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都不是什麽“善男信女” |
“那就還是輕了。”
蘇千歲自顧自的念叨了一句,也沒再看他的反應,而是轉臉對沈衡說。 “菜都熱了三回了,怎麽還不回去吃飯?” 沈大小姐未及他會問她,下意識就回了句。 “現在用晚膳還早。” 這呆傻的樣子,真是傻的恰到好處。 蘇月錦好笑的順了順她的長發。 “你也知道還早?不是讓你晚些時候再過來的嗎?” 她的事,他略有耳聞,就是擔心遇到今日的情況,這才讓她晚些過來的。 沈衡低頭搓了搓衣袖。 蘇月錦說的時間,都已是黃昏了,她不想讓人瞧見落下話柄才早些過來的。哪裏會想到他住的地方,會離廬陵宮的東直門這般近。 “走吧,等下多吃些核桃便好了。” 腦子笨的人,原該多補一補的。 直到目送著兩人,以及趕兔子的桂圓公公離去之後,在場的朝臣們才恍然大悟。 端王殿下這是,因為林大人衝撞了沈姑娘才出手警告的。而且那話裏話外之間,竟是特意留了飯在等她。 那沈衡,同殿下之間。。。 他們麵麵相覷。 難怪沈括敢在這風口浪尖上接下監考之職,也難怪人家送禮送的這般隨意。 原來兩家的關係竟是如此親密的,莫說是幾隻兔子,隻怕就是空手而來,殿下也是歡喜的。 可笑他們還以為沈衡在朝中無權無勢沒有靠山,殊不知,人家早就是端王爺的親信了。 想到這些天他們威逼利誘的糊塗事,以及說的那幾句風涼話,不由整個背脊都汗濕了。 而林曦和,也沒有好到多少。 這些天為了討得七公主的歡心,已經是費盡了心思。 買通的近侍私下裏對他說,公主是聽說了大人同沈家小姐的那段過往而猶豫的。 今日偶遇沈衡,本想著隨便演上一出便算了。哪裏知曉,幾年未見,那丫頭的牙齒竟然已經磨得這般鋒利了。 端王看上了沈衡? 他冷笑。 或許是一時新鮮吧。 沈衡這樣的姑娘,卻是罕有的直率性子,他當年也是愛極了這一點,隻可惜那丫頭太過心高氣傲。 這樣的人,豪門容不下,宮廷,更是容不得的。 還在流血的手掌突然被一隻雪白的帕子包住了。 他一怔,以為是七公主去而複返,然而。 皺眉看著麵前挺著個大肚子的嬌小女子。 “不是告訴過你,懷了身子不要四處走動的嗎?”要是被七公主看見了,不是給他火上澆油嗎。 張挽君麵上的神色僵了僵,而後輕笑道。 “妾身就是出來走走,剛好瞧見夫君在這兒便過來看看,說話就走。” 林羲和看著那張溫婉的臉,不滿的情緒緩和了些許。 她剛才就一直站在角落裏,也一直都知道他想娶蘇月華的事情,但卻從未問過他什麽。 他當初會放棄沈衡選擇她,也是因為她足夠聰明,也足夠乖巧。 事實證明,他也確實沒有選錯。即便生了兩個孩子,歲月依舊沒有讓她變得如一般深閨婦人那樣歇斯底裏。 “你先回去吧,我還有些事情要處理。” 他拍拍她的手,柔聲吩咐道。 處理事情嗎? 張挽君溫順的點頭,俯身目送他疾步朝宮中走去,做足了為妾的本分。 身旁跟來的丫鬟繞林憂心忡忡的說。 “小姐,方才同大人說話的,是沈大小姐吧?他們會不會。。。” “不會。” 她打斷她的話,上揚的唇角泛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沒有人比她更了解沈衡的脾氣,那是個就算餓死,也不會吃回頭草的人。 她如今的利用價值,隻在於能不能讓他順利娶了七公主。 而她要做的,就是要幫助林羲和坐穩了駙馬的位置。 低頭輕撫著攏起的腹部。 “熱鬧也看夠了,回去吧。也許過些時日,我們還要去拜訪一下那位,沈大小姐。” 再說沈衡這邊。 雲裏霧裏的跟著蘇月錦回了王府,本來不甚好的心情,卻是因為府內奇異的山水蕪廊生生的,嚇了一跳。 在沒進到這裏之前,她對這座馳名已久的端王府亦是有所耳聞的。 旁的暫且不論,單說這內裏的一隻整隻玉石雕琢而成的假山,便是百姓們親眼看著被抬進來的。 磚瓦皆是琉璃所製,裏麵珍饈樹木更是不計其數,是上京除卻皇城廬陵宮外最精致的一處府邸。 可是誰能告訴她,這地界,怎麽就被“糟蹋”成現在這副樣子了。 倒不是說裏麵精致的亭台給砸了個七八,相反的,依舊擦得晶亮,隻是被那種在其中的靈木旁支,生生遮掩的快要看不見了。 禦匠方文中要是還活著,估計會活活哭死在王府門口。 “您這兒,就沒有修剪樹木的花匠嗎?” 暴殄天物也不是這個做派吧? 一旁的桂圓笑嗬嗬的送上一盞香茗,接話道:“我們王爺說了,世間草木皆有根本,就如人會盤發妝點一樣,有自己喜歡的形態。萬事須得順其自然,太過刻意,反而失了本身的易趣了。” 沈衡抬眼看著滿院順其自然的樹叢點點頭,覺得冷宮的風格,大致也就這個樣子了。 這分明就是個“散養”的,沒人照管的院子嘛。 “我不喜歡太過奢華的東西。” 這讓她想到他幼時曾經在奉蕪山居住的時光。 聽說那是處神仙也能住得的仙山,滿眼皆是碧翠,期間鳥獸蟲鳴。在那樣環境下長大的孩子,也難怪會看不慣這些華貴晃眼的東西了。 那一張清俊側臉,擁有著這世間最精致的完美,卻又活的那樣恣意,不存於世。 要不是親眼見過這家夥是吃人間煙火的,她真的會以為這是下凡曆劫的“謫仙”。 蘇月錦此時正將一隻兔子抱在懷中輕撫。 清澈的眉眼微頷,長睫隨著呼吸輕動,在一片翠綠之間,安靜的,那樣空靈出塵。 仿佛隻是那樣坐著,便能如畫。 然而,“好夢”不常有。 就在她還沉浸在雲層渺渺的天人瞎想中時,“謫仙”大人突然抬眼,問了一句甚有哲理的話。 “你覺得這兔子,是紅燒還是清蒸?” 他說這話的時候,一雙水潤大眼就那樣真摯的看著自己,好似這是一件多麽值得認真討論的事情一樣。 沈衡抽搐著嘴角看向那隻肥頭大耳的東西。 “烤的吧。不然太肥了,吃起來會膩。” 於是,兩廂都滿意了。 她承認,他和她都不是什麽“善男信女”,成仙什麽的,還是算了吧。 用過晚膳之後,兩人並排坐在了昂貴的房簷之上。 蘇月錦不是健談的人,事實上,很多時候兩個人的相處方式都是,一個人在那靜靜的發呆,另一個人陪著發呆。 沈衡靜靜的看著院中的“草長鶯飛”,直看到太陽落於山脊。 目送著最後一縷殘陽消失在天邊,她轉臉對蘇月錦說。 “我給你講講,我同林曦和的故事吧?” |
☆、第四十一章也曾兩小無猜 |
認識林羲和那年,沈衡隻有十一歲,剛來到上京不久,整個人都處在一種毫不知端莊為何物的狀態。
當然,也完全沒有所謂的男女大防,和身份地位的意識。 事實上,在她所住的挽暇山莊,作為地位尊貴的尊主的女兒,她一直都是很受尊重的。 也時常搞不懂,為什麽來了上京之後,要做那麽多虛情假意的寒暄。 第一次接到下人翻給她的白眼時,是她爹帶著她進丞相府拜訪的時候。 她那時候覺得特別新奇,因為白眼這東西,她隻當是隻能在天橋算命時才會看到。 所以甚是歡喜的扒拉著對方的眼皮說:“你再翻一個給我看看。” 那仆從似乎覺得她這樣的行為冒犯了他,跳著腳說:“你等著,我叫我主子來給我做主。” 那是她和林羲和的初次見麵。 被請來主持正義的林大公子穿著一身繡錦長袍,小胳膊一前一後的端在身前,顯得煞有架勢。 她看著那張俊俏的小臉,十分讚賞的說:“你主子長得還真是人模狗樣的,頗有些氣質。” 請原諒她那時詞匯的貧乏,因為作為一個親娘也隻會背三字經,身邊的人也隻能讀下一本三字經的孩子。她能說出人模狗樣這類四個字的成語,已經算是一種質的飛躍了。 猶記得當時,林羲和臉上瞬間錯愕的裂痕。 大概在他過往的十三年中,從未遇過這麽大膽的女子,一時竟然怔在了當場。 一旁被扒了眼睛的小侍從翹腳罵道“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如此侮辱我家公子。” 她瞪大了一雙杏眼上前:“這話,原是罵人的嗎?” 可是她在路過一家酒肆門口的時候,老板娘就是這樣對活計說的啊。 她的原話是:“仔細盯著裏麵那幾位穿的人模狗樣的公子,那都是有銀子的,多上些好菜上去。” 林曦和不就是有錢人的公子? 還是說,這話得改成,人摸狗樣的人的兒子才算貼切。 回家之後,她將那原話告訴了她爹,嚇得那個總是沒什麽膽子的文弱書生又哭了好久。 沈括那時隻是一名六品殿儀,因為文才還說的過去而被林方知看重,叫他來給林羲和的妹妹林婉清做先生的。 誰想到這廂剛做了沒多久,便讓沈衡惹惱了丞相家的長子。 她滿仗義的拍著自己爹的肩膀,信誓旦旦的說:“您放心,有什麽事情都有我兜著。” 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她都在等待對方的報複。 在她不甚好的記憶中,上京的“官二爺們”最忌諱的便是被她這種“鄉野丫頭”衝撞了。 前段時候被她揍的掉了兩個門牙的劉大人的兒子就是個最好的例子。 隻是,很長一段時間,她都沒有接到類似死雞,死鴨,以及小石頭子攻擊的嚴重事件。 