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舉案奇黴》 作者:蘇盎 (11 ~ 25)

第十一章棋逢對手

  這事,足有三年不曾被人提起過了。倒不是顧慮到沈家的顏麵,而是顧及著丞相家的顏麵。一個女子的聲名說到底,還是不如顯赫的權勢值錢。
  沈衡笑笑,抬起頭對劉雅君說:“你不提,我倒是忘了自己二八年華的時候還嫁過了。不論結果如何,也算是坐過一回八抬大轎的人。要我說,你也別挑三揀四的了,放著好好的正門不進,何苦走那側室的偏門。”
  劉雅君沒想到沈衡在這件事上也能如此看得開,一時反倒沒了話說,眼看著她說完就要回屋,連忙扯住她的袖口道。
  “我走哪個門跟你沒關係,左右都是你做夢也進不去的便是了。還有件事你不知道吧,林曦和後來娶進門的那位又懷了身子了,當初還說什麽青梅竹馬,眼皮子底下的人都看不住,可見林大公子也從未真正將你放在心上過。”
  緊攥在衣袖上的手突然一痛,劉雅君反應過來時,沈衡已經在斂衽撫平衣服上的褶皺了。
  “劉雅君。”她突然慢條斯理的喚她,麵上是鮮有的正色。
  那樣一絲笑容都不帶的清冷模樣突然讓她覺得有些害怕,不覺後退了一步:“做,做什麽?”
  “沒什麽。”她淡淡的看著她“隻是一直都想告訴你,你嘴角下麵那顆黑痣特別像一顆剛挖出來的鼻屎,今日尤甚。”
  “你-說-什-麽?!!”劉雅君不可置信的看向她,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沈大小姐卻懶得再重複一遍,錯開身繼續往前麵走。她承認,那個許久不曾出現過的名字,突然讓她覺得有些心煩,以至於都沒了興致去敷衍別人。
  奈何劉千金已經徹底被激怒,張牙舞爪就要撲過來。
  “沈衡!你給我站住,把話說清楚再走。”
  身邊的兩個婆子本來就是帶來鬧事的,見狀也往前湊了湊。
  情況比自己想象的惡劣,沈衡看著纏上來的數條手臂也有些後悔。因為賠一個人的看診費和賠三個人的,明顯是一個質變到量變的過程,她沒那麽多銀子,最關鍵的是,她還有蘇月錦那隻輪椅的‘外債’在身上呢。
  是揍她們一頓,還是被她們揍一頓呢?
  沈衡認真思量著,正瞧見門口一人徑直走來。
  他穿了件淡紫繡羅雲圖紋的長衫,頭頂上的紫金玉冠比初見時的朝冠更加亮眼。
  看見她們這邊鬧做一團,依舊笑的一臉溫潤。
  “怎的這樣熱鬧,這是在做什麽呢?”
  劉雅君先前還維持著小箭步猛衝的姿勢,聽到那人的聲音,腳下一頓,愣是一個急轉穩穩的轉過來了。
  俯身行禮道:“侯爺萬安,許久不見,您還是那般豐神俊朗。”
  沈衡驚詫的看著她的小碎步,隻覺這樣利落的‘身手’,不習武真格是可惜了。
  “原來是廷遠家的千金,許久不見,越發端莊了。”
  顧允之隨口客氣了一句,劉雅君的麵上頓時一片酡紅,剛打算嬌羞一下,就看見顧侯爺已經走到了沈衡身邊。
  “前些時日正忙,答應了找你下棋都沒顧得上,今日正經是來賠罪的,不如現下就去殺兩盤?”
  沈衡眨巴了下眼睛,雖說有些糊塗,但也明白這是對方在給自己解圍,連忙笑道:“難為您還記得,既然侯爺今日有興致,奴家自然是願意相陪的。”
  顧允之桃花眼微彎,卻是轉身對劉千金說:“可用過午膳了?”沒頭沒腦的一句話,麵上竟是有心相邀的意思。
  劉雅君一直都聽說這位小侯爺風流的名號,不想當真這樣左右逢源。雖說不願意同沈衡一塊同席,但也不想錯過同顧允之相交的機會,因此含羞帶笑道:“尚未用過,侯爺,也還未食?”
  可惜的是“本侯方才來的時候便用過了,劉姑娘既然還未用午膳,那便快些回去用吧,仔細餓著了。”
  話畢,直接拉著沈衡下棋去了。
  這下,連觀棋的機會都沒有了。
  一旁的婆子傻乎乎的對劉雅君說:“小姐,您不是用過膳了,怎地錯過這樣好的機會。”
  劉千金一雙大眼幾乎淌下兩條血淚來:“你沒看出來嗎,我就是,吃飽了撐的。”
  沈衡同顧允之不算熟識,印象裏也沒覺得她跟自己的父親有過什麽來往。自從上次匆匆一麵,除了那句無聲的:溫婉,好久不見。半點回憶不起兩人有過什麽交集。
  顧允之儒雅和氣,雖然不像蘇月錦好看的那麽不沾人氣,但也絕不是過目就忘的人。放眼整個慶元朝,這等容貌做派也是數一數二的了。
  她心下雖有疑惑,麵上卻也坦然微笑,捧上一盞香茗打算客套一番。
  不想進了正廳之後,他竟當真要丫鬟拿了套圍棋進來,溫文爾雅的說。
  “我讓你持黑子吧?”
  沈衡有些怔愣的看著麵前棋盤“侯爺這是,真來找我下棋的?”
  “不然呢?”他笑的溫潤,將裝黑子的罐子推過來“開始吧。”
  沈衡是個出名的臭棋簍子,在外頭,從來不敢說自己會下棋,見到對方這盛情難卻的樣子,到底有些心虛。
  隻是人家顧侯爺才剛幫忙給解了圍,又不好拂了人家的麵子,隻得搓著手掌坐了。
  “都說琴棋書畫講究的是個意趣,奴家的棋藝一般,當中的‘意’字確實沒領會多少,至於‘趣’,全當逗侯爺一笑了。”
  顧允之單手持著一枚白子,聞言倒是笑了,抬眼看著沈衡道:“你自稱奴家的時候,總讓我想到那日在行宮門口的嬌憨。”
  他本就生得俊俏,說這話的時候一雙桃花眼就那麽略微調笑的看著她,算不上輕佻,卻獨有一種風流。
  沈衡低頭看著眼前的棋盤,覺得自己‘一大把年紀’尚能稱得上嬌憨二字實在可喜可賀。
  圍棋的路數她知道的不多,最大的優點卻是懂得藏拙,隻守不攻。單拿眼睛盯著可以守住的幾個交叉點,對方留了空檔時便落子緊跟。
  這是跟著她的圍棋師父學的最精湛的一招,用那老頭搖頭晃腦的話說:你雖愚鈍,但打蛇棍上的本事還是有的,贏是不用想了,輸的話,也不會輸的太過難看。
  如今想來,倒是覺得受用異常,但是下著下著她就發現,對方這空檔留的,似乎有些太多了。
  撿掉幾枚吃掉的白子之後,她偷偷看了眼顧允之,想說,您別讓我了,雖然我棋藝稀爛,但是棋品還是不錯的。
  然而對方卻一直在觀察著棋麵上的局勢,長眉微皺,落子無聲,頗有些高深的讓人捉不著頭腦。
  不用,讓的這般認真吧?沈衡呐呐的想,不過思及他跟某千歲的關係,覺得也還是能理解某種誌同道合的惡趣味的。
  可是,三盤之後,她困惑了。
  照她師父的說法,能有本事讓棋的人,絕對有本事隱藏自己的棋路。每個人的路數不同,棋牌上的局勢也變幻莫測。但是顧小侯爺這棋路,似乎變的有些太直白了,連沈衡這種半吊子都能猜到他下一步落法。
  “侯爺,再這般讓下去,恐怕我真沒臉跟您再下了。”她可以理解他的謙讓,但實在想不通他眼中若有似無的讚賞到底是什麽意思。
  顧允之麵上微紅,竟也有些不好意思“一直都覺得自己棋藝尚佳,不想今日卻遇上高手了。你莫嫌棄我不好,我們再下一盤吧。”
  這人,真的不是蘇月錦叫來耍她的嗎?
 

第十二章比上不足,比下沒有

  看著對麵那張略微歉意的俊顏,沈衡徹底淩亂了,試探著問:“侯爺平時,都是同誰在一塊下棋的?”
  他抿著唇角笑道“平日隻跟月錦一人下,多數都是平局,不想今日在你這,輸的這樣慘。”
  這是,不相上下的意思嗎?如果對方真的不是在讓她,那蘇小王爺的棋,得下成什麽樣啊?
  “您,就沒跟旁人下過?”
  “月錦說,我的棋路太偏,同他們下棋難得趣味。所以,自懂棋開始,我便一直隻同他下。”
  他是在保護你。
  沈衡幾乎熱淚盈眶,但是又琢磨不準顧侯爺是不是在拿她尋開心,話在嘴裏繞了一圈之後,最終換了一句:“要不,咱們再下兩盤吧。”
  顧允之成了驛館裏的常客,連續幾天都跑來跟沈衡下棋,這讓很多人都覺得不可思議,因為這位和氣溫潤的小侯爺除了蘇小親王之外,從未跟旁人下過棋。
  越是沒見識過的,越發是好的,在眾人心中,顧允之隻同蘇月錦下棋,隻能說明一點,那就是,這兩位高手鮮有敵手。而顧小侯爺如今肯找沈衡下棋,那這位沈家大小姐的棋藝也必然精湛,不然斷不會讓其如此青眼相待。
  事實上,沈衡確實也有些樂在其中,這就好比有一樣事物一直比上不足,比下沒有,突然之間多了個有餘。而這個餘,還是一直被外界手捧如珠的人,怎麽說都是有些小驕傲的。
  下棋的時候,她爹來看過幾次,眼神從疑惑變成愕然,表情從詫異變成呆傻,最後默默順著牆根走了。
  若說還有一個值得一提的人,便是劉家那位千金劉雅君。自從發現她不光‘勾搭’了端王還順帶‘撩撥’了顧允之之後,她看她的眼神就從厭惡直接上升到了惱怒。
  但她這次學了個乖,因為她發現沈衡穿衣的風格一直都是素淡為主。過去她管這個叫寒酸,現在她覺得,這就是她不甚光彩的勾搭手段之一。
  放眼上京,哪個官家小姐不穿綾羅,不帶金飾,偏生就她素麵朝天,清湯寡水,可見這裏麵是有學問的。
  所以,她也開始清淡,她也開始素雅,她也。。。素麵朝天她不敢。反正就是盡量穿點帶草帶苗的衣服就是了。但凡顧小侯爺在場,她必然素白一身的來湊熱鬧,哪怕訕訕的打聲招呼也好。
  沈衡沒想到她竟然能將眼光放的這樣長遠,漫天撒網,隻吊金龜。前兩天來的時候還說她搶了自己的千歲爺,這兩天就換成搶了她的小侯爺了,合著滿朝文武的青年才俊都是她們家的,動了哪個都是扒皮抽筋的疼。
  那一席素白長衣,今天繡根稻穀,明日換隻藤蔓的,近些天似乎不知道換什麽花樣了,直接用黑線在廣袖上繡了一首酸詩。
  鬧的沈衡乍一見她,嚇了一跳:“雅君,你爹去了?怎地沒聽說發喪呢?”險些氣的對方又要同她拚命。
  禹城的夏日雖說燥熱,但到底依山傍水,每每午後都是這地界最舒服的時候。
  顧小侯爺照舊如時而來,手裏一本棋譜是昨日沈衡送的,進來之後便笑的眉眼彎彎,覺得受益良多的樣子。且十分虛心的詢問這本‘孤本’的出處。沈衡沒好意思說,這東西市集書攤上一兩銀子三本,順便還贈送竹葉做的書簽,隻是略微高深的笑笑,便算過去了。
  這幾日的相處讓她發現,顧允之真的是個極好相處的人,沒有王侯子弟那般盛氣淩人,也不那麽‘窮’講究。有的時候趕上飯時了,即便不是什麽珍饈也能吃的香甜。
  “昨天聽道道說,你平日最愛去茶館聽書,禹城雖比不得上京繁華,但有本事的說書先生卻也不少。廣陵軒旁的茶樓就不錯,裏麵的說書人言語風趣,妙語連珠,你既好這個熱鬧,不如晚些時候我們去聽上一場。”他放下一枚白子之後如是說。
  現在兩人見麵,手裏總離不開棋子,但男女共處一室總歸不妥,便將桌子挪到了葡萄藤下的蔭涼處。
  沈衡拿棋的手一頓“說書的?我自來好這一口,隻是不耐煩聽些經史典籍,杜撰的最好。”
  話音剛落,就聽到一聲冷哼:“杜撰無非就是瞎編,聽的多了,正史野史都該分不清了,沈姑娘好歹也是官家小姐,怎地愛這種信口胡謅的東西。”
  沈衡看了身邊那身‘白’一眼,微笑道:“所謂杜撰,都是人所未見而單憑筆者所述的故事。我們對正史的一些了解,也多是出自史官之手。我不否認這裏麵絕大多數的真實性,可總有些事情是他不曾參與過的,或道聽途說,或獨自揣測,若說正史沒有半分杜撰,我也是不信的。”
  “就算是杜撰,也比那些不著邊際的野史話本子強。動就寫些閨閣之內的豔情邊史,哪個正經姑娘會喜好聽這樣的故事。”
  沈衡緩緩在棋盤之上落下一子,饒有興致的看向‘素白’
  “你怎知野史都是豔史的?”
  劉雅君本想在顧允之麵前奚落沈衡的,不想卻被她一陣搶白,當場憋紅了一張臉“自然是,自然是猜到的。市井耍嘴皮子吃飯的,哪個不得博些噱頭在裏麵。”
  沈衡聽後同顧允之相視一笑,便沒再說話了。
  午後的清風微涼,撫在人身上總能掃去許多燥熱,眼見著麵前的棋局被對方掌控,她倒是爽快的放下了手中黑子,正色道:“侯爺果然精進神速,這一局,是我輸了。”
  顧允之抬眼看著對麵巧笑盼兮的女子,有一瞬間的失神。沈衡無疑是好看的,但卻好看的並不張揚,明眸善睞,杏眼如花。那眼中半點不摻雜質的純粹是上京女子罕有的,率性,自然。
  初見她時,便是這樣一雙清澈的眼底,一晃經年,竟然從未變過。
  “你莫不是在讓我。”良久,他才輕聲道,聲音有些悶悶的,略微別扭。
  她都不記得他了。
  沈衡不明就裏,隻道此時的他頗為孩子氣,有些失笑的看著麵前那個總是儒雅如玉的男子呐呐的樣子。
  “哪裏是在讓,當真是技不如人。”
  這話確實是真的,她沒有刻意讓過他,即便知道他的棋藝真的不如自己之後也不曾動過這樣的想法。他下棋的態度很認真,若當真讓了,反倒是在折辱他。
  顧允之聽後,臉上閃過一絲笑意,似乎是想小小的得意一下,又覺得當著沈衡的麵有些不好意思,便側過頭說了句:“晚上,一同去聽書麽?”
  沈衡眨了眨眼,她雖不像閨閣女子那般矯情,但同男子外出左右都不算太好,剛要出聲回絕,便看見院子裏的門被打開了。
  她爹一身藏藍襦袍,頭發都沒來得及攏順就引了一個人進來,足可見對方過來的也滿突然,而這樣由著自己性子‘胡來’的,沈衡能想到的,也隻得那一人了。
  廣袖長袍,銀絲係帶,那個進來就綴了口她麵前茶盞的謫仙男子,不是蘇月錦蘇小千歲還能有誰?
 

