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美]《狼親狽友》(下部)作者:恩顧 --1

來源: 意隨風行 2012-09-20 22:12:43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231728 bytes)

 狼親狽友·下部 作者:恩顧

  年複一年的開學

  九月份開學,小朋友們個個愁雲慘霧——十個小孩八個痛恨上課,另外,作業沒有做完也是個要命的事兒。杜卯扯著杜寅聲淚俱下:“哥,你幫我做作業啦,做不完姓杜的會打我啊!”
  杜寅很為難:“可是有兩本唉,你一本也沒做完,抄也來不及了……”
  “那,那,那怎麽辦?姓杜的和武叔叔馬上要回來了!”杜卯咬著筆頭,眼睛一亮:“和他說我們的作業隻有一本,你分我一本不就可以了?”
  “可是……”
  “不要可是了!”杜卯奪過杜寅的作業本,刷刷刷寫上自己的大名,筆一丟,杜佑山狀翹腳囂張地說:“看到沒有?杜寅,你得多用用腦子。”
  杜寅:“……”
  原本都是武甲負責檢查孩子的作業,自從杜佑山下定決定做居家好男人之後,兒子的事他樣樣過問,武甲深深地無奈了,隻能警惕地提防他動手打人。
  當晚,杜佑山翻看著兒子的作業本,笑嘻嘻地說:“寶貝,你看咱兒子的字寫的多工整,瞧瞧,果然是一代更比一代強,我像他們這麽大的時候,那字可沒這麽好看……就像……”點了點作業本封麵上大喇喇的“杜卯”倆字,哈哈大笑:“就像這字一樣,難看的要死!”
  武甲覺得自己額頭上有一滴冷汗滑落。
  杜佑山一愣,把那本作業本裏外又翻一遍,殺氣騰騰地走進孩子房裏,“哪個是杜卯?”
  杜寅看看杜卯,杜卯看看杜寅,兩人異口同聲:“我!”
  “哎呀哈!”杜佑山將煙啐到地上,操起衣架,“杜寅又死了?”
  武甲上前一步,奪過衣架擋在父子三人中間,嗬斥道:“杜寅,別摻和!到我這裏來。”
  兩個孩子齊齊張開手臂撲向武甲:“武叔叔,我是杜寅,我是我是……”
  杜佑山好笑:“哈!這回換杜卯死啦?”
  武甲攬過杜寅,拎起杜卯推出去,臉色一肅:“你少給我裝!站好,和你爸解釋怎麽回事!”
  杜卯抽抽噎噎:“我作業沒有做完,拿哥哥的作業本騙你們的……”
  “這不是重點!”杜佑山瘋狗咬人般咆哮:“你的字怎麽這麽醜?看看你哥的字,再看看你的字!狗爪都扒不出這麽難看的字!”
  武甲勸道:“算了,他還小,以後可以練的。”
  “狗屎!你就會護著他!我像他這麽大的時候,字是全班最漂亮的——不!全校比賽都是一等獎!這和年齡根本沒關係!”杜佑山吹牛不打草稿。
  “我知道,可是像你這麽優秀的人很少,你不能苛求別人也同樣優秀。”武甲平靜地看著他:喂,你剛才明明說杜卯的字像你了,別說話跟放屁一樣放完就忘行不?
  這馬屁不動聲色地拍得杜佑山舒服極了,他不陰不陽地怪笑三聲,氣消了一大半。
  杜卯的作業等於完全沒有做,一晚上也趕不出來,沒法子,隻好讓他先去睡覺,武甲揉揉太陽穴,煩惱明天送孩子去上課又要聽那個班主任的嘮叨。
  孩子的親爹反倒從來不把這種事放在心上,他隻穿了條內褲惡霸狀癱在床上抖著腿,一手拿遙控,一手捏著煙,吞雲吐霧地看著電視。
  武甲在廁所裏磨磨蹭蹭地刷牙,從電視一個頻道接一個頻道地快速轉換的嘈雜聲音就能推測杜佑山正耐著性子等他。
  今晚又不得安寧了。
  杜佑山等得不耐煩,走到廁所裏從背後圈著他的腰,嗅了嗅他的臉,親親昵昵地說:“明天送完孩子,到倉庫來一趟。”
  武甲漱口,漫不經心地應道:“是。”
  杜佑山摸著他的腰腹,“以後別說是。”
  “那說什麽?”
  杜佑山咬咬他的耳朵:“說‘好’。”
  “好。”武甲及時改口。
  “你看,我最近對你這麽好,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對我冷冰冰的,”杜佑山摟著武甲搖晃:“不見你對我有個笑臉,那兩個小孩真的比我還好嗎?”
  武甲覺得杜佑山這人真是太可笑了,他不想說太多廢話,於是對著鏡子裏的杜佑山笑了一下。
  開學報道,學生挨個到研究生處按了指紋簽到,照例有一場新學期動員會,楊小空坐在會議室最角落的位置,沒心思去聽講台上的各係老師發表演說。他開會之前去了趟學校圖書館,見新進了幾本關於古瓷的書,便借來看看,哪想那些書實在沒什麽新意,他翻了翻,發現自己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可以不用看圖例的解析了,隻掃一眼圖片,平麵圖案中器物的立體形態便可出現在腦海中,甚至連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妙觸感都能體會到。
  陳誠實從前排位置一溜煙跑過來,在他身邊坐下:“小空,你前一段跑哪去了?”
  “沒去哪,我在曹老的工作室做漆畫。”楊小空笑笑,“陳師兄,你曬黑了。”
  “你也黑了,嗬嗬……”陳誠實把帽簷往下壓了壓,擋住臉,嘀咕道:“你不知道啊,你走了後,白教授把所有手手腳腳丟給我做了,害我做了幾百個手腳,也不知道是哪個混蛋向他通風報信的……”
  楊小空問:“你現在還怕做手腳嗎?”
  “那倒不怕了,現在眼睛一閉滿腦子都是手腳的結構,我的速寫都可以出一本書了,娘的……”陳誠實往下滑了滑,姿勢難看地抖著腿,“白教授那兒還有一個主題沒做完,你什麽時候去幫忙?”
  “看情況吧,”楊小空合上手裏的書,“陳師兄,你最近還有跟蹤白教授嗎?”
  講台上,輪到雕塑係學科代表白左寒教授說話,陳誠實左右旁顧一番,確定沒人後,低聲道:“說這麽難聽幹什麽?我哪有跟蹤?”
  楊小空遙遙地望著白左寒,眼神裏含著笑意,“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你有沒有看到他和別人過多接觸?”
  陳誠實想了想,搖頭:“他最近心情不好,獨來獨往的,我們都不敢惹他。”
  楊小空聽說白左寒心情不好,登時心情舒暢,掏出一把棉花糖,“陳師兄,你吃嗎?”
  陳誠實樂不屁顛接過來,“吃!吃!謝謝!”
  楊小空的語氣和笑容同樣純良無害,“陳師兄,其實我也很好奇白教授的情夫是誰,你是他唯一的研究生,他的行蹤你一定最清楚,今後有什麽好玩的事記得告訴我。”
  陳誠實不疑有他,輕搡了一把楊小空,“嘿,看不出你小子也挺八卦。”
  會議室樓下的大禮堂,正舉行本科生開學典禮。與樓上裝修豪華、配備中央空調的多媒體會議室不同,大禮堂原本是個巨大的電影放映廳,沒有空調,兩壁和頂上掛滿老舊的風扇,呼啦啦響個不絕,依然吹不散九月初嚴熱憋悶的氣流。
  講台前擺了一排紅紅綠綠的地瓜花,花叢後是更加充滿鄉土風格的主席台,一行校領導坐在主席台後聲嘶力竭地發表演說:“我們要培養的!是!具有!創造性的!新世紀人才——”
  停頓三秒,台下的學生呱唧呱唧鼓掌,校記者團和校電台的閃光燈啪嚓啪嚓亮成一串,校領導抹把汗:“現在!請黨委書記!講話!大家鼓掌!”
  禮堂裏沒有椅子,學生們席地而坐,嗡嗡嗡都是竊竊私語的聲音,樂正七坐在人群裏,抱著頭自言自語:“講夠沒有啊?媽的……”他熱得滿頭冒汗,汗水順著脊梁往下流,將T恤都浸濕了。
  魏南河做為裝飾組學科代表人,在樓上會議室三句兩句發表完講話便無聲無息地消失了,跑到樓下禮堂的窗外走來走去,他自然是沒法在黑壓壓的人群裏看到他家孩子,隻能站在陽光下旁聽校領導沒完沒了的演說。
  “第三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我們上學,為的是什麽?為的是!學好知識……”這都是些什麽廢話啊!黨委書記也很痛苦,他的演說稿是秘書給寫的,寫的是什麽垃圾?厚厚一疊A4打印紙,好像永遠都念不完了!“我們來說說第三點的第二小點……”
  樂正七拉起T恤擦擦臉上的汗,掏出手機玩遊戲。
  “……剛才,我們說的是第三點的第二小點的A點……現在!我們說……咳,剛才那個是大A,現在我們說大A點的a小點……”黨委書記快哭了:什麽時候能念完啊?我想回家!
  魏南河杵在將近四十度的室外,汗如雨下,他扯扯鬆領帶,抹一把滿臉的汗,氣得快要吐血:操 啊!說夠沒有?我家孩子中暑了我和你沒完!
  樂正七老僧入定狀,幾乎麻木了,專心玩遊戲。
  一個上午過去了,研究生處的會議早結束了,本科生這裏的開學典禮還在死氣沉沉地進行中,最後一個校領導儼然餓得不想多動彈嘴皮子:“我就說三句話:為響應最新號召,構建和諧部隊和諧校園,強健體魄,鍛煉意誌,新生軍訓時間由一個月延長為兩個月,明天早上八點準時在操場集合,有鐵皮卡車把你們運到碼頭,我們坐輪渡到島上練兵基地!這是全封閉式軍訓,食宿全包,大家就不用帶錢了,帶了錢也沒處買東西!給大家一天時間準備,除了生活用品以外,什麽都不許帶,撲克、零食、遊戲機等東西被教官看到一律沒收!今天就到這裏,解散!”
  禮堂裏轟地鬧開了,學生們個個叫苦連天,樂正七無知地旁顧左右痛不欲生的同學們,不解:荒島軍訓多好玩,你們不喜歡嗎?
  魏南河愕然:有沒搞錯?兩個月的全封閉軍訓?瘋了吧?
  武甲一大早送孩子去學校上課,被杜卯的班主任逮住好一頓說教,什麽孩子的學習習慣是需要家長配合教育的,孩子的性格脾氣是需要家長潛移默化的,呱啦呱啦,沒完沒了。
  沒錯,老師說的都是真理,可武甲想想杜佑山那副仗勢欺人、喜怒無常的的德性,搖搖頭,第一次體會到後天努力相對於先天遺傳來說,真的太微不足道了,杜卯怎麽教育都不起作用,注定會發展成杜佑山第二。
  這是一個慘絕人寰的悲劇!
  杜佑山的倉庫在郊區,放眼望去是一片高高的圍牆,圍牆內圈養一批惡狗和荷槍實彈的保安,再往內又是一堵矮圍牆,拉了電網,電網以內裏三層外三層的保安輪流巡邏幾棟很不起眼的矮平房。杜佑山手上的稀世珍寶與魏南河相比有過之無不及,單純說他是文化漢奸其實挺冤枉。這個人極度矛盾,喜怒無常,好惡模糊,不像魏南河那麽有原則,魏南河是鐵公雞,隻進不出,杜佑山則是以藏養藏,倒手一件文物之前會精打細算一番,倒出去一件,必然會用這筆錢倒回來十件,故而十幾年下來,這些平房裏麵的東西抵得上五個博物館裏的珍藏。
  幾扇鐵門在武甲的車前逐層打開,又在車子後麵一層一層合上,杜佑山站在平房前,笑著朝他招了招手,“來,給你看好東西。”
  武甲將車斜停在樹下,下車問道:“你又弄到什麽東西了?”
  “你看了就知道。”杜佑山走在前麵,一路有保安給他把鐵門打開。這平房從外麵看普通至極,而裏麵全是鋼鐵結構,包含十幾間倉庫,每間倉庫至少配兩扇全壁鐵門。
  一間倉庫前,巨大的鐵門緩緩開啟,刺耳的聲音刮著耳膜,武甲從縫隙中看到了那不久前還擱在墓裏的沉香木棺,如今它被一個玻璃罩罩住,四麵的燈光直捅捅照在上麵,棺木紋路清晰可見。
  武甲愣了許久,鐵門全打開了,杜佑山幾步走近玻璃罩,眼神戲謔,“我根據你的描述,沒有沿墓道走,雇人直接從山的正麵炸進墓裏,有你先探過路,把這玩意兒抬出來並不費勁。”
  武甲走過去扶著玻璃罩,默默地看著那天價的木棺,棺裏的屍骨和銅鏡都不見了。
  他之所以向杜佑山如實匯報唐墓的情況,一方麵認定進墓太艱難,他們又把洞口堵起來了,再進去的可能性為零,況且這件棺材笨重巨大,根本不可能通過狹窄的石縫;另一方麵則單純地以為棺材這種東西杜佑山好歹忌諱些,不會去動它,哪料他還是低估了杜佑山的無下限人品。
  “放心,連著那半塊銅鏡給她一起就地埋了。”杜佑山繞過木棺,一拍牆上的開關,玻璃罩裏的燈全亮起來,
  武甲淺淺地皺了眉,悶氣堵在胸口,他動了動嘴唇,冷然道:“杜老板,我勸過你好幾回了,請給杜卯和杜寅積一點陰德。”說完,轉頭出了倉庫。

  靈光閃現

  “我要去軍訓了耶耶!”樂正七從學校回來,興奮得形象全無,滿屋子亂跑。T恤、內褲、毛巾、牙刷、拖鞋……怎麽有這麽多東西要準備?
  魏南河苦笑:“乖,先吃飯,吃完我幫你準備。”
  樂正七樂不可支地應了聲,跑過來摟著魏南河:“要不要帶被子?”
  “這麽熱的天,帶被子幹什麽?”
  “晚上睡覺沒有空調嗎?”
  “你做夢!有風扇給你就不錯了!”魏南河敲敲小孩的腦袋,拉著他的手往樓下走,“我和你說了那麽多不能做的事,你都記得了嗎?”
  樂正七心不在焉地答道:“記得。”
  “一定要記得!管住你的嘴和手!”魏南河威脅:“吃了什麽不該吃的,幹了什麽不該幹的,嚇到同學,你就別想軍訓了,立刻會被送回來。”
  樂正七堅定地點頭:“嗯!保證管住自己!”
  兩個人沒有分開過兩個月這麽長的時間,樂正七還沒有走,魏南河就已經掛心得茶飯不思,他回頭看小孩一眼,停住了腳步,“這麽高興?”
  “是啊,哈哈。”樂正七傻笑。
  魏南河剛得知這消息時尋思著給小孩開個假病曆推掉軍訓呢,得,真這麽做了,樂正七非和他拚命!
  楊小空恰巧經過樓梯口,仰頭看著他們倆,“小七,什麽事這麽高興?”
  “我要去軍訓了!”樂正七三步並作兩步蹦下樓,“軍訓好玩吧?”
  楊小空搖頭:“一點都不好玩。”
  樂正七不信:“騙人……”
  楊小空一笑:“你自己去體會就知道了。”說完看向魏南河,“魏師兄,你和省博物院的人很熟嗎?”
  魏南河不知他為何突然這麽問,於是照實說:“挺熟的,什麽事?”
  “省博物院裏那些很少拿出來展的東西,你都看過嗎?”楊小空追問。
  “看過,有什麽不妥嗎?”
  “沒,以前我總認定博物院裏的東西都是正兒八經的老貨。”楊小空幾步走上台階,遞給魏南河一本博物院周年展的宣傳,“今天去看了一下,有點奇怪。”
  魏南河幹笑兩聲,“你這是什麽話?說得好像這些東西不是正兒八經的老貨。”
  楊小空有些猶豫,手指著宣傳冊內頁的一把康熙描金粉彩茶壺:“你確定?”
  魏南河麵上的笑意淺了,“小空,你到底想說什麽?”
  博物院裏的東西確實有不少備份,真東西運到外地展出,一次兩次可以在運輸過程和展廳安全上多留意,次數多了難保不出意外,尤其是托運去海外展覽,且不說遺失這種重大失誤,隻稍微磕碰一下都是要人命的。做一個以假亂真的仿品比投保險劃算得多,而且一勞永逸,那些備份有一部分是出自工瓷坊,肉眼看不出,碳十四鑒定不了,來個全球巡回展都萬無一失,外行看熱鬧,內行也看不出什麽門道。
  楊小空心虛氣短地說:“魏師兄,我沒什麽意思……我隻是趁保安不注意爬到防護欄裏摸了摸,覺得不大對勁。”
  “哪裏不對勁了?”
  楊小空撓頭:“說不上來。”
  魏南河把宣傳冊還給他,“我瞧你挺穩重的,什麽時候變得像為嶼和小七一樣毛手毛腳?以後別亂摸,摸碎了賣掉你都賠不起。”
  樂正七重複:“賣掉你都賠不起!”
  “魏師兄……”楊小空局促地低下頭:“段和是不是可以隨時進你的地下室參觀?”
  “那不是參觀,是研究學習,他有課題要做。”魏南河糾正。
  楊小空試探性地問:“地下室也能對我開放嗎?”
  魏南河頓了頓,失笑:“怎麽,你也要研究學習?”
  楊小空煞有介事地點頭。
  樂正七用胳膊肘頂他,危言聳聽:“你別!魏叫獸小氣的要死,你給他弄壞什麽他會打你的!連我他都不讓隨便進,我才懶得進呢,呸!”
  魏南河嗬斥:“樂正七,你說我壞話能不能躲遠點說?”
  “我什麽都不會弄壞的!我保證!”楊小空眼巴巴地看著魏南河。
  魏南河若有所思地點了頭,“行,我有空給你配一套鑰匙,你小心點,少了什麽或摔了什麽……”他又想了想,拍拍楊小空的肩,“就算賣了你賠不起,我也會把你賣掉的。”
  第二天,樂正七肩上一大袋,魏南河手上兩大袋,樂正七不滿地嚷嚷:“那一袋不要了!老師說不能帶零食。”
  魏南河把旅行包丟進車子後備箱,“我說了算!”
  樂正七白眼:“你剛才還說一切聽老師的。”
  魏南河麵不改色:“我不在的時候聽老師的,我在的時候天王老子也要聽我的。”
  樂正七咬了一下嘴唇,“你真專製。”
  魏南河不理他,扭頭喚道:“小空,我們要走了!”
  “來了來了!”楊小空搭順風車一起去係裏上大課,聽到喊聲忙跑出來,蹬上吉普後座,回頭一看後箱,“嗬,帶什麽帶了這麽多?小七腰都會壓彎的。”
  樂正七氣鼓鼓的,“不知道!”
  美術學院在校區最角落,所以先送樂正七去操場。校操場密密麻麻地站滿了學生,喧鬧不止,各係帶隊老師拿著個喇叭,哇啦啦喊人,魏南河開車在場外溜達一圈,放眼望去人頭攢動,真不知道怎麽找文博係的集合點。
  信息技術學院的輔導員喊得聲音嘶啞:“信技院的,到這裏排隊——信技院——信技院——”
  農學院的帶隊輔導員是個女的,舉著手揮舞呐喊:“農學院!農學院!植物站我這裏,動物站在植物後麵——”
  樂正七噗嗤樂了,“挺有趣。”
  操場外停著一行向部隊借的鐵皮卡車,後鬥上沒有座位,純粹是運送貨物用的,先集合完畢清點好人數的係,由輔導員率領學生爬上卡車,像運豬仔似的運走了。
  樂正七歡樂得手舞足蹈:“真好玩!”
  楊小空年年都能看到這一出,覺不出有什麽好玩。魏南河搖頭:鄉下孩子進城就是這樣,看到什麽都好玩。
  好不容易找到文博係的集合點,樂正七扯扯魏南河:“你看,別人都沒有帶這麽多行李,我居然有三個包!”
  “別人別人,你過好你自己的日子,一不偷二不搶,管別人那麽多幹什麽?”
  “可是,可是,女孩子們也隻帶一個包……”樂正七一把抱住魏南河的腰,“我也隻帶一個嘛!牛奶什麽的不帶了!別人會取笑我婆婆媽媽的!”
  魏南河不怒自威:“誰敢取笑你?你告訴我!”
  楊小空插嘴:“魏師兄,你由小七去吧,他不小了,得學著照顧好自己。”
  魏南河沉默片刻,下車打開後箱,一陣搗鼓,拆開一小箱牛奶,往旅行袋裏硬塞進去,“那就帶兩個包,不能再少了。”
  樂正七拽著旅行包背帶,勉強答應了:“好吧。”
  “牛奶每天晚上喝一杯,手機記得充電,我給你打電話一定要接。哦,還有,我問過了,那島上有一家小賣鋪,你餓了及時買點東西吃,軍訓規定不許賣零食,你偷偷買,別被其他同學看到……”魏南河嘮叨個沒完,彎下腰提包。
  樂正七擋住他,“別人都沒有家長送,更沒有家長幫提包的!”
  “又是別人!”魏南河正要發作,看到樂正七哀求的眼神,隻好忍氣吞聲地囑咐:“好好好,你的包太重,有認識新朋友的話叫他們幫你提。”
  樂正七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著,隨口應:“哦,哦。”
  楊小空無奈:魏師兄,你家孩子是孩子,別人家孩子就不是孩子了?
  曆史係的集合點就在旁邊,樂正七把行李包隨地一放便被崔顰招呼走了,魏南河向帶隊輔導員要了手機號回來,四下打轉也找不到他家小孩,隻找到兩個行李包,氣壞了:東西就丟在這,不怕別人偷走嗎啊?不懂事的家夥!
  樂正七扛了一個挎包顛兒顛兒跑回來,傻乎乎地笑,“小顰多帶了一個包,我幫她背一個。”
  魏南河吐血三升:你這欠 操 的死小孩!要不是在外頭,我非揍你!我心疼你,你他媽跑去心疼別人!
  送走樂正七,魏南河把楊小空送到係裏,然後一看時間,十點鍾他有一堂講座,現在時間還早,於是掉轉車,去青教樓找段和談談課題。
  段和家那隻倒黴催的假道士已經被鎖在家裏半個月沒有出門了,看到客人異常興奮,人來瘋狀端茶遞水,段和溫和地笑著說:“夏威,不需要麻煩你,你到裏麵那間屋子去做曆年真題吧。”
  “我能休息休息嗎?”夏威揪著衣角。
  “你從起床到現在隻念了十五分鍾,想休息多久?”段和的笑容中隱現殺氣。
  夏威垂頭喪氣地拎上書本,夾住尾巴躲裏屋去了。
  魏南河表示抱歉:“真不好意思,打攪了。”
  “沒的事,那小子多動症,逮住一隻蟑螂都能玩半天。”段和抽出一疊裝訂好的打印紙,“魏教授,你看看,一稿已經修正過了。根據你的理論和思路走,確實沒那麽學術腔,比較易懂,加上圖例豐富,普通古玩愛好者也能看明白。”
  “哪裏哪裏,多虧你專業理論強,文筆又好。”魏南河客氣了一句,翻翻手裏的文稿,見唐青花的圖例多了一個,疑道:“這個瓷片是你們文博係的?”
  段和掃了一眼,“不呢,我們文博係哪會有這麽珍貴的標本,就是上個月在那個唐墓裏撿的。”說著從抽屜裏翻出從墓裏帶出來的瓷片,“放我這沒用,不如給你吧。”
  魏南河謝了聲,捏在手裏摩挲觀察——紋飾和發色沒有他從海外淘回來的那三片典型,這種稀有品種疑問頗多,若不是從墓裏撿出來的,還真的不能肯定是唐青花。“可惜了,你們沒有看到全品。”
  “其實我特地留意了民國那些盜墓者身邊的東西,青瓷和白瓷碎片滿地都是,混著幾片唐三彩,青花沒有再看到。”段和轉動著手裏的筆,遺憾道:“或許墓裏原本就隻有一兩件青花,還被民國的丘八磕破了一件。”
  魏南河十分痛心,“簡直是暴殄天物,我極不讚同這種形式的盜墓!”
  段和從書桌上撿了張報紙,替魏南河把瓷片包起來,“沒辦法,夏威這種粗人太多。說來,撿到這片挺巧合的,要不是小空提醒我們是唐青花,我們就錯過它了。”
  魏南河一挑眉毛:“小空?”
  “是呢,我沒經驗,以為是明初的東西,夏威都丟掉它了,虧了小空一口咬定這是唐青花,我才多看兩眼。”
  “小空?他的理由是什麽?”魏南河不可思議:我都看走眼過,不能確定的東西還送去做科學鑒定,他憑什麽一口咬定?
  段和聳肩:“我也問過,他說不上理由,就摸了摸,說憑感覺。”
  魏南河愕然,回想楊小空說過的話,腦子裏猛地出現一種他做夢都沒有想過的可能性:難不成我爸說的開天眼,真有其事?