這樣淡然的平靜,反而讓她覺得心裏不安。 於是,在一個冬日的午後,她悄悄走進了林曦和的書房。 那一日的日光格外柔和,伴著縷縷微風的桌前,那個不論在什麽時候都將腰杆挺的筆直的少年正在執筆臨摹。 看見她進來,麵上也有些意外。 她擺手示意:“我,我不是來搗亂的。上次的事是我不好,來跟你道個歉的。” 認錯的話,她也是頭一說,麵上也有幾分不好意思。 “我識字不多,不知道那詞是不好的,你別見怪。” 沈衡說完那話,半晌沒聽到回音,她隻當他是不耐煩同她這樣的人說話。心裏也沒多介意,便徑自朝門邊走去。 “你方才說,你不識字?” 身後突然響起他的聲音,清悅,異常好聽。 這還是她第一次聽見他開口說話,愣愣的點頭。 “也不是不識,就是,識得不多。” 似乎沒想到,堂堂一屆進士的女兒會不識字,林曦和的臉上又出現了初見時的錯愕。 隨即,卻是笑了。 “那我教你吧。” 少年人的友情總是很單純的,即便開始發生一些小小的不快,但很快也便忘在腦後了。 沈衡的爹在府裏給林小姐做先生,而林小姐的哥哥又私下裏給沈衡做了小先生。 沈括知道這件事情之後,還有些拈酸吃醋的說。 “爹說教你識字,你如何都不肯,怎地林小公子一說,你便應了。” 沈衡笑魘如花的搖著腦袋。 “這不同。都說書中自有顏如玉,您的顏沒有曦和的這塊玉美,我自然願意聽他的。” 一個十一歲的女娃娃,一個十三歲的少年。 就算兩家人也曾擔心過兩人產生什麽情愫,但看著那兩小無猜的樣子,也多半笑笑便算完了。 如今想來,如果那時大人們能想到這件事之後的嚴重性,是無論如何都不會這麽放任他們的。 林曦和是大家公子,平日的時間也並不是那麽多。 有時候沈衡來了,也隻是窩在他的書房裏,聽他給自己讀幾首酸詩。 說來也怪。 平日那些總讓她覺得頭疼的詩句,到了林曦和的口中就變的分外好聽。 時光荏苒,轉眼就是三年。 沈衡從一個不韻世事的黃毛丫頭逐漸變得亭亭玉立,而林曦和,也逐漸成長成一個儒雅的俊朗少年。 丞相大人在太學裏托了些關係,讓他同皇子們一同讀書。 進宮之前,沈衡混在一堆丫鬟婆子之中跑出來送他,凍的小鼻子通紅。 兩人相視良久,都不知道先開口說什麽。 最後還是沈衡抓著腦袋說:“前些日子我讀秦觀的詩,他說,兩人要是長久時,不在乎朝九晚五的。” 林曦和看著她大笑。 “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但是他笑完,又不笑了。 目光柔柔的看著她說。 “那你可明白,這詩句裏的意思?” 她仰起臉看他,滿坦蕩的說。 “大概是,兩個人即將分開了。但心裏的情誼還是有的,所以就算不常見,回來的時候還是能同原來一樣好。你走了之後我也不同旁人玩,你也不要。” 林曦和忍不住撫了撫她的頭頂。 “好,我也不跟旁人玩。我的小衡這麽特別,我怎麽還會看的上旁人。” 沈衡從來沒見過他那般認真的神情,不知怎麽就紅了臉。 伸手推著他道:“你進去嘛,我先走了。” 而後也不再逗留,轉臉便跑走了。 夕陽之下,一身錦衣的少年手持一本書卷,傻傻看著女孩離去的背影,久久沒有回神。 似乎有什麽開始變的不一樣了。 或許是,天暖了,亦或是,花開了。 |
☆、第四十二章披上嫁衣 |
太學是供皇室子們讀書的地方,林曦和作為玉貴妃的嫡親侄子,也算是借了這位姑母的光了。
進去之後,環境卻比他想象的要複雜。每日除卻上下打點,還要忙於應付夫子們留下的課業。 在家獨大的嫡子,突然來到這個即便自己的爹位列當朝一品,依舊要點頭哈腰的地方難免會覺得不適應。 開始的時候,尚有一些閑情逸致,讓身邊的近侍送幾封信帶出去給沈衡。 忙到後來,三五十天才寫一點什麽。 到了最後,也隻是將那丫頭讓人帶進來的東西隨意看看,這便是算了。 對於林曦和的信,沈衡一直都是很珍視的,無論長短,都好好收在一隻木匣子裏。 那是她爹買來給她裝首飾的錦盒,檀木的,刻著好看的雕花。 她想將兩人所有的信都珍藏在裏麵。 可是漸漸的,隨著那上麵字數的減少。零星的敷衍,就連她這般沒什麽學識的人都看出來了。 他大概在忙吧。 她總是這樣安慰自己。 那日之後,她也曾問過她爹,秦觀的那首詩到底是什麽意思。 沈括奇怪的看著她,卻是歎息一聲:“你年紀尚輕,等大了爹再講給你聽吧。” 可她似乎,也能明白那裏麵的意思了。也朦朧知曉了,林曦和那日眼底之下的那份灼熱到底是什麽。 情竇初開的少女總是帶著一種旁人不能理解的幻想的。 林曦和不回信,她便每日每日將他寫給她的拿出來翻看。偶爾傻笑,偶爾出神,然後依舊每天寫一些身邊的趣事告訴他,像一個急於訴說的孩子,不管不顧的樣子。 再收到他的回信時到底是什麽時候,沈衡已經記得不太清了,隻知道那上麵蒼勁有力的小篆比往日精進了許多。 她歡喜的跳到房簷頂上,踩落了好多碎石。 之後的信,通的越來越頻繁。 甚至晌午寫的,到日落之前便能看到他的回複。 那段時間,真的是她此生都不能忘懷的回憶。遊走在筆尖之間的隻言片語,流轉在文字之中的青澀情愫,美好的,那樣純粹。 快要年關的時候,林曦和從宮裏回來了。 她穿著剛做好的新衣站在門口迎他,笑的一臉端莊。 他麵上的神情伴著幾分錯愕,似乎沒想到那個喜歡到處惹是生非的丫頭竟然也可以有這般靜若處子的時候。 他將身上的狐裘披風脫下來裹在她身上,輕笑道:“這是出門之間喝了什麽治淘氣的湯藥了?怎地這樣乖巧?” 她大笑著揚起手中的信紙。 “不是你說,姑娘家偶爾頑劣是嬌憨,太頑劣了便成了撒潑了嗎?我可是依照你說的,學著動靜皆宜,自己寫的東西都忘記了?” 他盯著那張信紙許久,半晌才說了句:“怎麽會忘記,我在宮裏,一直都在惦記著你。” 她當時隻當他那怔愣的表情是在不好意思,也沒再問什麽,便歡歡喜喜的回去了。 林曦和過了年便十七了,身邊的氏族子弟也都抬了所謂的房裏人。 他拉著沈衡問她,可願嫁給他為妾。 在他根深蒂固的認知中,沈衡這樣的出身,做妾,已經是在抬舉沈家了。 她十分堅定的搖頭,心底卻也因著他這句話而覺得難過。 她的爹,一輩子隻娶了她娘一人,明媒正娶。 她見過丞相大人府裏的幾位姨娘,即便笑魘如花,嘴角的弧度依然是苦澀的。 她覺得心裏有些憋悶,林曦和也因著她的“不識抬舉”而鬱鬱寡歡了許多時日。 那大概是他們自認識開始第一次冷戰。 她在上京,沒有什麽要好的朋友,唯一交好的便是都尉張中遠的妹妹張挽君。 她背著一大籮筐花生來找她訴苦,也是有些不太確定的詢問,自己這樣做,會不會太果斷了一些。 張挽君一向溫順,難得那日會斬釘截鐵的告訴她。 “有些事情是可以妥協的,但有些事情,是萬不能讓步的。如果林大公子真的愛你,便一定會將這個正室的名分讓給你。” 沈衡搖頭,她在意的真的不是名分,她隻是想堂堂正正做他的妻。 鬧了一陣子別扭之後,林曦和上門來找她。 她清晰的記得那是一個極漂亮的雪夜,他穿著一身單薄的淡藍襦袍站在她家門外。 雪在他頭上落上了一層厚厚的印記,像是個剛從雪堆裏滾出來的精致雕像。 他喝了些酒,濃濃的桂花香氣徜徉在兩人之間。 他對她說:“沈衡,我們成親吧。” 時至今日,她還記得那一日充斥全身的那種激動。 她顫抖著聲音問他:“這是真的嗎?” 他點頭,卻說了一句讓她似懂非懂的話。 “如果這就是你想要的,那我給你。” 大婚的前一日,她拿著親手寫的請柬去找張挽君,感念她從中調和,還請她大婚當日一定要來喝杯喜酒。 兩個人之間的通信都是通過她,她認為這樁喜事,挽君才是紅娘。 然而她似乎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高興,隻是當時沈衡太興奮了,並沒有留意到她瞬間煞白的臉色。 婚禮當天,她爹坐在她的房內靜靜的看著她披上嫁衣,幾次張口最終還是化為一聲歎息。 那裏麵的意思,她懂。 但是沉浸在愛情中的她,完全體會不到父親心中的那份焦灼。 她固執的認為,婚姻是那樣簡單的事情。同身份,門第都沒有任何關係。 成親那日,朝中重臣來了大半,紛紛上了重禮前來道賀。 可事實上,他們並沒有發出幾張請柬。 沈衡以為是林曦和的主意,而他,隻是蹙著眉頭盯著她看。 叩拜天地的時候,她沒有高堂可拜。 林曦和的父親去了湘都,他的母親,亦不同意這門親事沒有出席。 夫妻對拜時,她聽到了嘈雜闖進的腳步聲。她原該叫“公公”的丞相大人不知從何處得來的消息,鐵青著一張臉將她拉扯起來,厲聲質問到底她給他兒子下了什麽藥,讓他糊塗至此。 她想說,沒有,我們隻是相愛,想要相守。 對方卻完全沒有要給她辯駁的機會,直接命人在眾目睽睽之下拆掉了所有的紅布。 林方知用腳踩著她掉落的紅色蓋頭,冷冷的對她說。 “麻雀想要飛上枝頭做鳳凰,也要看看這鳳凰的巢穴,你配不配的上住。” 在場的賓客被隔在一堵大門外麵,林丞相關門放“狗”,讓一幹親衛直接動了棍棒招呼在她身上。 她死死咬住牙關,倔強的抬起頭看向角落裏的林曦和。 他的麵色那樣蒼白,看見她望過來的視線,情不自禁朝前走了一步。 林方知對他說。 “如果你肯放棄林府的地位,丞相嫡子的身份,你大可以走過去幫她。” 她看見了那雙眼底的掙紮,以及痛入骨髓的心疼。但是也看見了,那隻自那句話後便沒再挪動一步的紅色長靴。 好像一切都變得沒有意義了。 她放棄了反抗,連身上錐心刺骨的傷痛都已經麻木。 她爹就是在這個時候從門外衝進來的。 她不知道那個總是文文弱弱的書生是怎麽在那些身強力壯的親衛手下強撐下來的,隻知道自己被他死死護在身下。任是誰來拉,都撼動不了半分。 她聽見他顫抖著聲音哀求:“是臣下教女無方,所有的事情,沈括都願意自己一力承擔。求丞相大人開恩,放過我女兒吧。 |