第十三章夫人不是在那裏

  顧允之看著他這隨性的樣子也是一愣,眼神在茶盞上略微停滯,而後笑開:“倒是難得看見你願意出來,今日不‘忙’嗎?”
  “嗯。”他隨口應承著,又綴了口茶“你在做什麽?”
  “下棋啊。溫婉的棋藝很好,最近幾日都在向她討教。”他從來沒叫過她的小字,今日突然說的這樣自然,倒叫沈衡覺得有些尷尬。
  “侯爺過獎了。”
  蘇小千歲拿杯子的手一頓,神色複雜的瞧了眼沈衡一眼“你跟允之下棋?”
  思及這兩個人的棋藝,沈衡乖乖低頭對手指“額,偶爾下下。”
  蘇月錦了然,也沒再追問,隻是轉臉問她:“我要去名瓷巷,你去不去?”
  靈石有消息了?!!沈衡連忙站起身,隻是剛走了兩步又頓住:“現下就去嗎,要不要我進屋戴些金飾。”
  因是窩在驛館裏,所以她的裝束隻做平常打扮,頭上也隻攢了根點翠的銀簪。
  蘇月錦聞言奇怪的打量了她一眼“不用,我今日帶了銀子。”言下之意就是,上次將她打扮的花裏胡哨的並非是想將排場弄的多大,隻是因著這位爺出來的時候,忘了帶錢了。
  沈衡默然,決定晚上回來的時候給祖宗上注清香,仔細商量一下,能不能將蘇月錦給‘收走’。
  顧允之從頭至尾都在摩挲著手中棋子,嘴角上揚,眼底卻沒有多少笑意。都說女為悅己者容,可沈衡,從未在他麵前注重過這些。一旁的劉雅君卻是急了,一麵往前湊了兩步一麵道:“奴家一直對古玩玉器極其喜歡,王爺既然要同沈姐姐去,不知可否帶著奴一塊去。”
  奈何蘇小親王連個眼神都沒留給她,直接錯開身就朝前走了。
  劉千金難得見到這位正主,又眼見著對方是如此清俊的人物,哪裏肯錯過這樣的機會,當下也顧不得什麽臉麵,拉著沈衡哀求道:“姐姐同王爺說說,帶我一塊去吧,妹妹平日不懂事,有得罪的地方在這裏給姐姐賠罪了。”
  這事要是換作平時,沈衡肯定一早就答應了,即便蘇月錦不同意,至少也會說句好話賣雙方一個臉麵。
  隻是祭山石丟失的事情至今都是個不為人知的事,且關乎到她爹的性命,隻得歉意道:“雅君,這事我做不得數,王爺的意思,哪裏是我能左右的。”
  劉雅君一聽就變了臉,但仍舊耐著性子道:“你都沒說呢,哪裏知道王爺不肯帶我。好姐姐,你就幫我這一次,好不好。”
  前麵的蘇月錦已經走了有一段距離了,見她沒跟上來,倒是站在原地等了一會。隻是那蹙起的眉眼分明就在說:天熱,你再羅嗦我就自己去了。
  “這次真的不行,下次千歲再來,我定然求他帶你一塊去。”
  她這般說著,腳下已然三步並作兩步的疾走過去了。
  劉雅君頭一次放下身段便吃了癟,而且吃癟的對象還是她一直看不慣的沈衡,心裏別說有多窩火了。那明顯的敷衍更是讓她覺得,是對方擔心她搶了她的風頭,故意不帶她去的。
  口沒遮攔的性子不由又上來了,故意拔高了聲調道:“沈姐姐確然有些識文斷玉的本事,不然當初也不會得了林曦和林大公子的青睞,要不是婚事被退,現在也該是兒女成群的時候,當真是,可-惜-了!!”她就是要讓端王千歲知道,沈衡是個嫁過一次的女人,而且還是上了轎子也沒嫁成的人。
  沈衡腳下微頓,麵上閃過一絲陰翳。
  劉雅君咬著不放的那點痛處,是她用大半個青春換來的教訓,那個深藏在心底的名字就像是一道帶血的傷疤,結了痂,凝了血,卻依舊在逐漸愈合之後被翻出了血肉拿去給人看。她並非在乎旁人對她過往的非議,但也不代表她有興致讓別人幾次三番的拿出來嘲笑。
  “阿衡。”
  正準備轉身時,她聽見蘇月錦喚她,眉宇之間看不出什麽喜怒,隻是很直接的對她說:“下次挑婢女的時候,別找這麽聒噪的,聽著厭煩。”
  “奴家是劉廷遠的長女,不是。。。”劉雅君站在原地麵如死灰,蘇小千歲卻隻拿眼看著沈衡。
  這是他解圍的方式嗎?她看著那張略有些清冷的眸子,從善如流的微笑。
  “嗯,回來便換掉。”心情卻無端變好了。
  名瓷巷離驛館不是太遠,兩人步行沒多久便到了流芳居,掌櫃的一見他們進門,照舊是一壺好茶並數句好話的招待。隻是沈衡沒了那滿腦袋的珠翠,倒是讓王掌櫃有些認不出來了,一麵給蘇月錦斟茶,一麵道:“怎地今日沒見夫人?”
  慶元朝雖說民風開放,但未婚女子不帶麵紗上街的也是罕有。上次王掌櫃稱其為姑娘,是琢磨不準對方的身份,後來見到蘇月錦幫她順頭發,便暗自料想這位必然是他的內室不錯。
  哪裏知道蘇小千歲順頭發,隻是想知道他和沈衡的發質哪個更好一些。
  沈大小姐不知道王掌櫃心裏的小九九,進來便饒有興致的數著八寶銅鏡上的琉璃珠子,翹起來的腳掌在地上一點一點的,頗有些孩子氣。
  蘇月錦側頭看了一會,指著傻乎乎的沈衡說:“夫人不是在那裏,隻是改了品味罷了。硯石呢,拿出來我看看。”
  王掌櫃臉上的表情有些僵硬,點頭哈腰的應了一句,轉臉去櫃台拿東西去了。
  木質的檀木錦盒之內,整整齊齊的擺放著明燕後期的硯台並幾方小印。東西確實都是古物,顏色形狀也偏向碧蘚,石色發青,帶著過往封塵的歲月痕跡,可見都是花了些心思的。
  隻可惜這麽多物件裏,沒有一塊是劉辰方所製,也沒有,他們要找的祭山靈石。
  “蘇爺要的東西實在太偏了,小老兒幾乎找遍了整個古玩市場也隻得這麽幾樣。這幾塊明時青硯雖不是劉辰方的手藝,但做工也是極好的,您瞧瞧,可有看的上眼的。”
  蘇月錦把玩了兩塊,隨手放下。“就這些?”
  王掌櫃偷眼瞅了瞅他的神色,小心翼翼的說:“青石硯本就難尋,流傳下來的,更是少之又少。”
  “嗯。”他點頭,滿理解的樣子,卻是抬腳便走,慌的王掌櫃趕忙衝過去留人“公子且等等,若是當真想要,倒也不是沒有法子,隻是不知道公子可願多出些銀子。”
  蘇小爺等的就是這句話。
  沈衡聽後冷哼:“三倍的價錢還嫌不夠,王掌櫃的胃口委實太大了些。”
  “夫人莫惱,這話真不是小老兒說的,而是。。。”他四下看了看“是黑市張五爺的意思,前些天小的尋到那裏,問了可有這東西的出處,他說手底下的人確實掏愣著一塊,隻是這價錢,他們要再翻一翻。”
  好大的口氣!沈衡憤憤不平,反倒沒留意對方對她的稱謂。
  王掌櫃看出她的不悅,又緊趕著賠笑道:“小的隻是傳話,至於買還是不買,還是看您的意思,隻是那東西也確實少見,過了這當口,隻怕再想要,也是不好找了。”
  隻傳話?許多古玩店也都做黑市的生意,買主找不到的東西他們便去做中間人,這裏麵的差價賺了多少,隻怕隻有他們自己才知道了。
  從流芳居出來之後,天邊那抹斜陽還未落下,沈衡站在石欄之上,遠眺被沾染的微紅的芙蓉花,怎麽嗅怎麽覺得今日的花香中有股子濃濃的銀票味。
 

第十四章所謂冤大頭

  依照當初說好的價錢翻六倍,那便是五萬四千兩銀子,他們就是瞅準了這東西有價無市才敢這般獅子大開口的。
  這不是宰冤大頭是什麽?
  “我要去買碧海雅閣的點心。”一旁的‘冤大頭’突然開口。清俊的側臉直直看向不遠處的閣樓,亂沒心眼的樣子。
  沈衡嘴角抽了抽,覺得這人的心真不是一般的大。
  而且,您這個氣質還這麽喜歡吃甜食,真的好嗎?她心裏這般腹誹著,卻還是乖乖跟了上去。
  碧海雅閣建的年頭有些久了,三層樓高的竹樓,卻並非是立於當街的店鋪。從市集走過時,還要穿過幾條古老的小巷,巷子裏的民居很多,傍晚都喜歡拿著隻蒲扇坐在門頭前納涼,占得這條不甚寬廣的小巷也越發狹窄。
  袖口被輕拍時,沈衡隻當是後麵有人著急過去,便稍稍側了側身。哪裏知曉,對方卻是趁著她鬆懈的當口極快的扯下她腰間的錢袋,埋頭就跑。
  過往二十餘年的經曆,雖過的不甚平順,但沈大小姐卻敢斷言,自己除卻偶爾丟臉以外從未丟過銀子,更別說是明目張膽的被搶了。
  怔愣一瞬之後,提起腳下裙擺便追了過去。
  “真當姑奶奶是吃素的?!!”
  對方顯然對附近的小巷極其熟悉,七拐八繞的讓她摸不準方向。沈衡被挑了興致,當下找了處人沒人的地方,縱身一躍跳上房簷。
  登高望遠的老話向來是不假的,踩過幾片磚瓦很快便看到了那黑影躲閃的小巷。
  錢袋上繡的幹巴巴的淡粉桃花是道道的手藝,沈衡眼看著那人頗為嫌棄的扔掉,覺得很是憤瞞。
  “我的東西,可不是那麽好拿的。”腳下輕輕一點,她翩然而下,自認為落地的身姿還是滿飄逸的。
  奈何對方被嚇之後的喊叫實在滲人,無端平添了些許詭異。
  “這位小哥,我有影子的。”能別用那種看見‘阿飄’的眼神看她嗎?
  這裏是處死巷,方寸大小的破舊圍牆本是最隱蔽的藏身之所,如今卻成了堵死後路的高欄。
  聽到她的話,對方的第一反應卻是緊緊攥住手裏的碎銀。
  “你,你別過來啊。這裏麵的東西我還未動,就是拉了我去見官,也是不認的。”出乎意料的,那道有些顫抖的聲音竟然是個童聲,音調裏還帶著尚未成熟的稚氣。
  沈衡皺著眉走近,單手挑起他一直遮在臉上的黑布,楞住了。
  還是個孩子呢。
  剛才追的時候沒有注意,對方竟然那般瘦弱,七八歲的身量,顴骨突出在黑瘦的臉上看的人異樣心酸。
  “怎地這樣小就做這樣的事,家裏的大人呢?”她摸著他的腦袋,輕聲詢問。
  對方卻極為倔強的拂開她的手“都死了,自來都是天生地養的,用不著你們這些有錢人惺惺作態的假慈悲。”
  頭一次被稱為‘有錢人’一時讓沈衡百感交集,十分虛心的問了句:“你從哪看出我有錢的。”
  孩子聽後冷哼“兜裏沒個萬八千兩銀子,敢出入流芳居那樣的地方?你們出來的時候我便看見了,那是鋪子裏王掌櫃的親自送出來的。那人一直眼高於頂,不是有錢人,哪裏看的到他的頭頂。”
  真是小看了那位賊眉鼠眼的老頭在禹城的威名了。
  沈衡認真點頭,更為疑惑的卻是:“你為什麽不搶那位公子爺的錢袋?”難道她看起來比他更有錢嗎?
  “我沒有帶錢袋的習慣。”一道溫潤的聲音解決了她的疑問。
  沈衡看著慢悠悠踱步過來的蘇小公子,麵上曬了曬。本想解釋一句:我並不是讓他搶你。卻在看到他手中的點心時,坦然了。
  “您方才,去了碧海雅閣?”就在她忙著追“賊”的時候?
  “嗯。”他點頭,麵上沒有半分不好意思,倒是大方的拿了些點心分給幾乎快要石化的兩個人。
  麵前的狀況,即便不解釋也知道是個什麽意思,沈衡看見蘇月錦走到那孩子身邊,緩緩俯下身,隻到視線與同他平視。
  “你願不願意給我做工?”很直白的語氣,沒有居高臨下的姿態。
  被風撫亂的長發,揚起一縷落在他有些淺淡的唇角,淡然的,卻多了幾分妖嬈。
  男孩從未見過這樣和善好看的公子爺,一時傻在當場。
  沉默良久才戰戰兢兢的問 “您的意思是說,願意用我?”
  在他的認知裏,這種有錢人家的少爺對待他的態度,要麽就是暴打一頓,對待野狗一般的嫌惡。要麽隨便給些賞錢,帶著悲天憫人的高高在上。然而對方,卻是打算給他一個可供溫飽的飯碗。
  “為什麽不願?”他抬手,用雪白的衣袖輕輕擦拭他臉上的髒汙“你可願意?其實我也不是太難伺候的。”
  沈衡看著他在說最後一句話時略微的遲疑表情,忍不住莞爾。
  原來某人,也知道自己的性子有些怪呢。
  身邊的孩子已然淚流滿麵,一麵點頭一麵哽咽著說。
  “蒙公子爺不棄,自然是願意的。小二是棄兒,生下來便沒見過父母長的什麽樣子。雖然活的卑賤,卻從未真心給哪位貴人磕過頭,或許這膝蓋並不值錢,卻是誠心拜您的。”
  言罷立時就要跪下,被蘇月錦伸手拉住。
  “我的命格不好,你莫要將我的福氣跪薄了。”
  沈衡瞧著那人一本正經的樣子,實在有些哭下不得。慶元朝皇子的命格不好,還有哪個是好的,這話也隻得他想的出來了。
  但,最是無情帝王家,或許生在皇室,也不見得是他認為的福氣吧。
  “小二這個名字是一位救了我的恩公取的,雖不好聽,但卻有著特殊的意義,不知公子爺能否讓小二留下這個名字。”
  蘇月錦沉吟“二是雙數,但凡好事都是成雙的,這名字很好,冠一個姓氏便是了。”
  沈衡看見他掃過來的視線,本來柔軟下來的內心突的一跳,果然聽見他慢條斯理的說:“就叫沈小二吧,聽著也上口。”
  於是,一錘定音,雙方都滿意的微笑了。
  徒留下僵直在原地的沈衡,帶著一種秋風掃落葉的蕭索,獨自矗立在風中。
  沈小二看著年紀不大,卻是個已經滿十二歲的半大孩子了,之所以身量一直不高,是自小就沒吃過幾頓飽飯。那孩子起先知道撿到自己的小爺竟然位皇子的時候,嚇得半死。
  好在行宮裏的桂圓公公是個會逗趣的,一會兒做過鬼臉,一會扮個關公,沒多一會功夫就哄的他不怕了。
  沈衡在一旁看的欽佩不已,隻覺蘇小千歲身邊的人才實在濟濟,就算落魄了,打把式賣藝也是能有條活路的。
  小二是土生土長的禹城人,雖然年紀不大,卻對城中一些彎彎繞繞的門道知道的不少。
  他告訴他們,黑市就是個吃人的橫窩,裏麵的人多是土匪出身。朝廷剿匪的時候,這些三教九流的人跑的跑死的死,剩下的這些多是偷偷藏匿在山上的,風頭過了之後才敢陸陸續續的出來。
  縣令張青賢是個明哲保身的性子,即便眼皮子底下得了動靜,也懶得沾惹是非。再加上張五每年送上來的“孝敬錢”,隻要鬧的不大,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黑市的據點很隱蔽,隻有為數不多的幾個行內人才知道,其中就數流芳居的王掌櫃跟這些人來往最為密切,所以明日去時一定要小心提防。
 