  啃下白蓮花

  楊小空上完課到圖書館去把書還了,順便到教師資料室逛一逛。資料室兩層,下麵一層是昂貴的外文書籍,上麵一層排滿玻璃櫥窗,是古籍珍本之類,整個空間隻有黑壓壓的書櫃和書,人煙稀少,關卡也極為嚴格,普通學生不能進入,研究生和博士生可以憑學生證閱覽或拍資料,但不能將任何書帶出門,隻有老師才能按規定借走幾本。
  一些純藝術類書籍,外文圖書確實比國內印刷精美得多,不是崇洋媚外,就拿克林姆特的部分畫作來說,他大量運用蛋彩、金箔、螺鈿、瀝粉等特殊材料,真品定然是光彩四溢,一般油畫永遠無法表達這樣的色彩感觸。而外文書籍中的圖例拍的是一手真品,能將表現技法反映出百分五十,國內的書籍則是掃描外文書籍中的圖例,再差一點的書是翻拍掃描圖片,這樣一輪一輪翻拍下來,最後展示在我們眼前的,隻不過是一副色調鮮麗的油畫罷了,其中精髓完全沒法體現。
  新的學期,學校總是會進一批新資料,楊小空看完兩本新進的印象派畫冊,溜達到文博係的書架下,找到一本克拉克瓷圖例,便靠在書架邊認真翻看,可惜下麵的英文解析看不太懂,又沒法借回去查字典。
  一抬頭,看到白左寒站在美術類書籍那,直愣愣地往這兒看。
  兩個人目光相遇,白左寒嚇了一大跳,忙扭開頭一臉若無其事。
  楊小空垂下眼簾,將手中的書翻一頁看,再一抬頭,白左寒還站在原處,鬼鬼祟祟地看著他。
  楊小空退到書架後麵,消失在白左寒的視線中。
  白左寒發急:死羊,讓我看一看會死嗎?小氣!
  楊小空退了好幾個書架,白左寒失了魂般跟過去,兩個人在書架間玩捉迷藏,白左寒跟了一會兒,停下腳步,自嘲地笑了笑,歎口氣,轉身準備離開。
  這一扭頭,嚇得差點失禁!楊小空不知什麽時候無聲無息地站在他身後。
  白左寒臉色煞白地扶著書櫃連連後退:“你跟蹤我?”
  “這句話應該我說吧,白教授。”楊小空大大方方地走近他,開門見山道:“白教授,我想借這本書,用一下你的工作證。”
  白左寒十分意外:“啊?哦,好……”轉念一想,放下臉來,“你想借就借嗎?我和你沒關係。”
  楊小空笑盈盈地說:“白教授,你今天怎麽開甲殼蟲?”
  “關你什麽事?”
  “聽說你的咪咪虎昨天被撞碎了眼睛?”
  白左寒一愣:“你怎麽知道?”
  “我還知道你在哪被撞的呢,那條街好像離天元酒店不遠呀。”楊小空靠近一步,聲音不大不小,在寂靜的資料室裏顯得尤其刺耳,“你又去看脫衣舞表演了?又被人灌了摻酒的蜜桃汁?”
  白左寒一跳老高,捂住楊小空的嘴巴按在書架上,旁顧左右確定沒人聽到,這才壓低聲音威脅:“你想怎樣?”
  楊小空微笑,“我想借一下你的工作證。”
  白左寒惱羞成怒:“不借!”
  楊小空不說話,那笑容裏帶著揶揄的意味。
  白左寒發毛:“你笑什麽笑?”
  楊小空笑,“沒有我日子很難過吧?你最近心情不好?”
  “放你媽屁!”白左寒指著他的鼻子:“不許笑!”
  “我沒笑。”
  “你明明在笑!”
  “那好吧,我笑了,”楊小空笑得更加肆無忌憚,“笑的就是你,你能怎樣?”
  白左寒啞然:“……”
  “我笑你欲求不滿呢,看脫衣舞看得那麽開心。”
  “……”
  “我笑你二百五呢,表麵上裝出一副冷豔高貴,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是白蓮花。”
  白左寒差點吐出一口血來:“你……”
  “我笑你冒傻勁呢,你養的那隻豬真是物似主人形,除了它黑你白,沒什麽區別了。”
  “你!!”白左寒氣絕:你罵我就罵我了,來福又沒有惹你,你幹嘛罵它?
  “你不是很能說嗎?怎麽不反駁我?”楊小空歪歪頭,“我笑你犯賤呢,別人都不要你了,你還死乞白賴的……”
  “夠了!”白左寒喝止道:“楊小空,你別太過分!
  楊小空一把揪過白左寒,“我還沒有說完,他都不要你了,你還死乞白賴的等他回來,你賤不賤?”
  白左寒驚怒交加:“你這死小孩到底想幹什麽!”
  楊小空強硬地按住他的肩膀,用命令的口吻說:“我要你別再叫我小孩,我要你和我在一起,別想別人。”
  “我……”白左寒驚嚇不小,結結巴巴地說:“你……”
  楊小空一臉淡然:“你隻要點頭。”
  白左寒下意識點了點頭。
  楊小空揚了揚嘴角,軟軟糯糯的笑意在臉上蕩開,又變成了一隻好欺負的綿羊,“白教授,隻要你認個錯,我就不計較了。”
  白左寒糊裏糊塗地說:“我錯了……”
  我錯了,錯在一直把你當成羊!
  魏南河在係裏沒找著他那開天眼的小師弟,給柏為嶼打電話:“喂!你在哪?”
  柏為嶼回答:“我還能在哪?在*****堂趕畫唄,什麽事?”
  “小空回去沒有?”
  “沒啊。”
  “這死孩子,找不到他人,手機也不通。”
  “他還能去哪?圖書館、資料室……”柏為嶼怪笑兩聲:“說不定和白教授在哪個旮旯角裏翻雲覆雨呢,咩哈哈哈哈……”
  魏南河嗤之以鼻:“人家小空是多正派的好孩子,你以為別人都像你這麽不要臉嗎?”
  柏為嶼悻悻道:“我就隨便那麽一說麽。魏師兄,你找他什麽事那麽急?”
  “嗯,是有大事,小空有沒有和你說過什麽?”魏南河尋思著這兩個師弟感情最好,其中一個有什麽動向,另一個肯定知道。
  “說過什麽?我和他說的話多了,你想知道什麽?”
  “關於他整天摸的那些瓷片。”
  柏為嶼氣不打一處來,“說起這個我就惱火!他好好的漆畫不做,整天摸那些個破瓷片!也不想想自己的專業是什麽!我叫他給我把那兩塊板……”
  “行了行了!”魏南河截斷他的話頭,態度惡劣:“跟你說你也不懂,對牛彈琴。”說完就把手機合上了。
  柏為嶼暴跳如雷,抬手正要摔手機,想想手機摔了還得再花錢買,舍不得,於是抓起發刷摔出老遠:“我飛天霹靂靠!你做你的瓷器,我做我的漆畫,我能聽你彈琴就不錯了!大師兄了不起啊?啊呸!”
  柏為嶼說的還真沒錯,楊小空和白左寒談沒幾句就啃上了,大白天的,兩個人在靜物儲藏室裏抱在一起吻得火熱,白左寒是真的真的欲求不滿,他把楊小空按在模特台上,細細碎碎地吻了個遍。布滿灰塵的厚窗簾擋住了陽光,隻從邊角露出一絲光線,門外偶爾有路人來去的腳步聲,楊小空翻身側抱著白左寒,輕輕笑:“有人……”
  “別怕,我反鎖了。”白左寒饑渴得等不及回家再做全套,把楊小空按回去繼續搓揉。
  兩個人的褲子蹭到膝蓋以下,四條腿赤|裸裸地交纏在一起,悶熱的空氣裹著昏暗的光線,楊小空望著他的眼神軟得像棉花糖,甜得發膩,“我不怕,被人知道我也不在乎,我怕你會在乎。”
  “我不在乎。”白左寒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哭腔——陷得太深,他的原則和底線,都不在乎了!
  楊小空跪起來脫掉T恤,充滿誘惑力的年輕身體偏瘦,腰腹的肌肉恰到好處,肌膚顏色健康有活力,看起來很美好。白左寒舔了舔嘴唇,想先惡狠狠地咬一口,卻不知從何下口。楊小空眼巴巴地看著他,懵懂地宛如初生的小狗,儼然對情事感到茫然無措。
  雙方僵持一瞬,白左寒驟然清醒,心尖顫得厲害,一秒之前他還熱切地渴望把對方占為己有,一秒之後卻不由自主打退堂鼓了。他眼前的小情人是一杯純淨水,從裏到外幹淨得讓人自慚形穢,他不忍心往裏摻一絲半點性|愛這樣肮髒的欲|望,似乎玷汙了這杯純淨水就犯下了滔天大罪。
  楊小空怯怯地喚道:“白教授?”
  白左寒及時刹住自己的理智,苦笑:“今天就到這裏吧。”
  楊小空一動不動,眼神可憐兮兮的:“白左寒……”
  白左寒理了理對方淩亂的頭發,捂住充血的眼睛讓自己更冷靜一些。
  楊小空皺起眉頭委屈地囁嚅:“怎麽了……”
  白左寒攏起散開的襯衫,推推他,“乖,聽話。”
  “又怎麽了?”楊小空急了,發起小脾氣:“你要我做什麽說就是了,我都願意!我都聽你的!”
  白左寒是鐵了心抽身離開這場欲|望的漩渦,敷衍地哄道:“好了好了,乖,別這樣……”
  楊小空執拗地纏著對方不放,不知道用什麽方法挽留,便壓住他倉促地吮了嘴唇吮肩膀,吮了肩膀又吮腰。白左寒原本情|欲未退,被這招孩子氣的親吻咬得渾身癢麻難耐,躲避不及,當真是哭笑不得——這哪是調情的前戲啊?分明是撓癢癢!正要喝止對方,哪想楊小空竟然含住他抬頭的欲|望輕啃了一下,這一驚非同小可,白左寒差點跳起來:“喂!幹什麽?”
  楊小空沒應,倔強地用傻傻的方式取悅他,有些笨拙而又從容地吞吐。
  白左寒震驚得忽略了快感,忽然犯起了處男情結,抓住楊小空的頭發,“小子,你和誰幹過?”
  楊小空在他腿|間抬起頭,一臉無辜:“沒有呀。”
  白左寒張著赤|裸的腿架在楊小空肩上,發出與這色|情場麵極端不符的嚴厲質問:“騙我!你這樣絕對不是生手!和誰學的下流招?給我說!”
  “真的沒有。”楊小空眨巴純真無暇的眼睛,“隻是下幾個片看了看。”
  “你……什麽時候……開始?”白左寒一臉可笑的義正言辭。
  楊小空老實坦白:“和你在一起以後。”
  到底是誰欲求不滿啊?你這披著羊皮的小狼崽!白左寒躺倒下來,軟綿綿地說:“去那邊櫃子找一瓶洗手液。”
  楊小空的眼睛亮晶晶的:“白教授……”
  白左寒不耐煩道:“去找東西潤滑,我讓你上我啊,傻小子!”
  楊小空忙不迭答應了,受寵若驚地在白左寒的唇上落下一個吻,聲音發抖:“白左寒,我很愛你。”真的很愛你,沉積了很多很多年的愛,沒有人比我更堅定。
  白左寒摟著他的腦袋,寵溺地回一個吻,“我也愛你。”是不是愛分不清了,但現在迫切地想在一起,不去想今後會怎樣,就算分手了,我也不欠你什麽。
  十幾分鍾後,白左寒後悔了,一時腦神經短路,居然將自己交給隻看過幾個片的傻處男!白左寒恨不得找片牆一頭撞死,他還是太高估了楊小空的自學能力,整個過程痛得死去活來,第一次做|愛都沒這麽痛!
  被騙了!又被騙了!這家夥果真是不折不扣的生手!白左寒嚴重懷疑楊小空是故意報複他,以後誰再敢說楊小空聰明,他非吐那人一臉吐沫!
  楊小空費勁千辛萬苦進入白左寒身體裏,憑本能運動了一會兒,見對方臉色蒼白,不由誠惶誠恐地問,“白教授,你會不會痛?”
  白左寒有氣無力地橫他一眼,“你去死。”
  楊小空不知所措:“那,那我接下來該怎麽辦?”
  白左寒重重吐出一口氣,合上眼睛,“剛才怎麽幹就怎麽幹,接著幹!”
  老舊的模特台吱呀呀晃得厲害,隔壁櫃子上的襯布被晃下來,一大摞掉在模特台上,那是國畫重彩課程專用的綢緞,柔滑的各色布料攤開散落,纏住了肌膚相貼的兩個人,繽紛炫目的顏色襯著白左寒赤|裸的身體,白皙的肌膚紅潤的唇,還有充滿情|欲的眼神。楊小空發誓一輩子都忘不了這個昏暗的小儲藏室,忘不了白左寒在他身下,咬著唇,眯起眼輕輕地哼疼。這個年長的情人哪怕有再多缺陷,他全視而不見,他卑微地崇拜了很多年,從開始的情竇初開,到一年一年沉澱的暗戀,這份酸楚的情懷沒有人可以述說,隻能爛在肚子裏。
  時間並不能衝淡一切,對於癡情的人來說,時間隻會讓感情更加刻骨銘心,這麽多年來沒有任何人能進入他的心,他的眼裏隻有一個人——不敢相信,如今這個人完完全全屬於他了。白左寒枕在光鮮繁麗的綢緞之上,眉頭微蹙,平素清冷高貴的氣質被情|欲揉得支離破碎,唇間時斷時續地溢出他的名字。
  他應了聲,動作不停,血液在身體翻騰,這樣魅惑的別樣風情,隻有他一個人看得到,今生不再讓給別人。開玩笑,要他和白左寒撇開關係從此兩清,殺了他還不如!
  幾番輾轉交纏,白左寒騎到他胯上主動熟練地聳動,呢喃道:“傻小子,笨透了,我教你怎麽做才討人喜歡。”
  “嗯。”
  “抱緊一點。”
  “嗯。”
  “摸這兒……”
  “嗯。”
  “快,快些……”
  “嗯……”
  “說愛我。”
  楊小空在白左寒的指導下努力趕上每一個步驟,同時含住對方的嘴唇,在吮咬換氣的間隙乖乖地應:“我愛你。”如何動心如何親吻如何愛人,都是你教的,一切,一切,全依你。

  瞧你的純真勁

  楊小空開著甲殼蟲回到妝碧堂,夜已深了,柏為嶼拉著他痛哭流涕:“小空,我駕照的科目一怎麽也考不過,怎麽辦?”
  楊小空無奈:“那很簡單唉,是個人都會過。”
  柏為嶼叫囂:“你的意思我不是人?”
  “是你自己的問題,問誰都沒用,快走。”段殺靠在門邊,不耐煩地把煙丟在地上,抬腳碾滅。柏為嶼磨磨蹭蹭的,讓他等了一個多小時。
  “去,你等一下!”柏為嶼勾住楊小空的脖子:“魏師兄找了你一整天,段和也在他的書房裏,你手機怎麽不接?”
  “沒電了……”楊小空摸摸褲兜,補上一句:“落在白教授家了。”
  段殺催道:“說完沒有?”
  “等一下!”柏為嶼掃一眼甲殼蟲,淫|笑:“你和白教授又搞上了?”
  “魏師兄找我什麽事?”楊小空抬腳要走。
  段殺又催:“柏為嶼,你說完沒有?”
  “等一下!”柏為嶼把楊小空攥回來,摸了他的胸肌又摸腹肌,色迷迷地問:“師弟,發育的不錯啊,和白教授發展到什麽階段了?瞧你的純真勁,嘖嘖嘖……親小嘴沒有?和師兄說說嘛……”
  楊小空知道如果今晚沒能滿足柏為嶼的八卦欲,一定不得安寧,便一臉坦然地說:“我中午和白教授在靜物儲藏室做完全套,然後去他家又滾了一下午床單,我現在穿的衣服,從內褲到T恤,全部都是白教授的,你滿意了?”
  柏為嶼的淫|笑凝固在臉上,捂著心髒退後好幾步,“咩咩,你這麽直白,師兄接受不能,你能說得委婉一點嗎?”
  楊小空大方地看著他,嘲笑道:“瞧你的純真勁,嘖嘖!”說完,出了院子往木樓走。
  柏為嶼晴天霹靂:“你你你……咩咩,你確定你沒有魏師兄附體?”
  段殺耐性盡失:“可以走了吧!”
  柏為嶼正用牛皮紙封漆罐子,暴躁地咆哮:“催什麽催?趕著投胎你先滾!”
  段殺了然狀,二話不說大踏步走出妝碧堂,鑽進車裏,刷啦開走了。柏為嶼一愣,跟在車子後麵狂奔而去:“回來回來,給我回來——等等我啊……你怎麽這樣……”
  段殺開出一段距離,逐漸放緩車速等他。
  柏為嶼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總算摸到了車屁股,“你這爛人!多等一會兒會死嗎?”
  段殺一踩油門,車子唬咻一下跑出老遠。
  柏為嶼幹瞪眼:“我天馬流星靠啊!給我停下——”
  段殺在前方一百米的地方停下了,從倒車鏡裏看著狼狽不堪的柏為嶼,心情舒暢。每次柏為嶼一通電話他就隨叫隨到,是個合格守時的車夫,今晚晚飯沒吃趕著把加班的工作做完才能按時來接人,從不想報功也從不指望那小子多乖順,但也別這麽囂張吧?
  柏為嶼趕上車子,滿口噴粗話:“你這死JB鳥人——”
  段殺踩足油門,這一回把柏為嶼甩出好幾百米。
  柏為嶼氣得五官扭曲:“你你你……”
  段和坐在魏南河的書房裏,看到楊小空,笑著招招手,“我和魏教授都在等你,你怎麽這麽遲才回來?”
  魏南河站在窗口處看著那輛甲殼蟲,心知肚明地一笑,“過來坐。”
  楊小空坐了下來,納悶:“有什麽事嗎?”
  段和不擅長拐彎抹角,直奔主題:“上次我們在墓裏撿的唐青花,你是怎麽認定的?”
  楊小空苦笑:“怎麽又是這個問題?我真不知道,隻是憑感覺。”
  魏南河插話:“我們想知道的,就是,你憑什麽樣感覺?”
  “魏師兄,你問倒我了,我說不上來。”楊小空被魏南河淩厲的目光紮得全身不自在,往後挪一挪靠在靠背上,“你們問一千遍一萬遍也沒有用。”
  “算了,我們不是要逼問你什麽,隻需要確定結果。”段和指指腳邊的一袋瓷片,“我從文博係帶出來的標本,你沒見過,再摸摸看。”
  “哦。”楊小空怯怯地看看魏南河,依言去拎袋子。
  “等一下,”魏南河抽出一條黑帶子,“把眼睛蒙起來。”
  “不需要吧……”楊小空淌冷汗。
  魏南河不由分說,用黑帶子裹住楊小空的眼睛,連繞三圈,確定他什麽都看不到了,這才紮個結,拎起袋子將瓷片全倒在書桌上,抓著楊小空的手放在一塊瓷片上,“摸吧。”
  楊小空有些不安,“那我隨便說,你們倆是專家,別笑我……”
  “嗯,”魏南河抱著手旁觀,“說吧。”
  “金代磁州窯、嘉靖五彩、北宋定窯白瓷,嗯……這個是現仿的……這個是西周青瓷、乾隆琺琅彩……”楊小空念念叨叨著,瓷片一過手就脫口而出,沒有半絲猶豫。
  段和平生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情景,驚得目瞪口呆:你蒙著眼睛隨便一說,竟沒有一件說錯!誰敢笑你?
  魏南河早有心理準備,此時既驚又喜,心情矛盾。
  他的老爹用這一招立足古玩界將近半個世紀,如今雖然患了老年癡呆在家養老,但其影響力依然不減,提起魏枕溪這個名字,上到博物院和文物保護局,下到街頭巷尾倒騰古玩的小商販,誰敢不賣他老人家麵子?
  小時候魏南河沒少挨父親打,魏枕溪用黑帶子蒙住他的眼睛,一遍一遍地讓他摸瓷片,可他怎麽也摸不出頭緒來,魏枕溪恨鐵不成鋼,把他關在倉庫裏幾個月不讓出來,還是什麽也沒學會。
  那些年,魏家人來人往,全國各地的相關文化單位陸陸續續地送學生來拜師學藝,魏老也迫切地希望後繼有人,可惜沒有一個孩子有這方麵天賦,最終皆失望而回。杜佑山也學過,那家夥學了半年,隻學會和魏南河一起下河摸魚。
  楊小空扯了扯黑帶子,小聲問:“可以拿下來了嗎?”
  魏南河傷感得不知該說什麽才好,若是早個五年,老爸腦子還清晰的話看到這一幕,該是怎樣的欣喜若狂!
  段和遞給楊小空一麵小小的護心鏡:“這個呢?”
  楊小空一摸,搖頭:“我對青銅一點都不懂。”
  “這就夠了,別的以後再學。”魏南河解開楊小空眼睛上的黑帶子,“小空,我的要求或許會過分一點,但我今天告訴你,你必須更認真,更刻苦地掌握這門手藝,有什麽需要盡管開口。”
  楊小空想也不想:“魏師兄,我聽你的。”
  魏南河滿意地拍拍他的肩,“有任何必要的場合我都會帶你去,向別人介紹你是我爸的嫡傳弟子。”
  楊小空躊躇著說:“這不好吧,我是曹老的弟子,沒經他允許改換師門,他會揍我的。”
  魏南河失笑道:“你放心,曹老見我爸的手藝失傳比誰都急,早幾年他推薦了不少人來學,比我爸還急脾氣。再說,曹師叔和我爸本來就是出自一個師門,你隻是多學一樣東西而已。你是百年一見的天才,曹師叔知道了非樂歪不可。”
  楊小空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哦,魏師兄,那你到底是要我幹什麽呢?”
  魏南河點上一支煙,自信滿滿地說:“我要你在最短的時間內飛黃騰達。”
  魏枕溪的神話,從今天開始由他的弟子繼承,如不出意外,三個月之內楊小空這個名字便會轟動古玩界。
  那邊倒黴催的柏為嶼追著車子停停趕趕了幾次,跑不動了,就地躺下:“老子不回去了,今晚就躺這!段殺,我詛咒你——”
  段殺靠路邊停下,熄了火下車走過來踢踢他,“髒不髒啊?起來。”
  柏為嶼大字型張開四爪,“哼哼哼,求我啊……”
  “你這二百五!”段殺懶得廢話,彎腰把他倒扛在肩上。
  柏為嶼的兩個爪子不老實,摸完段殺的腰又摸屁股,摸著摸著往前麵摸去。
  段殺威脅:“再摸?我把你摔下去!”
  “你敢?”柏為嶼把手插進段殺褲子裏。
  “你試試!”段殺恐嚇。
  “我才不怕,你有種就試!”柏為嶼有恃無恐地繼續摸,“把我摔死了,沒人喜歡你!”
  段殺果然沒敢摔他,黑著臉往車子走。
  柏為嶼隔著內褲握住段殺的小兄弟,連掐帶擼,三下兩下把人家搞硬了,得意忘形地大笑:“咩哈哈哈——我有一隻小雞雞,嘰喳嘰喳嘰……小雞雞變大雞雞,嘰喳嘰喳嘰……”
  段殺硬著頭皮加快腳步走到車旁,將柏為嶼塞進後排,隨之自己也鑽進去。柏為嶼大驚失色,忙不迭往另外一邊車門爬去,“嗷嗷!駕駛座在前麵,段大哥,不要在公共場合亂來啊!”
  段殺輕而易舉壓住柏為嶼,抓著他的手摁在自己胯|下:“誰點的火?”
  柏為嶼被壓得喘不過氣,賊喊捉賊:“哎呀呀,誰點的誰點的?哪個缺德鬼敢在段大俠的雷米特杯上點火?放心!大爺我給你做主,燒了重煉大力神杯……”
  段殺忍不住發笑,調整姿勢把柏為嶼背對自己抵在靠背上,在他嘮叨不休的這段時間內剝了他的褲子。
  “你真幹啊?”雖然山道上沒路燈,好歹也會有人路過的呀!
  “你怕了?”
  “怕你個鳥!”柏為嶼口出惡言:“躲車裏幹算什麽好漢?有種跟老子躺馬路中間幹去!”
  段殺打開車門。
  柏為嶼鬼叫:“你拽還不行嗎?不要啊——”
  段殺笑著合上車門,貼緊柏為嶼賣力地搓揉。
  柏為嶼夾在靠背和段殺的胸膛之間不安分地扭動:“沒潤滑劑,前戲給大爺我伺候好咯!”
  段殺依言小心磨蹭著做擴張,費了好大功夫才將自己憋得青筋直暴的器官送進對方體內,體貼溫柔地輕緩抽動,柏為嶼被弄到很舒服,哼哼唧唧地叫了幾聲爽,叫得段殺心花怒放,也不嫌棄他身上的汗酸味,抱著他從耳根舔咬到肩膀,飄飄欲仙了。
  柏為嶼嘖嘖讚道:“不錯不錯,技藝高超,不當警察可以去當通下水管道工人哇啊——”
  段殺氣壞了,用力抽|插兩下,捅得柏為嶼嗚咽著慘叫:“做糖葫蘆啊你?老子不是山楂!插壞就沒了!”
  段殺那叫一個恨不得愛不能,又想捏他又想笑,幹脆捂上他的嘴巴使勁聳動。
  所幸夜深了,沒人經過烏漆抹黑的山路,停在路邊的車子厲害地晃動,不時傳出咒罵聲,好似裏麵有一場耗時持久的較量,一方不吭不聲,一方慘烈地哼著唔唔唔,然後是享受的嗯嗯嗯,接著蹦出一串莫名其妙的話,最後微弱地夾雜幾句髒話……
  過了許久,車子終於不震了,柏為嶼蔫了吧唧地趴在後座上,揉了揉腰,特嬌羞地呻吟:“竹簽兒,還不給本山楂裹糖衣……”
  段殺用紙巾擦去他腿間的濁液,穿上褲子正要爬到前排駕駛座上,聞言巴不得捶他,拳頭落下去,沒真捶,而是在他屁股上小小地掐了一把,疼愛得心尖發麻,咬牙切齒:“再廢話我揍你。”
  隔天傍晚吃完飯,段和帶著夏威出來放風。楊小空做了一整天漆畫,晚飯也沒心思吃,洗了手就要去白左寒那,迎麵和夏威撞個正著。
  夏威氣勢洶洶地逮住他:“聽和哥哥說你開天眼了?讓我看看你的天眼!”
  柏為嶼擠過來:“什麽什麽?”
  夏威抱住楊小空的腦袋,凶狠地摳他額頭:“快!睜開給我看看!”
  楊小空掙紮著求饒:“痛死了!哪有什麽天眼啊?我快被你摳破皮了!”
  柏為嶼欺身而上,按住楊小空的手:“天眼是不是楊戩那樣的?”
  “沒錯!”夏威抽出瑞士軍刀:“割開就可以看到了,說,你是楊戩的第幾代傳人?”
  楊小空嚇壞了:“段和——段老師——”
  段和聞風趕來,劈手奪下夏威的軍刀,“想幹什麽?小心我再關你半個月!”
  夏威頹了,扯著衣角委屈地說:“人家想看看天眼是什麽樣的嘛……”
  楊小空驚慌失措地捂著腦門,爬上甲殼蟲七拐八扭地奪路而逃。
  到了白左寒家,楊小空鬆了好大一口氣,他在樓下繞了一圈,摸摸黑豬的腦袋,喚道:“白教授?”
  白左寒有氣無力地應他:“樓上呢。”
  楊小空蹬蹬蹬跑上樓,喜氣洋洋地撲到白左寒床上,“都晚上了,你怎麽還躲空調房裏?”
  白左寒趴在床上寫上學期的課程總結,白他一眼,“你還好意思說。”
  楊小空嘿嘿一笑,抱著他的腰:“別躺著了,起來吧。”
  白左寒翻個身肚皮朝天,“懶得動。”
  楊小空在他臉上啄一口,“白教授。”
  “嗯?”
  “白教授。”又啄一口。
  “嗯?”
  “白教授,”楊小空幹脆把嘴唇貼在白左寒臉上,啾啾啾連著親,“白教授!”
  “幹什麽?有話說話。”白左寒笑著推開他,“怎麽跟複讀機似的?”
  楊小空傻樂,鼻尖點著白左寒的鼻尖,“你想吃什麽?我給你做。”
  白左寒掐掐他的臉,將便簽紙翻個頁,“你得了吧,等我一會兒,我這總結還差一點,寫完我們去外麵吃。”
  “我幫你寫吧。”
  “行,”白左寒將紙筆都丟給他,“我說你寫。”
  楊小空歡歡喜喜地接過來,“說吧。”
  白左寒用手背觸了觸他的臉,“你這傻小子。”
  “你這傻小子。”楊小空照著寫。
  “你一來我就沒法幹正事。”
  楊小空埋頭苦寫:“你一來……我就沒法幹正事……”
  白左寒忍笑:“你就裝綿羊吧,上我的時候那狠勁,哼,狼崽子!”
  楊小空自言自語:“崽怎麽寫?”
  “別裝了,過來給我親一下。”
  楊小空立即不裝了,撒下筆紙撲倒白左寒,咬咬咬,舔舔舔,膩歪個沒完。
  白左寒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他的頭發:“別住魏南河那裏了,搬來和我住,反正你有車,去那上課也很方便。”
  楊小空喜出望外:“那我和曹老說說。”
  “你說?不怕挨打嗎?我今早給魏南河打電話,讓他幫你去說了。”白左寒摸著下巴盯住他的額頭:“他說你開天眼了?”
  楊小空心有餘悸地抬手擋住額頭,“白教授,你別聽魏師兄亂講,沒有什麽天眼啊!”
  白左寒嗤笑:“我知道,他都和我說了,沒想到你有這方麵天賦,我也挺意外。魏南河那家夥,你知道他為什麽這麽高興嗎?”
  楊小空不解:“為什麽?”
  白左寒起身關了空調,打開窗戶,“古玩界的老一輩們且不說,年輕一輩隻有他和杜佑山相互抗衡,他要扶植一個人打破這個局麵,然而這個人不是站在杜佑山那一邊的,這樣才對他有利。”
  楊小空依舊一頭霧水:“我?”
  “柏為嶼為什麽起點高,第一次畫展開在丹華會所,連市長都來剪彩?”
  楊小空嘀咕:“因為有曹老。”
  “對了,”白左寒一敲他的腦袋,“你也一樣,魏南河強調你是魏老的嫡傳弟子,加上你擁有和魏老一樣的特異功能,他要把你扶上一個有說話權的位置,易如反掌。”