☆、第四十三章你是上天的厚賜 |
沈衡自出生開始便沒流過幾次眼淚,那日,她卻哭的幾近昏厥。
不為別的,隻為自己的少不更事,連累了她的父親。 那一聲聲的哀求,恍若砸在心底最深的痛,撕心裂肺的疼。 林方知微微俯下身,居高臨下的說。 “一句教女無方便想推脫掉所有的責任。沈括,你真當我林府是想來便來,想走便走的地方嗎?” 這一場笑談,是他尊貴身份的最大恥辱。 他淡淡看著手底下的人。 “還愣著做什麽?沒聽見沈大人說要一力承擔嗎?我倒是要看看,他到底生了多硬的骨頭,能自己扛的下來。” 一個小小的六品朝官,在權傾朝野的丞相麵前,等同螻蟻。 林方知大概覺得,他已經算是顧念著一些情分了,至少他並沒有想要沈括的命。 林府的親衛都是有眼識的,自然也明白那話裏的意思是什麽。相視一眼之後,竟然換了更粗的棍子上來。 沈衡已經不記得那日的場麵有多麽混亂了,她隻記得,當那隻沉重的木棒狠狠敲在他父親腿上的時候,她什麽也顧不上了。 瘋了一般掙脫了所有鉗製,生生砍斷了那名親衛的脖子。 所有的人都傻住了,因為就連林曦和也不曾知道沈衡會武。 腰間的長劍是她娘送給她的,那個本來作為她陪嫁的信物,那日卻成了了結她一切幸福的利器。 沈衡殺紅了眼,不知道有多少人倒下,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衝了上來。 扼住林方知的喉嚨時,她聽見了父親的呼喚。那個強撐著氣力爬過來的男人,用他顫抖的雙手死死摟住她。 “衡衡,不可以。” 一旁的林曦和焦急的看著她:“小衡,你放了我爹,我保證你們全身而退。” 她笑了,笑到全身都在顫抖。 她說:“林大公子,如此,沈衡真是多謝你了。” 那一年,她隻有十五歲,一身緋紅嫁衣站在血泊之中,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麽叫做心痛。 麵前的這個男人,她傾盡了所有去愛,卻依舊抵不上權勢在他心中的位置。 她將父親的胳膊扛在肩膀上,緩緩走出林府大門。 她對所有守在外麵的賓客微笑,然後挺直著腰杆走出去。即便卑微,他們一樣要驕傲的活著。 林府並沒有如當初兌現的那樣輕易的放過他們,甚至動用了權勢不讓醫館的人醫治她的父親。 遍尋無門時,突然來了一名侍從,將一張紙交給沈括。 她不知道那張紙代表著什麽,總之,自那天起,他們便沒再受到任何脅迫。 林夫人命丫鬟拿了三千兩銀票給她,她到現在還清晰的記得,那個丫鬟臉上的鄙夷以及嘲諷。 她幾乎將那銀票攥破,最終卻隻說了一句。 “代我謝過夫人。” 她太需要那筆銀子了,無關乎自尊,她隻想讓她的父親平安。 林曦和自那日之後便沒再出現過,仿佛她的生命中本來就沒有這樣一個少年來過一樣。 林府封鎖了所有的消息,她也不得不承認,所謂的權貴,確實有著旁人所不能的本事。 再然後,她便聽說了林曦和同張挽君成親的消息。 她做了他的妾侍,但嫁的卻很風光。依照他們的說法,大致是,這樣出身的女子,入府時能有這樣的排場,已經算是莫大的榮幸了。 張挽君的家離她家不遠,震天的爆竹聲就那樣鋪天蓋地的充斥在整個街道。 她爹特意花重金請了幾個家丁來看著她,她卻心情甚好的拿了一個火盆出來,將林曦和寫給她的信一封一封的燒掉。 看著騰起的煙灰,她想,這便算做她對那份死掉的感情最後的祭奠吧。 “我相信每份愛情的初衷都是美好的,即便結局這樣匆忙,即便他那樣快就娶了別人。但是當初那個衝動的跑到我家來向我求親的男人,我依舊相信那一刻的他是真摯的。” 沒有任何一個男人會在無人逼迫的情況下,跑來跟一個女子求親。 林曦和他不是不愛,他隻是,更愛他自己罷了。 沈衡說完,轉臉看著身旁的蘇月錦。 “這就是我和他的故事。不那麽蕩氣回腸,也沒有坊間傳聞的那般狗血,就是一個在現實麵前連苟延殘喘都維持不下去的脆弱愛情。而我之所以會說這個故事。。。” 她眨了眨眼。 “你從來沒當麵說過歡喜我,所以我下麵說的話,如果是會錯了意,你隻當我發瘋了,聽過便算了。若是說中了,也請你聽我把話說完。” 看著天邊的夜色,她一字一頓的說。 “權勢,地位,身份。是我從心底深深厭惡過的三個詞匯。我是那麽的深惡痛絕它的可笑,但是依舊那樣無奈,隻要是生活在凡塵俗世的人,都難免因著這三個詞而變得麵目全非。 同你的相識,我感激上蒼,這真的是它對我的厚賜。我喜歡上了你,不知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但如果可以,我希望我們能保持在朋友的範圍之內。我們也可以無話不談,也可以這樣坐在屋簷下聊天。但是情愛一事。。。” 她微笑著看他。 “我已經不是十五歲的少女了,也早已過了天真的年紀,我隻想踏踏實實的嫁人,老老實實的相夫教子。 說句不知深淺的話,端王府的門檻太高,沈衡的步子邁的再大,也怕摔的萬劫不複。” 即便再堅強,她也隻是個女子。那樣銘心刻骨的踐踏,她真的沒有勇氣再承受第二次。 沈衡走後,蘇月錦一個人去了書房。 在他坐下來便能觸及到的位置,有一隻木質的錦盒。 不是什麽名貴的材質,甚至上麵的雕花都有些破舊了。 那是他年少時第一次偷偷上街買回來的。 那時他就在想,他一定要將自己最珍視的東西裝進這個盒子。 事實上,他也確實那樣做了。 滿滿一遝的白色信紙,是藏在錦盒裏的秘密,也曾是他年少躺在病床上最大的慰藉。 他閉了閉眼,怔怔的看著那上麵熟悉的小篆。 曦和: 見信安好。前段時間你說你身子不舒服,我查了一些醫書,發現有一個方子可以對你的症結。這次順帶讓人給你帶進去了。 曦和: 我對醫術懂得不多,但卻知道黃蓮是個極苦的東西。但是男子嘛,總要堅強些,若是嫌苦,你便多吃些甜甜的點心,真的很有用的。 曦和: 。。。。。 他不知道怎樣同沈衡解釋,當初那個她所珍視的男子就那樣隨意的將信扔在草地裏。 他也不知該如何告訴她,他撿到信的時候,也隻是因為無聊才回複的。 但是漸漸的,寫信似乎成為了一種習慣,他甚至開始厭煩在每次落款的時候寫上“林曦和”三個字。 自命不凡的蘇小王爺,也會有代人回信的可笑時候。 林府的那場婚禮,他並非沒聽到風聲,隻是他當時突然舊疾複發回了奉蕪山。 再回來的時候,已經是三年之後的事情了。 一旁的桂圓歎息著說。 “王爺,您為什麽不直接告訴沈小姐,當年同她通信的,實際上是您呢?” 他將手撫在信紙上。 “說與不說,有什麽關係嗎?” 他已經錯過了她一次,絕不會再錯過第二次。 作者有話要說: 每個人都曾年少過,那樣的愛情很青澀,很純粹,帶著最初的幻想和最美好的期待。 但也如煙花般,燃燒過後便隻剩下一捧灰煙。 或許沈衡有她執拗的固執,也或許她對這件事情的處理並不成熟,但是一個十五歲的孩子,也因為這件事情,收獲了一身的傷痛。 千歲爺的愛情任重而道遠,他又會如何呢? |
☆、第四十四章吃頓便飯 |
吵嚷的上京街頭。