第十五章你用了我的杯子

  小二說完,又忍不住紅了眼眶。
  “王爺,幫黑市跑腿的人多半都是這城中吃不上飯的孩子,他們跟小二一樣無父無母,為了能喘上一口氣才不得不幫張五做這些偷雞摸狗的事情。求求王爺開恩,給他們留一條活路吧。”
  孩子的臉還那般稚嫩,剛穿在身上的新衣即便改小了依舊顯得那樣寬大。骨瘦如柴的身板,瘦得幾乎隻剩下一張皮平鋪在身上,又有多少孩子同他一樣,在承受這樣的苦楚。
  沈衡不由攥緊了手中的茶盞。
  古玩所謂的掏愣,是四處尋找值錢的貨物以供交易。但黑市的掏愣,卻是要到有錢人的腰帶上摸。摸得神不知鬼不覺倒好,若是碰上哪個厲害的,就算生生被打死打殘也是常事。
  他們,何其忍心?如此欺負這些沒了爹娘的孩子!
  朱門酒肉,路旁凍骨。
  即便一個王朝再強大,也無法淨化一整個濁世的肮髒。
  總有這樣一群人,他們是這個世界最底層的人物,他們站在最狹窄的角落之中摸爬滾打,他們甚至覺得能吃一頓飽飯便是幸福。卻又活的那樣卑微,那樣無奈。
  她低頭看著白底青花的茶杯,階級,永遠是這世間最難以逾越的鴻溝。
  手中的茶盞突然被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指拿了過去,她聽見蘇月錦站在她身旁說:“那便有多少,養多少,餓死幾個朝官,總能喂飽一座城池的百姓。”
  沈衡動容的看向他,碧草密林之間,那張清俊的側臉依舊那般淡然,眼中的堅定卻是她過往不曾見到的。
  他轉臉看向自己,緩緩吐出幾個字:“阿衡,你用了我的杯子。”
  依照所有見不得光的事情都要在夜間進行的鐵杆定律,同王掌櫃的“會晤”很自然被安排到了晚上。
  兩人來到流芳居的時候,大街上的野狗都已經睡著了。
  沈衡打著嗬欠看著那個精神抖擻引路的小老頭,覺的他實在該考慮一下“打更”這個營生,或許會比坑蒙拐騙更適合他。
  “委屈兩位貴人了,咱們得從這條密道底下走過去,路程也不是太遠,說話就到了。”王掌櫃的翻開一處雜草堆積的墓碑如是說。
  來之前便想過,這處不光“掏愣”東西,還要收“手藝人”將半新的東西“打磨”成舊物的據點必然不小,最有可能的地方便是城中鳳竹角後的那片墳崗。
  事實證明,這個推斷也確然是正確的。
  另他們沒有想到的是,墳崗,僅是入口,真正的黑市,竟然是在城外。
  沈衡揉著眼睛,適應了一下眼前的迷蒙。
  “不過就是買塊硯石,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要尋什麽寶藏呢。”她隨口敷衍著,卻是想看清距離最近的石碑上刻的是哪位大哥的名字。
  走來的路上,他們的眼睛一直都是被黑布蒙起來的。若是不趁此時記住一些特征,隻怕再找過來,就難了。
  但王掌櫃似乎極是機警,湊前一步訕笑道:“這也是黑市的規矩,得罪的地方還請貴人見諒。”狀似無疑的一擋,剛好遮住了那碑石。
  “什麽規矩不規矩的,大半夜到這閻王爺爺管賬的地方,多犯人家的忌諱。”她說著,略推了他一下。“我瞧著這處倒像是新墳,既然路過了人家的地方,少不得要拜一拜的。”
  “您不長住禹城,不曉得我們這裏的規矩。”小老頭堆著滿臉的笑意,再次擋在她身前“新墳上的土薄,經不得生人拜祭,不然便睡的不安穩。正所謂入土為安,既然隻是路過,還是莫要驚動了才是正理,您說呢?”
  沈衡不想引得他疑心,緩緩停住腳步笑道:“王掌櫃的這張嘴,總是這般能言善道的。”
  這個王德勝,道上有個諢名叫笑麵虎,跟黑市的張五爺很有些攀親帶顧的關係,據說他的女兒王慧雲嫁的就是張五的侄子。
  他如今年逾五十,一家老小卻從未在禹城出現過,有時被問到,也隻說呆在鹿城老家。
  鹿城距離這裏需得路過整整兩條山道,每逢年節,他的妻子孩子卻總能麵無疲態的出現。這也就是說,他的家眷,很有可能就住在黑市的窩點裏。
  抓他,不如順藤摸瓜,不然王德勝要是不肯帶路在牢裏咽了氣,隻怕就要白忙一場了。
  密道看起來很寬,卻也有些年頭了,入口處雖則狹小,卻能看的出經常出入的痕跡。隻是這地方偏僻,又隱藏的隱蔽,遠遠看過去根本找不出什麽痕跡。
  “前麵那幾個,幹什麽的?!”
  迎著濃濃的泥土味,正準備下去的當口,突然聽到一聲叫喊。
  一隊舉著火把的腳步聲逐漸靠近,竟是碰上夜間巡邏的守衛了!!
  一旁的王掌櫃暗叫一聲不好,飛快掩上那處暗道,率先拉了他們朝著另一邊跑去。
  三個人的腳步匆忙,踩過雜草時的動靜即便放緩也還是讓他們找準了方向。
  “大晚上的不回去睡覺,在這折騰什麽呢?” 一名佩刀的參將率先走近,黑袍藍錦,竟然還是禦林軍的衣著。
  沈衡偷偷看了眼一旁的蘇小王爺,用眼神示意,您怎地就沒告訴您的人今晚少出來溜達呢?這下不好辦了吧。
  外圍巡邏的雖隸屬三軍,卻並非是大內的編製,要說沒見過自己的主子,稀裏糊塗給抓進去也是有可能的。沈衡倒是不怕鬧出這烏龍,隻是擔心王德勝因著這一次嚇破了膽,不敢帶他們去了。
  回答她的,依舊是某人極為平淡的眼神。
  他忘了。
  王德勝早嚇得一身冷汗,慘白了一張老臉賠笑道:“沒,沒幹什麽,就是想我爹了,跟家裏人來看看他的墳頭。”
  “想你爹了?”參將冷哼,拿著火把照亮最近的一處墓碑“你爹叫劉春花?”這分明是一名女子的墓石。
  王掌櫃的在禹城橫行多年,遇上這樣夜間盤查的倒是頭一遭,一麵擦著額角的汗珠一麵道:“小的想著,來都來了,便順道看看我娘。”
  話剛落,眼角剛好撇到那上麵紮眼的黑漆,以及北靖三十二年立的字樣。
  這分明是處尚未及笄的女子的新墳,就是倒退二十年,他這“兒子”也當不上。
  做賊的遇上當官的,再圓滑也難免忙中出錯,更何況遇上的還是皇家禁衛。
  “這是他後娘,沒來得及過門就咽氣了。”
  一直在墓碑旁拔雜草的蘇小王爺慢條斯理的解釋,敷衍的挺誠懇的。
  大概是沒見過這麽糊弄皇家侍衛的,周遭的人都僵硬了。眼見著他走上前來,十分“識時務”的塞了張一百兩的銀票在參將手中。
  “拿去喝酒。”
  這賄賂的,還能再不走心一點嗎?
  那名參將站在原處幾乎將眼珠都瞪出來了,沈衡瞧了眼那架勢,趕忙拉了下蘇月錦的衣袖。
  他似乎有些不太高興,但仍舊從善如流的又抽出兩張。
  “就這麽多了,剩下的銀子還要買東西的。”
  這回那參將反應的倒是利落了。
  “死者已矣,生者還能盡這份孝心實屬不易。”言罷,恭敬的收起銀票直接帶著人走了,腳步踉蹌,卻消失迅速。
  沈衡同王德勝對視一眼,都覺得,果然有錢能能使鬼推磨的這句真言無論放在何處都是硬道理。
  另一邊離去的隊伍中。
  一名正直的小侍衛焦急道:“大人,方才那男子分明是在胡扯,咱們該讓那老頭帶咱們去他爹的墳頭看看才是。”
  參將聞言並沒有放緩腳步,隻是狠狠在他腦袋上拍了一下:“看你爹的墳頭!趕緊走就是了。”
  方才那雲淡風輕的男子分明就是千歲爺,莫說他說那墓碑底下葬的是那老頭的後娘了,就是說是那人的親娘,那也是對的。
  默默將收到的銀票揣好,他眼含淚光的輕歎:王爺啊,您這樣大半夜的嚇自己人玩,真的合適嗎?

第十六章禍不單行

  禦林軍走後,王德勝倒是更為謹慎了,帶著他們繞著墳頭轉了好些圈,才轉到另一處密林裏。
  沈衡看著那處更為隱蔽的密道,不得不讚歎他們對挖坑這種技藝獨到的熱愛。
  從裏麵出來時便是一陣燈火通明的強光,一名赤著上身,膀大腰圓的漢子率先走上前來,對他們拱手道:“恭候貴客多時,快請裏麵上座。”
  一旁的王掌櫃的殷切的介紹:“這便是黑市的當家張五爺。”
  沈衡不動聲色的笑笑,卻暗歎這處地方比想象的還要密實,是個極易守難攻的地方。
  落座之後,張五命人上了兩盞清茶,雖不是什麽上等茶具,卻是較為出名的汝窯,可見是用了些心思的。
  “咱們這地方偏僻,一路過來難免燥熱,兩位先喝口水解解渴吧。”
  沈衡抬起杯盞聞了聞,覺得這蒙汗藥下的實在有失水準了些。
  “常聽人說道上的人喜歡黑吃黑,張五爺上來就端了這麽好的茶來,實在太過客氣了。”
  她說著,將茶盞向一旁推了推。
  “沏的濃了點,略放放吧。”
  做這個買賣的,有時候跟殺人越貨沒多大區別,張五本來瞧著這兩人沒甚功夫的樣子,便試探的上了這一杯。
  又聽著沈衡這話說的模淩兩可,也不知是她過於謹慎,還是真看出了什麽,麵上卻是大笑道。
  “張五是個粗人,底下的人也都不怎麽會伺候。貴人既然吃不慣這濃茶,立馬給您換盞清的。”
  沈衡卻是推拒到“茶便免了,既然是來談生意的,便將硯石拿出來看看吧。”
  張五眼中閃過一絲陰翳,卻是笑開:“貴人所言極是。”
  龍紋雕飾,青蘚石紋,雖說看不慣這黑市的做派,但這東西卻是十足十的真貨。
  蘇小千歲坐在椅子上,單手把玩著手裏的物事,雖沒說話,卻是心情甚好的樣子。
  “知道貴人歡喜這類東西,底下人還順手找了兩個,您瞧瞧可有入眼的,價錢可以一並談一談。”
  張五說著,又拿了兩塊上來。
  沈衡瞧著其中一隻石青龍頭的石塊,差點落下淚來。
  “我要這塊。”她撫摸著最上頭的龍頭顫聲道。
  祭山石,竟然真的在這裏,她爹終於不用買棺材了。
  張五沒想到前些日子剛收的‘砸手貨’居然也能被看中,當下同王德勝對視了一眼。
  “貴人喜歡就好,這東西也是有些年頭的了,雖沒有劉辰方的硯石金貴,但到底也是古物。買賣做的就是個回頭客,就算您一萬五千兩銀子好了。”
  不成想,話音落了半晌也沒人接話,都隻顧著看手中新得的物事。
  張五隻當是對方嫌貴了,便讓了一步道:“青石便算一萬兩銀子吧,就當跟兩位交個朋友了。”
  “這話得跟我們爺說,我不管帳。”沈大小姐抽空回了一句。
  而她的“爺”卻壓根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張五雖說長居黑市,但道上的人哪個不給幾分薄麵的,如今被如此怠慢,當下便冷了臉。
  “黑市的規矩想來二位來之前便是知曉的,向來都是拿銀子說話的,二位既然當了兒戲,便莫怪張五按道上的規矩來了。”
  他這般說著,已經將一柄刀刃架在了沈衡脖子上。
  “實話告訴你們,進我這黑市的,沒幾個人能平平安安的走出去的。老子見了銀子歡喜了倒好,若是空手套白狼的,就隻管給這小娘皮收屍吧。”
  他這話,自然是對蘇月錦說的,隻是對方依舊不鹹不淡的坐在那,半點沒有被“威脅”的自覺。
  “其實也不算空手。”良久,蘇王爺才應了一句“來的時候還是帶了一千多兩銀子的。”
  隻不過現在就剩七百了,那三百被他用來‘賄賂’自己人了。
  張五聽後勃然大怒,手中的刀刃幾乎下意識就要收緊,卻猛然驚覺胸前肋骨三分處被人用手肘狠狠撞了一下,隨著那一道劇痛,緊隨而來的便是一道淩冽劍光。
  張五沒提防麵前的女子竟然是個練家子,腳下就勢一滾依舊被她的劍尖在脖子上劃下一條深深的傷口。
  “你們到底是什麽人?!”他驚吼。
  沈大小姐卻沒興趣跟他扯那些三六九,前腿一掃,回身又是一記快攻。
  王德勝早在一旁嚇破了膽,一麵讓聞聲而至的打手們快些上去幫忙,一麵找了處桌角將自己藏起來。
  黑市的人,大都過著刀頭舔血的生活,張五雖說不是出自什麽名師,但到底過了這麽多年的流亡生涯,剛才那一擊是尚未反應過神來,如今眼見自己的人多起來,那刀鋒也是越舞越快。
  其實依照沈衡的想法,也沒想過會在這個時候動手。畢竟這裏是他們的地盤,就算真要圍剿,也不可能隻她兩個人來。
  誰能想到蘇月錦壓根就沒打算給人家銀子?!!
  沈大小姐雙拳難敵四手,一麵揮劍一麵對賞玩的正有興致的某千歲氣急敗壞的吼道:“還不幫忙,等我死在這?”
  話剛落,便聽到一聲輕笑:“他是知道我在這,所以放心的很。”
  沈衡看著突然出現的顧允之,以及他身後迅速包抄而來的皇家禁衛整個人都蒙住了。
  “阿衡就是喜歡偶爾矯情一下,其實她可以自保的。”
  蘇小王爺緩緩站起身“這裏交給你了,找到那些孩子,先送到行宮裏,我去看看那位張縣令。”扒了他那身官服,應該能‘搜刮’出不少油水來。
  某人一臉公務繁忙的樣子,卻是當真拉著沈衡就這麽走了。
  刀劍相交的聲音仍在耳後,沈大小姐直到從密道裏出來都沒想明白,顧允之到底是怎麽找到他們的。
  “難道顧侯爺方才一直跟在咱們身後?”為什麽她半點沒有察覺到對方的內息。
  蘇月錦沒有直接回答她的話,而是抬起袖子湊到她近前反問:“你覺得我香嗎?”
  沈衡僵硬了,雖說男子也會熏香,但這麽正兒八經詢問自己香不香的,倒真是是頭一回碰見。
  礙於對方的“盛情難卻”,也隻得低下頭聞了聞,隻是。。。
  “這香,不似你平日熏的那個。”味道略有些甜膩,倒像是龍澤花的味道。
  “恩。”他點頭,頗有些嫌棄的擺弄了下自己的衣裳“允之有一隻會識香的巴蛇,隻認識龍澤花的味道。”
  竟然是,那隻巴蛇將他們引過來的!!
  沈衡對顧小侯爺的認知又上升了一個層次。
  一旁的蘇小王爺卻似乎很厭煩那味道,不時用手拂一拂衣角。
  沈衡覺得有些無奈,笑看著他道:“回去將你的香再熏上一遍就好了。”龍澤花的香味本來也是極淡的。
  蘇月錦聞言卻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正色道“我身上的是體香,不是熏上去的。”
  沈衡:“。。。”
  老話總說,福不雙至,禍不單行。兩人從墳崗出來的時候心情都算不錯,哪裏知曉還沒從裏麵轉出去就被一隊黑衣人團團圍住了。沈衡對於這種連開場白都沒有,直接提刀就砍的架勢實在不喜,一麵拔劍相迎一麵對蘇月錦道:“您最近得罪什麽人了?”
  蘇小王爺掰著指頭算了算:“太多了,記不太清了。”
  “。。。”
 