  潛伏

  “白教授實在掩飾得太好了,我觀察了他這麽久,居然沒有找出一絲破綻。”陳誠實蹲在牆角,拿望遠鏡看著係樓辦公室。
  楊小空蹲在他旁邊,“係裏的老師都在開例會,你能看到什麽?”
  “我把目標鎖定在我們係的老師身上,肯定有一個人是白教授的情夫,哼哼哼……”
  “那你一個人看吧,我先走了。”楊小空站起來欲走。
  陳誠實喝道:“我命令你蹲下!”
  楊小空無奈地蹲下:“陳師兄,你今天上什麽課?”
  “工藝美術史。”
  “哦,這門課挺難的……”
  “那是,”陳誠實嚴肅道:“別人隻要上一個學期,我上了六個學期才畢業!現在重新念研,還有這門課,又得上六個學期,我容易嗎我?”
  楊小空以手扶額:這學期才剛開始,你就想著今後的重修生涯了,你果然不容易。
  教師例會結束,老師們三三兩兩走出來,陳誠實扯扯楊小空:“白教授出來了!出來了!”
  楊小空抽抽嘴角:我為什麽要躲在這裏偷看白教授?
  陳誠實:“嘖,崔教授和他說話呢……嗯?院長……呀!魏教授給了他一袋什麽東西?來來,小空,望遠鏡借你看看,你覺得哪個更有奸夫的麵相?”
  楊小空拿著望遠鏡:“……”
  陳誠實眨巴眼睛看著他:“說來,你和白教授最熟了,他常坐你的車,還一起去吃飯,你就沒發現什麽蛛絲馬跡?”
  “……”楊小空冷汗淋漓:“陳師兄,你的八卦欲不要這麽強好嗎?”
  “唉!人不八卦天誅地滅!”陳誠實奪過望遠鏡繼續觀察,自言自語:“有機會拿到白教授的手機就好了,能看到他每天給誰打的電話最多……”
  楊小空的手機應景地響起來,他挪到一邊去,壓低聲音:“喂……”
  白左寒在那一頭口氣愉快地問:“在哪呢?”
  “呃……在係裏。”
  “魏南河給你找了不少外文資料。”
  “哦,外文書看得很吃力,上次那本我才查字典看了一半,還糊裏糊塗的。”
  “傻小子,怎麽不說呢?我給你翻譯。”
  陳誠實用胳膊肘捅捅楊小空:“他在打電話,靠啊,給誰打電話笑得這麽開心?”
  楊小空無語地看他一眼,蹲到挪更遠的地方,“我一會兒要去妝碧堂做創作,晚上回去再和你說。”
  “行,晚上我等你吃飯。”
  “嗯,”楊小空陶醉得忘乎所以,柔聲說:“我愛你。”
  “傻小子,別時不時的肉麻我。”白左寒隔著手機親了一下,這才喜滋滋地合上手機,自己回味片刻,樂得嘴都合不攏。
  陳誠實激動地拍掉楊小空的手機:“別打了!這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有心思打電話!看到沒有?白教授親手機唉,瞧他一臉幸福樣,一定是給情夫打電話!”
  楊小空:“……”
  陳誠實痛苦地撓著牆壁:“到底是給誰打電話啊?那個神秘的情夫怎麽還不現身?楊小空,我命令你今晚和白教授吃飯的時候偷看他的手機!”
  楊小空:“陳師兄,你冷靜一點……”
  陳誠實抓住他搖晃,倆大眼睛瞪得幾欲脫眶:“叫我怎麽冷靜?我的導師奸夫是誰我都不知道!”
  “這……這有什麽邏輯?不知道會死嗎?”
  “會死!我不管,我的好奇心快把我憋死了!你今晚沒偷看到他的手機,明天我就死給你看!”
  楊小空無力地扭開頭:你倒是死一次給我看看啊!
  樂正七去軍訓幾天,每晚打個電話,第一天說真好玩,第二天說好累啊,第三天說頭很暈,第四天說我快死了,第五天嚷嚷我想回家——
  魏南河既心疼又好笑,“乖孩子,兩個月呢,慢慢熬。”
  樂正七趴在架子床上,抽噎:“光床板鋪個草席,好硬啊!比我以前睡的棺材板還硌人……”
  魏南河斥道:“別亂說話,什麽睡棺材板?這種話不許在外麵說,被同學聽到像什麽樣子?”
  “沒有同學,就我一人,他們都去隔壁宿舍打撲克了。”
  “不是不許帶撲克嗎?”
  “說是說不許帶,可他們都帶了,早知道我帶上PSP和傑士邦了……”
  “你拉倒吧!”魏南河問道:“為什麽宿舍就你一人?”
  “今天我又走錯好幾次步子,教官罰我站兩個小時軍姿,附加跑操場十圈,現在全身都痛,動不了。”
  魏南河心急如焚:“死孩子,別人怎麽不走錯,就你走錯?”
  樂正七嗚嗚:“我爸教我辨東南西北,可教官隻喊左右左右,我分不清楚左右嘛……你還罵我……”
  魏南河口氣一軟:“好好好,乖,明天能不能向教官請假休息一天?”
  “不行,明早五點還有拉練。”
  魏南河也沒轍,憂心忡忡地勸道:“乖孩子,那你早點休息,喝杯牛奶就去睡覺。”
  “沒有牛奶喝……”
  “怎麽沒有牛奶?”魏南河激怒地跳起來:“我不是給你帶了一箱嗎?”
  “剛來第一天就分給同學了……”
  “你!”魏南河氣得滿屋子打轉:“你這死孩子!你你你!小賣鋪裏有賣牛奶嗎?”
  樂正七怯怯地說:“沒錢了……”
  “什麽?”魏南河吼得震天動地:“怎麽會沒錢了?我給了你一千!”
  “呃……啊,你別凶嘛……唔……”樂正七戰戰兢兢地解釋:“昨天我請全班同學喝可樂,被教官發現我有帶錢,他把錢全沒收了,說軍訓後還給我。”
  “誰讓你明目張膽的請別人?我不是叫你偷偷買點心嗎?啊?偷偷你聽不懂嗎?你個死孩子!”
  “嗚嗚……你不要罵了嘛,我知道錯了……”
  魏南河按了按發疼的太陽穴,“你讓我操心死了!”
  楊小空搬到白左寒家裏,整天沒事偷著樂,還覺得自己在夢裏呢,睡覺都能笑醒,晚上吃完飯,給黑豬洗了個澡,用浴巾一裹,嘿嘿直笑:“來福,香噴噴了,白教授剛給你買的沐浴露好不好聞?”
  黑豬從浴巾下露出長嘴巴,“呼嚕嚕……”
  楊小空蹲下來對著它的臉,“沒見過你這麽幸福的豬,明兒趁白教授不在家把你紅燒了吧?”
  黑豬撅蹄子一拱,把楊小空拱倒在地上,掙開浴巾扭頭奔出浴室,直撲白左寒,憤慨地告狀:“嗷嗷嗷——”
  “沒人殺你你叫的這麽慘幹嘛?”白左寒陳屍狀癱在沙發上看電視,拍拍豬頭,下巴往電視一揚,“安靜點,瞧,你的親戚呢。”
  楊小空被撞了鼻子,哎呀哎呀地叫喚幾聲,爬起來跑出浴室捉拿黑豬,卻看到那一人一豬正專心致誌地盯著電視屏幕。
  “看什麽呢?”楊小空走過去。
  白左寒朝他比一個“噓”的手勢。
  電視屏幕上播的是一窩活蹦亂跳的小豬仔,每隻的頭和屁股上都有一塊黑,模樣十分可愛,不停發出吽吽的叫聲。黑豬麵對著電視一動不動,兩個小眼睛神采奕奕,似有淚光閃爍。
  楊小空坐下來,湊近白左寒耳朵小聲說:“這種豬叫兩頭烏,金華火腿專用的。”
  “長得真逗趣,不然我們再買一隻陪來福?”白左寒往楊小空那靠過去。
  “那可不行,會長很大的,最少也會比來福大三、四倍。”楊小空摟著他,聲音軟軟的打小報告:“我剛才被它撞了一下……”
  白左寒笑:“八成是你說它什麽了。”
  “隻是說紅燒麽……”
  “嘖,我們來福的小心思很脆弱的,你別刺激它。”
  “我隻是和它開玩笑,可它撞我唉,鼻子都快被它撞塌了。”楊小空已然墮落到和豬爭風吃醋的地步。
  白左寒勾住他的脖子,在他的鼻梁上不輕不重地啃了一口,“撞這了?”
  “哎,還疼。”楊小空趁機在白左寒的嘴唇上啄了一口。
  白左寒捏捏他的臉,“小鬼,學會調情了。”
  楊小空笑微微的,正要再說什麽,電視屏幕一閃,換到宰豬場的畫麵,白左寒嚇了好大一跳,迅速撲過去捂住黑豬的眼睛。
  遺憾,黑豬早他半秒看到一排排血淋淋的死豬,驚恐萬狀地嗷嗷慘叫,掙紮著一頭紮進白左寒懷裏。
  白左寒急得一頭是汗,嚷嚷:“小空,快換頻道!”
  楊小空頭頂一排黑線:這豬也太多愁善感了……
  白左寒記得這豬小時候隻有巴掌大,四隻細蹄子似乎撐不起圓滾滾的小身子,走起路來動搖西晃,眼睛像兩顆黑葡萄,水汪汪地飽含可憐相。以白左寒那裝腔作勢的個性,買東西可不是喜歡什麽就買什麽,比如他偏好的是甲殼蟲,卻偏偏要買輛陸虎來顯示自己品位高貴。養寵物也一樣,他是打定主意要養一隻威風瀟灑的杜賓,可惜到花鳥市場一逛,還沒看到合適的狗崽便被這隻豬的小黑眼迷得七葷八素。
  這黑豬一抱回家白左寒就後悔了,別人家遛的是名狗,再不行也遛隻小京巴,你堂堂一個大學教授,遛著隻豬到處亂跑,像話嗎?
  罷了罷了,白左寒安慰自己:我家的豬是迷你豬,隻有巴掌大,養在家裏也挺逗趣。哪想這豬品種不純,在白左寒的精心照料之下吃好睡好,吹了氣般長了幾十斤的膘,以前撒撒歡一派天真活潑,現在一撒歡就能把人拱出幾米遠。
  愛麵子如白左寒,他隻能傷心地看著他的豬一天天長大,純真的葡萄眼變成了邪惡的黑豆眼,可愛的短鼻子變成了難看的長鼻子,惹人疼惜的小細腿兒變成了粗壯有力的短腿……
  活脫脫的悲劇啊!白左寒想起此事憤難平,狂怒地一捶床:“那個賣豬給我的奸商!他騙我。”
  楊小空費了好大勁將黑豬哄回窩裏去睡覺,勸道:“白教授,你別記恨了,這是緣分哪。”
  “走開!”白左寒搡他一把,“你又嘲笑我!”
  楊小空握住他的手,小小地咬一口,“你不喜歡它,明天我帶到工瓷坊去,等小七回來吃掉它。”
  白左寒怒目而視:“你讓樂正七吃掉我好了!”
  “你就是這樣,明明心裏愛得要死,還要嫌它難看。”楊小空笑。
  白左寒別別扭扭地將夏涼被往上拉了拉,抬手關了床頭燈,“我把它養那麽大,還是有感情的……”
  楊小空攬著白左寒的腰,在他肩頭輕輕嘬,“別睡,不是說好給我翻譯外文書了嗎?”
  白左寒隻好重新打開燈,“我明早還有課呢,就給你念半小時。”
  楊小空乖順地點頭,忙遞上書。
  白左寒打個嗬欠,側身躺著,手支住腦袋,停停頓頓地把英文注釋翻譯出來,一些專業術語便半蒙半猜,說了幾頁後,覺得乏味透了,雖然句子都看得懂,但古玩鑒定不是他專業內的東西,全然一頭霧水,他問楊小空:“你聽得懂嗎?”
  楊小空一掃平日傻乎乎的樣子,專注地看著書上的圖例,簡單應道:“懂,你繼續。”
  白左寒愣了一瞬,忽然驚覺楊小空在某些方麵和二十歲的自己像極了,單純幹淨、充滿夢想、對自己的追求心無旁騖,但誰知道隨著時光的流逝,他會不會改頭換麵?五年後,十年後,他是不是會露出鋒利的爪牙,待人處事寵辱不驚,目光犀利刻薄,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變成另一個白左寒?
  楊小空的下巴搭在白左寒肩上,用指尖戳了戳他的嘴唇,又探身吻了吻:“你很困了嗎?那還是睡吧。”
  “沒,我再念幾頁,你認真聽。”白左寒笑了笑,翻過一頁接著念。他第一次萌生一種強烈的保護欲,他想讓自己這不諳世事的年輕愛人沒有憂愁和痛苦,看不到這社會殘酷的一麵,不要受到挫折和傷害,永遠生活在沒有壞人的世界,永遠微笑著枕在他身邊,用帶著孩子氣的方式向他索吻。

  新貴

  十月初各項美術類評選展開展得如火如荼,柏為嶼的兩幅新創作分別拿下了不同頂級美展的金獎,曹老笑得眼睛都找不到了,往柏為嶼的腦袋瓜子上大力拍了兩把,差點把他拍暈過去。
  但凡提起曹銅鶴老先生的弟子柏為嶼,沒有人不汗顏——那個毛毛躁躁的小子過於年輕了,然而獲得的殊榮卻猶如魚雷般一個一個炸出來,炸得藝術圈子裏漣漪不斷,讓人不知該羨慕柏為嶼有曹老這樣惜才如命的導師,還是該羨慕曹老有柏為嶼這樣才華橫溢的接班人。
  柏為嶼在這條路上走的順風順水,一躍好幾級,從沒遇到過什麽絆腳石,身價蹭蹭蹭往上爬,同輩的競爭對手隻有眼紅的份。許多評論家都把目光集中在他身上,一時間所有藝術類刊物將他定性為年輕一輩藝術家的新貴,善意的讚譽鋪天蓋地,同時也不可避免地出現冷言冷語,不過這一切都掩蓋不住他耀眼的光芒。
  楊小空眼巴巴地看著柏為嶼的獲獎證書,一臉豔羨:“柏師兄,你真是太厲害了!”
  柏為嶼得意洋洋:“你隻有在這時候才會叫我師兄!”
  楊小空撓頭,不好意思地笑,“我隻有在這時候才崇拜你。”
  柏為嶼點起一支煙,抽兩口,故作瀟灑地踩在畫架上,眉飛色舞:“怎麽樣?我是不是越來越有師兄的風範了?”
  曹老一腳把他從畫架上踹下來,“兔崽子,知道謙虛兩字怎麽寫嗎?”
  柏為嶼揉揉屁股,嘀咕:“怎麽寫?”
  曹老揚起柳棍就要打。
  “啊啊——我想起來怎麽寫了——”柏為嶼跳著躲開,“曹老,你也真是!我和小空還裝什麽謙虛?真假!”
  曹老想想也是,哼道:“在自己人麵前隨便一點沒關係,我告訴你,出去說話一定要注意,別被人抓住把柄。”
  柏為嶼臭美地攤手:“唉,真是傷腦筋。人怕出名豬怕肥,我這就是樹大招風的典型代表啊,做名人真辛苦。”
  “喂喂……”楊小空冷眼:“為嶼,你這種話如果在外麵說,真的很欠扁。”
  柏為嶼勾住他的脖子:“所以我就和你坦白流露心聲,在外麵我可淡定了,你聽你聽,接受采訪的時候我就這麽說……”往後退三步,麵對楊小空站直,整了整衣領,手背在身後,笑容內斂,裝腔作勢地把采訪過程回放一遍:“這幅畫引起如此大反響,我也是出乎意料的,過多讚揚使我有些惶恐不安,我在藝術之路上還隻是個小毛孩,需要不斷探索,希望有更多不同的聲音,指出我的缺點……”
  “夠了夠了……”楊小空擺擺手,“先讓我去吐一吐。”
  柏為嶼不依不饒地拉住他,“還沒完呢,等我演完再吐。”
  楊小空麵色灰暗地扭開頭:“師兄,算我求你,饒了我吧!”
  “師弟,你聽我說啊,我還有一段很經典的裝B語錄……”
  曹老的柳棍毫不客氣地抽下去,“該幹嘛幹嘛去,別在這裏給我鬧騰!”
  楊小空和柏為嶼忙做鳥獸散,對視一眼,偷偷笑。
  曹老一轉身,柏為嶼便顛兒顛兒蹭過來,誠心勸道:“小空,我像你這樣研二時就陸陸續續獲了些小獎,你到現在連個入選的尾巴都沒摸到,別玩物喪誌了。”
  楊小空沉默片刻,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可你做漆畫有靈氣,我怎麽能和你比。”
  柏為嶼老氣橫秋地拍拍他的腦袋,“怎麽能這麽說?我們是兩種風格!曹老嫌我太躁,對你的期望更大,你別讓他失望。一個人的精力有限,我的所有時間都花在專業上,而你還分出一半去專研瓷器,當然和我不能比。”
  “我不急於求成,能學自己喜歡的東西就好。”楊小空用樟腦油洗掉手上的生漆,眼見曹老轉到陳列室瞧作品去了,低聲問:“我聽陳師兄說,有個新加坡的學校聘你,你怎麽不去?”
  “噓……”柏為嶼怕怕地往陳列室看一眼,“別被曹老知道,他會揍我。”
  “你真是……”楊小空無奈:“很好的機會唉,別係的人搶著去。”
  柏為嶼割下一小塊螺鈿在砂紙上磨圓潤,沒好氣說:“老外總是想挖牆腳,像我們這樣學現代繪畫結合傳統藝術的,在國外挺吃香,在國內反而不好發展,這個局麵很詭異。”
  楊小空不住地用報紙擦手上的油,淡然道:“我知道你的想法,可又沒讓你去一輩子,去打拚幾年回來總比現在這樣當無業遊民更好。”
  柏為嶼將煙頭戳在桌角,賴皮兮兮地抖著腿,說:“我就是安於現狀,現在發展得不錯,又不缺吃喝,能安安心心地做創作,日子過得多逍遙,何必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打拚?再說我是個語言白癡,到那……麽遙遠的地方,沒朋友會憋死的。”
  楊小空一笑:“你就是懶。”
  “我是懶,怎樣?”柏為嶼搡他一把,一本正經地瞪大眼:“我知道了,你想把我這個絆腳石趕走,以後你就是漆畫界的新貴,是不是?師弟,你好險惡的用心啊!”
  楊小空無語,搬起一塊小漆板往陰幹房走,“得,我再理你就見鬼了。”
  柏為嶼攬住他的腰,淫|笑:“師弟,我和你開玩笑的,別生氣。”
  楊小空把板舉高,“別動,還沒幹呢。”
  柏為嶼上下其手,“呦,小蠻腰……”
  “喂!”楊小空急出一頭汗:“癢,你別亂動!”
  曹老從陳列室出來,殺氣騰騰地操起柳棍沒頭沒腦地亂抽:“怎麽又抱在一起了?你們整天摟摟抱抱的像什麽話?敗壞師門!”
  柏為嶼見勢頭不對,撇下楊小空一溜煙跑了。
  楊小空舉著漆板左躲右閃,可憐巴巴地求饒道:“唉唉,曹老,不關我的事啊……”
  妝碧堂對麵的工瓷坊今天開窯,幾件釉裏紅的發色差強人意,窯工們拎出瓷器,魏南河看了一眼,搖頭說:“敲掉吧。”
  柏為嶼從廚房裏偷了隻鴨爪子,坐在柴窯邊湊熱鬧,“你真是浪費啊!”
  魏南河趕蒼蠅般揮揮手,“一邊去。”
  柏為嶼拍拍屁股站起來,正要乖乖地滾一邊去,魏南河又叫住他,問:“小七有沒有給你打電話?”
  柏為嶼嚼著鴨掌,吊兒郎當地吐出骨頭,“有時有。”
  “說了什麽?”
  “也沒什麽,就是嫌肉不夠吃。”柏為嶼說了一半,疑道:“怎麽,他沒給你電話?”
  “不是,”魏南河不自在地摸摸鼻子,“沒你的事了,滾吧。”
  “什麽態度,大師兄了不起啊?”柏為嶼白眼一翻,悻悻然滾了。
  樂正七剛去軍訓前幾天每晚打一通電話回來報告情況,囉囉嗦嗦一大堆廢話,可時間一久,那小子每天不知道忙什麽,不主動打電話了。魏南河打過去想問問他:吃飽沒累了沒想家沒?不想那死孩子沒說幾句就不耐煩:行啦,你別什麽都問,老媽子啊你?我打牌呢,就這樣!
  魏叫獸打擊不小,一口氣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來,接連三天沒給小孩打電話去自討沒趣。
  下午到係裏開會,院長就教授資格考核大發言論,白左寒坐在魏南河旁邊,輕輕敲打扶手,問:“今年院裏就一個正教授名額,有沒有興趣和我爭?”
  魏南河苦笑:“白左寒一出,誰與爭鋒?”
  白左寒嗤笑:“拉倒吧,說的這麽委屈,還不是你自己那課題論文沒有趕出來。得,你等明年吧。”
  “是是是,”魏南河調侃道:“您老今年趕緊升了,把明年的空缺給我騰出來吧啊!”
  “明年就一個名額,我看你還是沒戲。”白左寒抽出一支煙在指尖轉動,挑眉看了魏南河一眼,“校長的侄子也要評正教授,我把他擠下去,讓你明年去和他鬥。”
  校長的侄子在油畫係任教,裙帶關係尤其彪悍,魏南河估摸著自己沒能耐鬥得過人家,便道:“那我等後年好了。”
  白左寒恨鐵不成鋼:“你就是沒誌氣。”
  魏南河一樂:“我沒誌氣不是一年兩年了,評副教授那會兒也是和這家夥撞了,校長委托院長來找我談話,我還不是拱手讓他?”
  白左寒不屑道:“我要的東西,除非爭取不到,絕對不可能自覺讓給別人,哪怕是和你爭,我也不會讓的。”
  “左寒,你太好強了。”魏南河把他手裏的煙拿過來,放在鼻底聞了聞,若有所思地說:“小空就和你不一樣,他和柏為嶼很像。”
  “哪會像!胡說。”白左寒不滿:我的小綿羊怎麽會像那二流子?
  魏南河觀察著白左寒的神情,緩緩說:“那兩個小子從骨子裏透出一股子軟弱,如果是站在我們今天這種立場上爭一個名額,他們會互相讓給對方。”
  白左寒嗤之以鼻:“可笑。”
  “是很可笑,他們閱曆不夠,依然保持著那種天真,等再過十年,到了我們這種年紀,就不一定了,比如我和杜佑山……”魏南河驀然停下不再說話,想起杜佑山不由有些傷感,二十年前兩個人都還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血氣方剛,為兄弟兩肋插刀也在所不惜。兄弟倆說好合開一家私人博物館,腦子裏都裝滿了不合實際的夢想,如今杜佑山的變化翻天覆地,魏南河也何嚐不是?
  白左寒嘲笑道:“又想起你們倆的友情神話?南河,你老惦念舊情,到現在才下定決心打壓杜佑山,太晚了。”
  魏南河頗訝異:“我打壓他?這話怎麽說?”
  院長發言完畢,鼓掌聲過後會議結束,魏南河隨著人流站起來往外走,白左寒跟上去低聲問:“古玩收藏協會和文物保護協會的會長這幾屆都是一個人,上一屆是你爸,這一屆的老頭兒是你爸扶上去的,沒什麽水平,年紀也大了,下一屆是你還是杜佑山?”
  兩個協會雖是民間性質的,但隸屬於市文物部門,在圈內屬於權威機構,杜佑山是古玩收藏協會理事長,魏南河是文物保護協會理事長,兩人各霸一方,自打魏南河的老爸退休後,會長完全形同虛設。魏南河含笑望著白左寒,搖了搖頭,“左寒,我們圈內的潛規則,你不懂。會長不會是我,也不會是杜佑山,曆屆會長是由各理事推薦,或者由現任會長提拔,我和杜佑山是推薦人,不是候選人。我推薦的人是……”
  白左寒臉色一肅:“別開玩笑!你推薦二十出頭的小鬼當會長,不怕被人嘲笑?”
  “左寒,你想事情總是比別人尖銳,一下子就想到小空了啊。”魏南河往左斜了斜,避開白左寒的逼視,麵上笑容頓斂,“不瞞你說,這個圈子是靠本事說話,楊小空的本事是玄而又玄的東西,我利用的就是人們對這種本事的敬畏心理,杜佑山絕對找不到第二個更有競爭力的候選人,他推薦的人上台肯定會打壓我,我推薦的人上台自然不會讓他為所欲為,很公平。”
  白左寒冷然道:“你們怎麽鬥我不管,楊小空太小了,爬的太快對他不好。”
  魏南河點起煙,漫不經心地抖抖煙灰,“他二十三了,不小,你我像他那麽大的時候已經獨當一麵了。”

  大新聞

  魏南河一直沒有給樂正七打電話,到第五天,一個陌生電話打過來,魏南河接通,樂正七在電話那頭嚷嚷:“魏南河,怎麽這幾天都沒給我打電話?”
  “我……”
  “別你了,我手機沒錢停機了,這是我同學的電話,你趕緊給我手機充一百塊話費。”樂正七一口氣說完,沒聲音了。
  魏南河聽著電話那頭的“嘟——嘟——嘟——”,終於狂怒了!他回撥已接來電,惡聲惡氣地說:“叫樂正七接電話!”
  那倒黴催的同學惶恐地拉過樂正七,“你叔好凶哦。”
  樂正七正和同學三五成群地圍在一起打撲克,把手機夾在肩膀上,“喂,什麽事?”
  魏南河的怒火洶湧燃燒:“我看你是翅膀硬了吧?這麽久沒給我電話,怎麽回事?”
  “我手機不是停機了嘛,”樂正七心不在焉地聽著,甩出一疊牌,朝同學大喊:“唉!順東風!我的我的……”
  “你幹什麽呢?那裏怎麽這麽吵?走到安靜的地方和我說話。”魏南河嗬斥道:“你聽到沒有?”
  “好好好……”樂正七敷衍地應了句,把手裏的牌甩出去,豪爽地爆笑幾聲:“老子今天手氣不錯,記賬……唉,我說你,帳記清楚。輸的洗牌,老子去打個電話就來。”
  魏南河聽著那些噪音逐漸小了,這才壓抑著怒火問:“這幾天過得怎麽樣?”
  “就那樣,挺好的。”樂正七走到門外,一屁股坐在台階上,“你趕緊給我充話費呀。”
  小P孩適應了軍營裏的生活,和同學們打成一片,每天都過得不亦樂乎,這個地球缺了誰都一樣轉,樂正七沒有魏南河照樣過得有聲有色,魏南河的失落感無以用語言表達,酸澀澀地問:“有沒有什麽話想和我說?”
  樂正七想也不想,“沒什麽話說。”
  魏南河無聲地歎了口氣,“那好吧,我抽空給你充話費。沒別的事掛了。”
  “等一下!”樂正七下巴頂在膝蓋上,樂嗬嗬地說:“上個禮拜不是中秋嗎?每個人發兩塊月餅,特別好吃。”
  魏南河勉強一笑:“在外麵吃什麽都香,小傻瓜。”
  小傻瓜抓抓腦袋,不好意思了:“我給你留了一塊,塞在包裏,今早發現它臭了……”
  魏南河頓了頓,憋在胸口的那團悶氣登時煙消雲散,他抑製不住地揚起了嘴角,“天這麽熱,能不壞嘛?不長腦子。”
  “再過半個月就回去,我又曬黑一大圈,你看到該心疼了。”
  “你也知道我會心疼嗎?”魏南河心情愉悅地踱到院子裏,整顆心都柔軟起來。全世界隻有這麽一個小鬼能有如此能耐,讓目空一切、狂妄自大的魏叫獸一時難過一時高興,一時像碎碎叨叨的老媽子,一時又像專製不講理的嚴父。
  樂正七喃喃說:“南河,我交了很多朋友。”
  “在外麵學聰明點,別被人欺負了。”
  “亂講,大家都挺好的。”
  魏南河取出一支煙,笑問:“好好好,你和新朋友們都談些什麽?”
  “不談什麽,打牌唄。”
  “就打牌?那有什麽好玩的。”
  “光打牌當然不好玩,我們還賭錢。”
  魏南河把手裏的煙捏碎了:“你說什麽?”
  樂正七興致勃勃地說:“賭錢啊,你沒玩過?我回去教你。剛學的時候我老輸,已經欠了同學六百多了……”
  魏南河的臉瞬間猙獰了,衝手機訓斥道:“我讓你念大學不是讓你學賭博!你這死孩子!想氣死我嗎?今天能輸六百塊,今後就會輸六百萬!”
  樂正七嚇了一大跳,捂著耳朵解釋道:“我今天手氣特別好,扳回了八十多塊錢……”
  “不是錢的問題!”魏南河焦躁地走來走去,發狂的瘋狗般咆哮:“讓你不給我學好!你看我會不會打死你!我警告你,再讓我知道你賭博,我就砍斷你的手!”
  樂正七忙不迭把電話掐斷了,後怕地縮縮脖子,自言自語:“小賭怡情嘛,怎麽反應什麽大?嚇死人了……”
  宿舍裏有人喊:“樂正七,你打完電話沒有?我們開局了!”
  屢教不改的死小孩看看自己還健在的兩隻爪子,吐吐舌頭,一骨碌爬起來顛兒顛兒往裏跑:“來了來了,我做莊!”
  十月中旬,夏威的公務員考試成績下來了,段和原本已經做好心理準備接受一個狂爛的成績,連安慰詞都想好了,哪想那小子的成績還不錯,人事廳招三個人,他剛好考第三名。
  夏威抱著段和狂笑三聲:“我真是天才啊,和哥哥,來,為了慶祝我金榜題名,我們洞房花燭吧!啾啾啾……”
  段和見他這麽高興就不爽,推開他,一臉嚴肅:“高興太早了吧?還有麵試呢,你看,第四第五成績和你差不多,麵試就把你刷下去。”
  夏威頹了,嗚咽著挪到牆角去蹲下來,在牆上點點畫畫,“我要畫條狗咬死第四名和第五名……”變出一張道符貼在牆上,“菠蘿菠蘿蜜,哮天犬,出來吧!咬死那個……和哥哥,第四名第五名叫什麽名字?”
  段和一把扯下道符撕碎了,“再給我裝道士試試!”
  “人,人家沒有裝,人家大爺我本來就是道士。”
  “閉嘴!”段和沉下臉:“好好準備麵試,你考個第一名也不會這麽危險,你就不能出息一點嘛?沒用的東西。”
  夏威抱著膝蓋,臉埋進手臂裏嗚嗚哭了:“我就知道,我沒出息,這輩子沒一件事能做好,我已經很努力了,還是考不上。和哥哥,我對不起你……”
  段和立時心軟,好聲好氣地勸道:“沒那回事,你考得挺不錯,不管麵試能不能過都算盡力了。別哭啊,我說錯了,我道歉……”
  夏威抬頭,臉上一滴眼淚都沒有,笑得見牙不見眼,撅起章魚嘴直撲過來,按倒段和色迷迷地上下其手,“段和寶貝兒,嘿咻吧!”
  段和在心裏默默地淌淚:我為什麽還會被他耍……
  夏威興致高昂地一邊神速地扒衣服褲子,一邊唱:“脫下你的褲子來,讓我來摸摸你的腰,你的屁股白又嫩呀好像那樹上的圓月亮……”
  段和憤怒地捶床:“你夠了!要幹就幹,別亂唱歌!”
  夏威哇唬一口咬住段和的小兄弟,稍稍用了點力,含含糊糊地說:“愛你,就把你吃掉!”
  “痛啊!給我鬆口……”段和攥住他的頭發:“你這神經病,就不能學一學正常人嗎?”
  夏威忽而正經起來,眼裏含著淚光:“和哥哥,你不愛我了,和我嘿咻的時候還想別人……”
  “我……”段和傻愣愣的,“我哪有想別人?我隻是叫你學一下正常人……”
  夏威捂臉痛哭:“你說我不正常,我哪裏不正常了?我陽痿還是早泄了?”
  “不是啊,我隻是……”段和辯白了一半,驟然清醒,往他腦袋上蓋一巴掌:“裝夠沒有?不幹拉倒!”
  “幹幹幹……”夏威無需情緒過渡,眉開眼笑地抱著段和的腿,“親愛的,我們搞點創新體位吧。”
  段和黑著臉:“你搞一次正常體位就很創新了!”
  夏威叉著腰提槍上陣,“既然你這麽說了,我們今天用終極手推車式進行操練。”
  “什麽叫‘既然你這麽說了’?我說了什麽?”段和暴跳如雷。
  “乖啦乖啦,好哥哥,讓小弟我好好疼你,別擔心,我們先來潤滑潤滑……”夏威不由分說架起段和的腿,手指上沾點潤滑劑,毛毛躁躁地往裏捅。
  段和難受地掙紮了片刻,隻好放棄了,把臉埋進枕頭裏嗚嗚:我找個正常人談談戀愛該有多好啊,這個死變態……
  電視上正哇啦啦地播廣告,夏威抽出手指,換上真家夥慢騰騰地往裏頂,抽|送了幾下後,一心兩用,騰出手拿起遙控:“我調個比較適合做|愛氣氛的節目吧。”
  段和咬了咬嘴唇,“你別給我玩花樣,電視關掉好了……”
  “不要咩……”夏威調到兒童電台播放的西遊記,“這個比較有情調。”
  兩個人熱火朝天地幹了幾分鍾,夏威換個姿勢,把段和轉過來麵朝著自己,彎腰吻了吻,“段和,我什麽都聽你的了,你還不對我再好一點?”
  夏威難得這般深情,段和摟著他的肩膀,也想說些軟話,無奈電視吵得厲害——
  悟空狂呼狂吼:“師父!師父——”
  唐僧顫巍巍地嚷:“悟空,救我,悟空——”
  夏威在段和身上奮力聳動,自我陶醉得很:“段和,我愛你……”
  段和:“……”
  電視上,八戒呼嚕嚕的鼻音傳來:“猴哥,這,這可怎麽是好啊……”
  悟空聲淚俱下:“師!父……”
  夏威吻住段和的嘴唇:“親愛的,我愛死你了。”
  段和深吸一口氣,吐出四個字:“給我換台!”
  夏威正幹到興起,隨手撈起遙控胡亂一撥,而後握住段和的手,五指相扣,呢喃道:“寶貝,你性感斃了……”
  換個台,換成了男足重播,播音員聲嘶力竭地喊:“過他!過他!右後衛你在幹嘛呢?!!中鋒——在這種左右堵截的情況下帶球突入禁區,啊——搶點——對!近射!近射!近射!哎呀……太差了……”
  段和淚奔:好討厭的感覺啊……
  讓人哭笑不得的情事過後,段和扯過毯子裹住自己,懶得動。夏威捶著腰說:“小妖精,我快被你榨幹了。”
  段和隻餘一絲力氣翻給他個白眼:“死變態。”
  夏威爬過來摟著他,啾啾啾連親幾口,“段和,過幾天我們要不要搞個認識一周年紀念日?”
  段和往他懷裏窩了窩,言簡意賅地回答道:“你有病!”
  夏威含住他的一撮短發,嚼得津津有味,“有點鹹唉。”
  段和沒好氣:“廢話,都是汗,能不鹹嗎?頭發你也吃,有病趕緊的去看病!”
  夏威沒應。
  “又想出什麽幺蛾子?”段和抬眼瞥他。
  夏威若有所思地凝視著電視,一言不發。
  段和扭過頭,看到電視上正在播報本市新聞,屏幕上赫然是一副棺材,左下角一行字:天價唐代沉香木棺起拍一億!
  “怎麽回事?”夏威發問:“是不是那個唐墓裏的棺材?”
  段和傻了眼,惶恐道:“我,我不也沒看到過實物?問我我怎麽知道!”
  夏威聽著播音員播完新聞,一掃平素嘻嘻哈哈的白癡相,臉色惡劣:“是杜佑山的拍賣行!你看到沒有,段和,我就說那個奸商的走狗不可靠,他可真卑鄙!”