一名身穿粗布麻衣,頭戴鬥笠的中年男子正悄悄順著牆根溜達著。 他的身材有幾分瘦削,隱在人群中也不那麽容易被發現。整張臉都覆蓋在一片陰影之中,辨不清麵容。 細雨紛紛,這樣的裝束真的是平凡如路旁砂礫一般毫不起眼。 隻是饒是這樣,依然引來了不少側目。 “你瞧瞧,那背影像不像沈大人?” “看著倒是有幾分相似,不如咱們走上前去問問?” 幾名身穿朝服的大人竊竊私語著,聲音不是很大,卻是讓頭戴鬥笠的男子渾身一僵,下意識的加快了腳下的步子。 那略顯淩亂的步伐,更讓身後的人篤定了心底的猜測,不由焦急道。 “前麵的那位,且等一等。” “是沈大人吧?沈大人!!” 都穿成這樣了都能認出來?難不成他下次要翻著白眼在手裏端著個破瓷碗才能逃過一劫? 沈括聽著那聲音,隻覺整個頭都是炸的。 不就是想安安靜靜的回家吃個飯嗎?這些人就不能放過他? 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最先衝到他近前的大人迅速拿下他的鬥笠,滿臉堆笑的拱手。 “果然是沈大人,下朝之後便沒看見您,原是去換了身衣服。” “是啊是啊,沈大人走的真是快。我們幾個在後頭緊趕慢趕都沒追上。” 沒追上?那他是怎麽被攔下來的。 沈括看著那個臉上的褶子比他腳後跟上的紋路還深的吳大人,實在想不通這小短腿是怎麽一個箭步衝上來的。 心底悲傷的小河流徜徉的挺委屈哀婉的,麵上卻還是僵硬的笑了笑。 “沈某家中有急事,因此走的匆忙了些,諸位大人要是無事,我便先走一步了。” 他說完,抬腳就想離去,卻被人眼疾手快的攔了下來。 “哎,沈大人別急著走嘛。” 陸續跟上的人也都陪著笑臉。 “大家同朝為官,原該多走動走動的。既然遇見了,便一同吃個便飯吧。” 便飯? 沈括揉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 他這便飯吃了足有半個多月了,他的官職是不怎麽高,但也真沒到要四處蹭飯的地步。 自上次讓沈衡給端王爺送了一回兔子之後,這朝裏的人就跟發了瘋似的巴結他。生拉硬拽的爭著請客不說,每次吃飯的時候,都要說一句“代我向千歲爺問個好。” 不論他指天對地的發誓,還是雙目含淚的明誌,他跟千歲真的不是很熟。 但對方的臉上,永遠帶著一種意味深長的笑意。那毫不遮掩的心照不宣,總是讓他有一種騰雲駕霧的飄渺之感。 “便飯,便算了吧。”他用手撫著心口的地方。 “沈某最近身體有些不適,就是想盡早回去休息休息。改日病好全了,定然同諸位大人一敘。” 再呆下去,估計他的心肝脾肺腎真的要不好了。 不成想,幾位大人聽後麵上都露出了極為關切的表情。 禮部的張大人說。 “沈大人病了?那可得仔細看看,張某認識一位名醫,醫術是極為了得的。不如先到我府上略坐坐,我命人將他請來。” 一旁的劉大人聽後卻是連連搖頭。 “我認識的醫者更為有名,還是去我那吧。” 王大人更是直接拉了沈括的胳膊。 “沈大人有所不知,宮裏的單禦醫是我夫人的嫡親弟弟,您跟著我回去,保管比坊間的大夫要強上數倍。” 朝堂上的人,有幾個是不會見風使舵的。眼見沈衡這般受待見,沈括日後的路,定然是要比旁人更好走的。 如果不趁此機會好好攀攀交情,等人家騰達了,那便晚了。 沈括沒想到自己一句推脫的言辭,造成了這般大的“反響”。 可憐那一把文弱的老骨頭,被人左拉一下右拖一下的,真格是沒病也得生生給晃出些毛病來了。 “你們在做什麽?” 一道溫潤的聲音突然自身後響起,生生打斷了這邊的吵嚷。 身穿竹青色廣袖常服的男子慢悠悠的踱著步子走過來,精致的麵容上還帶著些許好奇。 那一身輕袍緩帶的裝束優雅出塵,一時不知怔愣了多少人的眼球。 “臣,臣等,叩見端王殿下。” 蘇小千歲一直都是個隨性的性子。 作為一個應卯來的最少,議事來的最遲,正事幹的不是很多,卻件件都讓人信服的皇子,朝臣們一直都是敬畏的。 誰人不知,這位殿下平日鮮少出門。突然在這遇上他,都有些愣愣的。 陛下屬意的儲君無疑便是這位,多少人私下裏想向他示好,都是連端王府的門都登不上。 越是接觸不到的人,越讓人覺得心底沒底。 對於這位整日坐在“神壇”上的千歲爺,他們總是揣著一份小心翼翼的。 有眼色的人默默靜觀其變,圓滑些的抖著機靈回了一句。 “回殿下的話,就是下了朝,同沈大人聊了兩句。” 話說著,也是不敢抬頭,規規矩矩的跪在地上。 蘇月錦臉上的表情似乎有些不悅,認真打量著自己身上樸素的長袍。 “我現下算是微服,你們莫要饒了我的興致,都起來吧。” 底下的人摸不準這位爺的脾性,但是王爺都這般說了,哪裏還敢賴在地上不起來,隻得訕訕的站起身。 蘇千歲也沒再同他們說什麽,轉而走到沈括近前,伸出手指摩挲了兩下他身上的粗布料子。 “這衣服,在哪裏買的?挺好看的。” 每次見到這位爺,沈括都有種頭皮發麻的感覺。倒不說他有多難應付,相反的,就是因為不知道怎麽應付,所以才讓他覺得心慌。 而且這話讓他怎麽回? 是該說:您若是喜歡,我改日買一身給您送過去? 還是:您真有眼光,我也覺得這身衣服甚好? 原諒他為官三十餘載,自問不算蠢笨,也實在想不出什麽合適的來回話。一張臉,就那麽卡在了哭與笑之間,顯得古怪異常。 蘇小千歲抬眼看了看天邊的浮雲,也覺得滿惆悵。 他這個開場白,似乎冷了那麽一點。 他是不擅長說這些的。 都是桂圓說,“求人辦事”時須得多說幾句客套話,也不拘什麽,隻管隨口誇讚兩句便好。 但事實證明,誇讚的結果還是差強人意了一些。 “你跟著我過來,我有事同你商量。” 他想了一會,還是決定用自己的方式。 沈括的老臉又抖了抖,但好歹這話他能接的上了。 連連點頭道:“是,全聽王爺吩咐。” 如此,蘇千歲滿意了,率先朝巷口走去。 沈括一路老實巴交的跟著,瞧著不像是往端王府去的方向,心下也有些沒譜。 張了幾次口,還是忍不住小小聲的請示了一句。 “不知王爺這是,要去哪裏?” 若是辦什麽正事,那他這一身衣服。。。 “不是什麽大事。”蘇千歲停下腳步看他。 “就是請你去吃頓便飯。” 又是,便飯?!! |
☆、第四十五章我想娶沈衡 |
沈括覺得,作為一個自小吃著禦膳長大的皇子,蘇月錦對於菜色的口味必然是挑剔,且環境一定雅致高檔。
隻有這樣,才能配的上他尊貴無比的身份。 懷揣著剛收到的六十兩銀子的俸祿,他心裏其實是十分忐忑的,生怕付不起等下的飯錢。 他當然沒膽子白吃端王的這一頓便飯,即便人家說了請客,這銀子還得搶著去付。 目光所及之處,當看到上京第一樓玉錦軒三個字的時候,他整個人都顫抖了。 這一頓飯下來,別說他的俸祿了,估計連省下來送禮的錢都要用完了。 他張了張嘴巴,想說:“殿下,聽說這裏的廚子換人了,要不咱們去別的地兒看看吧。” 卻見蘇小千歲壓根就沒有進去的意思,而是繞過了那座酒樓,轉而朝著一處巷子走去。 那是許多平頭百姓用餐的地方,裏麵各種各樣的小吃攤位,吆喝之聲不絕於耳。莫說是雅閣了,就連桌椅都是極破舊的。 身穿短打的漢子露著精壯的上身,不時端著碗從他們身邊經過著。 濃濃的食物香氣充斥在小巷中,帶著坊間獨有的一種熱鬧。 沈括以為蘇月錦隻是路過這裏,但他卻是輕車熟路的來到了一處鹵肉飯的攤位前。 老板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婦人,穿著一身幹淨的淡藍布衣。看見他們走過來,樂嗬嗬的招呼,竟是相熟的。 “是蘇相公來了啊,真格是好久不見了,快往裏麵坐著。” 她整理著最裏麵的桌子,拿著抹布仔細擦了擦。 “今天還是老規矩,再加份青菜湯?” “嗯。”蘇千歲溫潤的點頭“另一份要豬腳的,多加些湯汁,用文火溫著,等下我要帶走的。” 這是沈衡的口味。 沈括傻乎乎的矗在攤子前,揉了好幾次太陽穴才確定。千歲爺,真的是打算在這裏“用膳”的。 這下銀子是足夠了,可是。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裝束。 莫非端王爺這是顧念著他這一身裝束,擔心他去酒樓會不自在,這才來的這裏嗎? 他可以回去換的,怎好讓王爺吃外麵的攤子。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麽,蘇月錦慢條斯理的看著他說。 “這裏的飯,比宮裏的好吃,等下你便知道了。” 老板娘上飯上的很快,兩碗冒著熱氣的米飯被澆上厚厚的一層鹵肉,醬香撲鼻,帶著令人垂涎欲滴的賣相。 一碗極其普通青菜湯,顏色碧翠通透,滴著幾滴麻油,鮮香四溢。 “嚐嚐看。” 蘇月錦率先拿起筷子,很有修養的吃相,連帶讓沈括也放下了些許拘束。 滿簡單的一頓家常飯,不奢侈,不精致,卻是沈括這些日子一來吃的最香的一頓。 蘇月錦說。 “林二家的攤子已經在上京開了幾十年了,兩口子也讚了些銀子,卻一直不願意將攤位換成店鋪。他們不喜歡伺候達官顯貴,隻喜歡呆在這種平平常常的巷子中。偶爾同街坊說笑,偶爾恣意暢言。不用刻意巴結誰,也不用刻意討好誰。這樣的生活,很踏實,我喜歡這裏。” 沈括一直都認為端王殿下是個不靠譜的。 即便他的才學,和對朝政的處理策略很讓人拜服,但這都不能泯滅他任性的事實。 皇室子弟的恣意,來源於他們貴重身份的一種優越。多少朝臣在表麵恭維之後,都會加一句,“若他不是聖上的兒子...” 但今日沈括卻覺得,如果蘇月錦不是聖上的兒子,他也會活的這般隨性,他隻是,習慣過自己想過的生活而已。 “其實我是很好相處的人。” 蘇千歲突然看著他如是說。 沈括認同的點頭。 王爺,確實比他想象的隨和。 “而且我也很會照顧人。” 沈括再點頭。 “所以阿衡要是嫁給了我,日子定然過的很舒心。” 沈括的頭,差點從腦袋上掉下來。 蘇小千歲心情甚好的看他。 “我最近打算表白,但是阿衡一直都不想見我,所以我打算動用一些小手段,需要你的配合。” 您能說的再自然一點嗎? 沈括淚眼婆娑的看著對麵的端王殿下。 “這,這事。。。” “這事不難辦。”他笑的眉目如畫“你隻說服阿衡來我府上做飯就行。”他需要的,隻是打動她的時間而已。 沈括不知道旁的父親有沒有經曆過這些,但他是真的服了。哪有聯合“外人”去算計自己女兒的? 而且,他正色道。 “殿下。阿衡在這之前,同丞相家的那門親事想必您是有所耳聞的。沈括雖隻是一介小小禮官,卻也真的沒有攀附的心思。衡衡性子莽撞,不懂圓滑處事,讓她為妾,會跟您帶來很多麻煩的。” 他實在是不想哪日得到消息說,自己的閨女把正妃給揍了。或者一氣之下,將王府的後院給燒了。 他都已經年逾五旬了,經不起折騰了。 似乎早料到了這些托詞。 蘇千歲單手支著下巴,滿坦然的說。 “阿衡確實做不了妾侍,所以我要她做我的妻。” 沈括想,他大概年紀大了,耳朵聾了,該回家吃藥了。 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蘇千歲抬手替他擦了擦額角的細汗,倒是沒再勸下去,而是對他說了另一小段話。 小巷吵嚷,沒人聽到那個一臉溫潤的漂亮公子到底同他說了什麽。 隻知道那個瘦弱的中年男人震驚的看向他,久久不能回神。 沈括拎著一碗豬腳飯回家的時候,沈衡正盤腿坐在樹下大大咧咧的嚼花生米。看見他進來,滿認真的說。 “您又吃便飯去了?怎地回來的這樣早?有沒有打包好吃的回來?” 沈括看著自己閨女臉上未及擦掉的花生皮點了點頭,神色怪異的說。 “帶了,你喜歡吃豬腳飯嗎?” “是豬腳飯!!”她歡呼一聲跳過來,甚滿足的說。 “我最愛吃這個了,您怎麽知道多放些醬汁?” 他不知道,是另一人知道。 大概連他都不曾注意過自己女兒的喜好吧。 沈括若有所思的看了沈衡一會兒。 “你喜歡便好。” “明日正午的時候,你去端王府跑一趟,王爺讓你過去做飯。” 做,做飯?! 沈大小姐艱難的咽下一口米飯,險些被活生生的噎死。。。。 |
☆、第四十六章嚐嚐鮮 |
外麵的流言蜚語很多。
什麽沈括的女兒繼攀了丞相家的高枝之後,又搭上了端小王爺。 而所謂同林大公子的那一場婚事,其實也是沈衡拿了林家的把柄,逼著對方娶她的。 雖然最後鬧的那樣難堪,但是沈家也得了不少的一份補償金。沈衡的最終目的,也是為了這筆銀子。 外頭將這話傳的有鼻子有眼,當初得到的三千多兩銀子也一躍成為了三千萬兩。 不過就是那日東直門的一次偶遇,不過是同林曦和的那幾句對話,就讓沈衡一下子從淒慘隱忍的好姑娘,變成了一個朝秦暮楚的拜金女。 坊間的百姓沒有那樣大的膽子敢傳朝官的家務事,但朝中的幾位大人家眷,卻是將這話當作每日茶餘飯後的閑談。 話是如何傳出去的,事情又是如何被攛掇的,隻怕隻有心懷不軌的人心裏才明白。 朝中分成了兩派。 一個是擁護丞相這邊的,對沈衡不屑,對沈括嗤之以鼻。 另一麵,則是想趁著沈衡在蘇千歲這裏還得勢,趁機巴結的。 但無論如何,他們心裏對這份“良緣”,都是抱著一種看熱鬧的心態的。 沈衡從來都不願意參加什麽閨閣之間的聚會,因此也不知道外麵將這事情傳的有多麽不堪,更不知道自己的父親在朝中受了這樣多的冤枉氣。 沈括讓她去端王府做飯,她雖不想去,但也耐不住她爹一哭二鬧的小節目。 蘇月錦到底背著她造了什麽孽,她是真的想知道。 為什麽自家親爹那麽謹小慎微的人會親手將她推進“虎口。” 扛著一把鍋鏟上門的時候,她氣勢洶洶的對桂圓說:“你們家主子呢?” 如果今天沒有一個合理的解釋,她大概會直接燉了他,但是桂圓公公卻是笑嗬嗬的直接將她領進了廚房。 “配菜都是我們王爺親手切的,他說不拘什麽,讓您想炒什麽便炒什麽。菜不用多,精致些就行。” 精致? 旁人不知道她的廚藝,蘇月錦會不知道嗎?兩個人在博古村的時候,就是因為這事險些餓死。 沈衡的臉黑了黑,剛想說炒菜就算了,你先帶我去見他,我有話同他說,廚房的門就哢嚓一聲被鎖住了。 許是擔心她強行將門給踹壞了,好心的桂圓公公還隔著條門縫滿誠懇的對她說。 “沈大姑娘可悠著些,這門可是禦匠穆林的手藝,聖上最歡喜的就是這雕花。” 言下之意就是,聖上喜歡的東西,那就跟寺廟裏被開了光的金佛一樣,打碎之後是要倒黴的。 可她從遇見那個不著調的蘇月錦之後就一直在倒黴!!。 深吸一口氣,本著一種盡人事聽天命的想法,沈衡還是決定先將菜炒出來,她也好回家。 灶台上的食材很多,但那刀工。 實在不敢恭維。 用砍的厚厚的土豆片配上一大把薑絲,再用掰成一大朵一大朵的花菜炒了芹菜葉。 總之,蘇千歲最厭煩什麽,她便炒什麽。所有的菜色都泛著黑糊糊的嗆人“香氣”,在倒進整整一罐鹽巴在海帶綠豆胡蘿卜湯裏之後。 門被打開了。 桂圓公公笑嗬嗬的讓丫鬟進來端菜。 沈衡看了眼那湯:“我來端吧。” 這湯是這幾個菜裏唯一看上去像吃的東西的,折騰了這大半日,她總得讓他咽下去點什麽。 王府很大,一路跟著丫鬟所走的方向,她端湯碗的手都快斷掉了。 身後緊追不舍的桂圓公公似乎在說著什麽,但她壓根沒有興趣再聽。 誰知道他們又打什麽爛主意。 來到那處紅檀木門前的時候,她本想用腳踹開直接進去。但想了想,又怕這東西也是個“開過光”的,就對出來的丫鬟說。 “勞煩你們將門幫我打開,我端著湯碗騰不下手。” 王府裏的人,都是見過沈衡的。就連她進門都是桂圓公公親自到門口去迎的,自然就將她當成了半個主子。 躬身行禮,竟是在場的八個丫鬟一同將門打開將人讓進去的。 沈大小姐從未享受過這樣的待遇,也覺得滿新鮮。 料想這個時候自己再不氣勢恢宏一把,便實在對不起這陣仗了,隨著那門被推開之際,她甚是高亢的吼了一嗓子。 “不就是吃個飯,你鬧這麽。。。” 嗓子眼裏的話百轉千回了數遍,最後在看見屋內的情形之後,生生被卡在了喉嚨口。 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自己一口氣沒上來,就這麽去了。 那圍坐在飯廳之內,身穿朝服的大員們足足有二十來個,看見她進來,都露出了白日見鬼的神情。 她對朝堂上的事知之不多,但卻知道,深紫石青這樣的顏色,是隻有二三品以上的朝官才能穿的上的。 這是在,議事呢? 沈大小姐活動了臉上僵硬的表情,故作冥思狀的說:“大約是,走錯了門了,我還是去東邊的門看看吧。” 上座主位的蘇千歲單手支著下巴,慢悠悠的對她說。 “阿衡,怎地這樣沒禮貌,過來坐著。” 過來坐著?!!往哪坐? 沈衡差一點就跳腳開罵了。 這上麵坐著的人,哪個沒有她爹的官職大?她坐下來算怎麽回事。 “不,不用了。那個,王爺有事先忙吧,奴家這就回去了。” “我不忙啊。” 想也知道,蘇月錦是不會讓沈衡就這麽走了的。 在一桌朝臣怔愣的表情之下,他直接拉著她坐在了自己的旁邊。 這椅子,是預先便擺放好的,那是留給她的地方。 “今日這飯,都是阿衡親手做的,不知道合不合你們的口味。” 落座之後,她聽見蘇月錦如是說。 在場的大人們心裏都是七上八下的。 誰人不知,端王府的大門不是隨便誰都能登的進來的。蘇千歲說請他們來王府吃飯,哪個人臉上不是伴著錯愕。 這些人,都是丞相大人的親信,平日對沈括沒少冷嘲熱諷,府裏的夫人們,也沒少說沈衡的壞話。 如今看來,這位沈大小姐竟是已經登堂入室了。 進門八個丫鬟開道,就連對王爺也未用尊稱。莫不是,要被抬進門了? “怎地都不動筷子?覺得菜色不好嗎?” 蘇千歲滿坦然的指著桌上糊成一團的佳肴。 “怎會,怎會。大老遠便聞到一股子香氣,沒想到沈小姐不單人長得漂亮,廚藝也這般了得。” “是啊是啊,單看那顏色便讓人食指大動。” 王爺的飯,誰敢不吃? 沈衡看著一種朝臣麵如死灰的將那些烏漆嗎黑的東西塞到嘴裏,整個人都覺得不好了。 蘇千歲卻是自始自終未發一言,偶爾端起茶盞綴上一口,悠閑的緊。 宴席過半,胖乎乎的桂圓公公來回話說,竹苑那邊的膳食已經做好了,讓王爺同沈姑娘去那裏用膳。 他點頭,轉臉對桌上的朝臣們說。 “世間食物百味參雜,有的混在一起合適,有的,不見得合適。亂吃了東西,不過難受個三五十日,管住自己的嘴才是關鍵。” “我倦了,你們各自散了吧。剩下的東西帶回府裏,分給家眷們嚐一嚐鮮。” 言罷,也不多做客套,直接拉著沈衡離去了。 朝臣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明白了這“鴻門宴”真正的含義。 東西可以亂吃, 話不可以亂講。 |
武 |
寂靜的竹林裏,沒有一絲風聲,漂亮的亭台水榭照舊被自由生長的植物遮蓋的看不出華貴的麵容。
