,你這親結的可真夠突然的。”
  說過之後,又覺得這句玩笑話配上自己的臉會覺得不親和,便在話尾加了句“嗬嗬。”
  皇帝陛下雖說也來的突然,但好在出門前擺闊擺的慣了,拿著兩隻西域進供的鳳血玉鐲放到兩位新人手裏。
  “相愛容易相守難,漾兒,好生待人家姑娘。”
  他傻傻站在原地,隻覺整個眼眶都濕潤了。
  王八蛋的蘇月錦,居然連最後的退路也給他堵上了,還弄的這般煽情。
  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認,他很感動。
  父母的祝福,親朋的賀喜,不算溫柔的嬌妻。雖是趕鴨子上架,卻也是曾經一直在腦海中想象的樣子。
  正想著要不要兄友弟恭一番,就聽見不遠處蘇月錦和顧允之兩個人沒什麽節操的在那打賭。
  “你猜他會不會哭?”
  “難說,他小時候可矯情了。”
  “我賭一百兩銀子,他等下會死撐到底。”
  “我賭兩百,他會躲在角落裏抹眼淚,不然我就將他罐子裏的蛐蛐炸成一盤小菜。”
  結果當然是蘇千歲贏了。
  漾小爺擦著眼角硬擠出來的淚水,仰天長歎。
  “這特麽就是兄弟。。。”
  因著婚禮是臨時決定的,所以半數賓客都是臨近的百姓。皇後娘娘是個不會招呼人的,最後這事自然落到兒媳沈衡的頭上。
  就見她身穿一身妃色羅裙穿梭在人群之中,不論男女老少皆是笑臉相迎。那份淡然和親和是任何一個自視甚高的官家小姐裝不出來的。
  顧允之望著那道身影許久,苦澀歎息:“好像錯過了自己的下半輩子一樣。”
  這樣純粹的人,世間也僅得這一個了,隻可惜他明白的太晚。
  話落卻並沒有得到回應,抬眼之際便對上了蘇月錦陷入沉思的臉。
  他大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莫不是在愧疚?當年是我自己選擇要去江城的,若是沒有你的力保,我也不會坐上今日的位置。”
  得失之間,都是自己的選擇罷了。
  然而得到的回答卻是。
  “允之,你想多了。”
  “我隻是在琢磨,上次你欠我的紅包,如果這次一並要回來會不會不太好。銀子帶夠了嗎?”
  顧小侯爺的臉徹底僵硬了,奕奕然塞了一把銀票給他。
  兩兩相視又忍不住大笑出聲。
  這個家夥,總是用這種奇怪的方式讓人輕鬆。
  “你會找到的。”
  緣分天定,誰說錯過便一定是失去呢。
  緣分來時,總是讓人措手不及。或許顧允之的幸福很快就會出現,至於是個什麽樣的女子,那便是另一個故事了。
  後記
  慶元朝北靖五十二年,六皇子蘇月錦登基繼承大統,改年號玉恒。封禮部尚書沈括之女沈衡為後,封號懿初。
  帝在位期間勵精圖治,善用新政。平定邊疆叛亂,提倡文武雙修。治理下的國家百姓皆安居樂業,齊齊稱頌。
  然,唯有一事令人稱奇。
  便是帝後情深,後宮佳麗隻得沈皇後一人,共育有三男兩女,值此一生都未再娶。是慶元朝史上,唯一一位同發妻白頭到老的君主。
  後世子孫多有豔羨,坊間更是將帝後的愛情寫成話本流傳至今,史稱:舉案奇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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