  韓謙

  同一時間,聽到新聞的人還有段殺,他和柏為嶼正在街邊大排檔吃夜宵,對麵小桌子上油膩膩的黑白小電視過於老舊了,屏幕裏飄滿雪花,聲音卻還是清晰的。
  段殺望著模糊不清的電視屏幕,心裏百感交集,說不上來那是種什麽滋味兒。
  柏為嶼看向電視,新聞恰好播完,他看不出個所以然來,疑道:“你怎麽了?”
  段殺悶頭喝下一杯啤酒,將酒杯一擱,站起來欲走,“我有事,你先回去吧。”
  柏為嶼攥住段殺:“什麽事啊?”
  “單位加班。”段殺吐出這句話,有些心虛:我為什麽要找借口?
  柏為嶼不疑有他,“把帳結了,滾吧。”
  杜佑山舉行的宴會上,天下地產總裁洪安東十分給麵子,應約出席了,他推著一個輪椅步入會場時,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坐在輪椅上的人名字叫韓謙,曾經在天下地產擔任幾個舉足輕重的職位,參加宴會的人至少有一半以上和他打過交道。那是個出了名的狠角色,和他談生意別想占一分便宜,當然,他也會適當采取懷柔政策,每一舉措都能讓天下地產獲益,讓人既畏懼又佩服。
  不過一切都是以前的事,不少小道消息說韓謙中槍後就已經癱瘓了,那場槍殺案挺出名,人人都有所耳聞,八卦自然是千奇百怪。洪家向來和黑道淵源頗深,隻是不知道洪安東因什麽原因開罪了彭爺,被狙擊手堵在停車場當活靶子,虧了有韓謙給他擋一槍才撿回條小命。這個替洪家敗家子擋子彈的倒黴鬼昏迷了大半年,近日才清醒過來。
  武甲站在人群之外,冷眼看著那些社會名流圍著韓謙假心假意地噓寒問暖,心裏對他很是憐憫。
  洪安東麵對眾人的“關心”, 毫無隱瞞地大談特談韓謙的情況,開心得像個傻子——武甲以前覺得洪安東是大智若愚,畢竟能爬上首富的位置不該是個簡單角色,如今真覺得這暴發戶完全是走了狗屎運,他的腦容量急需大麵積開發。
  韓謙坐在輪椅上,麵無表情,形容憔悴,瘦得不成人樣,看過去很可憐。眾人看猴一般邊看邊討論,在洪安東麵前說出來的話句句都是善意的,但誰知道轉個身又會說什麽?
  昔日的韓謙是讓人看一眼就忘不掉的,一副出類拔萃的皮相,英俊柔和的臉孔,眼神淩厲,氣質脫俗,而他從不在人多的地方湊熱鬧,處事十分低調,卻莫名散發出一股子目中無人的冷傲姿態。武甲有一點點敬畏這樣的天之驕子,更多的是嫉妒,他和韓謙套不上任何交情,韓謙連杜佑山都不一定看得起,又怎麽會看得起一個小保鏢?以前在公眾場合相遇,總是武甲避開讓出路來,謙卑地說聲:“韓經理,你好。”韓謙則點點頭,目不斜視地走過去,偶爾會露出一抹職業性的笑意。
  一個人能高傲到這地步是有資本的,一旦這資本粉碎了,將會怎樣?坐在輪椅上韓謙判若兩人,空洞的目光飄忽了半天,最後落在武甲身上,滯留了一瞬便飄移開,那神情不帶一絲感情,有怒還是有傷,是愁還是苦,沒人能看得出來。
  武甲兩手插在口袋裏,看了一陣,不忍心再看,轉身走了。如今物似人非,韓謙是怎麽想的,他無法揣測,若是換成自己落魄到這個地步,寧死也不會在外人麵前表現出自己的軟弱無助,更不會允許洪安東那種白癡推著他到處展覽。
  褲兜裏的手機驟然震動不止,武甲掏出手機一看來顯,是段殺的。他略微一頓,踱到陽台接通:“喂,你好。”
  “武甲,是我,有事想找你談談。”
  “我知道你有什麽事找我,我現在走不開,你說吧。”武甲轉過身,手扶著欄杆往後一靠。
  段殺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問:“那個木棺怎麽回事?”
  武甲默默地呼出一口氣,“新聞介紹得很清楚。”
  “我就是看了才來問你!”段殺胸悶得厲害,問道:“武甲,我們不是說好不動那副棺材了嗎?”
  武甲淡然道:“對不起,我隻能聽從杜佑山的安排。”確實是說好了,他的本意也不是這樣,可事情已成定局,無意義的解釋有什麽用?
  段殺強抑怒火,“武甲,你以前不這樣的!”
  又是以前?怎麽總是有人拿現在和以前比,真的既可笑又可悲。武甲一笑,“對不起,真的很抱歉。”
  回到宴會會場,杜佑山走過來攥住武甲:“去哪了?到處都找不到你。”
  “就在陽台。”
  “那個拍賣會請柬都寫好了?”
  “嗯,我已經囑咐下麵的人親自上門去送請柬了。”
  杜佑山壓低聲音:“給洪安東的請柬撤了。”
  武甲眉頭微蹙:“你不是說他錢多人傻,什麽都會買嗎?”
  “傻小子,也不看看我們現在拍的是什麽。”杜佑山在他腦袋上親昵地拍一巴掌:“那個暴發戶懂個屁的沉香?他連看一看棺材都嫌晦氣!還讓他買?你要我和他散夥嗎?”
  武甲點了頭:“是,我這就叫人撤了請柬。”
  杜佑山勾住他的肩膀,壞笑道:“原來洪安東和韓謙結過婚呢,敗家子在那展示他們的結婚戒指。你要嗎?我也給你買一個?”
  武甲偏過臉,“杜老板,請您該忙什麽忙什麽去。”
  “嘖,連句好話都不肯給我,你就是招人厭。”杜佑山趁左右沒人,曖昧地輕捏一把他的下巴,扭頭混進了人群裏。
  武甲給下屬打完電話,看到韓謙孤零零地坐在會場一角的沙發上。仿西歐風格的會場設計繁複,沙發顏色豔麗富貴,韓謙蒼白的臉色和周圍的一切很不搭調,他猶如一株枯萎的植物,幾乎泯滅了所有生命力和色彩,唯有一雙眸子還帶著些許光芒。武甲順著他的目光望進人群裏,看到那個在鶯鶯燕燕圍繞之下應接不暇的洪家敗家子。
  做人何必這麽死心眼呢?武甲的眼圈有點酸澀,他走到韓謙身邊坐下來,喚道:“韓先生。”
  韓謙用眼角的餘光看他一眼,算是打招呼了。
  武甲也不知道自己想和對方說什麽,打完招呼後便無話可續,一段長時間的沉默。
  韓謙手上捧著一杯酸奶,洪安東給他在杯子裏插了一根吸管,他一口也不喝,就那樣毫無意義地捧著。
  武甲將那根吸管抽出來,換一根可以彎曲的吸管插進去,勸道:“韓先生,這裏比較幹燥,喝一點東西吧。”
  韓謙這才微微側過頭,禮貌性地揚了揚嘴角,而後垂下眼簾,艱難地把杯子捧高靠近自己,張嘴抿住了吸管。
  “韓先生,你多注意身體,不要想太多,對自己好一點。”武甲不明白為什麽看到韓謙會有如此多感觸,平心而論,自己身為保鏢,會為杜佑山擋一槍嗎?
  不要想太多,對自己好一點。這種話說出來連自己都勸不了自己,何以去勸別人?
  他站起來深呼吸,生怕對方聽到自己的歎氣聲,於是淺淺的地呼出這一口氣,緩聲說:“韓先生,日子還很長,你會康複的。”
  韓謙沒有回應他,他也不再勸,抬腳離開了。
  會場裏名人匯聚,香味繚繞,他們麵上談論的話題冠冕堂皇,私下爾虞我詐當真是異常激烈,一個個執著杯酒談笑風生,那堪比滿漢全席的自選餐無人問津,白白浪費了。武甲繞著長得望不到頭的餐桌轉,蜜汁醬兔、烤乳豬、紅燒大鮑魚等等,根本沒有人動過。
  杜佑山喝了不少酒,螃蟹狀橫過來握住武甲的手:“你又溜哪去了?”
  “你不是讓我通知下麵的人撤回請柬嗎?”
  “一個電話打那麽久?以後我不讓你替酒了,別躲躲藏藏的。”杜佑山笑嘻嘻地摩挲著他的手背:“唉,我問了洪安東,結婚不複雜,有錢好辦事,我們也結個試試?”
  武甲不卑不亢地望定了他:“杜老板,天天說這種笑話好玩嗎?”
  杜佑山斂了笑意:“不和你說笑,我要和你結婚。”
  武甲動了動嘴唇,忽然笑了,“行啊。”
  杜佑山這人可惡得令人發指,但有時候,他那點兒孩子氣和杜卯像極了,幼稚得可愛,武甲下不了狠心去打擊他。反正這老家夥和那小家夥一德行,三分鍾熱度,今兒說的話明早就忘個一幹二淨,武甲把他的壞脾氣摸透了,順著他就好,不到萬不得已千萬別逆他的意,否則他翻臉比翻書還快。
  杜佑山受寵若驚,“真的?”
  “嗯。”武甲心不在焉地應了聲,心思都放在那盤烤乳豬上,尋思著宴會結束把這豬整頭拎回去丟給家裏的狼崽子。也隻有那兩個小鬼能讓他高興起來了。
  一回頭,杜佑山不知顛到哪去了,武甲嗤笑:“神經病。”
  上億的天價木棺,實屬圈內百年一遇的震撼性大新聞,想不引起人們的注意都難,第二天清晨,魏南河把報紙放在楊小空麵前:“看到了嗎?杜佑山什麽都能賣。”
  楊小空剛到妝碧堂,漆板還沒來得及從陰幹房搬出來,他懵懵懂懂地拿過報紙,瀏覽一遍標題和照片,驚愕道:“這是我們在唐墓裏找到的沉香木棺,裏麵還躺著一具女屍呢!”
  魏南河冷笑:“人家杜老板聲稱自己是從挖地基的農民工手裏收購的。”
  “胡說!這人怎麽這麽無恥?”楊小空激動地握緊報紙:“我們幾個人明明說好把洞口堵起來,以後不再讓人進去騷擾墓主了!那具女屍呢?”
  “八成早被杜佑山用草席卷吧卷吧丟到荒郊野外去了,”魏南河倒進曹老專用的藤搖椅裏晃了晃,歎道:“棺材這種東西中國人比較忌諱,價格又高,估計沒有人拍的動。”
  楊小空義憤填膺,怒道:“賣不出去最好。”
  “一點都不好,傻小子!”魏南河苦笑道:“這次的拍賣隻是炒作而已,會把棺材炒到一個新高價,更難賣了。”
  楊小空一頭霧水:“師兄,我根本聽不懂你的意思。”
  魏南河搖了搖頭,又道:“你想想,拍賣行是杜佑山自己的,他會讓這棺材流拍嗎?換我是他,一定先暗箱操作一把,編出一個所謂的匿名人士炒出新高價拍走棺材,然後這個子虛烏有的匿名人士再以新高價把棺材提出來二次拍賣。”
  楊小空追問:“都上億了,杜老板還嫌不夠嗎?”
  “誰會嫌錢多呢?”魏南河揉了揉額頭,無可奈何地說:“這第一次競拍者隻是些土財主,經過這番炒作,定然引起海內外注意,下一次競拍,恐怕海外人士占多數。”

  炒作

  乃是杜佑山的強項,接連一段時間,各大媒體爭先恐後地報導關於這個沉香木棺的新聞,拍賣會開始前兩天,各個來源的消息更是一番狂轟濫炸,搶盡人們的眼球。
  當天拍賣現場異常火熱,起拍一億,價格一路走高:一億兩千萬,一億兩千五百萬,一億三千萬……
  鬼知道市裏怎麽出現了這麽多出手闊綽的億萬富翁!
  魏南河做為文物保護協會派去的特約專家而出席,楊小空則在不久前由他推薦入會,掛了個普通理事的身份,兩個人坐在下席沉默不語。
  一億七千萬,一億七千三百萬,一億七千六百萬,忽然一個競拍方代表舉出牌子:兩億。
  杜佑山沒有在拍賣會現場露臉,楊小空的目光隔著人群瀏覽,最後找到坐在主辦方首席的武甲,兩人的目光交接,武甲坦然地朝楊小空微揚嘴角。
  楊小空平靜地看著他,並不笑。
  武甲也不在乎,漫不經心地轉過頭。杜佑山暗裏遙控,他在明裏操控,這場拍賣會隻是幌子,拍來拍去那棺材還是會拍進杜佑山自己的倉庫裏,下一次拍賣才是重頭戲。
  “兩億一次……兩億兩次……兩億……”
  另一個競拍方代表嚷:“兩億五千萬!”
  全場一片嘩然,魏南河嗤笑道:“一副棺材,杜佑山還真有臉拍到這價格,人心不足蛇吞象。”
  “兩億五千萬,還有有沒有更高價?兩億五千萬,兩億五千萬一次……兩億五千萬兩次……”
  武甲轉了轉手裏的筆,不知朝誰若有若無地點了個頭。
  “兩億五千萬……三次,成交!”主持人手裏的小錘落下。
  武甲麵無表情地立起來,扣緊鬆了的西裝外套,對身邊一個下屬說:“我走了,剩下的事你去辦。”
  這場拍賣會完滿結束,下一場隻要有人能再加五千萬,拍出三億,杜佑山就賺翻了,他武甲也不再欠杜佑山什麽,他將毫不慚愧地伸手多要一大筆錢,天涯海角的去找周烈。
  當晚各電視台輪番報道這副兩億五千萬的唐代古棺,段殺換了好幾個台都甩不掉關於棺材的新聞,幹脆關機。
  柏為嶼早就從夏威和段和嘴裏得知了這些事情,不屑道:“我早就想說你了,你怎麽會有這樣的朋友?哼,杜佑山的走狗!”
  段殺截斷他的話頭,“你別這樣說他!”
  “我又沒有說錯!我念本科的時候就知道杜佑山有這麽一條忠心耿耿的狗,空長了一張貌似是好人的臉,實則和杜佑山狼狽為奸,助紂為虐,不知道幹了多少壞事。”柏為嶼向來口無遮攔,一股腦把自己的想法全抖出來,“你以為兩億五千萬就能填滿他們的胃口?告訴你吧,小空和我說這隻是炒作,下次他們要把棺材賣給老外!這些奸商,從裏黑到外!”
  “你囉嗦夠了沒有?”段殺火冒三丈。
  “沒夠。”柏為嶼聳肩,指著報紙上武甲在拍賣現場的照片,“這樣沒人格的走狗你還和他做朋友?”
  段殺騰地站起來往外走。
  柏為嶼一愣,反省片刻,發現自己的口氣確實太惡劣了,要是別人用這些話來罵自己哥們,他非跳起來打人不可。
  段殺走到玄關處彎腰穿鞋,柏為嶼跟過去問:“去哪?”
  “懶得聽你廢話,出去走走。”
  柏為嶼上前勾住他的肩,“我陪你走走好了。”
  “走開!”段殺一點也不領情。
  “我剛才說話太重,我道歉。”柏為嶼將報紙丟開,嘿嘿一笑“我知道你被朋友騙了是最憋屈的,算了,人心隔肚皮,沒人知道他會在背地裏來這一手,你別往心裏去。”
  段殺摸了摸柏為嶼的臉,眼神柔和了一些,“嗯。”
  “等一下,”柏為嶼大拇指往門外一戳,“我向隔壁借狗,我們去溜達溜達?”
  段殺沒好氣:“我去超市買煙,你要遛狗自己去遛。”
  “那我不遛狗,遛你好了。你怎麽這麽愛生氣呢?”柏為嶼傻樂,抱著段殺的腦袋在他額頭上親了一口,鼻尖點著他的鼻尖,“除了我誰還能受得了你?我實在太慈悲心腸了。”
  段殺胸口的悶氣散了些,不會堵得那麽難受了,他攬著柏為嶼的腰,在對方唇上落下一個吻,“你這麽吵,也沒幾個人能受得了。”
  “天馬流行靠啊!我哪有吵?我說的話都是字字珠璣!像我這麽優秀的人才天上沒有地上絕無,被你撿到簡直是你祖上燒高香。”柏為嶼喋喋不休地說:“你以為我很喜歡你嗎?我是看在你弟弟憨厚爸爸和藹媽媽漂亮奶奶慈祥爺爺是抗日老英雄的份上,勉為其難……”
  段殺及時捂住他的嘴巴:“別吵。”
  柏為嶼鼓起腮幫子,“咕嚕嚕……”
  段殺拉著他的手打開房門,往對門一揚下巴,“你常到鄰居家串門?”
  “借狗的時候……”柏為嶼踢上門,邊走邊一跳一跳地穿鞋,“他家破警察臉上的疤是被子彈劃傷的,真酷!”
  “……”段殺無語。
  “據說人家以前是緝毒的,是不是像這樣?”柏為嶼比出一個槍的姿勢,電梯門剛好叮地一聲打開,他乘勢淩空做踹門狀,手在空電梯裏左右比劃:“警察!站牆根去!白粉交出來!”
  段殺忍笑走進電梯:“我那同事是掃黃組的。”
  柏為嶼揉揉鼻子,“對,那台詞變變——警察!站牆根去!褲子脫下!”
  “你到底進不進來?”段殺在電梯裏催道。
  柏為嶼還維持著他那自以為瀟灑的“舉槍”姿勢指著段殺,聲音洪亮:“你被捕了!快把褲子脫下!”
  段殺按下電梯合門的按鈕。
  “等一下——”柏為嶼怪叫一聲一腳跨入電梯,哐當被門夾了個正著,“哎呀~你個死麵癱……”
  段殺把他撈進門來,憋不出笑了:“你還能再多出點洋相嗎?”
  與此同時,夏威大字型癱在木樓小廳的羅漢塌上,鬱鬱寡歡地看著電視,“和哥哥,看到沒有,兩億五千萬,六個人,一人分四千萬,我們倆就有八千萬,吃死了都吃不完啊!”
  沒人理夏威,段和從一個牛皮信封裏掏出一大疊照片,遺憾道:“我當初沒有進主墓室太可惜了,這副棺材不僅材質特殊,其裝飾紋樣極有研究價值,我建議這樣的東西應該送到文物研究所去。”
  棺材到手後杜佑山雇專業人士將棺材清理了一遍,上麵的成片成片的陰刻淺浮雕顯露出來,已拍成大量細節照片在圈內流傳。楊小空翻看著照片,眉頭糾結:“杜老板要把它賣到海外去,輪不到文物研究所去研究了,魏師兄,你就不能托人去勸勸杜老板嗎?”
  魏南河將這些照片都研究過一遍,棺內側刻滿密密麻麻的銘文,外棺上的部分裝飾紋樣在現有資料上還屬空白,確實十分罕見,他歎息一聲,說:“這可是杜佑山的搖錢樹,殺了他他也不會捐出來的,你們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夏威撓牆:“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我都說了,掏墓最忌諱婦人之仁,找到寶貝就是天塌地陷也要把它弄出來,你們就是不聽……”
  段和言簡意賅地嗬斥道:“你閉嘴。”
  夏威閉了嘴,好委屈。
  “我實在無能為力,過幾天小七要回來了……”魏南河說到這個名字,冰封的臉孔暖了下來,“到此為止不要再討論這事,我不希望影響小七正常上課。”
  入秋了,郊區的溫度比市區略低一、兩度,療養院四季如春,周伯父的身體卻一年不如一年了,兩個小鬼輪流推著輪椅在院子裏走,杜寅說:“爺爺,武叔叔上午帶我們去買衣服,街上已經開始賣羽絨服了,他給我們一人買了一件,也給你買了一件。”
  周伯父半合著眼睛,應道:“嗯,嗯……”
  杜卯插嘴說:“冬天一點也不冷,才不需要穿羽絨服呢,穿起來像個包子!”
  杜寅笑笑,“爺爺,你別聽他說,他冬天隻穿條短褲到處亂跑,我們不和他比。武叔叔說你身體不好,一定要注意保暖。”
  周伯父露出一絲笑意,點了點頭,“嗯,嗯。”
  武甲站在屋子下遠遠看著老人的背影,先是幾個護工來和他談了老人的情況,接著院長也來了,將病情如實相告。周伯父身上的病有不少,近幾年心髒衰竭得厲害,中風後一些並發症隨著時間的推移越發猛如虎狼,要不是武甲有錢供得起藥物和儀器,他早就撐不下去了,前幾天例行體檢又發現腎結石,除了保守治療別無他法。
  冬天是老人最難過的季節,院長的意思是:恐怕他老人家熬不過這個冬天。
  武甲扭頭望定院長,“杜老板給你們療養院捐了這麽多錢,你連個腎結石都治不了?怎麽治能讓他康複?開刀取出來不行嗎?”
  院長搖搖頭,“武先生,你說笑了,能治我們還不治嗎?你也知道,周老先生身體極度虛弱,心髒衰竭嚴重,肺癌也還在控製中。說句不好聽的話,別提開刀,麻醉打下去他就會死在手術台上。”
  武甲手心裏都是汗,麵上依然波瀾不驚,“那你說怎麽辦?隻能等死嗎?”
  “我們隻能用化療和中藥結合治療,武先生,我提早和你說,也是請您有個思想準備。”院長說著,取下眼鏡用白大褂擦了擦鏡片,“周老先生痛苦了這麽多年,解脫也不一定是壞事,我們隻能盡人事,聽天命。”
  武甲抿緊嘴巴,眼眶酸痛,他忍下眼裏的淚水,大步走向老人,“伯父,我們該進去了。”
  周烈的父親,他一直是拿來當自己的父親看待。他是個遺腹子,出生開始就住在最貧困的棚屋區,家裏沒有賺錢的頂梁柱,他從小就不愛說話,媽媽是個三班倒的機床廠員工,沒有時間陪他。肚子餓了,桌麵上有白麵饅頭和豆腐乳,頭發長長了,也沒有人帶他去剪,他每天一個人呆在家裏自己和自己玩,就這麽長到六歲,媽媽有一天再也不回來了,下落不明。年邁的奶奶把他領走,住進了另一棟破房子裏,不過在這棟破房子裏的日子是他這輩子最幸福的時光。樓下有個哥哥,第一次見麵就撩開他的長頭發,“你是男孩子還是女孩子啊?頭發這麽長!”
  他的眼睛沒有頭發的遮擋覺得很害怕,一個勁往奶奶身後鑽。
  奶奶說:“他是周烈哥哥,住咱們家樓下。”
  周烈也是單親家庭的小孩,不過周伯父是礦務局的,家境挺不錯。周伯父見他是個孤兒,或多或少在經濟上給他一點幫助,而周烈則有事沒事就繞著他轉,早餐省下一半給他吃,上學放學也非等著他一起走。
  奶奶夏天賣冰棍兒,冬天炸南瓜餅,省吃儉用供他念書,成天念咒語般絮絮叨叨地說:“乖孫子,快快長大,快快長出息。”
  時間這個東西,你想讓它快,它便磨磨蹭蹭,讓人望眼欲穿;你想讓它停下來,它偏悄悄地逃得飛快,抓也抓不住。
  好不容易挨到長大,奶奶卻病逝了,孫子沒賺過一分錢讓她享受。小時候失去媽媽哭沒哭,他忘記了,但給奶奶送葬的一路這輩子都忘不了,他哭的傷心欲絕,唯一的親人也沒有了,天都要塌了。周烈一直陪在他身邊,把他的腦袋捂進懷裏,輕輕拍他的背。
  從此以後,他和他的情人相依為命,隻要有彼此,什麽困難都可以走過去。
  高興的,開懷大笑;傷心的,痛哭失聲;偶爾吃醋,鬧鬧脾氣,坦白流露彼此的愛和關心,分享生活中的感慨,擁抱在一起傳遞給對方溫暖。想要時間在這裏凝固,想要那一天早上周烈在他臉上親一下,抱著他繼續睡懶覺,而不是換上一身黑西裝出了門……
  沒有了周烈,武甲不再掉眼淚,也沒有人會心疼他的眼淚。
  他記得以前周伯父脾氣尤其暴躁,常掀桌摔東西怒罵他們傷風敗俗,一次把周烈的胳膊都打斷了。
  可現在,老人別說打人了,連坐都坐不穩。
  他把老人推回病房裏,扶上床,不得不編些可笑的謊言來騙人:“醫生說你身體還是老樣子,一定要保持心情愉快。”
  杜佑山的兩個兒子下巴支在病床上,笑眯眯地看著老爺爺,杜卯搖頭晃腦地說:“武叔叔,我渴了,想吃冰激淩。”
  杜寅埋怨道:“等會兒再吃嘛。”
  杜卯氣鼓鼓的,“可是我還想尿尿。”
  杜寅撅嘴說:“你真多麻煩。”
  周伯父寵溺地摸摸杜卯的腦袋,看武甲一眼,往門外指:“嗬……嗬嗬……”
  武甲會意,叫來護工囑咐道:“帶兩個小鬼去上廁所,順便給他們買點零食。”
  小鬼們歡呼雀躍著跑了,病房裏安靜下來,武甲柔聲說:“伯父,十二月初杜老板有場拍賣會,結束了我會有很長時間去找周烈。”
  周伯父顫巍巍地擺擺手,半靠在床頭,虛弱地說了幾句含糊不清的話。
  武甲泡杯蜂蜜水,往裏插一根彎曲的吸管遞過去,勸道:“伯父,我會找到他的,你要保重身體,等他回來看你。”
  周伯父推開杯子,哆哆嗦嗦著從枕頭下拿出一張便簽,嗬嗬嗬地說幾句別人聽不清的話。
  武甲把杯子放下,接過那張皺巴巴的便簽,打開,看到那上麵歪歪斜斜地寫了兩行字——
  那小子販毒,不是我兒子,老天長眼,他早就該死了!你是好孩子,別再等他。我快不行了,這些年謝謝你。
  周伯父握住武甲的手腕,重重歎了聲,忽然老淚縱橫。
  武甲把便簽握緊在手心裏,不覺掉下一顆眼淚。