端王府,亦如往常的如山林幽穀般自在。 沈衡呐呐的坐在石桌前,腦子還未從方才的刺激中緩過神來。 四菜一湯,真正的精致禦膳。她掃了一眼,都是她喜歡的菜色。剝了殼子的蝦蛄上麵,澆著她最愛的微辣湯汁。 就連她不吃青蔥,也被仔仔細細的撥到了一邊。 蘇月錦若是真心想討好誰,真的是讓人無法拒接的體貼。 舀了一碗香濃的羹湯到她碗裏,他說。 “阿衡,我肚子餓了,有什麽話可以等吃完再說嗎?” 那一張清俊的臉本來就生的精致,再配上略顯委屈的神情。 沈衡閉了閉眼。 他倒是將自己這個“資本”運用的淋漓盡致。 輕歎了口氣,還是先吃飯吧。 此時已經過了正午,她也真覺得餓了。一頓飯下來,竟然吃的甚是香甜。 拿著帕子擦了擦嘴角,她說:“你。。。” “阿衡,書房裏尚有些事情沒有處理,你能不能陪我去一趟?隻是很簡單的一些小事,很快便好。” 沈衡僵硬了。 蘇千歲的話卻並非是征求的意思,直接拉著她往廊下去了。 聖上龍體欠安,許多政事都交給他代為批複。看著堆積如山的奏折,沈大小姐真的想說:這就是你說的,簡單的小事? 她轉身想走,卻再次被他叫住。 “阿衡,你能不能過來幫我磨墨,這樣寫起來也快一些。” “不-能!讓你的丫鬟來。” 她是不會再妥協了。 “可是他們今日放假啊。”蘇千歲說的麵不改色。 這人睜著眼睛說瞎話的本事還真是越發精進了。 沈衡惡狠狠的拿眼瞪他。 “正午的時候還有那麽多端盤子的,什麽時候就開始放假了?” 他甚是無辜的指了指窗外。 “就是剛才放的。” 院子內的桂圓公公正在有條不紊的組織仆從離去,看見他們看過來,還堆著滿臉的笑意邀功請賞。排列整齊的隊伍,實在讓她大開眼界。 果然是,剛-放-的。 “那就讓桂圓來磨。” 她說的咬牙切齒,她怎麽就忘了這人混賬起來,比坊間的混球還要無賴。 桂圓是近身伺候的人,奏折寫完也要由他送進宮裏,她就不信連他也要“放假”。 “桂圓啊。”蘇千歲皺了皺眉,似乎也在想用個什麽像樣的理由合適。 桂圓公公卻是在聽到之後,猛然撞上一旁的磐石柱子。 “主子,奴才的手斷了,磨不了墨。” 果然是好樣的。 沈衡盯著那柱子裂出的一條條細紋,真心拜服了。 之後的時間裏,沈衡都在為蘇月錦磨墨。 點點墨汁在石青的硯台裏隨著手中的動作越來越濃,泛著好聞的墨香。 寂靜的書房內靜悄悄的,隻能聽到筆尖落在紙上的沙沙聲。 這是她頭一次看見蘇月錦做正事,端坐在桌案前的他,依舊是那一身襦袍,帶著些許書生氣。偶爾掠過眉間的沉思,卻是帶著一種她從未見過的上位者的冷靜沉穩。 都說認真的男子是最有魅力的,做正事的蘇月錦,也確實讓人移不開眼眶。 沈衡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沒有拂袖而去,或許在潛意識裏,她也想同他多呆一會。 今日之後,她一定不會再來了。 她隻是想對他說,別再去嚇唬她爹了。他們,無論怎樣都是不可能的。 夕陽西下時,沈衡點燃了屋內的燭火。 跳躍的火光中,映襯著蘇月錦那張精致的側臉。 他的睫毛很長,帶著些女兒家的秀氣,眉目卻是俊朗的十分英氣,像是個和氣的儒生。 如果不是見識過他處理事情的手腕,大概會認為這是個極好說話的人吧。 她突然想起她爹曾經說過的,慶元二十二年的貢米案。 那是蘇月錦當上王爺之後徹查的第一件案子。 貢米是產自魯南萬安縣的一種大米,因著米粒圓潤,口感得宜而被定為禦貢。 朝中買官賣官的風氣十分嚴重,聖上明令禁止不讓行賄。而外省的官員,為了在上京謀得一官半職,總是絞盡了腦汁的琢磨。 隨著幾年的相安無事,膽子大的人,也逐漸將主意打到了這上麵。 貢米作為禦用的膳食,進宮都是有專人運送的,當時的尚書令王岩齡就是負責監管的朝臣。 運進來的貢米,都是有數量限製的。然而卻有人發現,送進來的米,越來越重了。甚至有的時候,都能清晰的看見車輪因為承受不住重量而深陷在地上的情況。 徹查出來的結果很令人心驚,膽大包天的外省官員竟然在米裏參雜了將近三分之二的金粉。 而這些多出來的米糧,隨著進宮的關口,也會有專門的人悄悄運走,送去各個朝官的家中。 貢米圓潤,顆粒飽滿。收到米糧的官員用篩子一篩,便能化成萬兩黃金。 普通的米麵搖身一遍變得這樣金貴,所謂的行走關係,方便通融,也變得輕而易舉的多。 涉案的朝官不在少數,更有甚者還是宮內幾位娘娘的親信。這樣的案子,沒人敢接。 但是蘇千歲接了,且手段用的極其刁鑽。 被抓的王岩齡礙於背後主腦的顯赫官職不敢咬出來,三緘其口隻求速死。 他倒是未曾用刑,甚至好吃好喝的讓人在牢裏養著。在旁人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將幾名可疑官員的家眷都接到了宮裏。 且接進來的人,隻挑得寵的有了子嗣的妾侍。 這些人不似發妻那般“愚忠”,娘家又沒有太過堅實的身家背景可依靠。說白了,就算是死了,也沒誰敢跑來喊冤。 金子可斷腸,混雜著金粉的米飯被蒸熟了擺成一排,不肖說一碗,就是幾口便是穿腸過肚的毒藥。 坐在飯桌前的妾侍們第一次在看見金燦燦的顏色之後嚇的渾身發抖。 他對她們說:“路怎麽走,都是自己選的。若是想的通透了,用紙筆寫下來,宮裏自然會送些銀子給你們過活。若是想不通,便吃了這飯,陪著你們大人一塊去吧。” 那個時候,許多朝官都被抓到了慎刑司,沒人知道裏麵的情形到底如何了。 妾侍們得不到確切的消息,隻當是那邊已經認了罪。做沒做醃臢,有幾個是心裏沒數的。就算為了子嗣考慮,她們也斷沒有梗著脖子強撐下來的必要。 在婦人眼中,老爺便是天,兒子卻是命。 供認的結果直指當朝從一品的吏部尚書杜憲。 此人是太妃薄宛的親侄子,老太妃在後宮聽說此事以後,拄著龍頭拐杖跑到殿前喊冤,要求重審。 先帝生前最寵愛的便是這位太妃,就連聖上也會買幾分薄麵。 蘇小千歲卻硬是頂著壓力將人給砍了。 他說:“朝廷的腰杆子,如果不為百姓撐腰,如何服眾?宮內攀親帶顧著若幹,數百雙眼睛都在看著呢。杜憲,決不能留。” 那一場貢米案,從盤查到抄家,隻用了短短三天的時間。也是因為這個案子,讓朝中的老臣們不再敢小覷,這位十六歲便坐上親王爵的少年人的手段。 坊間都說,蘇千歲是個才思敏捷的男子。但是沈衡倒是覺得,這人隻是將人心看的太過透徹。蛇打七寸的道理人人都懂,但不見得人人都會用。 而蘇月錦,便是那個運用得宜的人。 |
☆、第四十八章坐懷不亂? |
磨墨的手被筆杆敲了三下,蘇月錦有些無奈的笑看著她。
“想什麽呢,這麽出神,墨都幹了。” 她訕訕的收回手,打算再加些水進來,卻是被他攔住了。 “歇歇吧,該吃晚膳了。” 不覺間,她竟是陪了他整整一個下午。 再留下去,不知又要到何時了。 沈衡張了張口,最終還是拒絕了。 “何必呢?你明知道。。。” “因為我不想放棄啊。” 他出聲打斷她的話,清澈的眉眼那樣溫潤。 “阿衡,為什麽不試一試呢? 我不是林曦和,你也不再是不韻世事的小姑娘。有些事情不要光用眼睛去看,用心去感受。人生短短數十載,我的人生既然多了一個你,便從未想過再錯過。” 寂靜的書房內,燭火搖曳,那張清俊的臉依舊精致的有些清冷。但麵上的真摯,卻是那樣誠懇。 略有些冰冷的手掌輕輕握住她的指尖,驟然加快的心跳聲不知道是她的,亦或是他的。 從端王府出來的時候,沈衡整個人都是蒙蒙的。 蘇月錦的話,並非不讓她動搖。 如果他不是皇子,或者,隻是一個朝中大員家的兒子,她或許都會賭上這一次。但是偏生他是,而且還是離“那個位置”最近的人,而那裏,注定不是一個可以一人獨占的“後院。” 夜晚的星星很亮,她推開門進去的時候,自己的爹正在後院看書。 她呐呐的走過去,輕聲說:“如果注定是沒有結果的事,還需要努力嗎?” 沈括看著她微笑:“沒有人會在開始的時候就預先知道結果。但是衡衡,你不是已經有了結果了嗎?” 這是他爹說的最有哲理的一句話,在沈衡同他的諸多對話中,這句頗有禪意的言論實在是難得的。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鞋麵。 “其實我並不確定,隻是心裏,總是不忍心去拒絕他。” 她以為她爹會再說幾句名言警句來安慰她,然而接下來的話,卻是十分通俗易懂。 沈括說:“生米困惑的,是要不要被煮成熟飯。而熟飯需要困惑的,則是煮米用的鍋子適不適合自己過一輩子。衡衡,爹不是腐朽的人,若你真覺得這口鍋太金貴想要抽身,爹還是會支持你的。” 他說完這句話,便去睡了,徒留下一個“我很開明”的背影讓沈衡徹底僵硬在了原處。 生米煮成了熟飯?可是她這飯還沒熟呢啊!! 她爹怎麽。。。。 蘇月錦!!! 第二日清早,沈衡沒用誰勸便自己衝到了端王府。 彼時的天還泛著霜青,早起灑掃的奴才們在看見突然翻牆進來的她後,差點喚了侍衛將她抓走。 胖胖的桂圓公公一路小跑的湊上前來,甚是驚喜的問:“沈大姑娘想通了?