第十七章沈大姑娘和蘇小娘子

  對方用劍的路數很偏,招招致命,且個個都是精英。一小隊人馬足有三十來人,部署的十分嚴謹,可見是得了消息,早就埋伏在這兒的。
  沈衡雖鮮少參與江湖中事,卻能看出裏麵的門道,若是沒猜錯的話,這些人應當就是點墨水閣的人。
  點墨水閣算不上什麽江湖大派,卻有一隻極為精煉的殺手分會。裏麵的人僅看銀子說話,但凡肯出的起價錢的,不論江湖道義都會依照雇主的要求依約而來。
  但一次出動這麽多高手的,倒是難得見到。沈衡錯身躲過一劍,調轉頭對蘇月錦耳語:“若是再來一隊,你可打得過?”
  她已經聽到不遠處點葉而至的腳步聲了。
  蘇月錦揚手解決掉近旁的一個,十分中肯的說“打不過。”功夫再好也有疲累的時候。
  “那便想辦法召集你的人過來啊。”如他這樣身份的人,身上總會帶著些信號彈之類的東西的吧?紅光一現,暗衛聞訊而來。
  蘇小王爺抽空睨了她一眼“阿衡,你話本子看的太多了。”
  爆竹那東西,也是隨身帶的?多危險。
  “那-現-在-怎-麽-辦。”沈衡抽搐著嘴角,眼看著越來越多湧上來的人潮。
  “那就跑吧。”
  “。。。”
  沈衡覺得,千歲爺真的是這世間最識時務的俊傑。
  作為一名有身份有地位的皇子,他能將‘打不過’和‘我們逃跑吧’這兩件事看的如此淡然,且做的順理成章,沒有半分掙紮,多少讓一直誤以為英雄都要咬牙死撐的她覺得有些汗顏。
  情勢不容樂觀,緊跟其後的那一隊比前麵的更加難纏,蘇王爺雖沒有信號彈,倒是隨身帶了些毒粉,袍袖一揮之間總算拉開了些距離。
  但是。。。
  看著麵前巍峨的懸崖峭壁,沈衡淩亂了。
  “我記得,這路一直都是您帶我跑的吧?”
  墳崗空曠,岔路口卻很多,方才逃跑的間隙,一直都是蘇公子指揮路線的。但誰能告訴她,為什麽指的是一條死路?
  蘇小王爺將視線看向遠處的山澗,挺認真的說“阿衡,是人都會犯錯,你莫要太依賴我了。”
  我依賴了嗎?分明是你很淡定的對我說,我們朝東南方向去吧,那裏看起來一團祥瑞。
  但是現下,祥瑞在哪裏?
  沈衡閉了閉眼,卻也知道實在不是計較這些事情的時候,眼見後麵的黑衣人越追越近,隻得探著身子朝前望了望。
  濃濃夜色之間,依稀可以看見對麵似乎有一處懸壁。
  撿起一塊石頭試探的丟過去,果然聽到一聲墜地的回響。
  還好,情況並不算太糟糕,他們是到了兩座崖壁之間的間隙上了,雖說誤打誤撞,到底對麵還有一處可以落腳。
  “飛過去吧。”距離雖然有些遠,但以她的身手應該不成問題。
  她這般說著,已然伸手拉了他縱身躍出。
  身子騰起時,依稀聽到對方在她耳邊說了句什麽,但情況緊急並沒有認真去聽。
  直到飛出去的身體突然在半空中下墜,她才明白過來蘇月錦說的那句話有多麽重要。
  他說的是:“不能過去,我不會輕功。”
  會武的人不會輕功代表什麽?這就好比是做廚子的不會顛勺,賣字畫的不會磨墨,做縣太爺的不認識幾個大字一樣不可思議。
  蘇月錦的身手,她是見識過的,莫說朝堂,就算放在江湖上也是數一數二的。
  這樣的人物,不會輕功?這怎麽可能呢?
  但有的時候,事實就是這麽勝於雄辯。
  端著熬好的湯藥走到屋裏,她問那個靜靜躺在床上擺弄硯石的某人:“今日覺得如何了?”
  “尚可。”他看了眼她手裏的藥碗,緩緩用被子掩住半張容顏:“先放下吧,冷了再喝。”
  冷了,正好用來澆花嗎?
  接觸的時間越長,沈衡越發現這是個極任性的人,動就由著自己的性子來。
  看著不遠處那盆不甚精神的水仙,誠懇道“您就沒覺得,這花開的都有一股子中藥味了嗎?”好歹也是屋裏唯一的盆栽,能不能別這麽糟踐。
  蘇小王爺沒說話,隻是默默將被子又抬高了一些,很不配合的樣子。
  “今日沒放那麽多黃蓮,不會太苦。”沈衡苦口婆心的勸慰。
  他麵上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神色淡淡的說:“我不怕吃藥,隻是不太喜歡這個碗的形狀。”
  所有的碗都是圓形的。
  沈衡默了默,淡定的從懷中掏出一個青瓷茶杯,四方的,仔仔細細的倒了滿滿一杯。
  “可以喝了。”
  有的時候,“多才多藝”也是被逼出來的。
  環顧著略顯窄小的木屋。
  都說絕處逢生,若是沒有山崖之下的這處村莊和下落時接住他們的參天古樹,他們可能真的活不下來了。
  山崖很高,雖不至於萬丈,但相差無幾了。
  蘇小千歲摔斷了腿,雖然沈衡一直不願意承認那是自己壓的,但醒來的時候確實是他護她周全的。
  還記得當時看見他蒼白著一張臉色的樣子,她慌的眼淚都出來了,趴在他身前急聲詢問:你是不是快死了?
  他抬手摸著她的腦袋,溫聲安撫:“早讓你少吃些的,總是不聽。”
  村裏的大夫是位上了年紀的老人家,身子一直不大好的樣子,好在醫術卻是不錯。
  蘇千歲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硬是被那一碗一碗的中藥湯子給救回來了。
  骨頭接上之後雖說能動,但到底傷及了筋骨,再加上各處的大小擦傷,總是要好好將養一段時日的。
  也不知道,外頭的人要急成什麽樣子了。
  “蘇家娘子,我們要去收苞穀,你要一同去嗎?”
  門口突然響起一聲呼喊打斷了她的思緒,隻是那一句蘇家娘子直接惹的她臉紅了半邊。
  剛進村子那會,蘇月錦這個“禍水”招了好些大姑娘小媳婦的圍觀,開始的時候因著擔心他的身體,倒也沒覺得有什麽不便。
  但是漸漸的,提親的人卻越來越多,每日應付那些熱情的七姑八嬸都是極費神的事情。
  最後鬧的蘇小爺也煩了,直接來了句:“蘇某已有賢妻在前,勞諸位費心了。”就這麽給打發了。
  但沈衡卻也因著這句話,從沈大姑娘變成了蘇家娘子。
  “阿衡,她們在叫你呢。”放在被子上的手被輕拍了拍。
  ‘沈大姑娘’深吸一口氣,分明就在某人臉上看到了清晰的‘戲虐’二字。
  他們所在的這個地方名喚博古村,雖然不知道怎麽會叫了這麽個雅致的名字,但村裏的人確實都識文斷字。
  裏麵的人,幾乎三分之二的村民都姓巫。
  這並不是一個大姓,在慶元朝,她也不曾見過幾個這個姓氏的人。沈衡也曾問過他們是否是家裏的氏族最先發現的這裏,而後才舉家搬遷的。得到的答案卻是含糊其詞,並不願回答的樣子。
  跟山崖之上的禹城不同,這裏雖則環山,卻有著一大塊適合耕種的土地,住在裏麵的村民都能自給自足。
  “蘇家娘子看著細皮嫩肉的,做起農活倒是麻利呢。”
  一名站在沈衡身邊掰苞穀的大姐笑嗬嗬的說。
  沈衡一麵友善的笑笑一麵道:“我爹在家也時常做些農活,所以自來都會一點。”
  這話倒是真的,不過她爹幹活的原因是,自家莊子上幹活的奴才嫌棄工錢給的太少都走了。他的俸祿每個月又要送禮,就隻得自己攬下來了。
  “都說賢妻嫁俊郎,大姑娘這般賢惠,確然是個有福氣的。”
  沈衡麵上做嬌羞狀,心底卻將她的‘俊郎’罵了個十足。
 

第十八章湊合著吃了。

  “咱們村上,就從未有人出去嗎?”她狀似無意的問。
  “沒有。咱們這四麵都是大山,從老輩紮根在這就沒人出去過。蘇小娘子既然來了,不如就安心在這裏住下吧,咱們博古村雖說沒有外頭繁華,但吃穿用度卻是從來不愁的。”
  沈衡聞言略點了點頭,心下的疑慮卻更重了些。
  承然這裏的人都是極好的,夜不閉戶,田穀共享,誰家的老人年紀大了,不消說,跑來幫忙的年輕壯漢總是不缺的。
  隻是,若說沒人出去,她也是不信的。
  前不久她便看到一戶村民的妻子身上著了件紋花盤扣的織錦緞子,雖說那緞麵是五年前流行的花樣,卻足以說明兩個問題。
  要麽,這村子每隔一段時間便會有人出去采買些東西進來。要麽,就是這裏麵也有人同他們一樣,是誤打誤撞進了這裏的。
  她和蘇月錦都是有功夫底子的人,饒是這樣從山崖摔下來也將養了好些時日。若是普通的村民,斷不可能從上麵摔下來而毫發無損,真有萬幸,也不可能人人都能摔在那棵參天古樹上。
  這也就是說,博古村內,必然有通往外界的途經,或者說,從外界進來的途徑。
  收了苞穀回來時,天空已是撐起了一麵餘霞,紅豔豔的鬆攏在這處靜怡的小村莊裏。
  炊煙四起的石瓦木屋,早就騰起了陣陣飯香。沈衡伸著鼻子聞了聞,隻覺這樣伴著柴火爐灶的味道,當真是住在上京多年的她許久不曾聞到的了。
  一路走過時,她特意放緩了腳步。
  都說聞油煙味也能填飽肚子,她打算先吃個‘半飽’,然後回去就可以少吃一點自己做的飯了。
  每逢飯時,都是她和蘇月錦最痛苦的時候。因著一個不會做飯,一個不怎麽會做飯,導致兩個人時常對著一桌子的飯食大眼瞪小眼。
  “我回來了。”她進門打了聲招呼,轉臉開始琢磨今天的晚飯。
  方才在田裏,她摘了些玉米,青豆,和圓白菜,房梁底下還掛著那日巫二嫂子送來的臘肉。她得好好想想,怎麽將這四樣東西炒成兩盤菜。
  “玉米燉白菜,還是青豆燉白菜呢?”
  蘇小王爺拄著個拐杖蹦噠出來的時候,正好聽見她這句自言自語的嘮叨。
  他低頭朝菜籃裏瞅了瞅,頗有些指點的意思:“玉米怎麽能燉白菜呢?你要用青豆跟玉米放在一塊煮,這兩個才是一樣的東西。”
  沈衡先時還有些不信任,但一琢磨麵前這位爺是天天吃禦膳的人,他出的主意,定然是好的。
  於是,一錘定音。
  在蘇王爺的‘旨意’和自己的創意之下,做了一道青豆玉米湯,和圓白菜條炒臘肉。
  或許你們並不知道白菜條是什麽東西,其實它隻是切的比手指頭還粗的白菜絲。
  “要不,嚐嚐?”
  菜上齊之後,沈衡咬著碗邊看著他。
  蘇小王爺從善如流的拿起筷子戳了兩下,很堅定的搖頭“好像不太能吃。”
  東西哪裏有能吃不能吃的,熟了都是一個味。
  “先吃吃看,不行再吐掉。”她循循善誘。
  “那你先吃一口。”他單手支頭,擺明了不肯‘身先士卒’。
  兩人就這麽在飯桌上僵持了一陣,最後還是沈大小姐拿起了湯匙。
  其實她每次做飯時的心情都是值得讚許的,若說做的不好或許是因為不夠認真,但她似乎,就是因為太認真了。
  “算了。”
  湯匙最終還是被放回了湯鍋裏。
  她承認,她確實沒有勇氣每天都嚐試一種嘔吐的方式。
  起先蘇月錦還病著時,她天天都能吃飽飯,那是因為左鄰右舍都會熱情的送些飯菜來。
  但是長時間吃人家的總是不好意思的,也隻得自己另起爐灶,偷偷在廚房裏琢磨。
  “咱們湊合著吃吧。”良久,她訕訕的建議。
  三天了,除卻餓急了扒兩口白飯,嚼兩根黃瓜以外,肚子裏真的是空空如也。
  蘇小千歲歪頭看了她一會,挺嫌棄的說:“能吃的,都可以湊合。”
  言下之意就是,你這個不能吃,根本沒法湊合。
  “那便不要吃。”
  兩人平時也會鬥嘴,但沈衡今日真的來了脾氣。
  村裏的人沒少照顧他們,給些金銀首飾又覺得汙了這份質樸,所以她每日都會去田地裏麵幫忙。
  姑且不論回來連頓飽飯都吃不上,單說飯做完了還被他奚落就覺得很不痛快。
  “你難道不認為,今天這湯做的不好,完全是因為配菜的關係嗎?”如果用玉米來燉白菜,一定比這個好吃。
  “同樣的菜色,不同人炒總是有所不同的。”蘇王爺不承認是“戰略”上的失誤。
  “那莫不如你來炒。”
  都說怒從膽邊生,惡從心頭起。沈衡今日倒是難得膽肥了一次,說完還瞪了蘇千歲一眼。
  “阿衡,遷怒真的不是一個好習慣。”他這樣說著,卻沒再計較什麽,而是慢悠悠的拄著拐杖出去了。
  沈衡很少發這樣無端的脾氣,眼看著他一瘸一拐的出門,心裏反倒有些不是滋味。
  他的腿是因著她才摔斷的,雖說好些了,但近些天也沒吃上幾口好飯。
  好歹也是個皇子,如今落魄到成日吃些不倫不類的東西,抱怨兩句也是難免的。
  她坐在桌前歎了口氣,還是決定將人先找回來再說。
  不承想,剛推開門,便看到他長身玉立的身影。
  “三娘,我家娘子的手被開水燙了做不得飯,您家可還有剩的,我們略吃一口便好。”
  他站在兩家相隔的木欄邊上,略有些歉意的說。
  巫三娘本來在自家院中收拾雜物,一聽那話當場就笑開了。
  “蘇相公這是說哪裏話,咱家旁的沒有,偏是菜多,你略等一等,我這就進屋給你拿去。”
  “那便多謝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麵頰還有些微曬,即便離得不是很近,沈衡依舊能感覺到他說出那句話時些許的不自在。
  他應該是,第一次開口求人吧。
  竟然是為了兩人都能吃上一頓飽飯。
  蘇月錦拎著食盒回來的時候,沈衡一直靠在門邊傻傻的看著他,一雙杏眼整個眼圈都是紅的,兔子一般。
  他並沒有催促她進去,而是隨性拉著她一同坐在了門前的小凳上。
  “三娘家的飯挺香的。”
  她重重點頭。
  “比你做的好吃。”
  她繼續點頭,心裏卻因著方才的計較而自責。
  “等下將你的手用開水燙一燙,我們就可以多蹭幾天了。”
  她怔愣,瞠目結舌的看向他,挺缺心眼的樣子。
  蘇月錦卻是笑了,伸出手指輕掛了下她的鼻子:“怎地這樣傻氣。”
  暮色裏,那張清俊的容顏依舊精致的不沾煙火,眼底的寵溺卻又那樣真實。指尖滑過的痕跡微涼,亦如兩人初見時的清冷,卻不知怎的,讓沈衡曬紅了臉龐。 
 