  軍訓歸來

  樂正七在一個初秋的黃昏風塵仆仆地回來了,他穿著一身迷彩服,褲腳綁在軍靴裏,兩手插著口袋,肩上斜背一個行李包,形象幹脆利落。
  魏南河愣了半天才發現那個從的士上下來的半大小夥是他家小孩。
  樂正七將迷彩帽帽簷往上頂了頂,望向工瓷坊台階上的魏南河,笑了:“我回來了。”
  魏南河三步兩步走下台階,摸了摸樂正七的臉,既驚又喜,一時說不出話來。小孩的皮膚曬成了古銅色,眉目雖然還帶著點兒稚氣,卻掩蓋不了渾身男子漢氣概——真的不再是小孩了。
  樂正七在魏南河臉上親了一口,笑容燦爛:“沒讓你去接我,自己打的回來啦,驚喜吧?”
  魏南河捏了捏樂正七的肩膀,又攬住他的腰,發現他練出了些肌肉,沒有以前那麽單薄了,不由感慨:軍營裏真是鍛煉男孩子的好地方!
  兩個人第一次接吻的時候,魏南河彎腰把樂正七抱起來,也不顧小孩在他懷裏撲棱著四爪表示抗議,便強硬地奪走了人家的初吻。而現在,他隻需低下頭,稍稍側過臉……
  樂正七勾住他的脖子,配合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有人看著呢,怪不好意思的。”
  魏南河一笑:終於知道害臊了?不知道以前是誰在光天化日之下爬到我身上來討親親。
  一夥人躲在飯廳門內,竊竊怪笑著往外張望,魏叫獸設了個粉紅色心形結界把自己和樂正七包圍住,不相幹的人一觸即死。
  樂正七一點情調都沒有,撒著歡兒一腳跨出結界,蹬蹬蹬跑上台階,豪邁地喊:“小柏子,小楊子,還不快出來迎駕!”
  黑貓不知從哪裏竄出來,一眨眼功夫從天而降,一頭紮進樂正七懷裏:“喵嗚……”
  先從飯廳裏奔出來的是跟著段博士來蹭飯的小威子,他一個猛子把樂正七撲倒:“七仔,想死哥哥了!”
  柏為嶼緊接著也手舞足蹈地壓上來,一把揭掉樂正七的帽子,“寶貝七,這一身夠酷啊!”
  那三個人在草地上滾成一團,楊小空在圈外勸解道:“喂,你們悠著點……”
  柏為嶼上下其手,摸了樂正七的腰又摸臉蛋,“小妖精,好像長高了一點。”
  樂正七氣喘籲籲地蹬開他,“廢話!老子這兩個月長了三公分!”
  夏威往樂正七身下掏去:“這裏長了三公分嗎?”
  楊小空連忙製止:“夏威,段老師在看!”
  夏威觸電般收回爪子,“哈哈,哈哈……”
  柏為嶼不依不饒地爬回來,按住樂正七的腰就扒褲子:“怎麽變得這麽黑?剝了褲子看看屁股是不是也曬黑了!”
  樂正七蹬腿掙紮:“放肆!你敢!你敢!朕要滅你九族……”
  夏威忙著按住他的手腳:“皇上,您就依了貧道吧阿彌陀佛!”
  柏為嶼拉下樂正七的褲子拉鏈,連扯帶脫:“皇上,您的美臀日月可鑒,請不要大意地供百姓瞻仰吧……”
  樂正七被壓得喘不過氣,揪住草皮嚎啕:“啊……楊師兄,救命啊——”
  楊小空惶恐地看了眼魏南河的臉色,怪叫:“柏師兄!魏師兄在看!”
  柏為嶼全身一顫,趕緊住手,頓時覺得身後有個冷厲的眼神把自己砍了七八刀。
  樂正七抽抽噎噎地提上褲子,爬到楊小空身邊,連拉拉鏈邊怒視那兩隻禽獸:“不和你們玩兒了!”
  楊小空呼嚕整齊他的頭發,撿下幾根草屑,“現在軍訓還有發軍靴啊?真漂亮。”
  “才不是呢,”樂正七把腿抬得老高,炫耀自己腳上的軍靴,“我打靶全連第一名,這是獎品。”
  柏為嶼和夏威一擁而上,合夥拔走了他的短靴,一人穿一隻在腳上,歡天喜地的手拉手一腳高一腳低地跑走了。樂正七捶地大哭:“老子神槍手,小心我斃了你們!把我的靴子還我,兩個死變態——”
  楊小空扶額:“你們真是……太有默契了,不當情侶真可惜……”
  段和淚奔:死夏威,你去和柏為嶼結婚好了!
  吃完飯又鬧了一晚上,段殺來把柏為嶼拎走了,鬧劇這才告一段落,夏威一個人掀不起什麽大風浪,魏南河又毫不客氣地下逐客令,他隻好戚戚然跟著段和走出木樓,“為嶼這麽早就走了,真不好玩……”
  段和打開車門,甩掉他的手,恨聲道:“我把你送到我哥那,你去和柏為嶼過吧!”
  夏威搖頭搖得像撥浪鼓,“阿納達,你不要我了?”
  段和鑽進車裏,不理他。
  夏威咬著袖口抽泣,“和哥哥,我和為嶼是妯娌情深啊,你不要誤會……”
  段和抽抽嘴角:“閉嘴。”
  夏威爬上副駕駛座,捂著臉嗚嗚直哭:“柏為嶼那小妖精討厭死了,以後我不和他玩兒了,免得你吃醋……”
  段和聽不下去了:“放屁!我哪有吃醋?”
  夏威叉開手指,從指縫間看著他:“那你怎麽不高興?”
  段和別扭著說:“我沒有不高興。”他還真的有一點吃醋,任誰看到自己喜歡的人肆無忌憚地和別人親親熱熱摟摟抱抱,心裏自然不會舒服——管那兩個人是兄弟還是哥們,反正老子看到就是不高興!
  夏威拿開手,變出一個大笑臉,把段和的腦袋板過來啾啾啾連著親,“你怎麽變得這麽小心眼?寶貝,我什麽都聽你的,你要我念書我就念書,要我裝小狗我就裝小狗,還不夠愛你嗎?”
  段和側身給他把衣領扯平整,輕聲反駁:“我什麽時候讓你裝小狗了?”
  “你把我圈養起來,和養小狗有什麽區別?過兩天我去麵試,考上了就能穩定下來,你不用再為我操心了。”夏威握住他的手,放到唇邊吻了吻,“我是沒正經,但不是沒心肝。這次保證不會再辜負你。”
  段和點點頭,鼻子微酸。夏威這一番話讓他覺得自己的付出都值得,也算得償所願了。他對自己沒有什麽信心,害怕有一天夏威這浪蕩慣了的二流子又撇下他落跑了。他不指望夏威一輩子都乖乖聽他的話,趁現在還在熱戀期,逼這假道士考個公務員,比其他任何工作都能讓他放心,一個固定單位也是拴住人的重要籌碼。
  今後沒什麽擔憂的事了,兩個人各有穩定的工作,在一起簡簡單單磨到老就行。
  魏南河洗漱完回到臥室,樂正七正趴在床上看手機,朝他招手道:“來來,給你看照片。”
  “挺遲了,你趕緊洗洗睡吧。”魏南河往床頭一靠,拿起遙控關掉空調,“這都秋天了,還開什麽空調?”
  樂正七抬起他的胳膊,腦袋從他的臂彎下鑽進來,枕在他的胸口上,“你看,我們在海灘邊拍的,還有拉漁網比賽呢。”
  手機屏幕雖然不算小,但看照片可不輕鬆,一群活蹦亂跳的小鬼頭全擠進鏡頭裏,連臉都看不清楚。樂正七把存在手機裏的照片一張一張翻出來,手指在屏幕上點點戳戳:“這是我們班長,普通話說不清楚,我們老糾正他的發音……”
  “哪個啊?”魏南河看得很辛苦:“你手指一戳戳了好幾個。”
  “左邊數過來第三個!”樂正七興致勃勃地介紹道:“第二個是睡在我下鋪的,他晚上說夢話吵得我們睡不著,嗬,這個是我,借手機給我打電話的就是站我後麵那個……唉,最右邊的女孩是公認的係花,我覺得也就一般吧,崔顰比她漂亮,但人家係花會裝矜持啊,崔顰一副三八婆的樣子……”
  魏南河敷衍地應著,眼睛看的不是手機屏幕,而是樂正七開開合合的嘴巴。
  “你看啊,這個是崔顰,死丫頭專門欺負我,我白對她好了……”樂正七抬頭,見魏南河盯著他的臉,疑道:“看我幹什麽?看手機唄。”
  “明天拷一份,我給你都洗出來慢慢看。”魏南河在他眉間印個吻,“鬧了一天,你不累嗎?”
  樂正七見魏南河對他的寶貝照片明顯沒興趣,隻好悻悻地丟下手機:“有件事和你說。”
  “什麽?”
  “下周開學,我要住宿舍。”
  魏南河一口拒絕:“不行。”
  樂正七歪歪腦袋,“我不是和你商量,隻是和你打個招呼。”
  魏南河一窒:“你!”
  樂正七從他懷裏鑽出來,“我決定了,你不許也沒用!”
  魏南河心裏一陣抽痛,怒道:“你就這麽想和我分開住嗎?”
  “不是呀,你別生氣!”樂正七圈住他的腰,搖著尾巴乞求道:“大家都住宿舍,參加什麽活動或聽講座也方便,不住多不合群啊!我周五下課就回來,周一上課再去,一周才在宿舍住四天而已。好不好?”
  “……”
  “好不好嘛?”樂正七惴惴不安地盯著他。
  魏南河點起一支煙,抽了半截後,勉強點了頭,“你不是都決定了嗎?我不好有什麽用?”
  樂正七驀地綻開笑臉,在他臉上啃一口,爬起來找出換洗的衣服鑽進浴室去洗澡。
  魏南河百無聊賴,瞥到小孩的手機,便拿起來隨便看看。照片有一兩百張,魏南河心不在焉裏翻翻頁,懶得看別人,他在每一張照片裏找自家小孩:練軍棍的,拔河的,打籃球的……豐富多彩的青春躍然而出。
  樂正七小時候不聽話,難以管教,讓魏南河傷透了腦筋,但那時小孩眼裏隻有他一個人,做了壞事哭哭啼啼的,一口一個“南河你會不會不要我了?”“南河你會不會不愛我了?”,讓人既好氣又好笑。
  不得不感慨時間過得飛快,當年第一次見到樂正七的場麵恍如還在眼前,而小孩轉眼就長大了,如今不再是搗蛋鬼,不會滿嘴跑胡話,會害臊,會裝酷,還會鬧脾氣,有了自己的思想,有了很多朋友。而他魏南河,不再是樂正七的唯一了。
  照片上,每一個樂正七都笑得酣暢淋漓,魏南河自認自己很少能讓對方這麽高興過,他的失落感無法形容,輕歎聲遺憾,他和小孩之間那若有若無的代溝真是讓人傷感。
  樂正七和崔顰最要好,單人照裏有一半是那個小丫頭,合照也有很多,倆小P孩勾肩搭背親熱非常,魏南河心頭酸溜溜的,恨不得趁樂正七沒留意全刪了!崔顰坐在沙灘上,笑得眼睛彎成月牙兒,沙灘上寫了幾個字。魏南河放大照片,看清沙灘上的字:小七你要努力發展成年下攻。
  魏南河抹把冷汗:現在的女孩子們在想些什麽?
  又翻幾頁照片,拍的都是沙灘,小鬼們似乎很喜歡在沙灘上示愛,滿目都是我愛某某某,魏南河嗤笑一聲,接著往下翻,赫然出現一張照片:樂正七蹲著在寫什麽,拍照的人站在他後麵拍了個後背,明顯是崔顰那丫頭偷拍的。魏南河手心冒汗,把那張照片放大,放大,再放大,終於看到了沙灘上歪歪扭扭的字——魏叔叔我想你。
  魏南河想笑,生生忍下了,快速把這張照片發到自己手機裏,還確認了寫保護,然後才把樂正七手機裏的刪掉,心說:崔丫頭真是乖小孩。
  樂正七洗完澡出來,納悶地看著魏南河:“你笑什麽?”
  “我沒笑。”魏南河一本正經。
  樂正七擦擦濕漉漉的頭發:“你明明在笑。”
  “我沒有。”魏南河從抽屜裏找出電吹風,插上電源給他吹頭發。
  樂正七一臉狐疑,“你就是在笑!笑什麽呢?說!”
  “我……剛才看你的照片,拍的真帥。”
  樂正七奪過自己的手機,刷刷刷翻頁,將所有照片看了個遍,沒看出什麽問題。
  魏南河側過身去避開對方的目光,裝睡。
  樂正七全身炸毛,抓住他使勁搖晃:“你還閉著眼睛偷笑?!!到底笑什麽?”
  “你神經過敏吧?我沒有笑!睡覺!別鬧騰。”魏南河把自己的寶貝疙瘩抱緊在懷裏,滿臉都是抑製不住的笑意。

  嶄露頭角

  圈內最權威的兩會會長姓戴,是個老好人,五年前由魏枕溪提攜坐上這位置,實屬無奈。會長五年一屆,本來這位戴老先生才五十多,再連任一屆不是什麽難事,然而由於他是博物院的理論學者,寫出長篇大論不難,鑒定文物則夠不上權威水平,開門貨難不倒他,一旦遇上有爭議的東西,他自己也糊塗了——說白了,戴先生和段和一樣,是個書呆子,有一杆好筆代替不了一對玲瓏眼……
  戴老先生被迫坐上會長位置,年年叫苦不迭,遇上什麽鑒定的場合不請上魏南河或杜佑山,他還真沒有底氣出席,眼巴巴盼著換屆,恨不得立刻把這燙手山芋丟出去。
  文物保護協會和古玩收藏協會兩會會長,雖說沒有什麽直接收益,但這個頭銜抬出來能壓死圈內一大批人,人人都仰望著戴老先生,誰會知道他常常急赤白臉地攥住魏南河嘮叨:快快快!給我看看這件上古陶器是不是假的,我馬上要接受某某雜誌采訪了!
  這一次換屆無論如何得換人,若不換,戴老先生叫囂著要殺了魏南河和杜佑山再自殺,沒法子,他老人家這些年壓力太大,快被折磨出精神病了。換屆前期工作提早一個多月開始緩慢進行,杜佑山幾年前就將一個考古研究院的研究員推薦入會,明裏暗裏的提攜,而魏南河一直按兵不動,杜佑山以為自己穩操勝券,正得瑟著呢,哪想魏南河竟在這時丟出一個剛剛入會的楊小空。
  魏南河簡直是瘋了!杜佑山隻看一眼候選人的推薦表,便揉成一團丟進垃圾桶,在辦公室裏打轉,“二十三歲?憑那小綿羊?魏南河分明是耍我!”
  “沒有什麽規定限製年齡吧?”武甲撿起推薦表,抹平整往下看,“上麵說,他是魏枕溪的嫡傳弟子,這個來頭確實很有衝擊力,畢竟魏老先生是元老級人物,連任了三屆會長。”
  “你知道他憑什麽連任了三屆嗎?”杜佑山戳戳自己的額頭,“天眼!楊小空有嗎?嫡傳?小時候魏老伯還教過我呢,我也是嫡傳!”
  武甲不和他爭辯,心平氣和地將推薦信從頭看到尾,“杜老板,你應該把這看完,上麵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楊小空嫡傳的是魏老先生觸物即知的本領。”
  “哈?”杜佑山奪過推薦表認真一看,“真有臉說,他說是就是?魏老伯收了沒有一千個弟子也有大幾百個……”
  “或許真的有可能。”武甲想起楊小空在墓裏鑒定唐青花的事,不由皺起眉頭,“你想想,他沒有這個本事,一驗就會露餡,魏教授自然不敢把他推到風尖浪口上砸了自己的名聲。”
  杜佑山仔細琢磨琢磨武甲的話,又看一遍推薦表,咧開嘴笑了笑。
  武甲不解:“杜老板,你笑什麽?”
  杜佑山苦笑道:“如果他真有魏老伯的本事,我和魏南河這一戰,不用打就輸了。”
  輸的不是氣勢和鈔票,而是輸給一個神話!
  “開天眼”乃魏老自己念叨的迷信說法,換個科學一些的名詞“觸物即知”更適合當下社會。換屆選舉時間定在十二月二十號,魏南河的推薦信提早一個多月交給各個理事和會長,登時掀起一陣猜忌的大浪,楊小空的名字成了古玩城和鬼市的焦點,人們論點很一致:他到底有沒有那本事?有,眾望所歸,誰都別想爭過魏枕溪的嫡傳弟子;沒有,拍死那嘴上毛還沒長齊就吹牛吹破天的混賬小子,居然敢舉著魏老的招牌出來招搖撞騙,活膩了!
  古玩收藏協會各個理事定期參加的鑒定交流會議,往日鬆鬆散散,不少人缺席,這次卻個個眼巴巴等著活動那一天,說是說鑒定幾件有爭議的古玩,實則是鑒定楊小空。楊小空緊張得要命,一晚未眠,早起後也沒胃口吃飯,愁眉苦臉地對著全身鏡打領帶,嘟囔說:“白教授,你說,我如果出了錯,會不會死的很慘?”
  白左寒兩手插在口袋裏,側靠在全身鏡前,歪著腦袋打量他:“出了錯也沒什麽,我還不希望你年紀小小的就撈個狗屁會長來當呢。”
  楊小空頂嘴:“我不小。”
  “我說小就小,你就算再長個十年,在我麵前一樣小。”白左寒扯住他的領帶,把他往自己這兒帶過來一點,“連領帶都不會紮,笨!”
  楊小空乖乖地垂下手,笑吟吟地望著白左寒。
  白左寒在他腦袋瓜子上拍了一掌,“看我幹什麽?看我的手,好好學學怎麽紮。”
  “我不學,學會了你就不給我紮了。”
  “真是孩子話,”白左寒忍不住發笑,“得,以後我不在你身邊,你就別用領帶了。”
  楊小空點點頭,垂下了眼簾,溫溫吞吞地答應道:“好。”
  白左寒紮好領帶,扯了扯,然後在他唇上吻了一下,柔聲說:“魏南河是想拿你去和杜佑山鬥,鬥不過我們就撤,別緊張。”
  楊小空抱著白左寒,下巴枕在他肩上,小狗般嗅了嗅他的頭發和臉頰,似乎就此勇氣大增,“嗯!我不緊張。”
  聽說楊小空要在鑒定交流會上大顯身手,樂正七也想去看,纏著魏南河求道:“南河,帶我去看看吧。”
  “你不能去,”魏南河拎開他,“大人辦正事呢,無關人士不許入內。”
  “我躲門口偷偷看!”
  “你別給我招麻煩。”魏南河轉身欲叫柏為嶼看住樂正七,卻看到柏為嶼穿了一身公安的製服,驚愕道:“你……”
  柏為嶼將帽簷往上頂了頂,“哇哈,怎麽樣,帥吧?我穿這一身去哪都橫行無阻啊!小七,走,我帶你去看。”
  魏南河嘴角抽搐:“你!哪來的製服?”
  “段殺的,我早就想試試了,那混蛋死活不肯。”柏為嶼狂笑三聲,“他不肯我就偷,能奈我何?”
  樂正七嫌棄地端詳他,“衣服大了!人家段殺穿這身威風凜凜,你穿起來怎麽像賣老鼠藥的?”
  魏南河立即撥通段和的電話:“喂,段老師,趕緊通知你哥,柏為嶼穿他的製服到處亂竄。”
  柏為嶼連連後退,驚恐萬狀:“魏師兄,你你你怎麽能這樣……”
  半個小時後,段殺驚怒交加地趕到,把柏為嶼塞進車裏,三下五除二剝光了他的衣服,“還敢不敢?”
  柏為嶼凍得瑟瑟發抖:“給我件衣服,我冷我冷。”
  段殺打開暖氣,“還冷嗎?”
  柏為嶼叫囂道:“製服了不起啊?借我穿一下會死嗎?我下次穿了跑到馬路上去截超載車罰款,罰多少都是我白賺的!”
  段殺做了然狀,把他身上最後一條內褲剝了下來,“你試試看!”
  柏為嶼捂住自己的小兄弟,“嗚嗚,你好粗魯,一點都不憐香惜玉……”
  樂正七趴在車窗上往裏看,“為嶼!南河走了……”
  柏為嶼沒好氣:“我有什麽辦法?總不能讓我裸奔!”
  段殺把所有衣服全塞進後備箱,一看時間,回來急躁地發動車:“我出來挺久了,得趕回單位去。”
  柏為嶼可憐巴巴地哀求:“先送我回去換身衣服。”
  “沒時間。”段殺冷冰冰地說:“我把車停在單位停車場,你就這樣等著我下班。”
  “姓段的!你想凍死我嗎?”
  “鑰匙留在車上,開著暖氣,你死不了的。”
  柏為嶼不說話了,心裏嘀咕著:你一走我就把車開回去。
  段殺接著說:“你敢開車回去,我保證弄死你。”
  柏為嶼嘴一咧,哭喪著臉說:“我不就是試穿了一下你的製服而已?至於這麽生氣麽……”
  段殺刷地靠路邊停車,扭頭殺氣騰騰地瞪著柏為嶼,拳頭蠢蠢欲動,思來想去,打臉打頭打屁股都不合適,於是探身搡了他一把,怒斥道:“你以為你是樂正七嗎?二十老幾了還不知輕重!亂穿警服,無證駕駛,這麽想被拘留我滿足你!”
  柏為嶼頹了,撩起座椅罩卷吧卷吧將自己裹了起來,嘴巴依然賤兮兮地刺激人:“咩哈哈,我又把你惹生氣了……你的定力真是越來越差了,動不動就生氣。誰叫你不愛笑呢?你每天給大爺我笑一個,我就不惹你……”
  段殺拳頭捏得咯咯響,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來,覺得自己快被柏為嶼這二皮臉弄瘋了!
  杜佑山總算見識到楊小空觸物即知的本領,和魏老先生一樣,楊小空對自己的感覺自信到自負的地步,但凡經他過手的瓷器,皆能輕而易舉地斷出年代,不需要像別的古玩專家一樣用放大鏡和手電筒,也不必推敲琢磨,鑒定隻在一瞬的功夫。
  杜佑山冷眼旁觀,從頭到尾都沒有發言,武甲說的果然沒錯,這種本事是真是假沒有懸念,楊小空的能力不管對於他杜佑山還是魏南河,乃至所有靠古玩糊口的商人,都不是好事。
  楊小空捏著一件西周青釉雙係罐罐口,在罐子下端比劃了一下,“這是殘件修補品,從這裏到罐口沒有任何紕漏,不過腹部有巴掌大麵積胎骨問題很大,釉麵開片倒不是用強酸咬的,我看它有一定年份,應該是民國時期的仿古工匠埋在地下刻意做舊……”
  魏南河坐在旁邊,漫不經心地品著茶,隔著長桌望向同樣的沉默的杜佑山。兩個人對視一眼,魏南河麵上浮現出帶著些許挑釁意味的淺淺笑意,幾件有疑問的古玩鑒定下來,楊小空的本事不需要他吹噓或讚同,全憑別人用眼睛去看。
  魏枕溪這一手絕跡了好幾年,如今最科學的方法隻能依賴碳十四,忽然冒出的年輕人連碳十四鑒定結果也能推翻,讓做了幾十年鑒定專家的各位老頭子們有些悴不及防。
  魏南河呈交的推薦信署名和印章是魏枕溪,加之楊小空鋒芒畢露的一手觸物即知,一個月後的換屆,不會有人能有更強勁的競爭力了,別的不說,輿論壓力也會讓各個投票的理事呈一邊倒趨勢。
  散了會,杜佑山立起來拍了拍西裝下擺,轉身出了會議室。武甲緊跟其後:“杜老板,你有什麽打算?”
  “沒打算,這屆會長沒法爭了,我拱手讓他。”杜佑山臉色很差。
  魏南河在他身後喚道:“杜老板!”
  杜佑山停住腳步,僵硬的神情勉強緩了緩,違心地誇道:“南河,你師弟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啊!”
  “過獎了。”魏南河場麵上的話一套接一套:“他還年輕得很,需要磨練呢,但肯定是比我們倆有出息,江山備有人才出嘛。”
  杜佑山幹笑兩聲:“我有事,先失陪了。”
  “等一下,我還有事想問問,”魏南河踱過來,問道:“那副棺材的富豪買家,什麽時候打算脫手。”
  杜佑山見自己的計劃被人看得一清二楚,也不心慌,皮笑肉不笑得扯扯嘴角,回頭且走且說:“這個月底吧,魏教授有興趣可以來湊湊熱鬧。”
  “杜佑山,”魏南河繞到他麵前:“我們明人不說暗話,那副棺材,我奉勸你不要賣出去。”
  杜佑山調侃道:“不賣,留著給我自己用不成?”
  “你賣出去的東西夠多了!”魏南河平靜地看著他:“你也知道,賣出去簡單買回來難,當年那尊汝窯觀音,你這輩子也買不回來了!別再做讓自己後悔的事。”
  一提起自家家傳的汝窯觀音,杜佑山心裏登時一陣刺痛,牽帶著麵上的神情驟變,沒法再偽裝和善,“我賣什麽是我的事,與你無關!而且我從來沒有後悔過!”
  魏南河寸步不讓:“錯了,你賣什麽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有沒有後悔你自己知道!”
  杜佑山冷笑:“說完了?魏南河,我買回來的東西不比你少,你別給老子裝高尚!”
  “以藏養藏無可厚非,但你倒騰的不是普通古玩,不能憑自己的喜好決定它們的去留。”
  “我的東西,我為什麽不能做決定?”
  “我不想給你扣太大的帽子。”
  “文化漢奸嘛!”杜佑山指指自己的腦袋,語氣戲謔:“我問你,去年十五箱西漢隨葬品走私到日本,船都快進公海了,是誰追回來的?還有那年的海撈瓷,政府還沒得到消息就遭漁民盜撈哄搶,是誰派人控製了小漁村,一件不漏全保下來的?更遠的事也不提了,要不是在下適當做幾把漢奸,哪來的財力?魏教授您天天上課賣嘴皮子,倒是有幾個錢幹大事?頂多就是雇人從我眼皮底下盜撈了一百多個盤子?我睜一眼閉一眼隨你去了,你倒是覺得自己忒偉大!”
  魏南河竟然被噎得無言以對。
  “回去教你的課吧,拿穩工資最重要。”杜佑山得意地挑起眉毛,“閑暇時間做幾件像樣的高仿賣給我,賺些外快零花零花就該知足了。”
  “我和你的合作,到今天為止結束。”魏南河既好氣又好笑,真想一拳揍在那張欠扁的臉上。
  杜佑山誇張地拉長尾音:“呀哈?在下心直口快,不慎冒犯了魏教授,你也沒必要和我賭氣嘛!”
  魏南河在自己手掌上寫下一個數字:“看清楚,這是你欠我的錢,我要你的一尊西周扁足鼎。”
  “什麽西周扁足鼎?我不知道。”杜佑山裝傻。
  魏南河諷刺道:“看來你有什麽東西,我比你還清楚?要不要我提醒你?不久前有個暴發戶破產了,放高利貸的人去抄家,抄出一係列禮器,除了一把青銅短劍被別人買走,其餘的都歸你。”
  杜佑山不說話,眼裏寒意冰冷。
  “那些禮器的底細,每一件我都摸得一清二楚。憑我積在你那的錢,要一尊鼎一點也不過分,你可別太小氣。”魏南河撣了撣杜佑山的衣領,口氣輕鬆地帶著脅迫意味:“杜佑山,別以為你做的事我都不知道,那個官窯遺址挖到四十八米以下了吧?見好就收才是明智之舉。”
  武甲錯愕地看向杜佑山:他怎麽知道那個官窯遺址的事?
  杜佑山知道對方的人脈四通八達,獲得那個官窯遺址的消息不是難事,“行了,你要的東西,我會讓人立刻給你送去!”他搡開魏南河,大踏步離開,丟下一句:“我做事有我的分寸,奉勸你,別多管閑事。”兩個人互相牽製了這麽多年,一個開天眼的傳人登場意義重大,楊小空毫無疑問是站在魏南河那一邊,圖窮匕見,何須再裝腔作勢?從今開始,無法再相安無事了!