怪到都說戀愛中的人一日不見便像隔了好幾個秋天似的,您這麽火急火燎的,是急著見我們主子吧?” 麵前的這張臉,整個五官都聚集在了一處,帶著極其諂媚的笑容。 如果可以,沈衡真的想在那張錯綜複雜的臉上留下點什麽,但是現在她沒這個時間。 強行壓製著嘴角劇烈的抽搐,盡量溫和的道。 “是啊,找你們家王爺,他人現在哪裏?” “我們王爺還沒起呢,但是聽見您來了,肯定歡喜,奴才這就帶您去。” 桂圓說完就要興衝衝的帶路,被眼疾手快的沈衡攔住。 “不用這麽麻煩,你告訴我位置,我自己去就行了。” 揍他,被太多人看見總是不好的。 桂圓公公不明就裏,隻當她是急著見王爺,趕忙樂嗬嗬的指了個方向。 及至沈衡走後,還對身邊的人得意洋洋的說。 “瞧見沒有,這兩位主子已然親密至此,估計過不了多久便能有小主子了。” 沈大小姐當然不知道自己的行為,無意之間又為端王府貢獻了談資。她現在滿心滿眼就想扯著蘇月錦的衣服怒吼一句,老娘什麽時候跟你煮飯了。 事實上,她也確實這麽做了。 怒氣衝衝的推開門進去的時候,某人還在床上睡的香甜,半掩在錦被下的淺倦,孩子一般無害。 但誰能知道這個毫無節操的小混蛋有多麽無恥。 挽著腕間的袍袖,沈衡伸手就是一掌。 掌風淩冽,帶著呼呼的風聲。 然而這極快的一掌卻是在即將觸及對方麵門的時候被拉住了,反手一個拉扯間,脖子上迅速被架上了一柄利刃。 這人,竟然連睡著時也這般警覺。 “阿衡?” 蘇月錦睜開朦朧的睡眼,在見到麵前的人是沈衡之後也顯出幾分意外。 “怎麽來的這樣早?” 他還以為是刺客呢。 慢條斯理的將短劍收回,他擁著被子坐起身,麵上還帶著迷迷糊糊的困倦。 沈衡卻完全沒有心思同他閑話家常,在那短劍收回的瞬間,再次伸手向他的近前攻去。 “這樣早?你倒是睡的踏實,誰讓你跟我爹說咱們生米煮了熟飯的?你這是明目張膽的毀我名節你知不知道?” 她的身手已經算是利落的,但蘇千歲的反應遠比她想象的快。 一麵見招拆招,一麵慢悠悠的打著嗬欠。 “你這麽凶,我若是不娶你,哪裏有人敢要了。” “況且我也沒說什麽,隻是同你爹說,我們之間坦誠相待過。我說的是心理上的,是嶽丈大人沒有理解通透。” 坦誠相待?嶽丈大人?他倒是叫的順口。 沈大小姐麵如寒霜,出手時一點都不含糊。 奈何蘇小千歲壓根就當這些是花拳繡腿,索性伸手一撈,直接將她抱了個滿懷。 “乖一點,我還沒睡醒呢。” 他擁著她躺倒在床上,懶洋洋的道。 那道呼出來的熱氣,緊緊貼覆在她的耳根,仿佛遊走在全身的一雙小手,無一不炙熱。 沈衡氣的滿臉通紅,抬起手肘就撞上他的胸前,但。 “要睡你自己睡,快放開我。” 掙紮的滿頭是汗之後,她不得不承認,這個看似清瘦的男人,遠比看上去的要精壯的多。 軟玉溫香在懷,是個男人都會微笑,蘇千歲蹭了蹭她的脖子,將臉埋在她的頸間。 “再歪一會。” 他的聲音幾分慵懶,略顯暗啞的聲線傳入耳際,撩撥的人不知所錯。 沈衡微微側過頭,握著小拳頭威脅。 “你再不放開我,我就揍你。” 那慌亂又執拗的樣子,惹來蘇月錦好一陣悶笑。 微微震動的胸腔讓她的臉更紅了。 他說:“阿衡,你犯傻的時候,就像一隻撞了牆的貓。” 惱羞成怒,還要張牙舞爪。 沈衡本就一肚子火氣,再聽他這麽悠閑的嘲笑自己,禁不住轉臉罵道。 “你才是貓,你這是仗勢欺人,調戲良家姑奶奶。” 她本就生的清秀,加上方才的一通折騰,整張臉都透著粉嫩。半啟的朱唇微揚,露出整齊的貝齒,甚是可口。 蘇千歲凝視著麵前的“姑奶奶”,覺得坐懷不亂這個詞實在是胡扯。 幾乎沒什麽猶豫,他直接傾身吮上了那口紅唇。 他承認,他從來不是什麽君子。 雙唇相接時,那份意料之中的柔軟,讓兩個人都禁不住顫抖了一下。 沈衡沒想到他會突然吻上了,蘇月錦也沒料到這份滋味會這般美妙。 他摩挲著她的唇瓣,輾轉在那份青澀之間,從未有過的情動。 沈衡整個人都是慌亂的,也不知如何推拒。 靈巧的舌尖試探著撬開她的貝齒時,她整個人都無法思考了。那隻撫過口中每一寸角落的柔滑,像是要將她吞吃入腹一般,強勢的掠奪著她所有的呼吸。 |
☆、第四十九章皇後娘娘駕到 |
沈衡雖然同林曦和談婚論嫁過,但最親密時也隻限於擁抱。
如現在這般的唇齒相依,是從來沒有過的。 不記得是何時結束的了,她隻記得當蘇月錦微微抬起頭看她時,她沒出息的將頭縮在他的被子裏,死都不肯出來。 錦被裏,是他身上獨有的似蘭似麝的淡香,他連同被子一同將她摟緊,呼吸也有些急促。 他說“阿衡,我剛才緊張的快要死掉了。” 初嚐□□,到底是誰先牽動了誰的心弦。即便隨性如他,亦是躲不過這份深藏在心底最純真的悸動。 沈衡藏在被子裏的臉酡紅一片,嘴角卻因著他的輕喃忍住不住上揚了。 平複了一陣之後,蘇千歲開始低頭去“挖”沈衡。 那隻深埋在被子之下的腦袋藏的不是一般的深,每當他找到她的腦袋時,她都會迅速的轉移位置。 他不知道這算不算是閨房之趣,反正他是找的挺開心的。兩人一個躲,一個尋,麵上都含著笑意。 隻是有的時候,煞風景的人總會突入其來的出現。就比如,赫然出現在床頭的這張臉。 “你在找什麽?” 床帳上的輕紗還隨風搖曳著,半掩在薄紗之後的是一張極其精致的女子的臉,隻是那一身淡紫色的飄逸長裙,再加上麵無表情的神色讓她看上去甚是詭異。 蘇月錦抬眼看著那張同自己七分相似的容顏默了默,滿誠懇的指著門邊說。 “您下次進來的時候能不能先敲門。”這悄無聲息的毛病,也該改改了。 “為什麽?”女子皺著眉頭看他,似乎聽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進自己兒子的臥室還要敲門?” 不是隻有進別人兒子的臥室才需要注意這個。 蘇千歲斜靠在床榻上。 “沒有為什麽,這是禮節性的問題,就算是進孫子的臥室也得敲門。” 兩人就在這樣一個奇異的氣氛下認真探討著,進門要不要先敲門的問題。 隻是苦了趴在被子底下的沈衡。 ‘自己兒子的臥室。’ 滿慶元朝誰還能說這話,繞是她一根腸子通到底也知道闖進來的這個是慶元朝的國母,傳說中擁有傾世之容的皇後娘娘了。 什麽叫做生無可戀了,她算是深切體會到了。 如果可以,她多希望現在有一把鏟子,可以讓她在床上摳出一個窟窿,將自己埋進去。 經過一番討論之後,她聽見皇後娘娘分外正式的又問了一句。 “被子裏的到底是什麽?你背著我偷了個人嗎?” 一句話,說的她和蘇月錦都惡寒了。 蘇千歲略有些頭疼的對她說:“就算是背著您,也不算是偷。” 他娘是將門之後,對於讀書一事向來嗤之以鼻,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她同沈衡的學問是十分相近的。 “哦,那你告訴我這裏麵的是誰?” 皇後娘娘是個極其有求知欲的人,所以對未知的事情表現的很執著。 呆在被子下的沈衡整個手掌都汗濕了,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緊張什麽。她甚至有些不敢去聽,蘇月錦會如何介紹她。 侍妾?房裏人?還是。。。 “是我媳婦,你未來的兒媳。” 幾乎沒什麽猶豫,她聽到了他甚是坦然的溫潤聲音。 蓋在頭上的被子被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拿開,那張清俊的容顏就那樣笑看著自己,對她說。 “阿衡,你來見見我娘。” 沈衡不知道用什麽樣的語言去形容這一刻的震撼,她隻知道,那份瞬間充斥在全身的顫動是難以言喻的。 可能是這一刻她麵上的表情太過呆傻了,以至於蘇千歲甚是理解的對他娘說了一句。 “您還是出去吧,她被嚇到了。” 沈衡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端王府的大門的,也完全沒有印象到底是怎麽同那對母子一同用了一頓早膳的。 總之,那個漂亮的跟冰雕一樣的皇後娘娘真的很讓她意外,因為她甚至從頭至尾都沒有露出任何詫異的神色。 隻是很自然的說:“哦,那你們梳洗一下陪我吃飯吧,我餓了。” 她用的也是“我”,而並非“本宮”。 沈衡在琢磨事情的時候很容易走神,走路時撞了人也不自知。 腳尖踩到一隻繡著團花的腳麵時她還在琢磨,今日這地怎麽這般硌腳。 身子被一股外力猛的推開,一道尖細的聲音隨之炸響。 “哪裏來的混賬東西,出門都不看路的?仔細撞到我們公主。” 說話的是個一身宮衣的丫鬟,方才她踩到的就是她的腳。 沈衡揉了揉被震得發疼的耳朵,掃了眼離自己十步開外的一身華衣的女子。 是七公主蘇月華。 這麽遠的距離,恐怕就是她想撞也得費上些周折。這由頭找的,當真是半點腦子都沒用。 隻是有的時候,遇上這種亂咬人的“名犬”,就算要教訓也是要看看主人的。 