第十九章打秋風

  慶元朝曆來都有“打秋風”的民俗,每逢夏去秋來,立秋當日,必然要有這一項活動。
  這個習俗,最開始是由聖祖武成帝興起的。
  那時的慶元並不如現在一般豐足,相反的,因著幾場旱災,田地裏幾乎顆粒無收,讓那一年的農戶過的異常艱難。
  這位看似溫吞,實則甚有手腕的帝王在看見百姓無米下鍋時,直接拍案搬下一道詔書。
  特批在立秋當日,所有百姓都可以帶著妻兒老小去官宦人家中打秋風,且必須保證吃飽。
  傻子都看的出來,武成帝這是自己國庫裏沒銀子,四下裏往自己人腦袋上打算盤呢。但您甭管這算盤怎麽扒拉,總之此舉安定了民心,讓他建國之初就得到了諸多百姓的擁戴。
  由此可見,慶元皇朝的皇子皇孫們,從他們祖宗這一輩的小六九就算得門清。
  而打秋風的習俗也因著這個典故而一直延續了下來。
  時至今日,慶元百姓都相對富足,除卻一些實在吃不上飯的,已經鮮少有到官宦人家占這份便宜了。隻是習慣了這份熱鬧,每逢立秋,都會在這一日將自己做的飯菜拿去給鄰裏之間共享,坊間戲言謂之:互打秋風,以喻彼此越加富足之意。
  博古村雖偏居一隅,卻照舊將這當成了一宗大事,家家戶戶都在這一日早早升起了炊煙,大清早就開始忙碌,為的就是跟四鄰互相湊個趣子。
  但有句老話怎麽說來著,不論逢年過節,總有那麽幾家歡喜幾家愁的人家,過去人家愁的是沒米下鍋,現在人家愁的卻是,怎麽下鍋。
  “阿衡,有的時候天賦這種事真的沒必要太過勉強。”蘇小王爺斜靠在自家的灶台前閑閑的說。
  都已經整整兩個時辰了,除卻那盤子裏焦黑的一團,他可是什麽能吃的都沒看到。
  “君子遠庖廚,您還是去屋裏吧。”沈衡手持一把大鏟,看樣子還打算再炒一鍋。
  她就不相信了,以她的悟性,就連一盤像樣的東西都炒不出來?
  蘇月錦抬起袖袍撥了撥隔在兩人之間的黑煙。
  “屋裏,也沒法呆了,我去院子裏略坐坐吧。”
  這所木屋本就不大,廚房同裏間隻隔著一扇木門,走到哪都能聞到一股子奇異的爛菜葉味。
  沈衡聞言,剛揚起的士氣又減弱了一半“等下就到晌午了,要是有人來咱們這兒吃飯,可怎麽招待人家啊。”
  在沒來博古村之前,她真的沒覺得不會做飯是這麽相形見絀的事情。相反的,在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官家小姐之中,這項‘技藝’算是唯一能與之“同流合汙”的共通之處了。
  但現下看來,卻成了她最難以啟齒的“痛處”。
  蘇小王爺看著她那副沒出息的樣子,倒是站在旁邊瞧了一會。
  “這事其實也沒那麽難。”他說完,對著她招了招手。
  “你跟我進來。”
  晌午的博古村格外熱鬧,點心果品,熱菜小炒,四溢的香味伴隨著鄉親們熱情的人潮顯得異常有人氣。
  沈衡坐在人群中,低頭瞅著手上圓圓的兩個“包子”實在忍不住要腹誹一下蘇千歲的手藝。
  就算她要偽裝成被開水燙了手,也沒必要包的跟斷了手指一般吧。
  “有時候麵子和裏子總要丟一個的,做人不能太貪心。”
  這是蘇小爺包完,認真看著自己的成果所下的結論。但是介於他平日的種種惡習,沈衡更願意相信這是他閑極無聊的另一種樂趣。
  “蘇家娘子,嚐嚐我今日做的醬汁排骨。”巫三娘熱情的走上近前,一麵挑著最嫩的小排夾到她碗裏一麵道:“天可憐見這女娃娃,大熱天的連遭了兩次這樣的罪了,下次燒水的時候可要注意著些。可看過大夫了?”
  “看,看過了。沒什麽大礙的,用草藥包上幾天便好了,隻是這些天難免又要讓三娘多帶口飯食了,實在過意不去。”她這般說著,整張臉都是通紅。
  這一次的“燙傷”距離她上次,隻隔了短短兩天,真不帶這麽蹭吃蹭喝的。
  “這話可是跟我外道呢。你同蘇相公剛來,許多事情肯定都不習慣。大家比鄰而居,原該多照顧應著些的,莫說是這幾頓飯,就是今後頓頓都在我家吃,那也是拱手相迎的。”
  聽著巫家嫂子的話,沈衡越發覺得自己的小人行徑十分可恥,搓著“肥碩的手掌”回笑。
  一抬眼間,卻正看見她今日著在身上的那件藍底團花的緞麵長裙。
  “三嫂子這衣服,當真是好看,怎麽平日沒見你穿過呢。”
  巫三娘沒看出沈衡眼底的詫異,略有些不好意思的說:“一大把年紀了,什麽好看不好看的,不過就是瞧著今日熱鬧,瞎穿的。”
  她說著,倒是上下瞧了沈衡一眼,見她穿的還是那日被救之後自己給的粗布料子,不由拍了下手板。
  “倒是我疏忽了,姑娘身上的這件早該換了。咱們村裏的人沒見過什麽世麵,穿的衣服也都不講究,東麵住的馮姑娘卻是個有見識的,壓箱底的衣服應該還有兩件,不如晚些時候娘子問她去要兩身。”
  “東麵的馮姑娘?”沈衡看向巫三娘“可是跟兄長同住的那位小姐?”
  “正是她。她這個人啊,性子雖說有些怪,隻是順著她的脾氣哄,倒也算是滿和氣的人。我和西頭住的德旺家媳婦的衣服,就都是她送的。”巫三娘說完,似是想到什麽,突然就住了嘴:“當然娘子若是實在不喜這人,不穿她的是了。左右你生的俏,穿什麽都是好看的。”
  她這般說著,複又客套了幾句,便趕緊去招呼旁的客人了,生怕沈衡著惱似的。
  沈衡瞧著她走遠,心裏倒是覺得有幾分好笑。
  她說的這人,她自打來這村子便認識了。隻是兩人相處的極為不快,原因是這位馮大姑娘看中了咱們蘇小王爺,在聽說沈衡是他的“妻”之後,更是百般看她不順眼,每逢相遇,總要以白眼視之,間或冷嘲熱諷無數。
  害的沈大小姐多次都想詢問,對方可是劉雅君失散多年的表妹,不然何以舉止做派如此相像。
  村子裏這種料子並不多見,多數人都穿的極為普通,一段時間以來她都在早這些料子的出處。
  卻不想,這東西竟然是那位‘白眼’小姐的,一時之間更覺頭大,反倒不知道該如何去問了。
  “這排骨做的不錯,你不嚐嚐麽?”一旁的蘇月錦轉臉問她,打斷了她的愁緒。
  因著離的很近,連帶他身上的那抹淡香都聞的清晰。
  沈衡聞言點了點頭,也確實覺得有些餓了。隻是剛想那筷子來夾,卻發現整個手掌都被包的圓乎乎的,根本抓不起東西。
  肚子餓沒得吃,跟有的吃沒法吃完全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概念。
  眼巴巴的看著麵前的東西,吞了一大口口水:“您不會是在包的時候,就想著吃飯時怎麽看我笑話的吧?”
  蘇月錦睜著一雙清潤的眸子看她:“你覺得我是這樣的人嗎?”
  你當然是!!!
  沈衡默默將頭轉過去,盡量不去看麵前的吃食。但那香味就好似長了腿般,一個勁地往她鼻子裏鑽。
  分不出指節的手,又連續嚐試了幾次,都以筷子滑落而告終。
  “張嘴。”
  麵前突然出現一塊香嫩的小排。
  沈衡有些怔愣的看著對麵那個秋風霽月般的男子。
  “不吃麽?”蘇月錦見她不動,不由伸著筷子又朝她嘴邊送了送。    
 