  成年

  樂正七小朋友終於要了,星期六,那小子的十八歲生日一過,不抽煙不喝酒不在外留宿這些狗屁規定全部拜拜,眼看快到周末了,魏南河思來想去都不安心,自己以身作則把煙酒戒掉也就罷了,還強迫所有工瓷坊和妝碧堂的人戒煙戒酒,給新世紀好孩子樂正七做個榜樣!
  山旮旯上下一片淒淒,對於渣男人來說,不抽煙簡直就像嬰兒沒奶嘴,柏為嶼狠狠地忍啊忍,忍到回家爆發了,一支煙接著一支煙抽。段殺看不下去了,勸道:“你這麽抽太過分了,幹脆戒掉吧。”
  柏為嶼白眼:“哪有過分?我都是一天抽一包煙,以前是有規律的安排抽煙時間,現在白天不能抽,隻好全放到晚上來抽。”
  “你不抽完一包會死嗎?”
  “會死!對了,你明天給我點錢。”柏為嶼趴在床上,噴著煙霧興致勃勃地玩遊戲,老氣橫秋地嘮叨:“唉唉,小七都成年了,想當年我第一次看到他,他才一米四幾,轉眼也長成男子漢了,時間催人老啊啊……”
  段殺從他嘴裏拿下煙,抖抖煙灰,塞進自己嘴裏一口抽完,戳進床頭的煙灰缸,“被單上已經有好幾個窟窿了,以後不許趴床上抽煙。”
  “現在沒空,等會兒再找你算賬!”柏為嶼一敲鼠標,劈裏啪啦亂點一陣,筆記本裏轟轟轟炸聲一片。
  段殺想和他親熱親熱,焦躁道:“別玩了!”
  “別吵!”柏為嶼拍開段殺摸到自己腰上的手,“我教你玩,過來看。”
  “你再玩!我給你卸載了。”
  “你卸我不會再裝啊,阿呸!”柏為嶼完全不受威脅,“你學一學唄,什麽新鮮事物都不接受,你很快會老哦。”
  段殺無可奈何,隻好側躺在他身邊,攬著他的肩默默地看遊戲。柏為嶼把自己的同夥全炸死,搶了裝備繼續往前衝,啐道:“這幫拖後腿的,浪費裝備,還不如都給了老子!”
  段殺無語:“你這樣以後還有誰敢和你合夥?”
  柏為嶼沒心沒肺地說:“管他呢,反正我已經聲名狼藉了!”
  段殺笑了笑,“看你玩遊戲就知道你不是好東西。”
  “謝謝誇獎。”柏為嶼目不轉睛盯著顯示屏,又玩了幾分鍾還是死翹了,氣的一捶鍵盤,“操!這麽破遊戲!不玩了。”一抬頭,見段殺麵上帶著笑,驚喜道:“你趁我不注意偷笑?”
  段殺偏過臉去:“我愛笑不笑,你管我?”
  柏為嶼拉扯他的臉皮,“你他媽十天半個月笑一次,還敢不給我看到?我警告你,下次想笑要提前告訴我,不然我和你沒完!”
  段殺握住柏為嶼的手腕,順勢抱著他吻了吻,“你剛才不是向我要錢嗎?要多少?”
  “幾百塊吧。”
  “幾百?”
  柏為嶼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給樂正七買禮物,你說呢?”
  段殺將臉一肅:“那就一百吧。”
  “太少了吧?”柏為嶼抓狂:“一百我還需要向你要?”
  段殺撒開他,沒好氣,“就給一百,愛要不要。”
  柏為嶼搖撼他的肩膀:“你怎麽這麽小氣?多給點吧,他念大學我也沒給紅包呢……”
  段殺翻個身子背對著他:“我沒大方到給情敵送錢的地步。”
  柏為嶼一愣:“什麽情敵?”
  “……”段殺後悔的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小七是你情敵?”柏為嶼不知死活地嘲笑道:“這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我還以為你從來不介意這種事呢。”
  段殺悶了許久,說:“我介意。”
  “哇哈哈哈……”柏為嶼狂笑三聲,“你的反射弧會不會太長了點?你果然是豬八戒投胎的吧?”
  段殺言簡意賅地回他一個字:“滾!”
  “原來你一直在暗暗吃醋?酸了大半年,你怎麽沒被醃成泡椒蘿卜條呢?”柏為嶼以手扶額,擺出自以為最帥的姿勢:“我道歉,唉,那些陳年往事已經隨風飄去了,你居然還這般惦念不忘,怪不得你,要怪隻能怪老天對我太不公平了,將我生的如此花容月貌品學兼優,讓你感到太自卑配不上我,簡直是是作孽啊!其實不是你想的那樣,我……”
  段殺今天醞釀出的一點好心情全煙消雲散了,他一腳把柏為嶼踹下床:“滾去洗澡,我關燈睡覺了。”
  柏為嶼笑得直打跌,爬上來又求:“給我點錢吧,段大哥!”
  段殺關了燈,捏開他的爪子,憤憤然往床角擠了擠。
  柏為嶼不依不饒地糾纏上來:“段大哥,你的情敵要成年了哦,買個手表給他吧?”
  “給你五十塊,地攤上隨便買個。”
  柏為嶼在他臉上啃一口:“都聽你的,五百就五百吧,你真是大方,啾~”
  “我說五十!”
  “我沒聾呢,你不用重複這麽多遍,五百夠買塊不錯的表了。”
  段殺怒喝:“柏為嶼!”
  “唉。”柏為嶼死皮賴臉地往他懷裏鑽,“親愛的~叫我幹嘛?”
  段殺的心坎一下子被這句“親愛的”撞軟了,“我沒現金,卡在我錢包裏,明天你自己去取。”
  柏為嶼欣然應了聲,又問:“我老早就想問你了,那密碼是誰的生日吧?看年份不是你爸媽的,也不是你的……”
  是武甲的。
  段殺想起武甲登時涼了半截。以前當兵的時候,幾個人一起去銀行開戶,他的密碼設六個一,武甲取笑他:“你也別太隨便,這密碼有設等於沒設。”
  他看了武甲一眼,想了想,便設了個對方的生日。
  他一直暗戀得這麽高調這麽明目張膽,武甲站在旁邊見他輸入的密碼是自己的生日,尷尬地笑笑,轉身走了。這個密碼用了十年,他常想,如果這十年自己一直守在武甲身邊,應該會守到一個好結局,武甲也不會有那麽大的變化了。
  “怎麽不說話了?”柏為嶼用胳膊肘捅捅他。
  段和質問他怎麽向柏為嶼解釋時,他說如果柏為嶼問起,自己將毫不隱瞞地說出武甲的事,可如今卻不敢說了。反正和武甲不再有交集,說出來隻會讓柏為嶼這個小氣鬼耿耿於懷,他撓了撓柏為嶼的鼻梁:“密碼沒意義,明天就改了,改成你的生日吧。”
  柏為嶼傻嗬嗬地笑:“你真矯情!”
  段殺哼一聲:“那就不改了。”
  “你敢!”柏為嶼爬起來抹黑找到他的工資卡,竊喜了好久。
  到了周末,吳阿姨忙活了大半天,像準備過年一般,多做了許多樂正七愛吃的東西,魏南河定的蛋糕也送到了,一夥窯工陶工都催他趕緊去學校接人,魏南河停下手裏的活,正準備出門,樂正七的電話先打來了,開口就說:“我不回去啦,和同學們去通宵唱K,你不用來接我。”
  魏南河頗有些惱怒:“乖孩子,今天你生日,大家都等你開飯呢。”
  “別等了,你們自己吃吧!多大的人了,還過什麽生日?無聊!就這樣啦,拜!”
  無聊的魏叔叔拿著手機僵了足有三分鍾,圍觀人等察言觀色,皆靜默地呈半圓狀退開,楊小空咳兩聲:“呃,白教授給我電話了,我,我走了。”
  柏為嶼夾著尾巴灰溜溜跟上,“師弟,帶我一程。”
  趁小孩生日之時特地趕來蹭飯的段和也不自然地找借口開溜:“哦,想起來了,我的課件還沒做完。”
  唯獨夏威杵著不動,凝視著包裝精美的蛋糕恬不知恥地問:“既然他不回來了,蛋糕我就帶走吧……”
  段和揪住他腦袋上的一撮毛拖著就走,急匆匆地告辭了。
  魏南河一點也不生氣,他腦袋上冒煙,臉上保持笑容,兩手插在口袋裏貌似悠閑地踱回了屋子裏,當晚連一口飯也沒吃。
  清晨的時候,樂正七回來了,熬夜狂歡後臉色不是很好,神情也很惡劣,他把今早新鮮出爐的報紙拍在桌麵上,“南河,你知道這事嗎?”
  報紙上頭版頭條就是那副棺材,這回起拍價三億,時間定在十二月十號,又是一番狂轟濫炸的炒作。魏南河嘴裏叼著肉包子,伸長脖子看了眼,淡淡說:“這已經是冷飯炒熱了。”
  “我怎麽不知道?”樂正七把報紙揉成一團,“棺材也偷,別太過分啊!裏麵的女屍和銅鏡呢?”
  “你問我,我問誰去?”魏南河繼續慢條斯理地吃早飯。
  樂正七恨聲道:“這是我找到的棺材!那個叫武甲的卑鄙小人,人前一套人後一套,太無恥了!喂,魏南河,還吃?你怎麽什麽都不管了?”
  魏南河把報紙抹平,點了點上麵的標題,“三億!我倒是想管,管得起嗎?”
  “他媽的!”樂正七咬咬嘴唇,嘀咕:“你知不知道第一次拍賣是哪個神經病買走的?”
  “杜佑山那個神經病唄,”魏南河喝著粥,戲謔道:“自買自賣,炒個高價忽悠人,隻有些人傻錢多的老外才會上當。”
  “怎麽沒人告訴我?”
  “你一小孩子,管那麽多閑事幹什麽?好好念書吧你!”魏南河憋了一肚子火,逮住他一通訓斥:“我是不是給你太多錢了?三天兩頭和同學鬼混!這學期考試上不了平均水平又要花幾萬!我懶得教訓你,你自己看著辦!”
  樂正七皺著眉沉默不語,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那些斥責根本左耳朵進右耳朵出,過了好一會兒,他拿起個饅頭,轉身就走。
  魏南河一愣,喝道:“樂正七,去哪?”
  “回學校!”
  “你個死孩子,今天周末!”
  樂正七嚼著饅頭,哼道:“學校有事。”
  “什麽事?”
  “什麽事都要向你匯報啊?”
  魏南河卡殼三秒,震怒了:“那你回來幹什麽?就知道玩,我扣你零用錢!”
  “我向我姐要!”樂正七一溜小跑跑出工瓷坊,在台階上撞到楊小空,攥住他氣憤地吐槽:“魏南河不罵我會死嗎?”
  “老遠就聽到你們吵架的聲音了。”楊小空將他嘴角上的饅頭屑拿下來,“昨天大家都等你回來吃飯,魏師兄還給你買了禮物。”
  樂正七吊兒郎當地撇了撇嘴,“我們係裏有活動呢……”
  “你怎麽越來越像為嶼了?”楊小空既好氣又好笑,勸道:“不是不允許你參加活動,隻是別太過。你這專業是憑知識說話的,把時間全浪費了以後會後悔的。”說完,遞給他一個紙盒,“給你買了塊表,生日快樂。”
  樂正七將饅頭一丟,喜笑顏開地接過來,“謝謝楊師兄。”
  楊小空無奈道:“為嶼也給你買了塊表,真是……”
  “你們倆真是心有靈犀,”樂正七當場拆開包裝盒,將表戴在手上,“沒關係,我一手戴一個,嘿嘿……”
  楊小空拍拍他的腦袋,“別急著回學校,去哄哄魏師兄吧,昨天你沒回來,他失落得晚飯都沒吃。”
  “哦。”樂正七乖乖地答應了,揉揉鼻子,轉頭往台階上走,走了幾步,又折回來勾住楊小空的肩膀問:“那個棺材的事,你知道嗎?”
  “知道。”
  “我有辦法讓杜佑山吐出來。”
  楊小空一驚:“什麽辦法?”
  樂正七勾住他的肩膀嘰裏咕嚕說了一通,楊小空臉色驟變:“不行!這是違法的!你別學夏威財迷心竅!”
  樂正七捂住他的嘴,壓低聲音:“我才不稀罕那棺材呢,隻是氣不過被武甲耍得團團轉!”
  “絕對不行!”楊小空一口拒絕:“你再有這打算我就告訴魏師兄,讓他把你關起來。”
  “魏南河的走狗!你怎麽什麽都要打小報告啊?”樂正七急得跳腳:“我們隻是逼杜佑山把棺材捐給博物院,自己又得不到什麽好處!難不成你想看到那棺材賣給老外?”
  楊小空目光矛盾地望定了他,“我不想,但你的計劃是犯罪!”
  樂正七反問:“那你更好的辦法嗎?”
  楊小空答不上來。
  樂正七攤手:“我們也沒做錯什麽!你想想,杜佑山捐了那副棺材可是非同小可的新聞,媒體一定又要大炒特炒,我們還間接給他賺名譽了呢,他就算知道是我們幹的,礙於麵子也不敢報警。”
  楊小空默然許久,問:“就我們倆?”
  “當然不夠,再叫兩個信得過的,夏威和……”
  楊小空沒等他說完便搖頭:“為嶼就算了,他最近在趕漆畫,很快又要開個展了,這種事會影響他,況且他和杜氏畫業簽了合同,我們不要讓他為難。”
  樂正七聽對方的口氣是答應了,不由喜上眉梢,“行!那就隻加個夏威。”

  汝窯觀音

  白左寒的城雕工程如期結束,這一係列浮雕輕而易舉囊括了幾項大獎,實物等大全照展在係樓小廳內供雕塑係學生觀摩學習,陳誠實摸著下巴一臉陶醉地看著這些照片,喃喃自語:“手腳都是我做的,手腳才是精華啊!”
  楊小空取笑道:“你在自戀方麵和為嶼挺像的。”
  “為嶼太惡劣了!”陳誠實憤慨地捏拳:“他的畫一送上去就把我的畫擠下來了,悲劇啊!既生瑜何生亮?”
  參加省級以上畫展的所有作品,總是先由市美協評選一輪,砍下絕大部分,最後送交的不到百分之五,而在校學生的作品則需先通過學校評選才能送達美協,通過率就更低了。往年學校評選,隻有柏為嶼每次都能通過,讓人不得不眼紅。
  楊小空看完照片,扭頭出了展廳,“你知足吧,你至少是在美協那裏砍下來,我連學校這一關都過不了。”
  陳誠實耷拉著腦袋,“我能過學校這一關是因為強人們都畢業了。”
  楊小空勸道:“陳師兄,別灰心,元旦還有一次全國性美展,有分類的,為嶼報的是漆畫材料畫,你報的是油畫,不衝突。”
  陳誠實頹然道:“沒有為嶼還有別人,我的人生實在太失敗了。”
  楊小空一樂:“那就是你自己學藝不精了。”
  白左寒迎麵走來,招手道:“誠實,我有點事,二年級那個班你幫我看一下。”
  陳誠實興高采烈地答應了:“好好好……”
  “慢著!”白左寒囑咐道:“我告訴你,你就是裝也得裝出一點樣子來,別瘋瘋癲癲的,少說話。”
  陳誠實應了聲,整整衣領,一本正經地裝出嚴肅的模樣往教學樓走。
  白左寒看了眼他的背影,搖頭:“是個好孩子,就是太鬧。”
  楊小空扯著他的袖口,聲音軟軟糯糯的:“我出來之前給來福洗過澡了,中午不回去,你記得給它帶飯吃。”
  白左寒拍拍他的腦袋,“別急著去妝碧堂,到我辦公室裏來一下,有事和你說。”
  “什麽事?”楊小空聽話地尾隨他往係樓走。
  “你畢業後有什麽打算?”
  楊小空聳肩,“和為嶼一樣,流浪藝術家唄。”
  “他那樣不穩定。”白左寒橫他一眼:“再說,柏為嶼獲了那麽多獎,有資本,你有嗎?”
  楊小空傻嗬嗬地撓撓頭,“那我也沒辦法呢。”
  白左寒沒頭沒腦地丟出一句話:“我要你年後給我拿一個獎回來。”
  楊小空跟著他步入辦公室,反手關上門,笑道:“白教授,不是我想拿就可以拿的。”
  “我想要你拿,你就能拿到。你準備出一幅像樣的畫來,學校這關我是總評選,美協那裏是評選組成員,舉辦方方麵也能做工作的。”白左寒從抽屜裏抽出一疊資料,“你明年留校,還有大半年時間讓你達到上麵這些要求。”
  楊小空震驚了:“白教授,你開玩笑的吧?我才研二!還有一年半才畢業。”
  “有導師和院長批準,研二就能畢業,你的學分全達到了,隻差一個論文,盡快寫出來趕著和今年的研三一起畢業。”白左寒在他身邊坐下,翻閱著那疊資料:“你和留校要求還有一定差距,一百二十個課時的實習,至少一個省級以上獎項,你都沒有。”
  楊小空猶猶豫豫地說:“白教授,這個……提早一年畢業,我看還是得和曹老先說說。”
  “傻小子,”白左寒扳過他的腦袋,在他額頭上親一口,“我和曹老通過電話了,他不知道有多高興!柏為嶼那麽優秀都留不下來,因為曹老退休漆畫專業即將取消,能留人就是院方對保留漆畫專業鬆口了。”
  楊小空一頭霧水:“為什麽我能留?”
  “憑你?你就做夢吧。”白左寒盡量說得輕描淡寫,“留你不難,難的是為你保留一個專業,我也沒有很大把握,還需各方麵跑關係。”
  楊小空木訥訥地張了張嘴:“那不用等我畢業,為嶼的條件全夠,他可以直接……”
  “楊小空,你腦子有病吧?”白左寒驟然冷了臉孔,斥道:“且不說保留你們那冷門的選修專業有多艱難,單這個編製名額是我從雕塑係偷出來的!每年各個係搶名額搶的頭破血流,你知道事情辦成了我們係會多少人怨我嗎?我占不到一點好處!空缺是給你預留的,你想要,我給你去爭取,不想要現在就表態,我絕對不會多管閑事!敢再給我提一次柏為嶼我就和你翻臉!”
  楊小空垂下頭,扭扭捏捏地抱著白左寒,把臉埋進他的肩窩裏,“對不起,白教授,你別生氣,我一定在半年內達到要求。”
  白左寒這才暖了臉色,親親對方的耳朵,“乖,有個好工作將來容易發展。魏南河讓你當的什麽狗屁會長隻是個民間組織,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會被杜佑山整垮。況且漆畫才是你正兒八經的專業,不留校的話轉行幾率極高,曹老對你期望很大,你別主次不分。”
  楊小空溫順地點了頭:“都聽你的。”
  從辦公室出來,楊小空站在係樓下考慮良久,最後決定不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畢竟八字還沒有一撇,傳開了對白左寒也沒好處。他走到車子旁正要開車門,陳誠實冷不丁竄出來攥住他,冷笑:“楊師弟,剛才去哪了?”
  楊小空愣了愣:“我?在白教授辦公室。”
  陳誠實哼哼哼怪笑幾聲:“你不覺得你和白教授走得太近了嗎?”
  楊小空抬眼直視著他,“是,不行嗎?”
  陳誠實靠在甲殼蟲上,歪腦袋打量著他:“我總算知道,為什麽我觀察白教授這麽久都沒有找到他的情夫了。”
  楊小空額上漸冒虛汗,料想這咋咋呼呼的陳師兄該知道的都知道了,便一臉坦然地承認道:“沒錯,就是你想的那樣。”
  陳誠實一巴掌拍在他的腦袋瓜子上:“你還有臉說!都怪你整天纏著白教授,害他的情夫沒時間接觸他,你能不能給我閃遠點?”
  楊小空:“……”
  陳誠實掏出一個望遠鏡掛在脖子上,“我告訴你,我再觀察一個禮拜,再讓我看到你,你就死定了!”
  楊小空:“……”
  陳誠實氣勢咄咄地指著他鼻子:“你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遮擋住我發現的眼光,簡直罪該萬死!”
  楊小空:“陳師兄,你聽我說……”
  陳誠實豪邁地一擺手:“不用說了,隻要你這個禮拜不出現在白教授麵前,我負責偷窺到他的情夫,一定滿足你的八卦欲!”
  楊小空:“我……我沒有什麽八卦欲……”
  陳誠實堅定地握拳:“就這麽定了,你別壞我的事哦!”說完撒歡兒奔走了。
  楊小空無奈地扶額:“你的思維,就不能轉一點點彎嗎?”
  過了一個禮拜,又到周末,這一回樂正七很早就回來了,他這個禮拜沒主動給魏南河打電話,魏南河竟然也沒找他問東問西,他覺得渾身不自在,玩也玩得不安心。再加上楊小空說魏南河一個禮拜都沒提到“樂正七”三個字,小孩不由心慌意亂,嘴上不說,行動倒是乖順了幾分。
  人心是隻風箏,放風箏的人如果不時常拉拉繩子,讓它飛太遠再扯,繩子就會斷掉的,這世上什麽事物都有規律可循,唯獨人心不好把握,兩個人都深諳此道,隻是年少的那個行事稚嫩笨拙,年長的那個則不動聲色。魏南河密切關注樂正七在學校的一舉一動,但又假裝什麽都不知道,一臉無知地一個問題接一個問題的問,樂正七也一一回答,匯報上來的學業情況略有浮誇,不過不打緊,小孩隻是貪玩了些,總體來說還是很乖的,魏叔叔甚感欣慰。
  晚上睡覺時,樂正七趴在床上翻看魏南河擱在床頭的一本拍賣圖冊,問道:“這是什麽時候的拍賣會?”
  “過兩天的,”魏南河在他身邊坐下,“我朋友剛寄來,給我看看。”
  樂正七扭頭望著他:“香港的拍賣行呢,你要去嗎?要去帶我一起去玩玩吧。”
  “我不用去,有朋友在那,我要辦的事有人會幫我料理。”魏南河拿過圖冊,哄道:“你好好念書,轉成正式生,暑假你想去哪我都帶你去。”
  樂正七的臉埋在枕頭裏,哇哈哈大笑幾聲,“那我要去南極看企鵝!”
  “嘖,你腦袋瓜子裏都裝了什麽?怎麽和別人都不一樣。”魏南河一笑,敲敲他的腦袋,“唉,別趴著,小心臉睡歪了。”
  “趴著舒服。”樂正七鼓鼓腮幫,“魏南河,我以後不會再和同學去玩通宵了,每個禮拜按時回來。”
  魏南河小驚喜了一把:“為什麽突然這麽說?”
  樂正七不解釋,揪住他睡衣的一角,合上眼睛,一動也不動。
  魏南河偷笑,不再去理他,自顧自翻閱圖冊,翻了一半,低頭見小孩還真的說睡就睡著了,便輕手輕腳底關了床頭燈,躺下來小心抱著他翻個身,樂正七蹭了蹭,像小時候一樣枕在魏南河的臂彎裏。深秋的月光清薄地落在小孩的臉上,長長的睫毛下籠著一圈不似真切的朦朧投影,光滑的肌膚泛著一層冷色的光輝,小孩的眉眼和氣質變了很多,褪了稚嫩,添了英氣,少了一團孩子氣,多了初始性感的男人味,瞧著讓人很心動。
  魏南河用手背撫過樂正七的臉頰,觸手之處柔滑溫潤,他又貼上對方微微張開的嘴唇,溫溫柔柔地含著輕嘬。樂正七覺出了不適,含含糊糊地嘟囔幾句,往他的懷裏使勁鑽了鑽,繼續睡得雷打不醒,魏南河揚起嘴角,緊了緊手臂。不管小孩長到幾歲,在他眼裏永遠是個孩子,他能給多少寵愛都不會吝嗇,隻求對方不要被五光十色的花花世界迷暈了眼,忘了他的好。
  杜佑山也收到一本和魏南河一樣的拍賣圖冊,他是大買家,每個月全球各地大大小小的拍賣行都會發來各式圖冊,不過這次的圖冊尤其與眾不同。封麵上赫然是一尊汝窯觀音,杜家的傳家之寶。
  武甲漠然掃了眼封麵,問:“杜老板,你要把它拍回來嗎?”
  杜佑山捏著那本圖冊,麵上依然雲淡風清,手卻無法掩飾地微微顫抖,“通知香港那邊的人,要多少錢我都出得起,無論如何給我拍回來。”這輩子沒有執著過哪件東西,唯獨這尊觀音,不把它拍回來,就算死了,到地下也沒臉見父母。
  “杜老板,你還是慎重考慮一下,”武甲勸道:“汝窯瓷是價值連城沒錯,但這尊觀音起拍價就七千萬,我個人覺得太高了。”
  杜佑山苦笑著用手指點了點圖冊上的照片:“十年前東京一個拍賣行起拍七百萬,我的生意剛剛起步,連起拍價的十分之一都湊不齊,那場拍賣會後就再也沒有它的消息。”他鬆開圖冊,站起來走到供桌前,麵對父母的照片點了三支香拜了拜,喃喃自語:“我杜佑山今非昔比了,誰都別想和我爭它。”

  計劃

  杜佑山對這尊汝窯觀音是誌在必得,七千萬不是小數目,賠上杜氏畫業三個連鎖畫廊的成本才能湊齊這個數字,對於做慣了撿漏行家的玲瓏眼杜佑山來說,他從沒有在拍賣會上花費如此之大的代價。
  起先的打算是按兵不動,如果沒有人承受得了這七千萬的天價,流拍掉最合杜佑山心意,他可以私下找持有者商量,以更便宜的價格買入。
  可惜,不知是誰也對這尊觀音極感興趣,第一聲便喊到八千萬。杜氏設在香港辦事處的經理不敢怠慢,立刻提到八千一百萬,而對方毫不猶豫地再加一百萬。
  十幾分鍾下來,香港辦事處的經理打電話詢問武甲:“武先生,已經拍到一億三千萬了,對方不知道是什麽來頭,死咬著不放。”
  武甲望向杜佑山,“你還要繼續拍嗎?”
  杜佑山從拍賣會一開始就不停地抽煙,熏得整個辦公室煙霧繚繞,他抖抖煙灰,沉聲說:“拍,放開膽子拍,多少錢老子都出得起。”
  無奈對方像故意玩遊戲作弄人一般,你加一百萬,我也加一百萬,又過了十幾分鍾,那個經理受不了了,惶恐不安地再次打來電話:“武先生,香港這地方有錢人都是瘋子,已經拍到兩億了,杜老板還要繼續拍下去嗎?”
  武甲眉頭直皺,扭頭勸杜佑山:“這場拍賣會太唐突了,從接到圖冊到拍賣會開始不到三天,你什麽準備都沒有,兩億多是生生抽掉了一大半杜氏的流動資金,如果不及時填上,畫廊和古玩店的運作會很艱難的。”
  杜佑山保持他一貫的冷靜,使勁抽了口煙,緩緩吐出來,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拍。”
  武甲捂住手機,探身靠近他,壓低聲音:“你再考慮一下,別打腫臉充胖子。”
  杜佑山抬眼望定了他,忽然笑了,“擔心我了?”
  武甲不置可否,自作主張對著手機說:“拍到兩億五千萬,再高不要了。”
  “你!”杜佑山啐掉嘴裏的煙,瞪著眼狂怒地立起來:“你就造反吧!手機給我!”
  武甲握緊手機往後一藏,平靜地看著他:“你魔怔了,它不值這個價!”
  “值不值我自己心裏有數!”杜佑山居高臨下地按住他的肩膀,“過幾天那副棺材拍出去就可以填補空缺了,你快把手機給我。”
  “你有沒有考慮過那副棺材流拍怎麽辦?”
  杜佑山還真的沒有考慮過,他頓了頓,前後思量片刻,咬牙吼道:“三億我出得起!你別妨礙我!”
  武甲正要再勸,手機響了,杜佑山急得像頭瘋狗,咆哮:“還不快接!沒拍回來我和你沒完!”
  手機那一頭,香港辦事處的經理一陣咋咋呼呼地報喜:“武先生,拍到了!拍到了!兩億三千九百萬。”
  武甲呼出一口氣,“辛苦你了。”
  杜佑山的心登時落回原處,這才發覺自己掌心和額頭上都是汗,他將掌心的汗在褲側擦擦,倒回沙發裏,用手背擋著眼睛:“哈哈。”
  武甲彎腰撿起地上的煙頭,聽他這笑聲沒有一絲半點喜悅,反而像在歎氣。
  “杜老板?”武甲單膝跪在沙發上,俯身推了推他的手,“你不高興嗎?”
  杜佑山拿開手,眼圈通紅,他抹了一把臉,搖頭說:“我高興的很啊!”
  真受不了,這男人專門欺負別人,自己居然還很愛哭,跟杜卯似的,紙老虎一個。武甲用手背拭去他眼角的淚花,好聲好氣地安慰道:“高興就別哭了……”
  杜佑山握住他的手捂在自己臉上,“把它買回來,我這輩子沒什麽遺憾了。”
  “嗯,恭喜您。”武甲不覺有一絲心痛,連帶麵上的神情也柔和多了。杜佑山這人矛盾極了,武甲對他不知是憎恨多一點還是憐憫多一點,早些年,他常常在睡夢中驚醒,抱著身邊的人痛哭失聲,無助的像個小孩子。每到這時武甲的心就軟了,不去計較這人多可惡多無恥,抱著他哄杜卯般一遍一遍的哄,直到他哭累了又昏昏沉沉地睡著。可到了白天,杜佑山一睜開眼睛,又是活脫脫一副沒良心的奸商嘴臉,動不動就仗勢欺人,沒救了!
  杜佑山拉著武甲的手,在他掌心吻了吻,“上次和你說的事,下個禮拜就能辦好。”
  武甲一愣,“什麽事?”
  “結婚啊!”杜佑山笑笑,一臉無辜相,“你答應的,不能反悔。”
  武甲觸電般抽回手:“別開玩笑!”
  “我說了,不和你開玩笑。”杜佑山站起來,一掃半分鍾前脆弱的姿態,氣勢咄咄地向他逼近一步,“戒指已經訂好了,月初那場拍賣會結束,我們去多倫多結婚。”
  武甲寒著臉孔:“杜佑山,你別欺人太甚!”
  “我這段日子欺負過你嗎?”杜佑山笑微微的攬住他,在他耳邊軟聲細語地說:“我要和你結婚,你還不信我是真的喜歡你?”
  “喜不喜歡是你的事!我不奉陪!”武甲嫌惡地扭開頭。
  杜佑山斂了笑意:“是你答應我的!”
  “我!你……”武甲不知如何推脫,抬腿欲走。
  杜佑山強硬地抱住他,“你敢走試試!別的不說,療養院的款子我一撤,那位老人家連今天都撐不過。”
  武甲震驚得半天說不出話,重重地喘了好幾口氣才緩過神來:“你……這種事你也做得出來?”
  “你逼我,我什麽事都做得出來。”杜佑山冷冷地看著他。
  武甲握緊了拳頭,強抑怒火,麵上的神情換了又換,驚怒,憎恨,羞恥,無奈,最後平和了。忍!忍!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忍到一個頭!
  杜佑山自信滿滿地觀察著武甲麵上劇烈變化的神情,知道對方是屈服了。給一巴掌賞顆糖是他的拿手好戲,他在武甲的唇上吻了又吻,語氣雀躍萬分,沾沾自喜地說:“親愛的,結了婚我把你當佛爺供起來,我們家你是一家之主,好不好?”
  武甲合上眼,難以名狀的傷痛漲潮般洶湧地衝刷自己的每一根神經,他覺得自己可悲透了,張了張嘴,卻笑出聲來:“杜佑山,你真的該去看看精神科。”
  柏為嶼的第二次個展時間基本定下來了,在元旦過後,這一回辦在美術館,展館沒有丹華會所氣派,但影響範圍更廣泛,也更趨於平民化。罕有如此年輕的藝術家能在一年內辦兩次高規格的畫展,柏為嶼可謂是出類拔萃,同期同輩的藝術家們在他的映襯之下皆黯然失色。
  有第一次成功舉辦的畫展為基礎,加之有杜氏操作,這一次展出的畫標價全拔高一個檔次,在業內人士看來,頻繁開畫展的目的不是賣出畫,更重要的是能讓柏為嶼深入人心,使曹老退休後漆畫業的領軍人能由這個年輕人及時傳承下來。
  柏為嶼特地打電話通知媽媽,叫那個老家夥千萬別再揮金如土了,一個包圓是適當炒作,再來一個包圓就露出狐狸尾巴了。
  當藝術家對於從小在農村長大的柏媽媽來說,比天上的雲還虛浮,根本不是腳踏實地的工作,她隻希望兒子念完書就能到越南去幫忙管理公司,哪想兒子一點兒這方麵的意思都沒有。她都快絕望了,苦口婆心地哀求:“導師的漆畫業需要人傳承,你親爹的生意反倒沒人傳承了?”
  “誰是我親爹啊?我靠!”柏為嶼和她說不通,敷衍道:“和你說你也不懂,反正你別指望了我去種橡膠了!你們怎麽這麽迂腐?公司就一定要給兒子嗎?給別人不行嗎?”
  這不是屁話嗎?柏媽媽哭笑不得:“你大伯拚搏了大半輩子,多少也是為你拚的,怎麽可能讓給別人?”
  “嘖,什麽觀念啊!”柏為嶼急得在屋子裏走來走去,嚷嚷道:“我看你們現在收養一個小孩剛好,等老家夥退休了,把擔子丟給他去接班還來得及!”
  “為嶼,你聽我說……”
  “你說什麽都沒用,我實話告訴你吧,別說我現在正春風得意,就是我落魄討飯了也不會放棄漆畫,你們倆就死了這條心吧,趕緊想別的法子去!”柏為嶼氣急敗壞地說完,掐了電話哇哇亂叫:“瘋了瘋了!橡膠橡膠!一給他們打電話就給我提橡膠!我總有一天放把火燒了老家夥的橡膠園!”
  前幾天段殺用電腦時看到柏為嶼安裝的遊戲,琢磨著玩了玩,很快上手了,此時正保持著死人臉玩的很高興。柏為嶼鑽進他的臂彎下扮可憐:“段大哥,安慰我!”
  段殺劈裏啪啦地點著鼠標,簡單丟出三個字:“安慰你。”
  柏為嶼搶過他的鼠標摔一邊去:“有你這麽安慰人的嗎?”
  段殺轉過頭看他一眼,“別難過。”撿回鼠標接著玩。
  “我不是難過,我是生氣!懂嗎?你有沒有聽到我剛才和我媽吵什麽?”柏為嶼扯扯他的耳朵,“喂,你聽到沒有?”
  段殺心不在焉地回答:“聽到了。”
  柏為嶼質問:“我和她吵什麽?”
  “……”段殺玩得熱火朝天,耳朵被柏為嶼拔紅了還是巍然不動。
  柏為嶼忍無可忍,啪地把筆記本合上了,“姓段的,聽我說話!”
  段殺沒轍,暫時撒下鼠標,“你要說什麽?”
  柏為嶼清咳一聲,組織一下語言,朗聲說:“事情是這樣的,我媽要我……”
  “聽著呢。”段殺從抽屜裏拿出一疊單位的工作匯報表,埋頭苦寫。
  柏為嶼出離憤怒了:“你就不能一心一意聽我說話嗎?”
  段殺艱難地思考了幾秒,口氣肯定地表示否定:“你如果能總結出大綱,我可以。”
  柏為嶼從他手裏拔出圓珠筆砸在地上抬腳用力踩碎,然後從衣櫃裏掏出一件皺巴巴的T恤穿上:“你有種,我不和你說了,我找人喝酒去!”
  “又是那一坨人。”段殺表示深深的鄙視:“人以群分物以類聚。”
  柏為嶼甩頭瀟灑地往外走:“總比你沒朋友好!”
  段殺不緊不慢地問:“為嶼,身上有沒有帶錢?”
  嗤,死相,明明這麽關心老子,還要假矜持什麽呢?惡心!柏為嶼掏掏褲兜,嘴硬道:“有呢,不用你操心。”
  “有就好,”段殺重新打開筆記本:“回來買張點卡。”
  柏為嶼一頭栽倒:“嗷——我總有一天把遊戲卸載了!”
  段殺冷哼:“你卸掉我不會再裝嗎?”
  柏為嶼淚奔:好熟悉的對話啊,早知道就不讓他玩了!
  正如段殺所說,柏為嶼能叫到的還是那一坨人——夏威,楊小空,樂正七。
  樂正七趕到大排檔,咕嚕嚕灌下兩杯啤酒,看看手表,“快九點了,我宿舍十點鍾鎖門唉,你怎麽這麽遲才約人吃夜宵?”
  楊小空目瞪口呆:“小七,你什麽時候學會喝酒了?”
  “大驚小怪什麽?我都多大了!喝兩口酒會死嗎?”樂正七抹抹嘴巴,拍拍自己單薄的肱二頭肌,添上一句:“不過你別告訴魏南河,雖然我已經足夠強壯了,但要打敗他還需一段時日。”
  柏為嶼掐住他的脖子搖晃:“死小孩,為什麽戴小空送你的表,不戴我的?嫌我的便宜嗎?我的隻比他的便宜兩塊錢啊兩塊錢!”
  樂正七哎呀呀叫喚:“不,不是啦,我……我單號戴你的,雙號戴他的……”
  柏為嶼鬆了手,“這還差不多。”
  樂正七夾起豬耳朵嘎吱嘎吱地嚼著,右腳架在左腿上,流氓狀抖抖抖,“人太受歡迎真是作孽……”
  楊小空無語:你真是越來越像為嶼和夏威了,魏師兄會哭的……
  樂正七看向夏威:”你工作怎樣了?”
  “不知道……”夏威蔫蔫地抓著個豬肘子啃得一手是油。他今早麵試完,惴惴不安地等成績,唯恐被刷下來。
  樂正七吞下嘴裏的東西,咂咂嘴:“沒剩多少時間,你該著手準備工具了……”
  楊小空輕斥:“小七!”
  樂正七老實閉嘴,匆匆掃了眼柏為嶼,拿起一隻椒鹽鴨爪專心啃。
  柏為嶼好奇:“什麽工具?”
  “小七向我要洛陽鏟之類的工具給同學們看看。”夏威轉移話題:“唉,你約我們吃夜宵有什麽事?”與楊小空不同,夏威是擔心碎碎嘴柏為嶼什麽時候說漏了都不知道,被段殺知道這個計劃直接等於被武甲知道。
  “沒事,就找你們出來聊天,”柏為嶼啟開一瓶啤酒,對著瓶口灌下好大一口,恨聲道:“某人整天不說話,憋死我了。”
  “那就分手吧,況且那個死麵癱……”夏威說了半截,卡住了。段和給他做了好幾次思想工作,威逼利誘全上了,恐嚇他如果把武甲和段殺不一般的關係告訴柏為嶼就給他好看!他隻好忍氣吞聲地假裝什麽都不知道,又不忍心看到柏為嶼這傻小子蒙在鼓裏,當真是憋得想吐血!
  楊小空在桌子下踢了一腳夏威,四個人莫名其妙的冷場了。
  柏為嶼納悶:“你們……怎麽怪怪的?”
  楊小空不自然移開目光:“沒有,你別亂想。”
  三個王八蛋,肯定有什麽事!不想說算了,找機會再一個個撬開你們的嘴!柏為嶼絲毫不放在心上,抬手招呼:“小二,加菜!”
  後來,柏為嶼後悔過,那晚他追問出實情,也許一切都不一樣了。這一場鬧劇原本與他無關,卻改變了他一生的命運。