所以她甚是端莊的福了福身:“方才走的匆忙,沒看到七公主在這裏,實在失禮。” “失禮?”丫鬟挑眉。“驚嚇到了公主,一句失禮便無事了?” 她是七公主身邊的宮婢,平日奴才們也都給個臉麵喚聲姐姐。再加上沈衡總是一身尋常的打扮,腦袋上也沒什麽珠翠,便將她當成了尋常的百姓。 沈大小姐笑看著她插在腰上的雙手,故作驚訝道。 “不知這位姐姐是哪家的千金?”公主尚未說話便急著找茬,也難怪她看著年紀不小也還是個二等丫鬟了。 丫鬟未及她會這般問,一時被堵的半晌說不出話來,反倒是後麵踱步過來的另一個人接了這話茬。 “瞧瞧這是誰啊,我說看著眼熟嘛,原來真是咱們的沈大小姐。” 沈衡歪著腦袋看著劉雅君那一身叮呤當啷的環佩,以及站在她身邊的那個一身素衣的女子。 月白羅裙,輕施粉黛,模樣依舊是清清秀秀的樣子。正是她年少時的好友,嫁給林曦和為妾的張挽君。 今日還真是熱鬧,竟然連大肚子的也出來溜達了。 要說女人之間的友誼總是這樣匪夷所思。 年少時,沈衡曾經為張挽君出頭,教訓過總是欺負她的劉千金。而劉千金亦是公開說過,決不於小門小戶的人為伍。 現在張挽君成了林丞相的兒媳,足夠資格讓劉千金另眼相看,她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七公主同張挽君走在一起。 如果不是這位公主足夠大方,那就是張挽君的手腕越發進益了。 一旁的劉雅君湊近了幾步,上下打量著沈衡。 “沈姐姐這是打算進去,還是從王府剛出來啊?這天,可剛亮呢。” 現下的這個時候,正是眾人用早膳的時候。 這個時候進王府,那便是急著去巴結王爺。若是剛出王府,那就是。。。答案不言而喻。 沈衡清晰的看到了蘇月華眼中的那抹鄙夷。 她抿嘴笑了笑:“不過是出來走走,家中還有些急事,幾位若是無事,沈衡便先走一步了。” 無論這話如何說,都難免被捆上些閑話,她沒這麽好的興致聽人調侃。 |
☆、第五十章所謂閨中蜜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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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別急著走嘛。”劉雅君一個箭步上前,攔住她道“前些日子聽說,王爺府裏的那頓家宴是你做的?我怎麽不知道姐姐還有這樣的手藝,快些跟我們說說,這都是哪裏學來的本事。”
“都說攀附權貴是件挺費力氣的活兒,但沈姐姐倒是駕輕就熟的很。若是不介意,不如說出來教導小妹一二,也讓我長長學問不是?” 任是傻子都能聽出那話裏的嘲諷,在場的每個人眼底都帶著輕蔑的笑意。 小小禮官的女兒,從妄圖嫁到丞相家開始,就一直是她們眼裏的一個笑話。即便一個女子的尊嚴當初被踐踏的那樣殘缺,她們卻更願意相信,那不過是她未能如願的“黃粱美夢”罷了。 劉雅君這廂咄咄逼人,七公主作壁上觀,就連身邊的丫鬟都不屑多看她一眼的樣子。 沈衡自嘲的笑笑,也沒覺得多在意。 反倒是挺著個大肚子的張挽君皺眉輕推了劉千金一下。 “你做什麽說這些,那都是從前的事情了。” 言罷還溫潤的上來拉沈衡:“劉小姐性格直率,說了什麽你不要太介意了。我的身子不好,一直都沒有時間去看你,今日既然遇見了,原該多聊一聊的,何必急著回去。” 身子不好嗎? 沈衡微笑著在她隆起的腹部上掃了一眼。 “我向來知道你身子不好的。” 似乎也覺得自己“失言”了。 張挽君連忙撫上自己的肚子,瞪著一雙無辜的眸子搖頭道:“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這溫順可人的模樣,還真是同當初一模一樣。 若是放在多年前,沈衡或許會被她這兔子一般可憐兮兮的這樣子騙過了。 但經過了這麽多事,她缺了的心眼就是再不濟,也補的差不多了。 她爹當年腿傷不愈,她也曾去張挽君府上求助。可歎這位同她姐妹相稱的張小姐隻命仆從拿了十兩銀子出來,還讓人帶話說染了重疾不宜見客。 也就是那時,她看到了停在不遠處的轎攆。深藍色的布簾,雅致的竹葉雕花,精細的那樣刺眼。 那是林羲和的轎子。 她當時愣愣的站在張府門口,覺得自己真像一個可笑的叫花子。 “林夫人這說的是哪裏話。”她伸手拂去她握在她腕間的手。 “大姐兒滿月的時候您也未曾叫過我去,沈衡隻當是您不願意見我。如今都第二胎了,可見林大人對您是極寵愛的。你們夫妻和樂是好事,實在談不上什麽怨不怨的。” 七公主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 張挽君到底是“練家子”,僵硬一瞬之後馬上眼眶含淚道:“你還是怨我。當年的事,我真的半點都不知情,曦和娶我,也是因為林老太君病重,想在臨死之前抱上孫子,這才。。。” 那麵上焦急又難堪的表情實在拿捏的恰到好處,任是誰都會不忍心再說她的不是。 沈大小姐動容的看著她。 其實滿想說一句,你的孩子還未出世呢,你真的不打算為她積一點口德嗎? 那位老祖宗在林曦和十三歲的時候就已經駕鶴西去了,莫非是托夢回來告訴林家人要抱孫子的? 連已故的人也拿出來做噱頭,她的良知未免泯滅的太過徹底了些。 不過她沒有揭穿,因為就算說出來,隻怕對方也有信心將黑的繼續說的雪白一片。 但林夫人似乎不願意放過這樣好的機會,滿臉真摯的對她說。 “小衡,曦和他當年真的是愛你的。隻是那個時候你一心隻想著坐上正室之位,忽略了他對你的真情。你爹當時隻是六品殿儀,娶你,更是要頂著莫大的壓力。” “若不是你一意孤行發請柬請眾多朝臣來參加喜宴,又怎麽會惹惱了丞相大人。” 張挽君這話,自然是說給七公主聽的。 前段時間的流言碎語,因為蘇千歲的一頓鴻門宴平息了很多。後宅裏的夫人們在接到打包回家的飯菜之後,就是再大的膽子也不敢胡亂說話了。 為了不讓這場婚事泡湯,她真的是煞費苦心了。 沈衡輕笑著掃了一眼七公主。 羅衣錦裙,滿臉不韻世事的嬌縱,一看便是朵溫室內的嬌花。就算是嫁給了林羲和,日後也必定被張挽君吃的死死的。 林家娶正室是早晚的,與其任由他們抬進來一位厲害的主母,倒不如讓這朵嬌花進門。 一則能鞏固自己夫君在朝堂上的地位,二則又落了個賢惠妾侍的名聲。 張挽君真的是打了一手的好算盤。 “林夫人說我一意孤行擅發請柬,不知是聽誰說起的?” 沈衡沒什麽善心,跟蘇月華也談不上什麽交情,隻是這話被她們翻來覆去的嚼了這麽多年,也實在厭煩了。 “夫人怎麽不說話了?傳言總要有個憑證,莫非這話是林大人告訴你的?那他既然知道了我偷發請柬,又為何沒有阻攔我而與我成親?若不是他說的,又有誰會知道的這樣清楚? 我當時已然是坐上了那頂八抬大轎,就算林丞相不同意這門婚事,也是木已成舟的事實。我又何必多此一舉,鬧得滿城風雨的呢?” 她一步步走近張挽君。 “你我姐妹一場,請柬也隻發給了你一人。其實我也很想知道,為什麽其他大人府上也會接到同樣字跡的東西。” 張挽君寫的一手好字,卻鮮少有人知道她對臨摹字體很有一手。當初若不是沈衡無意看到掉落在地的請柬,隻怕到現在都不會認為那件事情同她有關。 她最好的姐妹模仿了她的字跡發出請柬,讓她最愛的男人誤以為是她做的。就連丞相林方知突然得知消息回府,隻怕也有她的一份功勞。 林曦和對她不聞不問的這般坦然,也隻是覺得對待她這樣的女人,他肯給她一筆銀子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 張挽君同沈衡“知交”多年,一直都知道她是個點火就著的性子,不論旁人說什麽也都不屑於解釋。她當初也是利用這一點,篤定了沈衡不會去找林羲和辯解什麽。 實在想不到,她也會有據理力爭的一天。 不遠處的七公主不知在琢磨著什麽,劉雅君又是個不濟事的。張挽君埋頭思量一會兒,突然拉著沈衡向前走了兩步。 “小衡,你聽我說。” 沈衡不知她又在打什麽主意,下意識的想要震開她的手掌。卻赫然發現,她的腕間不知何時多了一柄袖箭。 此時兩人站的很近,箭尖射向她時,她本能的旋身錯開,心裏還在詫異,她怎麽會在這樣的情況下對自己出手。 但是下一瞬,她便明白了。 因為就在那隻箭射出的同時,張挽君猛然朝後退了數步,直接朝地上摔去。 袖箭的射程很遠,而且箭身細小不容易被發現。遠遠看去,根本看不出什麽端倪,反倒像她惱羞成怒推倒了她一般。 身懷六甲的人經不得重創,這一推,後果不堪設想。 就算她有心想去拉她,也根本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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