第二十章沈姑娘的姿色

  沈衡平日雖不太在意男女大防,但總歸是個待字閨中的姑娘家,微紅著臉推拒道:“不,不用了,等下帶回去些吃也是一樣的。”
  “宴席不是要吃的很晚?”他麵上倒是一派泰然,沒有半點扭捏。
  沈衡拿眼瞧著那塊外焦裏嫩的小排抿了抿嘴:“無妨,我再等等,也不是很餓。”
  話剛落,便看到巫三娘端著酒壺倒酒來了。眼見著這“小兩口”的樣子,不由笑開。
  “蘇家娘子這是害羞什麽呢,都是一家人,既然手上有傷不方便,當家的喂兩口東西有什麽害臊的。”
  三娘的嗓門本來就高,這一嗓子下去,本來吃酒的幾個村民不覺都落了筷子看過來。
  “咱們村上的人沒那麽多講究,我家婆娘不舒坦的時候我也這麽喂過,小娘子不必不好意思。”
  “就是,不過就是喂口飯,大家鄉裏鄉親的,哪能笑話你。”
  其中巫善遠家的媳婦更是站起來咋呼道:“莫不是要我們轉過去娘子才肯吃?”
  一句話,說的大家夥都笑了。
  沈衡“嬌羞”的一側臉,真的很想回一句:鄉親們,老娘真的不是矯情的人那。
  但經這麽一鬧騰,再端下去倒是真有些造作了。
  蘇小千歲單手支在下巴上,挺正色的道:“阿衡,我的手酸了。”
  言下之意就是,你要是不吃,我就不伺候了。
  “吃。”沈衡內心流著寬麵條淚,張嘴就咬了滿嘴的鮮香。
  蘇月錦眼底閃過一絲笑意,又夾了一片脆嫩的蓮藕給她。
  要說矜持這個東西,有的時候就像是天邊的浮雲,反正都被風吹走了,誰知道什麽時候才能飄回來。
  沈大小姐吃的胃口大開,不時還伸著白花花的包子手指揮:“我想吃那盤櫻桃肉。”
  他今日倒是格外好說話,麵前的幾盤菜,大部分都進了沈衡的肚子,自己隻是極偶爾的挑幾塊來吃。
  “你也吃些。”肚子填飽了大半,沈小姐飄遠的矜持終於記得回來了,頗有幾分羞澀的說。
  不過話說起來,這位經常被伺候的主子爺喂起飯來倒是甚為嫻熟,莫不是聖上生病的時候也這麽伺候過?
  像是回答她的疑問,他飲了一口杯子裏的桃花釀之後頗為讚賞的說。
  “你比白聖暄好喂多了,不挑食。”
  沈衡愣住,虛心請教道“不知這位,是朝中哪位尊駕?”
  聽名諱,不是皇家的姓氏。但能經了千歲手的人,想來身份必不會太低。
  他似乎奇怪她突然用了“尊駕”這個詞,十分怪異的看了她一眼“白聖暄是我娘養的紅眼雪貂,平日除了鬆肉,從不吃鮮蔬的。”就連他喂,也頗費些周折。
  沈衡整個人都僵硬了,合著蘇月錦方才,一直抱著一種喂養寵物的心態在喂自己呢。
  但是,一隻寵物,能不能別起這麽有名有姓的名字?!!它知道是在叫它嗎?
  令她想不到的是,這位白聖暄不光知道這名字是它的,還很會差別對待。
  比如剛見麵的人要喚它白大人,半熟不熟的要叫白小主,熟了之後才能叫它聖暄,或者喧喧。
  沈衡第一次被它鄙視,也是因為在初見時的那一聲:“阿白。”
  惱的小家夥直接翻臉,差點撲上來咬死她。
  這自然是後話了。
  宴席散了的時候,都已經是月上中天了,兩人慢悠悠的踱步回去,倒是都沒急著進屋,而是搬了桌椅坐在簷下看起了星星。
  不知道是不是這裏遠離塵囂,讓這座山村連同黑夜都帶了一份別處沒有的靜怡幹淨。
  若是可以,一輩子居住在這樣的小山村也沒什麽不好。
  她看著遠處淡淡的月光地,輕聲道:“三娘說,身上穿的料子是馮思珍送的,我想著,明日去問問。隻是她一直不甚喜我,若是回來的時候被揍了,看大夫的銀子便從我欠你的錢裏扣吧。”
  早晚都是要離開的,她爹一直找不到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經買了塊長生牌位給供到祖宗祠堂裏去了。
  他聞言看了她一眼,甚不解“她做什麽要打你?”
  沈衡差一點脫口而出,還不是因為你這禍水。話到嘴邊又沒那個膽子,隻得委婉的回了句:“馮姑娘,一直欣賞你。所以她總是看我不慣,倒是她哥哥的為人倒是還算不錯,每逢遇上,多少都會打上一聲招呼。”
  她這般說著,卻是猛然悟了。
  她未見得非要去討好馮思珍,這事完全可以去問馮家那位大哥啊。
  兩人是親兄妹,自然都是打一處來的,馮思珍知道的事情,她哥哥必然也是知道的。
  “要不我犧牲一下姿色,跟她哥套套近乎吧。”她眉飛色舞的說,仔細看上去還頗有幾分得意。
  蘇千歲本來在神遊太虛,良久方回道。
  “你方才說,什麽色?”
  “姿-色!!”她雖自問沒有什麽才華,但長相還算是說的過去的。
  奈何對方眼底的不信任委實打擊了她樂觀的心態,微垂著腦袋道。
  “其實,我也沒那麽糟糕。”
  他將頭歪在自己的臂彎上,挺認真的說:“抬起頭我瞧瞧。”
  沈大小姐已經懶得與之計較他這偶爾登徒子的惡習了。
  破罐子破摔的呲牙,回給他一個張牙舞爪的笑容:“我本來就不醜。”
  換來他輕聲的悶笑:“恩,不醜。”
  那一聲輕哼略帶了些沙啞,若有似無的慵懶,聽在沈衡耳朵裏,更有些戲謔的味道。
  長成他那樣,哪裏還看得出更好看的。
  沈衡自我安慰的通透了,轉臉去拆手上的白布。捂了整整一個下午,估計再悶下去都該長出蘑菇來了。
  “要不要我幫忙?”
  他略往近前湊了湊,滿大方的開口。
  沈衡本想說,那你便幫麽。
  剛一抬頭便對上那雙如水般清澈的眸子。
  他今日飲了些酒,呼吸之間還伴著淡淡的酒香。
  她不自覺退後了一點:“我,我自己可以。”生怕他聽到自己驟然加快的心跳。
  蘇月錦卻恍若未聞,直接伸過手來幫她解。
  兩人坐的很近,近到他被風挑起的發絲都同她的纏到了一處。
  沈衡看向那兩縷糾纏在一起的青絲,低聲呢喃:“你的頭發,保養的真好。”
  若是不破壞一下氣氛,她真的覺得自己要被眼前的男□□惑了。
  蘇月錦聞言撫了撫她的長發,溫潤道:“比起你的,確實要好上許多。
  半斤對上八兩,鋪墊的曖昧一掃而光,還能將氣氛破壞的再徹底些嗎?!
  次日清晨,沈衡起了個大早,雖沒花枝招展的出門,倒確實在家中好生捯飭了一下。
  淡眉輕掃,雲髻微挽,鬢間還特意攢了幾隻點翠的步搖,自認為還是不錯的。
  蘇小千歲一直坐在一旁看著,直到她出門的時候才慢悠悠的來了句。
  “阿衡,你這算是去偷情嗎?”
  他說的極其自然,眼神還頗有幾分幽怨,沈衡卻險些跌倒在自家門口,僵硬的看著他道:“偷,偷情有白天去的嗎?”
  話剛說完,便覺出不對了。
  她一個未嫁的姑娘,就算同男子相會也不算。。。這不是變相承認自己同蘇月錦是夫妻了嗎?
  她麵上一片酡紅,蘇小王爺卻是極為受用,心情甚好的擺手:“回來的時候記得去三娘家拿飯。”
  沈衡點頭,幾乎下意識的落荒而逃。
 

第二十一章妻不如妾

  馮思珍家住在博古村最東麵的一處臨水的院子裏,那邊的住戶雖說也多,但沈衡一眼望去便能找到她家的宅子。
  因為在這一排樸素的民居裏,隻有她們家的院牆是爬滿了藤花的,顏色大紅,配上那脆生生的綠葉,真正應了大俗既是大雅的名句。
  沿著木質的柵欄走進院內,還沒來得及進門,便聽到了屋裏的爭吵。
  “你去不去?反正我就你這麽一個哥哥,憋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這麽久,好不容易遇上一個我中意的,難不成真讓我孤獨終老嗎?”
  現下這個時候,正是村民下田務農的當口,馮家大哥的腿腳不好,沈衡本以為這個時候隻他一人在家,不成想馮思珍也在,反倒不好現下進去了。
  “你倒是說話啊,到底去還是不去?”
  馮喻淩歎息一聲“怎麽去?人家蘇公子都已經是有家室的人了,你何苦還想那不著邊際的東西。如今困在這村上也是沒奈何的事,哥哥雖無能,不能帶你離開這裏,但是也不能由著你給人做妾啊。”
  他說的坦誠,馮思珍卻不以為然,怒氣衝衝的道:“什麽妾不妾的,隻要能跟蘇公子在一起,我死也甘心了。況且那沈衡,一臉衰夫敗子之相,哪裏配的上那樣神仙一般的人物。”
  沈大小姐本不欲做這聽人壁角之事,抬腳準備走人的。隻是乍聞對方對自己如此中肯的評價,不由拿起腰間的銅鏡照了照。
  分明天庭飽滿,地格方圓,實在看不出到底衰在了何處。
  難得馮家大哥卻在這時說了句公道話:“沈小姐雖長相不及蘇公子,人卻是很和善的。你這般背後說人是非,哪裏是大家小姐該有的做派。”
  “什麽和善不和善的,那都是表麵上的東西。蘇公子若真歡喜她,怎的兩人到現在還無所出。他日我嫁過去,誕下個一男半女的,以後正室的位置還指不定誰坐呢。”馮思珍說著,伸手扯著他的衣袖就往門外拖。
  “你幫我去問蘇公子的意思,沒準這事就成了。”
  男人嘛,喜新厭舊本就是常事,她就不相信自己勝不過那沈衡。
  “思珍!你怎地這樣糊塗。昨日打秋的事你又不是沒聽說,蘇娘子的手燙傷了都是她相公親手喂的飯,兩人平日雖深居淺出,但多數時間都是形影不離,可見感情極好。子嗣隻是早晚的事情,你硬要橫亙其中又是何必?”
  “你懂什麽,都說妻不如妾,他現在歡喜她,時間長了總是要厭煩的。我比沈衡年輕,等到她人老珠黃的時候,還怕蘇公子不歡喜我嗎?”
  沈衡拿腳扒拉著地上的土堆,覺得馮小姐對‘妾侍’這個詞匯的了解實在通透,委實讓她這等“正室”,望塵莫及。
  這般琢磨著,腳下便慢了一步,馮思珍拉著她大哥大步流星的衝出來時,正同站在院中的她四目相對。
  這下,尷尬了。
  沈大小姐下意識的抬眼看天,西子捧心狀的感歎:“今兒這雲,格外無暇啊。”說著,已經邁著小碎步朝旁邊溜達了。
  依照她個人的拙見,馮思珍的這番衷腸,都是對著自家兄長述的,那是關起門來的私房話。如今冷不防讓她看見當事人的“家眷”在此,必然會不好意思。
  於是果斷善解人意的決定走人。
  隻是她倒願意裝傻了,不代表別人樂意當這茶壺裏的餃子。
  馮思珍看到沈衡之後,非但沒有收斂,反而頤指氣使的出聲:“姓沈的,你給我站住。”
  聽慣了眾人對她蘇家娘子的稱呼,突然被提起沈這個姓氏,多少讓沈衡覺得很是寬心。
  端莊無比的微笑:“馮小姐喚我何事?”
  “喚你能有何事?。”她叉腰冷哼“你也無需同我裝傻,方才那話你必然聽了個全,我也不怕你知曉。明白告訴你,我就是要嫁給蘇公子,就算你不同意,也是這個話。”
  當著好氣魄啊。
  沈衡從善如流的點頭:“確然,隻是這是你的事,實在不用預先知會給我聽的。”
  她的本意是,每個人都有追逐愛情的權利,至於追的著追不著,真不是她一句話兩句話便能改變的。
  然而這極平淡的話,卻被馮思珍當成了“正室”的一種挑釁,當下氣惱道。
  “我知會你?需要嗎?你算是哪根蔥,你沒發現蘇相公看我的眼神向來比旁人多幾分關注嗎,可見對我並非是無意的。”
  那是因為你每次見到他都死命眨眼,讓他以為你是個患了眼疾的。
  沈衡搖了搖頭,實在不願同她一般見識,滿誠懇的說。
  “這是他的事,若馮小姐有這份自信,大可去找他說說。”
  今日這事恐怕是問不上了,她略擺手,直接轉身想要離去,卻被對方攔住了去路。
  “沈大姐比我大了少說也有三歲吧,現在看著皮相倒好,隻怕到時候依舊熬不過歲月如梭,莫不如做個順水推舟的人情,讓我同蘇公子成了事。等他日後嫌了你,我也能幫你說上幾句好話。”
  沈衡看著對麵花枝招展的馮思珍,確實是個俏生生的小姑娘,銀盤臉,櫻桃口,嫩的跟出淤泥而不染的小蓮花似的,確實年輕。隻是這刁蠻任性的嘴臉,著實汙了這麵相了。
  “馮小姐若是想吵架鬥狠,隻怕是找錯人了。”
  她自問不是壞脾氣的人,旁人敬她一尺,她便還人一丈,但你欺負到我頭上。
  不行。
  “怎麽著?你還來脾氣了不成?”
  馮思珍是聽說她會兩下武,但一則從未見過,二則為數不多的幾次碰麵沈衡都表現得極為溫善,膽子也就大了起來。
  “思珍,你這是做什麽,快些讓開讓蘇娘子過去。”
  一旁的馮喻淩實在看不下去了,拖著一條病腿艱難的挪過來拉她,被她伸手拂開。
  “什麽做什麽,大家既然話都攤開了,自然要說明白。你當她今日是來做什麽的,無緣無故能繞到這裏?必然是因為蘇公子對我態度有變,她擔心了,特意跑來示威的。”
  馮喻淩眼見著她又要上前,隻得死死抱住她的胳膊“你別鬧了行嗎,快跟我回去。”
  馮思珍見狀,猛的推了他一把:“死瘸子,你這會子倒是心疼這小媳婦了還是怎麽著,幫著外人甩我的臉子,莫不是你兩之間有什麽貓膩不成?”
  她倒是越發來了脾氣,掙脫不開便要往他的病腿上踩。腳下還沒落步,便猛然被一股外力扯倒在地。
  “你鬧夠了沒有,家教都吃到狗肚子裏去了嗎?”
  沈衡冷冷的看她。
  村裏的人都知道,馮喻淩的腿疾是因著馮思珍用錯了藥材才落下的毛病。他未曾埋怨過她,她倒有這個良心拿親哥哥的痛處說事。
  馮思珍沒想到沈衡真敢動手,反應過來之後當場就要衝上來撒潑。
  卻在瞄到不遠處歸來的鄉民時,生生停了下來,轉臉哭道:“快來幫幫忙啊,蘇家娘子打人了。”
  沈衡沒想到前一刻還在裝橫的大爺,轉臉就裝起了孫子,一時也有些反應不過來。
  巫家三嫂跟她們最相熟,第一個衝到近前,急道:“這是怎麽了?”
  沈衡還未待張口,便見到馮思珍哭喊道:“三娘,蘇娘子打我。”

第二十二章被護住的“孫子們”