  危險的鬧劇

  轉眼到了十二月,沉香木棺的拍賣進入倒計時,一切準備妥當,在杜佑山看來,他明天隻需翹腳喝杯茶等著收錢,從沒有操心過流拍這一問題,因為已經有幾戶大買家對這副棺材產生濃厚的興趣,賣是絕對可以賣出去,隻是價格會不會再創新高度還是個未知數。
  不過,退一萬步說,哪怕有人出三億零一塊錢拍走棺材,杜氏也夠本了。
  傍晚的時候,療養院的醫生來電話,告知周伯父已病危,請武甲去一趟療養院。武甲剛在飯桌前坐下,還未動筷,接完電話後默然很久,站起來準備出門。
  杜卯咬著勺子眼巴巴地求道:“武叔叔,帶我一起去吧,我不想和爸爸呆在家裏……”
  杜佑山麵露凶相:“你說什麽?”
  杜寅踢弟弟一腳:“你別吵,武叔叔不是去玩的。”
  武甲敷衍地拍拍杜卯的腦袋,拎上車鑰匙往門外走。
  杜佑山跟出來:“站住。”
  武甲依言站住了,回過頭目光虛冷地看他一眼:“杜老板有什麽吩咐?”
  杜佑山走近武甲,不知從何安慰,於是有些無措地摸了摸他的臉,“醫生說什麽方案最合適就用什麽方案,別考慮錢的問題。他年紀大了,這是遲早的事,你也盡孝了,不要太難過。”
  武甲麵上的神情稍微柔和了些許,他垂下眼簾,低低地應了聲,轉身走了。
  空曠的特護病房裏,幾架儀器圍著一張高高的病床,四麵是冰冷的色調,恒溫空調似乎根本不能緩解病房裏的寒冷感,周伯父睡著了,老人全身插滿了管子,氣色灰敗慘淡。他年輕時條件不錯,身型高大工作優秀,不少人給他說媒,他卻怕後媽不會善待兒子而一一拒絕了,獨自一人費盡艱辛帶大年幼的兒子。可惜這個兒子非但沒有給他養老盡孝,反而讓他的後半生痛苦不已。
  武甲站在玻璃門外望進去,質問院方:“以前心髒衰竭都能改善,現在一個腎結石就要命了?”
  “武先生,要命的不僅是腎結石,這隻是一個誘因,引發各項身體機能迅速衰竭。”院長握著一疊新近的身體檢查報告單,“請您看一看……”
  武甲抬手擋開院長遞過來的報告單,“我看不懂這些!我隻想知道,還有什麽方案能緩解他的痛苦?”
  院長為難地搖搖頭:“武先生,他哪怕喝一口水下去也不能再吸收了,這種情況不管送到哪裏也隻能像我們這樣用營養液維持,至於能維持多久,我沒有把握,請您節哀順便。”
  武甲坐在療養院院子裏的長椅上,昏昏沉沉地坐到了深夜。療養院熄燈了,保安過來勸道:“先生,請您回去吧,我們要關大門了。”
  “好的,不好意思。”武甲立起來,木然地往停車坪走。
  回家的一路上,前所未有的悲哀蜂擁而至,他在想,不要回到杜佑山身邊去了,也不要再等周烈,躲起來,到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重新開始生活,就當周烈死了。
  這麽多年的等待和尋找,他耗盡了心血,到頭來是一場空,他失魂落魄地把車停在路邊,趴在方向盤上,想痛痛快快哭一場,卻掉不下眼淚。他想告訴周烈:你爸爸快不行了,你到底在哪裏啊?
  周伯父無數次念叨著周烈該死,對這個獨子恨之入骨,恨他販毒,恨不得他死!可隻有武甲知道老人有多牽腸掛肚,見不到兒子死不瞑目。周烈給他們帶來的絕望和無助年複一年,與日俱增!
  這一夜他忽然有些醒悟,自己不該再自虐,不該再自賤,不該再對周烈抱有任何希望了。
  一個人從車窗外伸進手來,拍了拍他的肩,“先生!”
  武甲下意識抬頭,還沒看清對方是誰,迎麵襲來一片奇怪的噴霧,接著眼前一黑,便什麽都不知道了。
  杜佑山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覺,醒來發現身邊空空的,他一看時間——竟然是淩晨三點多了!武甲還沒有回來,有沒搞錯?再過五個小時拍賣會開幕,這個死性冷淡有必要在療養院呆一晚嗎?
  杜佑山翻個身,困得直打嗬欠,罵罵咧咧地從枕頭底下摸出手機撥打武甲的號碼。
  對方“嘟——”了幾聲,掐斷了。
  杜佑山一愣,邊重播邊嘀咕:“怎麽回事?敢不接我電話?”
  這一回通了,電話那一頭什麽聲音都沒有,保持了三秒鍾可怕的靜默,杜佑山一個激靈坐起來,困意全消:“武甲?應我!”
  對方嘎嘎怪笑:“杜老板,武甲在我手上。”
  杜佑山手心裏沁出汗:“你要多少錢?”
  “嘖,杜老板,你應該先問‘你是誰?’才符合台詞嘛……”
  杜佑山耐著性子:“你是誰?”
  “不告訴你……”
  對方的聲音七拐八扭的,尖銳地刮著耳膜,杜佑山抽抽嘴角,握緊了拳頭:“神經病!你有什麽條件盡管開吧。”
  “我要你五個小時後,把那副棺材拍下來捐給博物院。”
  “開玩笑,三億的東西,”杜佑山冷笑,“我辦不到,你能怎樣?”
  “杜老板,你別給我裝,那副棺材本來就是你的,我隻是要求你像第一次拍賣一樣,最終拍回自己手上,第一時間向媒體公布捐給博物院,我立即放人。否則……”對方慢悠悠地拉長尾音,隨之砰的一聲槍聲驟然響起,回音在手機裏嗡嗡作響。
  “你別傷害他!讓我考慮考慮……”杜佑山驚了一跳,心髒狂跳不止:有槍的綁匪絕不是玩小把戲,是有組織有預謀的,不能小覷!
  “您盡管考慮,我不會再接電話了,九點等新聞,沒有的話你就到護城河裏去撈屍體吧。奉勸你不要報警,人財兩空可怪不了我。”
  “我去哪接人?”杜佑山還想再問清楚,那頭卻掐了電話,手機裏一陣忙音。
  為了證實武甲在他們手上,綁匪用武甲的手機拍了張武甲五花大綁倒在水泥地上的照片,短信發給杜佑山,之後手機就關機了。杜佑山捏著手機木訥訥地呆看許久,沉著臉色從床上爬起來,將臥室裏能摔的東西都摔了個幹淨!
  杜佑山養了一大批打手,絕對不是什麽善類,這種事哪怕提早發生一天也好解決,他能刨地三尺把武甲找出來,可隻有不到五個小時了,什麽應對的方案都實行不了!
  一個並不大的空間,似乎是個小閣樓,頭頂上是傾斜的木質天花板,一麵遮蓋下厚厚的落地窗簾,一絲陽光明晃晃地從窗簾之下滲漏出來,點亮了這個小空間。武甲換個能讓自己盡量舒服的姿勢,發現自己絲毫動不了,手捆在身後,兩腿團毛線般團成了大麻花,眼鏡摔在一邊,碎了。他艱難地抬頭打量一番——對這個地方有點印象,仿佛來過,但記不得是哪裏。
  被綁架了!武甲自嘲地揚揚嘴角:還能是什麽別的狀況?反正和杜佑山脫不開關係!綁匪是和杜佑山有仇,純粹拿他開刀,還是想用他敲詐杜佑山?
  自己不值錢,不指望誰來營救,隻能冷靜自救。武甲晃了晃頭,依然甩不掉腦袋裏昏昏沉沉的鈍痛,身下的水泥地硌得全身骨頭痛。不遠處是一套款式老舊的皮沙發,搭配一張布滿灰塵的紅木茶幾,茶幾隔層下赫然有個打火機。他掙紮著往茶幾爬了半米,伸腳去夠打火機。
  打火機的塑料殼有點裂,是那種小賣鋪裏賣煙贈送的便宜貨,不知還能不能用,不過試一試總沒錯,他把打火機撈到自己麵前,扭曲身體俯下來將打火機握在手心裏,然後挪回原處,正想試試打火機,門哐地一聲打開。武甲立刻停下所有動作,側身擋住握在身後的打火機,吃力地轉頭去看綁匪的長相。
  沒看到,綁匪先他一步把門又關上了。
  樂正七在門外揪住夏威一頓狂踹:“怎麽回事?你不說保證昏迷十二個小時嗎?他醒了!”
  夏威躲避著狡辯:“我我,我怎麽知道……”
  “噓,你們別吵!”楊小空食指比在唇間,異常平靜地低聲道:“別爭論為什麽,趕緊討論怎麽辦!”
  夏威看看時間,八點半,開幕式結束,再過半個小時就決定成敗。他把自製的變聲器箍在脖子上,扭過話筒對準自己的嘴巴,抽出瑞士軍刀,“我進去恐嚇恐嚇。”
  楊小空劈手奪下他的軍刀,將刀刃收回去塞進自己的褲兜裏,“別亂來,先堵住他的嘴巴,免得他亂叫。”
  楊小空趁白左寒的城雕工程剛剛完結,工作室裏沒人光顧,將武甲拖進了工作室後麵的小休息間,除此之外,他們仨也找不到更合適的地方關人質。夏威戴上一張地攤上買的小哪吒麵具,埋頭在包裏亂翻,攤手道:“忘了帶布條。”
  樂正七解開外套,二話不說將穿在裏麵的棉T恤脫下來撕開,緊張地握住他的手:“別讓他認出你是誰。”
  夏威做了然狀,接過布條,打開休息室的門,嗬地一樂:“武先生,醒了啊?”
  聲音通過變聲器發出來顯得刺耳噪雜,武甲眯起眼睛看看他,忍不住笑了,緊張的神經登時鬆懈下來:不是變了聲音戴個麵具就沒人認出你的!白癡!
  夏威以為對方是笑自己的麵具太幼稚,悻悻踢他一腳,彎腰把布條團成一團往他嘴裏塞:“笑什麽笑!給我老實一點!”
  武甲扭頭避開,問:“你想敲詐杜佑山什麽?”
  “你太壞了,怎麽會想到敲詐呢?”夏威不假思索地耍貧嘴:“他今天捐副棺材給博物院,我們就放了你。”
  “你們?還有誰?”武甲嗤笑:柏為嶼樂正七楊小空?你們這些小鬼頭別玩過火了!
  “咳!”夏威咳了聲:“就‘我’,沒有‘們’,你可得給我記清楚。”
  “小鬼,我不想打擊你們。”武甲往後靠了靠,枕在沙發腿上,嘲笑道:“我隻是個保鏢,那副棺材三億,別說買一個保鏢,他買幾個連的保鏢都夠了,不可能用那麽多錢換我的。”
  夏威輕浮地拍拍他的臉,“嘿嘿,你的狗老板比你想象的專情哦,他答應我們了。”
  武甲頓了頓,不屑道:“你就做夢吧。”
  夏威不由分說,用力把布條塞進他的嘴裏,接著掏出一個收音機,開大音量,調好頻道放在茶幾上:“半個小時前杜佑山在開幕式上發言,說會盡力拍回棺材捐給博物院,拍賣馬上開始,一結束就會有新聞,我把收音機放這裏給你消遣消遣吧。”
  武甲愕然地瞪大了眼睛,根本沒法相信!
  夏威看到武甲就一肚子火,狠狠地把他踩倒在地上,居高臨下地豎個中指:“一對狗男男!杜佑山那王八蛋還裝什麽愛國人士,呸,自己從自己手上拍回棺材捐給博物院,我們算是白給他賺名聲,便宜你們了!”
  門重新合上,小空間裏沙沙沙不清晰的廣播聲時斷時續,武甲努力坐起來,深深呼吸,平撫下波濤洶湧的情緒,哢嚓哢嚓地點打火機燒手腕上的繩子。
  腦子裏有個渾渾沌沌的聲音:我要和你結婚。
  武甲額上冒出一層細細的汗,吃力地點著打火機,他得出去!立馬通知杜佑山停下來!不久前拍汝窯觀音抽走了兩億多,如果沒有這三億,杜氏畫業會垮掉的!
  杜佑山做的事是好是壞,對別人是真是假,對他來說都不重要,這些年他們之間除了雇傭關係之外的那些隱晦難言的感情,不管是忽視還是否認都不可能一筆勾銷!此時此刻,他隻有一個概念——自己在杜佑山心裏值三億。這樣就夠了,自打沒有了周烈,再也沒有人如此重視他!

  慘敗而終

  杜佑山在開幕上發表的言論讓所有競拍者都吃了一驚,本是到會場上來冷眼旁觀的魏南河錯愕過後則大為欣慰,甚至萌生一種奇怪的錯覺:他這位老友雖然愛財,但似乎骨子裏的東西還沒有被衝刷幹淨。
  他在拍賣開始前踱到杜佑山身邊,自作多情地想表達一下感慨,誰料杜佑山一見他就怒容相對,“魏南河,你幹的好事!”
  魏南河納悶:“我幹了什麽?”
  “裝傻?我的仇家和對手隻會要錢,除了你還有誰會逼我把棺材捐給博物院?”杜佑山涵養盡失,也顧不得裝腔作勢,揪住他的衣領扯到角落壓低聲音:“你到底找什麽人綁架他?居然還給老子動刀動槍的?我警告你,你敢動他一根手指頭,我讓你永無寧日!”
  魏南河莫名其妙:“你有病趕緊去治,說什麽呢?”
  杜佑山撒開他,氣勢咄咄地指著他的鼻子,憋了片刻,強抑怒火將粗話吞回肚子裏,坐回原處。
  魏南河前後來回思度著杜佑山的話,猛然想起這一段時間樂正七一個勁地追問他拍賣會的情況,越想越不對勁,他疾走到會場外撥打樂正七的電話,那小子關機,他呆了呆,接著撥通樂正七輔導員的電話,得知死孩子昨晚夜不歸宿!
  會場裏的拍賣開始了,魏南河心裏那種不好的預感愈發強烈,他想了想,撥楊小空的手機號——意外地,楊小空也關機!
  撥給白左寒,白左寒還沒起呢,嘟囔著說:“小空昨晚沒回來,他不是說他幫為嶼趕漆畫,住在木樓了嗎?”
  魏南河的手心冒出汗來,撥通段和的手機:“喂,段和,夏威呢?”
  段和正在上課,捂著手機小聲說:“咦,不是為嶼那裏急需木工嗎?他昨晚在妝碧堂通宵幫忙呢,你沒看到他?”
  “段和,我說你……”魏南河氣得發抖:“這種理由你也能信……”
  “啊?有什麽不對嗎?”段和一頭霧水。
  魏南河沒空和他多解釋,掐了手機暴躁地走來走去,顫抖著手指不停按手機上的按鍵尋找柏為嶼的號碼,出乎意料的是,柏為嶼居然接了!魏南河低喝:“柏為嶼,你在哪?”
  柏為嶼含著油條含糊不清地說:“我在學生街吃早餐?怎麽了?”
  “樂正七在你旁邊嗎?”
  “沒?”
  “小空呢?夏威呢?”
  “沒啊,就我一個人。”柏為嶼咽下嘴裏的東西,疑道:“到底什麽事?我吃完飯就去……”
  魏南河截斷他的話頭:“你,什麽事都別做了,立刻去找那三個混蛋!”
  “啊?我還要去美術館確認場地呢……”
  “下午再去,現在很緊迫,”魏南河的聲音抑製不住地發抖:“我如果沒猜錯,樂正七他們綁架了武甲,杜佑山辦事狠辣,從不手軟,一旦他報警那三個傻瓜全部死翹!”
  “綁架?”柏為嶼的腦子裏驀地浮現那晚三個狗友談及的“工具”問題,瞠目結舌:“我,我去哪裏找?”
  魏南河少有這般慌張,一時亂了方寸,急道:“學校裏器械倉庫、材料保管室、模特室,所有你能想到藏人的地方,一個個去找,快!”
  柏為嶼用肩膀夾著手機,匆匆付了錢,一迭聲應道:“好好好,我這就去。”
  “行,我們分頭找,保持聯係!”魏南河掐了電話,不覺已滿頭是汗。事關重大,不能讓不相幹的人知道,尤其是白左寒,那家夥極其護短,楊小空一旦有什麽閃失,他一定會不擇手段把所有事都推給另外兩個人。此時隻有柏為嶼最信得過了,找到他們立馬製止這場鬧劇!綁架這個罪名可不小,不懂事的三個死孩子被警方抓住就是十年有期!
  收音機裏的猜謎節目結束,吵吵鬧鬧的廣告一個接一個,武甲沉著地點了十幾分鍾打火機,死活沒有動靜。汗水順著脊梁往下滑,手指麻木得難以再點打火機,他把打火機從右手換到左手,盡可能大幅度地甩了甩,又活動活動右手手指,深吸一口氣,將打火機再換回右手,繼續點。火苗子忽然竄了出來,舔在手腕內側的肌膚上,他顫了顫,不敢鬆開躲避,唯恐這一鬆開再也點不燃了。艱難地扭頭往背後一看,然後確定目標,緩慢而小心地移動打火機,一股子燒焦的味道直衝鼻底,火苗燒著縛在手腕上的攀岩繩,同時也間接地貼上了皮膚,武甲咬緊嘴裏布條忍痛保持姿勢不變,無需片刻,手腕上的繩子一鬆,他丟下打火機使勁扭動手腕,輕而易舉地解開繩子。
  門外有聲音響起:“快九點了,去把收音機拿回來聽整點新聞。”
  “……還早呢,等會兒……”
  武甲迅速往沙發後縮了縮,手腳麻利地解開綁在腿上的繩子,同時抽出塞在嘴裏的布條,爬起來輕手輕腳地掀開窗簾——有印象了,這是白教授的工作室!
  可惜,窗戶有安裝防盜網,隻能從門外出去,和那幾個小鬼打照麵了。他揉了揉僵硬的肌肉,正要扭頭,身後房門開啟,夾著一聲斷喝:“不許動!”
  武甲有恃無恐地轉過身,“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誰,夏威,你們幾個小鬼玩過火了。
  夏威一愣,反腳把門踢上擋住自己身後的楊小空和樂正七,一把扯下麵具,殺氣逼人地舉著釘槍靠近一步:“大爺不和你玩,給我再老實十分鍾!”
  武甲一笑,身影如電般一閃先發製人,側身避開槍口,瞬息之間斜竄而來,飛起一腳踢向他的肩骨,手法快得匪夷所思。夏威應聲倒地,武甲也不和他糾纏,抬腳就往門外走。
  夏威翻身抱住武甲的小腿,刹那猙獰了麵孔,猛一用力將他帶到地上,欺身壓上去就是一拳。武甲原本隻想逃跑不想傷人,挨了這一拳後不再顧忌,抬手便來一招狠戾的肘擊,直接將夏威從自己身上撞了下去。哪料剛擺脫夏威,又有人破門而入直撲過來壓在他身上,還不止一人,壓得他一時動彈不得。
  一夥人扭打成一團,武甲在混亂的吵鬧聲中分辨出樂正七的聲音,知道這一窩小鬼平素沒個正經,一到關鍵時刻都是拚死鬥狠的人物,不得小覷,正要奮起掙紮,腰側猛地透心穿骨般一涼,差點兒休克!
  噪雜的打鬥聲戛然而止,武甲條件反射地摸摸自己腰側,摸到一手粘粘糊糊的液體,疼痛感猶如這僵硬的氣氛,停滯了一刹那,緊接著著洶湧襲來,疼得他一陣天旋地轉。
  楊小空惶恐失措地退後一步,手裏的軍刀哐當一聲落在地上,他拔出刀來隻是想恐嚇對方,哪想心慌意亂之時錯手抵在了武甲腰上,而武甲掙紮時又生生地拉開好大的口子!
  樂正七和夏威盯著武甲身體裏湧湧不斷的鮮血,也雙雙傻了眼。
  武甲隻覺得全身的力氣隨著往外奔湧的鮮血一齊流逝了,他緩緩轉過頭,想看清楚是誰捅了自己一刀——他看到了柏為嶼驚恐萬狀的臉孔,隨之眼前一黑,意識逐漸渙散了。
  柏為嶼還沒進禮堂大門就聽到打鬥聲,趕來阻止已來不及了,他無助地捂住武甲的傷口,對自己的幾個死黨咆哮道:“你們幹什麽啊?長不長大腦?要出人命的!”
  楊小空咬緊嘴唇,死死盯著武甲,神經質地將兩手的血在褲子上蹭了蹭。
  “還不快叫救護車!”柏為嶼聲嘶力竭地喊:“快啊!”
  樂正七哆嗦著掏出手機,夏威握住他的手腕,“等一下,杜佑山還沒有……”
  柏為嶼撒下武甲,竄起來一巴掌把夏威摑到地上,“放你媽屁!人命重要還是那副破棺材重要?我看你是瘋了!”
  樂正七撥通了急救電話,嗓音帶著哭腔:“救護車,學生街後巷舊禮堂……”
  柏為嶼反手一巴掌把楊小空摑醒:“傻愣著幹什麽?還不快滾!”
  “啊?”楊小空抬起一雙迷蒙的眼睛,“什麽?”
  柏為嶼往門外一指,“留一個人就可以了,其他全撤!”
  夏威扯過布條,手忙腳亂地纏繞在武甲的傷口上,“那你們撤,我留下!”
  柏為嶼一腳踹在他背上,“你也滾!”
  夏威暴躁地衝他跳腳:“這計劃是我安排的,關你屁事?”
  樂正七插嘴:“是我出的主意……”
  “你們都走吧,”楊小出乎意料地平靜:“是我捅了他一刀,有事我來頂。”
  柏為嶼抬手又是一巴掌,“我看我還沒有把你打醒吧?你想退學嗎?啊?魏師兄還指望你繼承魏老的衣缽呢,出了什麽事你就毀了!還有你——”他揪住樂正七的耳朵狠命扯一把,“你小子出的什麽餿主意?年紀小小的不學好!大家都把你寵壞了!魏師兄好不容易把你弄進大學,你想要他打死你嗎?”
  樂正七捂著耳朵,強忍眼裏淚水,憋著不敢說話。
  柏為嶼攥住夏威的衣領,把他從地上扯起來:“你也滾!出什麽岔子你的工作就泡湯了!”
  其餘三人麵麵相覷,一動不動。
  “杵著幹什麽?快走啊!一個人不夠,一窩人被抓有意義嗎?”柏為嶼拍拍自己的胸口:“有我呢,反正我學位和畢業證都拿到了,沒工作也沒顧慮,無業遊民一個,不怕的。”
  樂正七終於哭了:“為嶼……”
  柏為嶼輪流把他們三個人搡出休息室的門,“去吧,別擔心!”
  楊小空一把抱住柏為嶼,緊張得全身發抖,“為嶼,我不走……”
  柏為嶼一拳撂倒楊小空,劈頭蓋臉一頓痛打:“做事前不長腦子現在逞英雄?啊?”
  夏威抱住他往後拖,“我們走了就剩你一個人背黑鍋了!說死了我也不走!”
  柏為嶼怒極反笑:“誰說我會背黑鍋了?放心吧,醫務人員來了我就撤,一夥人目標太大。再說杜佑山那人死要麵子,不會自抽嘴巴供出是你們威脅他捐棺材的。”
  樂正七圈住他的腰,箍得死緊,不肯鬆開,“你不會騙人吧?”
  柏為嶼安慰性地拍拍他的腦袋:“當然!我馬上給段殺打電話,他好歹是警察,肯定會護短幫著我的,不怕不怕!”說完踹踹地上的楊小空,“以前我老打群架,這種場麵算什麽?你們沒經驗,趕緊撤。”
  楊小空當了二十多年乖寶寶,這一刀下去差點精神崩潰,他魂不附體地拽緊柏為嶼的衣服,張著嘴卻說不出話來,隻剩下搖頭。
  柏為嶼單手撈過他抱了抱,哄小貓似地摸摸他被冷汗浸濕的發鬢,“聽我的,不許意氣用事!你有車,趕緊把夏威和小七送回去,別讓人看到你們身上的血。”
  說到底,他們都還是心智上沒有成熟的小鬼,胡打胡鬧慣了,把這種重大犯罪當成了失手搞砸的惡作劇,根本沒有清醒的認識。後來,每當他們站在一帆風順的前途旅程上,幾番回首,隻想起柏為嶼,那個本該與他們一路比肩的兄弟,傻乎乎地獨自承擔了他們自以為是所帶來的惡果,他們無以挽回,刻骨銘心,悔不該當初。
  廣播裏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斷斷續續的,不那麽清晰,卻字字句句飄進耳朵裏刺得心裏絞痛——
  “現在播報整點新聞……今晨八點五十分,杜氏拍賣行總經理杜佑山先生以三億九千六百萬拍回唐代沉香木棺,並於拍賣會結束後便將這一具有曆史價值的文物捐給博物院……”
  武甲勉力將眼皮撐開一條縫,有氣無力地看著眼前的柏為嶼。
  柏為嶼撿起軍刀,用衣擺擦擦刀柄上的指紋,收起刀刃塞進褲兜裏。然後把武甲扶起來,笨手笨腳地用布條堵住血口,可布條一下子把血全吸走了,他趕緊三下兩下拆掉布條,徒勞地空手捂著,顫聲道:“對不起,真的對不起,醫生馬上來了,你再撐一會兒……”
  武甲累壞了,他張了張嘴,什麽話都沒力氣說出口,腦袋歪進了柏為嶼懷裏。
  武甲對於柏為嶼來說,還有另一個身份——段殺的哥們!如果出了什麽事,段殺會很難過吧?柏為嶼掐掐他的臉,求道:“醒醒!你沒事的,撐著點!”
  武甲也想撐著點,卻抓不住自己的意識,全身都輕了,他有種前所未有的解脫感,刀口上的痛感覺不到了,心裏的苦也飄遠了,死並不是件壞事,不用回憶以前的幸福,不用沉浸於現在無奈,也不用苦惱今後的指盼了。
  於是他鬆懈開所有求生的願望,放鬆地合上了眼睛……
  耳朵裏不斷鑽進柏為嶼的沒完沒了的哀求:“求求你,撐著,醫生很快來!對了,這事就是我計劃的,你別把其他人供出來……求你了!喂……你別睡啊……”