  馮思珍幹脆賴在地上不起來了,可憐兮兮的來拉巫家的。
  “方才蘇娘子過來,非說我勾引了蘇相公,抬手就打,半點不由人解釋。你們也是見識過她的身手的,我哪裏經的住她的手,我哥哥急著從屋裏出來幫忙,結果也被她推到了,三娘救我啊。”
  後麵跟來的人,也陸陸續續走了過來,眼見著小姑娘哭的聲嘶力竭的,不由對沈衡道:“蘇家娘子這是做什麽,都是鄉裏鄉親的,何苦傷了和氣,再怎麽樣,也不該出手傷人啊。”
  蘇月錦昏迷的時候,山邊丈高的藥材都是她腳踏青葉親手踩下來的,不少人都知道她有一手好本事。
  再加上馮思珍對蘇相公有意的事情,眾人都心照不宣。推己及人,哪個當家的媳婦能願意自己的相公隔三差五的讓人惦記,因此都當了真。
  一麵安撫被‘欺負’了的馮思珍,一麵七嘴八舌的說:“蘇娘子這事做的著實過了,看你也是識文斷字的,怎的跟個小姑娘一般見識?”
  “是啊,思珍雖說任性了些,但本質還是不錯的,有什麽事,大家坐下來談,何必鬧到這步田地。”
  沈衡生平第一次嚐到了百口莫辯的滋味,當下也不知該說些什麽,馮思珍收獲了諸多憐憫之後,更是有了主心骨一般。
  私下裏一合計,突然爬起來朝就近的水塘衝了過去,嘴裏喊著:“這事鬧的眾人皆知的,即便沒有的事也變成了真的了,這讓我今後還如何嫁人,我不如死了算了。”
  眾人沒想到她性子這般“烈性”,紛紛上前安撫。
  沈衡冷眼瞧著她折騰,根本懶得多看,奈何巫三娘一直推她,苦口婆心的勸:“好歹也是你先動手的,鬧成這樣,你也該上去拉一拉,總不好這麽僵著。”
  有什麽好拉的,那水塘還沒她脖子高呢。
  沈衡深吸一口氣,終究還是走上前去拉住,壓低了聲音說:“戲演的差不多就行了,還待怎樣?”
  馮思珍斜睨她一眼,撲騰的更厲害了。
  一旁的巫旺家的一直看不慣馮思珍的為人,不由轉臉問馮喻淩:“真是蘇娘子先動的手?”
  她跟她接觸過幾次,一直覺得這人是個極和善的,平日裏對誰都是笑臉相迎,怎麽看也不像是個不問青紅皂白便傷人的人。
  沈衡聞言也是一頓,轉臉看向那個站在院子中的男子,她當然希望有人站出來說句公道話。
  馮喻淩的視線,在自己妹妹和沈衡之間徘徊了一下,麵上閃過一瞬間的掙紮,最終還是歎息一聲。
  “誠如諸位所見,確實是蘇家娘子先動的手,隻是馮某並不怪她,隻恨自己沒將妹妹管教好。”
  一席話,說的冠冕堂皇,義正嚴詞。大氣之餘,連帶老馮家的裏子麵子都找補回來了。
  沈衡抿了抿唇角。
  誠然,每一個親哥都是護犢子的。他們張開親爹一般寬闊的肩膀,穩穩將“孫子們”護在羽翼之下,卻從來沒想過,這樣的姑息是不是真的對她們是好的。
  麵對這樣可憐又可悲的人,她隻想說四個字,去你娘的。
  她方才竟然幫他出頭,真的是不知所謂。
  馮喻淩的話,就像是一劑定心丸,讓站在水邊撲騰的馮思珍越發來了氣勢,高聲嚷嚷道:“天地良心啊,我馮思珍雖說對蘇公子有意,但一直都將這份念想默默藏在心中。如今被這悍婦這般生拉硬拽的拿出來說事,讓我如何自處?又有哪家的男子再敢要我,我還是死了算了。”
  這由頭找的真好,竟然是想趁這個機會直接嫁了。
  沈衡麵上反倒平靜了,緩緩湊近她身前輕聲細語道:“你的意思,我明白。隻是馮小姐既然喚我一聲大姐,那長輩少不得要教你一個乖。白日做夢這種事,確實挺讓人心花怒放的,隻是現實的土壤太過稀鬆,恐怕來不急開,便敗了。”
  馮思珍瞪她“你什麽意思?”
  “沒意思。”她微笑”就是天熱,讓你下去清醒清醒。”
  話畢,手腕翻轉,直接將她推到河裏去了。
  做好人,她不嫻熟。做惡人,順手拈來。真當她是好欺負的?
  在場的村民都沒想到沈衡居然會在眾目睽睽之下將馮思珍推到河裏,反應過來之後趕忙衝過去救。
  一時之間,哭喊聲,吵嚷聲,比之市集還要有過之而無比及。
  正鬧騰之間,也不知道哪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竟然將博古村的村長給請過來了。
  這位除了眼珠子靈便,其他地方都有點毛病的老頭在這裏一直威信極高,一把沉木拐杖啪的在地上一敲,眾人都沒了聲息。
  他看著沈衡,一字一頓的說:“蘇家娘子打人在先,意圖傷人性命在後,將她送到宗祠思過。”
  他說這話的時候,一口濃痰就卡在嗓子眼,不上不下的,聽的沈衡一陣憋悶。
  然而這話裏麵的威信,卻比縣太爺的還要好用三分。剛落下,便有人上前將她帶走了。
  沈大小姐犯錯的時候,連自家的祖宗祠堂都沒跪過,倒是頭一次被送到了別人家的宗祠裏。
  雖說沒讓她跪著,但四周連個椅子也無,實在跟關禁閉沒什麽區別。
  黑乎乎的小屋,房屋破舊的有些年頭了,對著一大堆自己不認識的祖宗牌位,她也著實不知怎麽跟它們打招呼。
  老頭將她扔到裏麵之後,就顫顫巍巍的回去了。走路仍舊一搖一擺的,讓她頗覺愧疚,生怕他就這麽在半路斷了氣。
  今日這事,確實挺憋屈的。若她執意不進來,外頭的那些人也是沒奈何的。隻是她同蘇月錦落難至此,全靠這些鄉親們幫襯著,同他們動手,她覺得對不住自己的良心。
  月上中天的時候,門被推開了,陣陣飯香襲來。
  沈衡捂了捂有些發疼的眼睛,本以為會看見那張精致的臉,然而進來的,卻不是蘇月錦。
  “三娘?”她看著她,略有些發證,傻乎乎的樣子。
  巫三娘跟她比鄰而居多時,雖不認同她今日的做法,但還是向著她更多些的。一麵歎息,一麵將食盒裏的飯菜拿出來。
  “可是餓了?”
  沈衡眼眶微紅,卻不是因著委屈,而是三娘看她的眼神,是真的在心疼。
  餓了一整天的肚子,有人關心,總是覺得心底溫熱的。
  有些不好意思的搓了搓衣角,含笑道:“您不說倒不覺得,當真有些餓了。”
  “咱們博古村,是有些旁的地方沒有的規矩,村長對你嚴厲一些,你也莫要怪他。咱們村上能這麽和諧共處的,也多虧他一直維持著,左右就是讓你在這呆上三天,不當事的。”
  沈衡嚼著嘴裏的飯,倒是沒再多做解釋,隻是默默點了點頭。
  三娘走後,屋內又歸於了平靜,她抬眼瞅著外頭的月光地眨眼,也不知心裏在落寞些什麽。
  這一夜,她沒有睡,別扭的在牆角抓了一晚上的蛐蛐。
  一連幾餐,都是三娘來送的,沈衡用筷子夾著盒裏的脆筍,還是忍不住問了句:“我們家那位,在忙嗎?”

第二十三章我就是客氣一下

  她其實想說的是,蘇月錦莫不是死了?好歹也是患難與共的小夥伴,事情鬧的這樣大,於情於理也該來慰問一下的吧。
  她覺得,自己心裏不舒服的原因就是出在這裏。一根繩上的螞蚱,一個瘸腿了,另一個還知道照顧呢。她被關起來了,他竟然連飯都懶得送。
  似乎早料到她會有次一問,三娘臉上顯出幾分尷尬,支支吾吾的說:“蘇相公,忙倒是不忙,隻是他腿傷尚未恢複,走不得遠路,便拜托我來了。”
  宗祠離她住的地方,隻隔著一戶房舍的距離,這搪塞的借口,未免太牽強了些。
  她笑笑,挺乖覺的點頭:“那倒是了,他的腿,一直都沒恢複好的。”
  沈衡不追問,反倒讓巫三娘替她鳴了幾分不平。
  再加上她本就不是個能藏的住事的,不覺就開口道:“蘇娘子還是想開些吧,有些事情,也不是咱們女人能左右的了的。男人嘛,不就這麽回事。”
  沈衡沒想明白這話裏的意思,不由奇道:“三娘向來爽直,怎地今日說話這般吞吞吐吐的,到底是出了什麽事?”
  “還能有什麽?”巫三娘看著她那傻乎乎的樣子,不覺歎了口氣。
  “馮思珍在你被關了之後,直接拉著她哥去找了蘇相公,哭著喊著要他納她為妾,鬧的動靜滿大的。
  我當時還想著,你同蘇公子鶼鰈情深,他必然是不會應允的,便沒當做一回事。
  隻是這兩天,他囑咐我給你送飯,自己反倒跟她日夜廝混在一處。昨日晚上我還看見你那屋裏亮著燈,兩人也不知聊了些什麽,反正馮大姑娘出來的時候眉眼都是笑的,可見是事成了。
  要我說,你也莫要生氣,蘇公子長得俊俏,鬧出這檔子事,多半也是順水推舟,再怎麽論,你也是正室,她進門總歸要尊你一聲主母的。”
  巫三娘倒豆子似的說了個齊整,話落了半晌也沒聽到沈衡接話,正準備抬頭,聽到一聲瓷碗碎裂的輕響。
  沈衡看著地上碎了一地的瓷渣子,十分溫婉的道。
  “原是這樣啊,甚好,甚好。”
  男子納妾,說到底都是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博古村遠離塵世,但村內有妾侍的人家也著實不少。
  同位女人,巫三娘覺得她是能體會到沈衡那種憋屈的,畢竟她是因著這事才來思過的,就算要抬一個進門,也實在不該選在這個時候。
  這般想著,送飯時難免比平日更盡了一份心力,正餐之餘還會多做些小點心來。
  害得沈衡每次瞧著她,都覺得自己該做出點深閨怨婦,委婉哀怨的神情,不然都不太好意思吃那糕了。
  其實她心裏,也並非就是舒坦。隻不過同巫三娘想的,又是兩回事。
  從馮家兄妹的對話中不難看出,這兩人確實不是博古村的人,且誤入其中的方式一定就是在這村內的某一處角落裏。
  她上次未來得及“賣弄姿色”就被關進了宗祠,蘇月錦自然要想辦法接著找。
  馮思珍主動上門,本就是正中下懷,再加上她對蘇千歲的那點小心思,套起話來,肯定比她更容易些。
  她是明白他的意思的。
  隻是一想到那個刁鑽嬌蠻的女人一臉得色的坐在蘇月錦身邊的畫麵就讓她覺得渾身不自在。
  要是換一個人,可能就不會這樣了。
  她就是太討厭馮思珍了。
  沈大小姐琢磨的通透了,心裏卻並沒有多豁然,依舊蹲在角落裏別別扭扭的抓蛐蛐。
  就算哄著那潑婦,也該來看看她吧,不聞不問的,多沒義氣。
  三娘最後一次來送飯的時候,苦口婆心的對她說:“小衡啊,你明日被放出去之後可萬不能再動手了,對你沒好處的。要是再被抓進來,估計就得被關到過年了。”
  村長一直奉行小錯小懲,大錯嚴懲的鐵律。蘇娘子這性子,難保是要吃虧的。
  沈衡不知道三娘為啥非要用‘放出來’,這樣極具爭議性的詞語,但大抵跟她內心的狀態還是滿相近的。
  老老實實的應承:“放出來就聽話了,我不打她。”
  巫三娘走了之後,沈衡在宗祠裏摸黑打了一套拳。她也不知道這種行為的意圖是什麽,總之心底總有個聲音在說。
  馮思珍要是非要進門做了妾侍才肯將那地方說出來,她就揍她丫的。
  黑漆漆的屋內,窗欞上的月光都撒的零零碎碎,她平躺在略顯潮濕的地麵上,亂沒形象的擺成一個‘大’字。
  手腳上下抖動著,想象著自己是一隻吃錯了藥的青蛙。
  誠然她有的時候是會有些人來瘋的,她把這個緣由歸結為,吃飽了撐的。
  蘇小千歲就是在這個時候將門推開的。
  見到她這“慘不忍睹”的“形狀”之後,眸中難得顯出一瞬間的怔愣。微垂著頭仔細端詳了她好一會,確認眼前的“東西”真的是沈衡之後才肯抬腿走進來。
  沈大小姐僵硬了,緩慢的坐起身,盡量以一種自然的方式走都牆角蹲下,然後埋頭做沉思狀。
  內心沸騰的小懊惱卻已經跟丟失的節操抱頭痛哭。
  她方才那個德行,怎麽對的起她爹!!
  好歹也敲個門吧?
  屋內,靜悄悄的,空氣中滿是他身上似蘭似麝的淡香,她知道他就坐在離她不遠的地方。
  用鼻子偷偷嗅了嗅,沒有馮思珍身上熏死人的喇叭花味。複雜的心情稍緩了緩,但又不知道開口說什麽,就這麽背對著身子摳土玩。
  “阿衡。”
  良久,她方聽到他喚她,語調溫潤,似乎又帶了些討好的意思。
  沈衡沒轉身,卻是輕輕“嗯”了一聲。
  其實她想說,你要是同我解釋,便算了,我知道你接觸馮思珍是為了找出口的。
  但又覺得這話說出來,怪矯情的,就止住了。
  可是很快她便發現自己理解錯了,因為對方討好她的原因隻是因為。
  “我想吃掉你那盒點心。”
  沈衡幾乎下意識的轉頭,正看見他用手戳著那盤桂花糕,特沒心沒肺的樣子。
  把她扔在宗祠三天,連最起碼的慰問都沒有,見麵就是想吃她的點心?
  “王爺想吃什麽便吃麽,哪裏用的著征求我的同意。”
  她瞪著一雙杏眼,說的十分客氣,心裏卻是恨不得撲上去咬他一口。
  蘇千歲倒是坦然,從善如流的點頭,竟然當真拿著點心吃了起來。
  吃到最後一顆的時候,他咬了半口,似乎終於想起屋裏還坐著個活物。
  滿“大方”的問她:“你要吃麽?”
  沈衡咬牙切齒的微笑,本來想說:“我不吃,您老人家喜歡吃,便都吃了吧。”
  又實在看不慣某人的囂張,改口道:“我吃。”
  似乎沒想到她這般饑不擇食,蘇小千歲眼裏顯出些許掙紮,挺誠懇的將手收回去:“我就是客套一下。”
  剩下那半顆,也進了他的肚子。
  殺了他可以嗎?可以嗎?!!
  沈衡奔騰的小眼淚幾乎噴薄而出,她再也不要搭理這個人了。
  他卻沒事人似的走上前來拉她。
  “我找到村裏的出口了,你跟我來。”

第二十四章蘇千歲的姿色

  要不是擔心我爹在外麵急的自殺,我肯定不會同他出來的。
  要不是擔心道道在我走了之後沒有旁的宅子肯用她,我也是不會跟他出來的。
  要不是。。。
  沈大小姐內心裏叨逼叨了很多“要不是”,不然她真的很難說服自己不跟他劃清界限。
  就在出門前,他居然堂而皇之的用她的衣角擦手,還一臉將就的表情。
  他到底知不知道“節操”兩個字怎麽寫?
  她腹誹著,已經不記得在他背後翻了多少個白眼了。
  他一直慢悠悠的在前麵走著,冷不防說了句:“阿衡,別學馮思珍那個傻樣,瞧著跟有毛病似的。”
  這人莫不是背後還長了眼睛?
  隻是提到馮思珍,她不覺又翻了個白眼,小聲嘟囔著:“您倒是記名字記得滿熟。”
  她記得他身邊有個端茶遞水的小哥,在他身邊都呆了六年了,每次見麵他都要問一次:“你是新來的吧?叫什麽名字。”
  搞的後來那小侍衛看見他都要說一句:“王爺,奴才叫鳳竹。”
  果然男人隻在子嗣上重男輕女,其他地方都是反著來的。
  “我喜歡看鳳竹哭笑不得的樣子。”
  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麽,蘇月錦突然回了這麽一句。
  那家夥端著茶盞呆頭呆腦的樣子多可愛啊。
  沈衡拜服了。
  搓著衣角慢慢悠悠的道:“你慣會戲耍人的。馮思珍看起來就是傻的,想來這些天你倒是頗得了些趣味。”
  蘇小王爺聞言倒是真想了一會兒,滿中肯的點頭:“是有些意思,她比你還會撒潑。”
  他長住上京,所接觸的女子裏鮮少會遇到這樣的潑婦,確實新鮮。
  沈衡本來心裏就不甚痛快,再加上他語氣裏三分“讚賞”之意,不由鼓著腮幫子道:“奴家怎能同馮大小姐想比,常言道靜若處子,動如脫兔,說的就是這位的做派。沈衡自認,這等本事是萬八千年也學不來的。”
  那東西撒起潑豈止是兔子,比之潑猴都有過之而無比及。
  她說完,悶悶的垂著頭。
  他們本來就不是真正的夫妻,說到埋怨,根本談不上的。就是覺得心裏頭怪怪的,不自在的很。
  前麵的腳步聲停了下來,他看著她,似笑非笑的說:“阿衡,你這算是醋了?”
  沈衡幾乎立時漲紅了臉,一時竟覺得有些語塞。
  “就是同她聊了幾句,這些天,都在忙著找出口的。” 他伸手撫著她的長發,哄小家夥一樣的摩挲。
  宗祠陰冷,確實委屈她了。
  這算是,解釋?
  她將頭稍稍錯開一點,結結巴巴的道:“沒有的事,我就是不喜歡馮思珍的為人而已。”
  似乎有些不高興她的躲閃,蘇小千歲皺著眉又湊近了些。
  眼尾微挑,帶著些許不滿。隻是那雙眉眼生的太好,頗有些似嗔還怨的意思。
  沈衡不得不承認,這等姿色賣弄起來,確然比自己的有看頭。
  隻是眼見著他一點點靠近,心下難免有些慌亂。
  好在他隻是就近拉住她一縷長發,極認真的建議。
  “這頭發,該洗洗才是。”
  都不香了,他是跟她關係好才提醒她的。
  沈大小姐終於大徹大悟。
  握著顫抖的小拳頭料想,自己前世定然是個十惡不赦的混蛋,調戲了大家閨秀的蘇月錦。不然老天爺怎麽會那麽不開眼,今生就派了他來整她。
  馮思珍說的那個地方,是處灌木叢生的樹林,盤根錯節的老樹枯枝同雜草相連,看上去甚是荒涼。
  沈衡在采藥的時候曾經從這處地方走過,隻是當時太過匆忙,又因外麵綠蔭極為密實,所以並未注意。
  此時正值深秋,雖說也是落葉遍地之時,但這裏的葉子,卻幹枯的恍若隆冬。
  她撿起一片樹葉輕撚了一下,剛想對蘇月錦說:“這葉子怎地這樣奇怪。”便覺著鼻間一股香氣襲來。
  那香真的是極淡的,像是供奉在桌案上的香火味道,卻一縱即逝的那樣詭異。
  她下意識的屏息,想用手去捂住口鼻,卻還是遲了一步。
  眼見著麵前的場景變得模糊,枯萎的藤枝卻突然像長了腳一般迅速滋長。
  深埋在土中騰起的樹杆拔的丈高,瘋了一樣朝她席卷而來。
  根本來不及思考。
  她本能的抽出腰間長劍格擋,但那樹枝就好似石頭做的一般,如何也砍不斷。抽在身上的古藤,鑽心一般的疼痛,竟然比之刀劍還要銳利三分。
  她覺得心底異常煩躁,連帶出劍的動作都比往日雜亂了很多。
  四周灰蒙蒙的一片,她找不到蘇月錦的位置,隻得一路躲閃著朝後麵的方向退。
  “向北麵跑。”腦中突然響起一道聲音,她不知道那是誰,但是直覺那是可信的。
  腳下一個急轉,正看到密林北麵的一點光亮。
  是那裏!!
  枯枝,樹藤,整個叢林之中都蔓布著一種古老的腐朽氣味。沈衡從未遇到過這樣的境遇,隻能順著心裏的聲音朝著那道白光疾奔,眼見著就要踩到那亮光裏麵的時候,身子卻突然被一股外力攔腰抱住。
  拚命掙紮間,她聽到蘇月錦輕聲的安撫。
  “阿衡,是我。”
  似蘭似麝的清香那樣熟悉,她焦急著拉著他道:“快跟我走。”再晚,後麵的樹藤便要追上來了。
  他卻沒有動,而是自袖中掏出一根六葉綠草緩緩點燃。這東西是用來醒神的,他身上多少會備著一些。
  混沌的神誌逐漸清明,沈衡怔愣的看著眼前場景,背後哪裏還有什麽粗壯的樹藤,分明跟他們來時一樣,深埋在土下,沒有半點挪動過的跡象。
  身上被樹藤抽過的地方也無半分傷口,甚至連衣料也隻是因著剛才那通疾馳而淩亂了些許。
  再看向那道白光處,整個人不由嚇出了一身冷汗。
  那裏,竟然是一處斷崖!而她的半隻腳,已經踩到了涯邊。要不是蘇月錦及時拉住她,隻怕她就要摔下去了。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她震驚的看向他。莫不是這叢林中有什麽妖物不成?
  “是藤藻。”他輕撫她的脊背,指著不遠處的幾捧落葉:“是很古老的一種香料,即便不在爐中燃燒,一樣會散發香氣。聞到的人會莫名焦躁,進而產生幻覺。藤條指引的地方香味最盛,所以你會不自覺的朝這個方向跑。”
  沈衡看著懸崖邊上大堆的枯葉,葉麵齊整,方方正正的擺放在那裏,顯然是有人故意放置在那的!
  如果推論不錯,懸崖的另一頭,一定就是出口。
  可是“你方才不是也聞了?”
  為什麽隻有她一人產生了幻覺?
  他順手摘下幾片葉子撚了撚“我不怕這個,大約是幼時在敏貴妃那聞的多了。”
  不光是這些香料,連帶一些帶毒的草種隻要吃的不多,都是沒事的。
  他說的很隨意,沈衡聽後卻半晌未及回神。
  他說的件事情,當年幾乎驚動了整個慶元朝。
  皇後娘娘身子不好,生下蘇王爺之後便幾度纏綿病榻。聖上憐惜娘娘,親自帶著她去奉蕪山拜訪神醫。
  隻是蘇月錦當時剛滿周歲,實在不便上路,便將他交給了娘娘本家的姐妹魏敏照顧。
  敏妃擅香,性子一直都溫溫潤潤的,哪承想會為了保住自己兒子的地位而對一個孩子下手。殿中的熏香都是動了手腳的,等到被人發現的時候,蘇月錦已經奄奄一息了,雖說撿回了一條性命,但身子底子卻大不如前。
  他的內息一直若有似無,又無法運行輕功的症結就是出在這裏。
  後宮紛亂,天家的孩子,生來就是不易的。

第二十五章手足無措的擁抱

  “你且等等,我飛過去將吊橋用繩結綁好。”
  每個人生來的路就是不同的,她不會什麽悲天憫人,隻走好眼前的路便好了。
  兩崖之間的間距不大,懸崖的另一頭還掛著破舊的吊橋。隻是接口處的地方被斧頭砍斷了,想來必定是馮家兄妹誤入之後讓博古村的人有了戒備,因此直接斷了這竹橋。
  蘇月錦抬頭看了一會兒,十分坦然道。
  “不用那麽麻煩,你直接抱著我飛過去。”
  您已經將節操置之度外,能不能別將男女大防也看的那般淡然?
  她麵上僵了僵,妄圖喚醒他為數不多的自覺。
  “您就沒看出來,其實我是個女的嗎?”
  蘇小千歲挺認真的看著她:“阿衡,這個光用看的,很難分辨出來的。”
  這個登徒子!!
  不用看的還能用什麽?
  她不知道的是,在日後的某一天,她終於明白了這句話真的不是調戲的意思,而是。。。
  後續暫且不表。
  總之。
  看不慣你,又弄不死你,這句話本子上的經典名言就是她現在內心最真實的寫照。
  深吸一口氣,她道:“我的輕功雖然還說的過去,但到底沒這樣試過,還是將吊橋接上吧。”
  她還是擔心會有閃失,那東西雖然看著有些年頭了,中間串聯的卻是鐵索。蘇月錦不會輕功,但飛花踏葉的本事極好,借力踏過去是最萬全的方法。
  然而蘇小千歲卻不甚讚同這個想法,指著她腕間道。
  “你不是有根上吊繩?纏在對麵的古樹上,躍起時手下也好收力。”這才是萬無一失的做法。
  沈衡聽後整張臉都黑透了,到底要讓她強調多少次?
  “那東西叫千色白綾!!”
  自從上次采藥的時候被他看見自己拿它勒死一隻野豬之後,他就一直稱那個為上吊繩。
  完全忘記了,她這種逼不得已的行為到底是因為誰說了一句:“好想吃醬肘子啊。”的結果。
  晃動著手中雪白的綢緞,她一字一頓的道:“它是用十二根金蠶線和三十九根抽絲的纖藤所製,利可封喉,柔可輕舞,不比你宮裏的騷包瓷瓶便宜。”
  買的時候可是下了血本的好嗎,好嗎?!
  “恩。”他漫不經心的點頭“五十一根線纏成的白綾,拴過去吧。”
  他爹庫房裏給人上吊用的就是這東西。
  他居然用了“拴”這個字!!
  沈大小姐粉拳緊握,但也知道爭執的過程不會改變結果。隻能憤憤的一甩袖腕,朝對麵山崖繞去。
  脫手的白練靈蛇一般,迅速在對麵樹藤上綁了一個死結。
  用手試了試那力道,她訕訕伸出半隻小胳膊:“等下,你要抱緊些。”摔死皇子這份重罪可比弄丟聖祖靈石的名頭大多了。
  身體突然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異樣的契合讓兩人都有些手足無措。
  雖然在這之前也有過一個擁抱,但那時的情況危急,根本顧不上其他。如現在這般心無旁騖的貼近,終是太過親密了。
  沈衡抿了抿唇,很擔心會讓他聽到自己驟然加快的心跳,卻感覺他的內息也不如往日的平和。
  淡淡的冷香充斥在鼻間,她稍稍歪了歪頭,意外的發現那張臉上一閃即逝的酡紅。
  原來,他也在緊張。
  縱身躍起,兩人的身影恍若在雲間踏過劃過的青虹,利落恣意。
  誠如沈大小姐所言,這條上吊,這條千色白綾的韌性確實極好,幾乎沒費什麽力氣便穩穩站到了對麵。
  隻是腳下才剛落地,便看見對麵涯邊急急亮起的數道火把。
  舉著鋤刀紛紛而至的村民在看見眼前的場景之後都顯得有些驚慌。
  顫顫巍巍的村長這次是被人背過來的,一麵用手捂著口鼻,一麵喘息。
  隔著一道深深的懸壁,他們兩兩對視,一時之間竟然都不知道如何開口。
  沈衡知道這裏的人都是善良的,即便布置這藤藻也隻是為了保留一份淨土。
  看著對麵的鄉鄰,她鄭重斂衽施了一禮,她和蘇月錦的命是他們救的,她真心感激這段時間他們無微不至的照顧。
  停頓良久,也隻輕聲說了三個字。
  “請放心。”
  沒有過多的言語,卻是對他們最好的承諾。
  她看見巫三娘笑了,憨厚的村民們傻傻的看著她,最終都選擇了拱手相送。
  人已經到了出口,即便擔心,他們也隻能選擇信任。
  人群之中突然冒出一道聲音,刺耳的幾乎劃破天際,是馮思珍。
  頭臉都未來得及梳洗她急慌慌的自人群中擠出來,高聲呐喊著:“蘇相公,帶我走!!”
  沈衡饒有興致的看向蘇月錦,聽到他甚是無辜的說:“我不會輕功。”
  這事,當真在哪都能派上用場。雖說隻是個借口,但如何不是一種保護她的方式呢。
  也許等她年長一些便會明白,外麵那混亂不堪的世界,真的沒有踏踏實實的在這處小山村安安穩穩的過一輩子要幸福。
  這裏,是多少人都夢寐以求的世外桃源。
  自山中出來之後,沈衡偷偷看了眼蘇月錦的神色,略有些踟躕的開口。
  “你打算,如何處理?”
  藤藻帶毒,且不容易生長,不懂香料的人極容易弄巧成拙傷到自己。博古村會出現這樣排列整齊的藤藻林不是巧合,而是被人悉心照管的結果。
  “當年那名給敏妃提供香料的宮人,名喚巫善。如果沒有猜錯的話,村中的巫家人,就是他的子嗣吧。”
  她爹說,這人在事發的前一夜便消失了,聖上為此震怒許久。想來就是那時,帶著一家老小逃到這裏的。
  謀害皇嗣是重罪,雖說對方不是主謀,但到底還是做了敏妃的爪牙。
  她看著他,輕聲道“就算他還活著,也已經是遲暮之年的人了。都說罪不過三代,博古村的人。。。”
  “那日救治我的老人便是巫善。”他見到過他衣角內裏的補丁,是二十年前宮裏所用的料子。
  竟然是他!沈衡愕然。
  可能連巫善自己也不會想到,他意圖謀害的孩子居然會在這麽二十年後的今日被他所救。
  因果輪回。這樣意外的相遇,或者是老天爺給他的另一種贖罪的機會吧。
  “你在緊張什麽?”蘇月錦轉臉看她,眼底是一片溫潤的清澈。
  “我。。。”
  他微笑,抬手蓄起掌風震落山間碎石。
  大大小小的岩石迅速封住了通往村內唯一的小道。
  現在,沒人能進去了。
  “既是世外之所,便莫再讓旁人打擾了。”
  春來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處尋。
  沈衡看著那張精致的容顏,一個男子最令人人欣賞的,不是權傾於世,而是海納百川的氣度。他被傷害過,卻從未將這份仇怨放在心上,他真的很善良。
  這樣的結果,也是給博古村的人,最好的歸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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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妾,舉案奇黴》 作者:蘇盎 (26 ~39 ) -彭小仙- 給 彭小仙 發送悄悄話 (171613 bytes) () 11/08/2015 postreply 17:13:41

《臣妾,舉案奇黴》 作者:蘇盎 (40~55 ) -彭小仙- 給 彭小仙 發送悄悄話 (166651 bytes) () 11/08/2015 postreply 17:54:19

《臣妾,舉案奇黴》 作者:蘇盎 (56~69 ) -彭小仙- 給 彭小仙 發送悄悄話 (165032 bytes) () 11/09/2015 postreply 17:45:56

《臣妾,舉案奇黴》 作者:蘇盎 (70 ~ 84 ) -彭小仙- 給 彭小仙 發送悄悄話 (174324 bytes) () 11/09/2015 postreply 17:59:33

《臣妾,舉案奇黴》 作者:蘇盎 (85 ~ END ) -彭小仙- 給 彭小仙 發送悄悄話 (81714 bytes) () 11/09/2015 postreply 18:05:28

唉,那個,妾啊,黴完黴了啦! -大獨狼- 給 大獨狼 發送悄悄話 (169 bytes) () 11/09/2015 postreply 18:06:31

我貼的都是經典,看了眾生受益:) -彭小仙- 給 彭小仙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11/09/2015 postreply 18:09:44

一口氣看完了,喜歡這種輕鬆愉快的,跟無心法師的感覺差不多,看完心情好。 -amylee_cn- 給 amylee_cn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11/09/2015 postreply 20:57:04

我也好喜歡噢:) -Lion_King- 給 Lion_King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11/10/2015 postreply 13:45:41

同喜歡,謝謝推薦。 -hoticecream- 給 hoticecream 發送悄悄話 hoticecream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1/19/2015 postreply 15:25:59

這一段寫的不太好:張婉君那麽有心機的人,對身邊從小培養起來的得力助手隻會拉攏,怎麽可能因妒生恨變成仇人。。 -彭小仙- 給 彭小仙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11/19/2015 postreply 17:4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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