  搶救

  第一時間趕到醫院的人是段殺,柏為嶼在救護車上給他打了個電話,催他快來墊付手術費。段殺比救護車還更早到達醫院,心急火燎地等了幾分鍾,總算等來傷員。
  武甲被抬下救護車,嘴唇灰白,麵上已褪下了血色,柏為嶼倉皇失措地跟著擔架跑,一看到段殺整顆心都放鬆了:“段殺……”
  段殺顧不得理會,緊張萬分地撫上武甲的的臉,手掌觸及到的肌膚冰冷潮濕,他輕輕拍了拍,“武甲!”
  柏為嶼手上和衣服上都是血,正要上前解釋,蜂擁而來的救護人員把他衝散開,推著擔架往手術室裏送,鬧哄哄的,容不得他插嘴。段殺盲目地扯住一個人問:“他傷到什麽位置了?會不會有危險?”
  急救醫生忙著往手術室趕,匆匆忙忙地丟下一句:“傷患大出血,情況危急,這個位置恐怕會傷及腎髒。”
  段殺頓了頓,站住了。
  手術室的門合攏,走廊上回歸平靜,段殺似乎這才發現柏為嶼,兩個人默默地對視片刻,柏為嶼心慌地低下頭,抱歉地咧了咧嘴,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我不是故意的……”
  段殺抬手一掌摑在他的腦袋上,半點也沒有手軟,柏為嶼悴不及防,往旁邊趔趄了幾步才站穩,腦袋裏嗡嗡作響,眼前的事物晃個不停。緩了數秒後,他忍下這一口惡氣,輕聲說:“好了,打也打過了,你消消火。沒人想把事情弄成這樣……”
  段殺冷然截斷他:“我不想問你為什麽,隻想告訴你,你會坐牢的。”
  兩個人,一人坐在長椅的一頭,不說話,惴惴不安地等著。
  半個小時後,杜佑山聞訊趕來了,他麵色鐵青,兩眼血紅地抱著手在手術室門口打轉。兩個警察隨之跟進醫院,看到段殺忙打招呼:“段警督,你怎麽在這?”
  段殺望著手術室,心不在焉地答道:“朋友受傷了。”
  魏南河遲了一步,十萬火急地衝過來攥過柏為嶼,低喝:“你怎麽搞得全身是血?還不快……”
  “還不快什麽?”杜佑山陰森森地開了腔,手指柏為嶼:“我告他蓄意傷人!而且不是一個人,一定還有從犯!”老鷹竟被麻雀啄了眼珠!天大的笑話!杜佑山做夢也想不到讓自己到手的三億多打水漂的罪魁禍首竟然是這群死小鬼!
  兩個警察動作一致地走向柏為嶼,其中一個從他的褲兜裏搜出了瑞士軍刀,另一個則抽出手銬:“柏先生,請您配合協助我們的調查。”
  魏南河站在柏為嶼身前擋住警察,“這有誤會,我能作證這事與他無關……”
  “是我。”柏為嶼站了出來,“我和他打鬥的時候誤傷的。”
  魏南河驚怒交加:“柏為嶼,你瘋了?”
  柏為嶼欲狡辯:“大師兄,我……”
  魏南河怒斥道:“你閉嘴!你根本不知道這事的嚴重性!和打群架不一樣!一個屁都別給我再放!”罵完轉向段殺:“段殺!他們是你的下屬吧?你能不能讓他們搞清楚狀況再逮人?”
  段殺坐在長椅上抱著腦袋,聞言抬頭掃視一眼柏為嶼,又看看警察手裏的軍刀,開口對兩個警察說:“請你們秉公辦理。”
  說實話,柏為嶼從不指望段殺能幫上什麽忙,但至少會慌張地為他維護幾句,可麵對對方如此這般的漠然,他驟然懵了!
  人真是一種奇妙的動物,昨晚你和愛人擁抱在一起纏綿廝磨的時候,兩個人的心髒緊貼,彼此感受對方的心跳,你覺得你是全世界最了解他的人,你覺得你是他這輩子最愛的人,你覺得不管發生什麽事他都會站在你這一邊——毋庸置疑,你的感覺一向自信到自負的地步。
  隻是過了一夜,這種感覺分崩瓦解了。也許,他並不是你感覺中的那個愛人。
  警察將手銬銬在嫌疑犯的手腕上,魏南河扳過柏為嶼的肩,按著他的腦袋,手指無法克製地發抖,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什麽。
  柏為嶼今天才發現一直以來沉著冷血的魏大師兄也有怯弱的一麵,他笑了笑,安慰道:“魏師兄,回去把小七鎖好,別放出來。”
  魏南河眼裏帶著血絲,盡量放輕鬆道:“別害怕,我會馬上想辦法。”
  柏為嶼越過魏南河的肩膀遙遙地看著段殺,想再確認一遍是不是自己誤解了什麽忽略了什麽,遺憾的是,段殺沒有看他。
  魏南河脫下外套搭上去擋住柏為嶼的臉,同時遮住了他的視線,語無倫次地懇求兩位警察:“他是個大有作為的藝術家,還年輕得很……拜托,拜托不要讓記者拍到他。”
  手術室的門開了,武甲被推出來,門口一陣吵鬧,護士嚷嚷著:“病人家屬,哪個?”
  杜佑山抓緊推車,探身握住武甲的手,“武甲!”
  武甲身上一點溫度都沒有,冰冷得嚇人!杜佑山的心跳停止半拍,“武甲?”
  護士企圖推開他,喊道:“別擋著,他沒事了,你們別擋著!”
  這句話入耳,簡直是再美妙不過的語言了!杜佑山的眼淚禁不住湧了出來,他最最害怕的地方就是手術室門口——年少時在手術室門口等到父母的屍體,天塌地陷;隔幾年,還是在手術室門口,等來的是妻子的屍體。他愛的人都死了,這樣的恐懼身臨其境,如同一片烏雲籠在頭頂,壓得他喘不過氣!
  “沒事就好。”杜佑山抓住武甲的手捂在自己臉上,這一放鬆眼淚怎麽也止不住,毫無意義地念叨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段殺插不上手,回身逮住醫生問:“情況怎麽樣?”
  醫生摘下口罩,不緊不慢地說:“離腎髒僅差半公分,割開的創麵很大,失血過多,幸好搶救及時,已經沒什麽大礙了……”
  柏為嶼跟著警察往走廊的另一頭走,不時回頭,費力透過衣擺的縫隙張望,而段殺盯著推車上武甲,始終沒有再看他一眼。
  杜佑山請來律師,起訴柏為嶼蓄意傷害,對綁架隻字不提,要求警方徹查此案,務必抓出嫌犯柏為嶼的同謀。
  魏南河回到家,樂正七身上的血衣早被吳阿姨脫下藏起來了,他裹著件破舊的牛仔外套團團轉,一看到魏南河便緊張地問:“武甲怎麽樣了?”
  魏南河冷笑:“你怎麽不問問為嶼怎麽樣了?”
  樂正七瞪大了眼,順著他的話問道:“為嶼怎麽樣了?”
  “他被拘留了,綁架罪定下來就是十年有期。”
  樂正七啞然半晌,抬腳往外走。
  魏南河粗暴地勒住他,“去哪?”
  樂正七梗著脖子嚷道:“為嶼說他會及時撤的!這是我出的主意,我去自首,和他沒關係!”
  魏南河喊來幾個身強力壯的陶工,用根結實的繩子將不斷蹦躂的樂正七牢牢地綁在椅子上。樂正七在掙紮中咬破了嘴唇,啐出一口血,“放開我!”
  魏南河一巴掌將他打啞了,“你還有臉說?你們三個誰留下都行,為什麽讓為嶼留下?啊?現在去換他?你以為換得回來嗎?”
  樂正七殺氣騰騰地從齒縫從擠出一句話:“魏南河,別以為你能綁住我!”
  魏南河盛怒之下無處發泄,對身邊的人吼:“曹老的柳棍呢?”
  沒人敢應。
  魏南河又吼:“給我把曹老的柳棍拿來!”
  大家都站著不動。
  魏南河親自到狀碧堂翻找出柳棍,回來痛打了一頓樂正七,魏南河下狠手可跟曹老那顫巍巍的老頭子不一樣,一棍下去立即見血,樂正七不哭也不鬧,咬緊嘴唇忍下,兩條腿皮開肉綻,痛得臉色青紫。最後吳阿姨看不下去了,推開魏南河:“你夠了!哪有這樣打孩子的?”
  “他不是孩子了!十八歲足夠坐牢了!”
  吳阿姨回身抱住樂正七,哭著喊:“你打他有什麽用?都進去一個了,你還想打死另一個嗎?你再打他我告訴阿六!”
  一提起樂正六,魏南河冷靜不少,要讓那個女人知道自己這樣打她弟弟,離世界末日也不遠了。
  旁人忙趁亂拉開魏南河,好說歹說總算搶下他手裏的柳棍。魏南河緩了緩勁,指著樂正七的鼻子:“我現在去給為嶼找律師,沒空理你!我告訴你,你能換出為嶼我早拿你去換了,反正你也是個屢教不改的廢物!問題是你去隻會礙事,還得讓我分出精力撈你,為嶼才真是死定了!別再給我找麻煩!”
  樂正七慘白的嘴唇動了動,眼中的恨意泯了些許,他合了合眼,微弱地哼了聲,已然痛暈過去了。
  找律師打官司這一類事情魏南河不是很熟悉,想來想去,隻能找白左寒那個八麵玲瓏的人物出謀劃策。魏南河出門前,特地囑咐吳阿姨和工瓷坊裏的幾個窯工:“曹老這幾天上北京開會,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任何人不許向他老人家透露半點風聲!”
  白左寒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事情落到自己頭上也是自亂方寸,楊小空失魂落魄地逃回來,結結巴巴地說清楚事情的經過後,白左寒嚇得麵無人色,將事情往最壞的方麵打算,剝下楊小空身上帶血的衣服洗了又洗洗了又洗,唯恐這回要出人命!
  魏南河的來訪給他們帶來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好消息是武甲沒有生命危險,壞消息是柏為嶼要背黑鍋了。
  白左寒鬆懈了緊繃的神經,將洗得發白的T恤一丟,倆手在褲子上擦擦水,倒進沙發裏,“沒出人命就好……”
  楊小空則沒有那麽輕鬆,“魏師兄,為嶼會怎麽樣?”
  “現在還不能確定,不過他很難逃避法律責任。”
  楊小空了然狀,似乎看不出很大的情緒波動。
  魏南河試探性地問:“小空,你辦事向來是最沉穩的,到底怎麽弄到這個地步?”
  楊小空不動聲色地挑了挑眉,莫名地淡定:“沒什麽,那刀是我紮的,我去自首換為嶼。”
  白左寒二話不說捂住他的嘴巴怒斥:“你閉嘴!這事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白教授!”楊小空推開他的手,露出一個軟糯無奈的笑容,“真的是我紮的。”
  白左寒反手給他一巴掌,“啪”的一聲清脆響亮。
  屋子裏僵窒一瞬,白左寒渾身戾氣洶湧而出,恐嚇道:“綁架罪!蓄意傷人罪!少說是十年有期!你知道嗎啊?你們這幾個死孩子法盲啊!我警告你,你出去敢多說半個字,以後別再來找我!”
  楊小空捂著半邊火辣辣的臉頰,委屈地望著白左寒:“白教授……”
  白左寒視若無睹,對魏南河說:“你先回去吧,柏為嶼的事不用你說我也會盡力幫忙的。”
  魏南河拍拍楊小空的腦袋:“乖一點,聽左寒的話,別像樂正七一樣又蹦又跳的,事情不像你們想的那麽簡單。不管你們誰去自首,都將作為從犯被拘留起來。救為嶼一個人目標明確些,再進去一個人我們都不知道救誰了。”
  與此同時,段和用手銬把夏威銬在床頭,沒收了手機,然後抱著他的腦袋顫聲說:“為嶼的事沒解決,你哪裏都別想去。”
  夏威扭開頭從他懷裏掙脫開,抖著腿,一掃平素嬉皮笑臉的德行,一句話也不搭,拿起遙控,心不在焉地隨便調個台看。
  段和歎了聲,知道他是在生氣,便討好地親親他的臉,摸摸他的頭發,又摸摸他的耳朵:“我做飯,你乖乖坐著看電視。”
  一個破手銬,兩個人鬧一鬧玩玩情趣還差不多,想鎖住夏威簡直是天方夜談,他趁段和在廚房裏忙活,從褲兜裏摸出一根細鐵絲,探進鑰匙眼裏掏了幾下,手銬就開了。
  段和淘完米,不安地盯著鍋發呆,外麵傳來一聲細微的“喀拉”,他心下一咯噔,趕出來一看:夏威不見了,房門大敞著。
  “夏威!”段和一頭奔出門來,遠遠地看到夏威站在電梯門口,喝道:“夏威!回來!”
  夏威抱著手不耐煩地等著電梯,見段和追出來了,掉頭往安全出口跑。段和緊追其後,喊道:“夏威!你到底想幹什麽!”
  夏威邊跑邊嚷:“你別管!”
  段和急出一身汗,“夏威!回來!求你了,別……”話音未落,被腳下的拖鞋絆了一腳,倉皇地抓一把欄杆,險些從樓梯上摔下去。
  夏威臉色一變,三步並作兩步跑回來要扶他,跑了一半,見他已穩下身子,便頓住了腳步,站在樓梯下仰視著他,“你別追了,我去自首,都怪我當時*****,居然就這麽逃了!這事和為嶼真的一點關係都沒有……”
  段和截斷他:“你去了也沒有用!”
  “不管有沒有用我也得去,總不能讓為嶼一個人背黑鍋!”
  段和握牢欄杆,就地坐在台階上,“你一定要去的話,滾吧。我不追了,你以後和柏為嶼到監獄裏去過好了。”
  “段和!”夏威握緊拳頭,急道:“你別不講理!”
  “不是我不講理,你就不該讓他留下!”段和站起來,出奇的冷靜:“而你現在去了根本是自投羅網,隻會給別人添麻煩。魏教授通知我看牢你,為嶼已經讓大家焦頭爛額,再進去一個就沒法收場了!”
  “段和!”夏威跑上台階拉住他的手,“段和,對不起,我……”
  段和乘機扣住他的手腕,轉身往樓上走,“知道你們為什麽會捅出這麽大的禍嗎?就是因為你們自以為是,隻顧自己高興不顧後果也不顧旁人死活!”
  夏威抱住欄杆不肯動:“可是……”
  段和甩開他,頭也不回,丟下來一句:“不用可是了。跟我回去,否則我們就完了,我說到做到。”
  夏威深吸一口氣硬生生地忍下眼眶裏的淚水,站在樓梯口躊躇片刻,最後跟在段和身後進了屋,隨後踢上門,頹然趴在床上一動不動。
  段和既欣慰又心酸,俯下身在他耳朵上親一口,賠笑哄道:“夏威,我哥也在想辦法幫他,他會沒事的……”
  夏威賭氣推開他,“別理我!”

  求情

  “你要弄明白,危急時刻你為兄弟甘冒風險,但有哪個兄弟為你挺身而出?”
  一盞明晃晃的燈照射在桌子中央,柏為嶼坐在桌子的一端,垂著腦袋,保持沉默。
  段殺坐在他麵前,將一杯水放在桌上,推過去,麵上看不出喜怒哀樂,“你的案子不是我接管,我托了關係才能進來和你說話,這是違規的。你一個人不可能打得過武甲,把從犯供出來可以減罪。”
  柏為嶼依然沉默。
  “夏威、樂正七、楊小空,你想袒護的不就是這幾個人嗎?別以為我不知道。”段殺的口氣軟了些許,“為嶼,我不想看你坐牢。”
  柏為嶼端起水杯,抿了一口,“他沒事了吧?”
  段殺愣了愣,“沒事了。”
  柏為嶼懶洋洋地伸直腿,裝出雲淡風輕的模樣,“他沒事了,你才想起我?”
  段殺尷尬地低頭避開對方直捅捅的目光,捏緊手裏的筆,“那些以後有的是時間解釋。”
  “你和他是什麽關係?”
  “你別吵,那些以後解釋!”
  柏為嶼連杯帶水甩到他身上,而後閉緊嘴巴,端出一副“那我們就沒什麽可談”的架勢,趴在桌子上打盹。
  段殺絲毫不以為意,囑咐道:“杜佑山隻是告你蓄意傷人,你別自己傻乎乎地供出綁架。”
  “……”
  “別再把什麽都攬到自己身上,懂嗎?”
  “……”
  段殺呆坐了一會兒,立起來轉身出門。身後有同事扣上了鐵門,上鎖的聲音十分刺耳,段殺黑著臉接過同事遞上來的紙巾擦擦身上的水,用力按按太陽穴。知道出事的一瞬間他確實隻想到了武甲的安危,確認武甲沒有生命危險後,一門心思又轉移到柏為嶼身上,這處境兩頭都顧不得,讓他如坐針氈,矛盾得頭疼欲裂。
  白左寒請來了律師,幾經詢問進一步確定柏為嶼情況險惡,除非杜佑山撤訴,否則柏為嶼的命運是板上釘釘了。他給杜佑山打電話直打到手機沒電杜佑山也沒接,忍無可忍,幹脆到醫院去截住杜佑山,完全沒心情假模假樣地寒暄,開門見山便道:“你撤訴吧!”
  杜佑山忙得焦頭爛額,眼尾帶著紅潮,正是一肚子不痛快:“你腦子有病吧?”
  白左寒啞聲道:“看在我們十幾年的交情上,賣我一個人情,我和南河會盡力賠償你……”
  杜佑山抬手止住他的話頭,拔腿往病房走,“你們倆砸鍋賣鐵也賠不上個零頭!告訴你吧,就算能賠三億也別指望了。”
  “杜佑山!”白左寒急赤白臉地央求道:“別把事情搞得那麽絕,何必呢?”
  杜佑山低喝:“左寒,你好意思搬出我們十幾年交情來幫那兔崽子?你是我朋友嗎?你怎麽不瞧瞧我的損失?武甲現在還沒清醒呐!”
  白左寒狗急跳牆了,幾乎是嘶吼:“他又沒死!有什麽事不能用錢解決?我們什麽都可以商量的!”
  “沒什麽可商量!這回我就是要弄死那小子,看你們能拿我怎樣!”
  “杜佑山,別逼我翻臉!”
  “白左寒你記住這句話!”杜佑山厲聲諷刺道:“我有你這樣的朋友,很好!非常好!”罵完,恨恨地搡開他大踏步走了。
  武甲昏迷了一天一夜,於翌日清晨清醒了。杜佑山用溫熱的毛巾給他擦擦臉,然後摟著他的手問:“麻醉失效了,傷口很疼吧?”
  武甲木訥地點點頭,又搖搖頭,“還好。”
  刀尖差一點傷及腎髒,創麵接近五公分,能好到哪兒去?杜佑山一點解決方案都沒有,內疚地在他手背上吻了吻,“對不起。”
  武甲心裏一顫,移開目光盯著雪白的天花板,有氣無力地勸道:“應該是我對不起,讓你虧了很多錢。”
  是誰對不起誰,無所謂了。杜佑山攤開武甲的掌心,捂在自己臉上,“棺材這種東西不吉利,你說得對,我不該打它的主意,捐了也好。”
  門外有位年輕的小警察敲了敲門:“聽說武先生醒了,有些事能不能問一下?”
  武甲抽回手,“請進。”
  小警察進來,朝杜佑山打個招呼:“杜先生,你好。”轉而問武甲:“武先生,這件持刀傷人案的嫌疑犯柏為嶼被捕了,還有一些疑點有待解決,杜先生的意思說疑犯不止一個人,你能回憶一下當時的情景嗎?”
  武甲想了想,淡淡說:“就柏為嶼一個人。”
  杜佑山插嘴:“怎麽可能?憑一隻毛猴子能傷的了你?武甲,你想到什麽就說什麽!”
  武甲用力喘口氣,傷口一陣刺痛,他咬牙忍了忍,緩緩說:“確實隻有他一個人。”
  “據調查,案發現場在白左寒教授的工作室……”
  武甲見杜佑山臉色有異,知道他是顧忌和白左寒的交情,便截斷小警察的話,“那個工作室長期沒有人,誰都可以進去,和旁人無關。”
  小警察咳嗽一聲:“武先生,我們已經把柏為嶼拘留了,可他什麽都不說。你也說得很含糊,對案情沒有任何推進作用。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柏為嶼的傷人動機是什麽?”
  “……這我不知道。”武甲望向杜佑山,這個動機說出來多少有損他的名聲,想到此,武甲疲倦地合了合眼睛:“我知道的就這麽多了。”
  這幾天降溫厲害,寒流來襲,天氣陰沉沉的,眼看要下小雨。初冬的雨潮濕冰冷,想必沒有人會喜歡,武甲也不例外,尤其是這個時候,傷口的疼痛似乎隨著氣溫的降低而多疼了幾分。中午打了一針麻醉,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覺,冷風呼呼地刮進窗戶裏,武甲被吹醒了,睡得全身酸痛,他半側身活動活動脖子,牽帶腰上的刀口,痛得一個寒戰,忙咬緊嘴唇緩了緩,慢慢躺下來。
  護工進來問道:“武先生,想吃點什麽嗎?”
  “不了,你幫我把窗戶關起來吧。”
  護工應著關上窗:“杜老板托我轉告你,畫廊那裏很多事,他先去忙了,忙完就過來。”
  “知道了。”武甲不冷不熱地應了聲,心下惶然:杜佑山出手沒個準,一下子抽走如此大的資金,一時半夥填不上去,杜氏將會麵對巨大的經濟危機,最好的打算是關閉幾家畫廊,免得拖累拍賣行和古董行。
  護工又道:“武先生,門外有個警察,等了很久了。”
  “他們上午不是問過話了嗎?”武甲有些不耐煩。
  護工忙解釋:“哦,他不是來詢問的,說是你的朋友,想等你醒了和你說說幾句話。”
  武甲頓了頓,苦笑:“我知道了,請他進來。”
  片刻之後,段殺走進門,摘下帽子,歉然道:“不好意思,打攪你休息了。”
  武甲板著臉:“知道打攪別人休息就好,請回吧。”
  段殺滿臉嚴肅,僵著不動。
  “和你開玩笑的,你還是一如既往的木頭啊!坐吧。”武甲莞爾,“我很少見你穿製服,還真的挺英武的。”
  段殺在床邊坐下,“對不起……”
  “不要一來就說對不起,”武甲擺擺手,撐著床勉力往上靠,“我知道你來找我說什麽,你求我沒有用,是杜佑山說了算。再說我沒那麽好心眼不計前嫌,他該受什麽懲罰也是應得的。”
  段殺想說的話還沒有出口便全被堵回來,傻愣愣地啞口無言了。
  武甲冷然道:“這事法庭上見,走後門沒有用。”
  段殺低下頭,辯白道:“我後來想了很久,我認得那把瑞士軍刀,那是夏威的。柏為嶼膽子很小,雞都不敢殺,怎麽敢……”
  “段殺,我實話告訴你吧,他們是一夥的,誰紮的根本不重要,你不明白嗎?”武甲漫不經心地抬手將點滴的速度調慢一點,“他們讓杜佑山損失了三億多,任誰都不會善罷甘休,更何況杜佑山這種睚眥必報的人?”
  “所以我求你,勸勸杜佑山,請他撤訴,把這件事壓下來私了吧。”段殺硬著頭皮道:“武甲,你有什麽事我向來是兩肋插刀從無怨言,就隻求你這一次,你也知道,我沒求過人……”
  武甲為難道:“別說這麽傷感情的話!你如果有別的事求我,但凡我自己能做主一定沒有二話!可我隻是個保鏢,哪有什麽說話權?你太看得起我了。”
  段殺心虛得不敢看武甲的眼睛,慌裏慌張地擺弄手裏的帽子,一字一字說:“求你勸勸杜佑山,當是幫我,行嗎?”
  武甲默然望向窗外,病房裏的氣氛讓人窒息,段殺幾乎沒有體會過如此緊張的心情,他在等一句話,恐怕隻有這一句話才能把柏為嶼撈出來。
  武甲許久沒有回應,依照他的想法,總得有個人為這事負責,傷人者既然把事情都扛下了,他作為受害者,沒有供出同夥已經對那三個混球足夠寬容了。但以自己和段殺的交情,無論如何得賣給對方一個人情,遺憾的是他沒有把握自己能左右杜佑山的決定,所以不敢冒然答應。他歪過頭側靠在靠枕上,傷口上一浪疼過一浪的劇痛不是想忽視就可以忽視的,也隻有杜佑山會關心他疼不疼了。
  段殺一顆心懸到了嗓子眼,隨手撈過床頭櫃上的水果刀遞過去,“我替他還,要不你紮我一刀?”
  武甲推開他的手,嗤笑:“你說的這些是警察該說的話嗎?我答應你勸勸勸杜佑山,不過他不可能會聽我的,勸過無效,我也沒辦法……”
  話音未落,段殺舉起水果刀插向自己的左手,刀鋒當即穿透手背。武甲驚呼一聲,猛地支起半身,旋即又痛得跌回原處,失聲喊道:“你幹什麽啊?醫生……”
  “求你別喊!我自己會找醫生……”段殺條件反射喝出這句話,還沒感覺到痛,待他吐出最後一個字,滅頂的疼痛頃刻間侵襲而來,使他不由自主欠下身子,痛苦得扭曲了五官,猶如溺水者般倉促地深抽兩口氣,緊接著狠命咬緊牙關,熬了許久才暫時控製住自己的失態,勉力張開嘴說話:“我知道我的要求很荒謬,可我真的舍不得讓他坐牢!我替他還你一刀,求你一定一定勸服杜佑山,饒了他吧。”
  水果刀仍舊插在段殺的手掌上,沒有流什麽血,而他的臉已恢複淡然平靜,若不是親眼看到那一幕,任誰也不敢相信是傷在他身上。縱使武甲見慣了大場麵又對段殺狠辣果敢的個性了如指掌,也被這一舉動驚得麵無人色,一迭聲道:“好了好了,我盡力!我盡力還不行嗎?”
  “謝謝!”段殺感激地扯出一個笑容,“真的謝謝。”
  武甲心有餘悸:“段殺,我不是有意要讓你這樣……你的手……”
  “沒事,我去找醫生,謝謝你。”段殺麵不改色地把手捂進懷裏,站起來退出了病房。
  到了門外,他緩緩抽出水果刀,登時鮮血泉湧,密集的冷汗轉瞬打濕了後背的衣料,狠命勒緊手腕動脈也止不住血,痛感鑽心刻骨,比自己想象的還難以承受,一時間竟然糊塗得不知往哪走才可以喊到急診醫生!幸而路過的護士驚聲尖叫起來,嚷嚷著引來了醫生。
  急診室一陣騷動,急救醫生麻利地止血包紮,一個勁問七問八。
  段殺一聲沒吭,他想起自己剛才一心隻想為柏為嶼脫罪,居然對武甲的傷勢隻字不提,連基本的慰問也沒有,還用這麽血腥的行為強求對方——甚至可以說是恐嚇!實在是太不應該了。
  包紮完後,他局促地在醫院走廊徘徊幾個來回,沒有勇氣再進病房去補上歉意,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自己變得如此怯弱如此沒有原則。自打見過柏為嶼後,他心裏隱隱有種茫然的無力感——他覺得自己從頭到尾沒有做錯什麽,可卻恨不得柏為嶼掀桌跳腳把他罵得狗血淋頭,或者狠狠打一架。有什麽火有什麽委屈發泄出來就好,而柏為嶼不說話,讓他除了心慌還是心慌,不知用什麽來挽回。
  再則,那些小情小愛都可以先忽略了,他的工作就是和罪犯打交道,坐牢意味著什麽他比誰都了解得深刻,柏為嶼真的判個十年八載該怎麽辦!那傻小子就毀了!他連想都不敢想!
  杜佑山捐了棺材之後賺得滿缽榮譽,一轉頭買了兩處地產,關閉所有畫廊連鎖,唯獨剩下門麵店勉強撐著杜氏的招牌,情形岌岌可危。那副棺材兩度以天價炒作,自買自賣賠上幾千萬的所得稅,再加上汝窯觀音的兩億三千多萬,杜氏整整虧空了三個億!要不是他果斷地抽出拍賣行和古董行的流動資金拆東牆補西牆,遭遇巨大經濟危機的畫業恐怕早已崩潰了,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武甲剛跟杜佑山時,杜氏才起步不久,一切收益都還能簡簡單單算清楚,第二年,杜佑山開了一張支票給他,“給你放一個月的假,去找周烈吧,免得你每天神神叨叨的。”
  支票上的麵額是杜氏一年收益的五分一。
  武甲並沒有表示出多強烈的感激之情,那是他賣身的錢。雖然杜佑山常罵他不值錢,但到底還是值錢的,那一年值五分一,這一年值三億九。如果一個人真的可以用鈔票來衡量,人心真的可以用鈔票來收買,這些年,武甲無疑是杜佑山付出最多,收益最少的投資。
  他想告訴杜佑山:不要再投資了,你會血本無歸的。
  杜佑山深夜的時候回到醫院,這人脾氣惡劣,自然不會刻意掩飾滿臉的疲憊,坐下來就抱怨:“忙死了!我 操,三億而已,差點把我拖到破產!”
  武甲無從勸說,虛弱地笑了笑以示安慰。
  杜佑山這損人明顯嚴重缺愛,給點陽光他就燦爛了,笑得見牙不見眼,“明天帶兩個小鬼來看看你,他們煩得要死,沒你在家我真是一秒都不想呆家裏。”
  “他們煩你了?”
  “可不是,桂奶奶給我打電話,說杜卯在學校和人打架,又被老師扣留了。”杜佑山恨恨道:“害我百忙之中還要抽空去學校賠禮道歉。”
  武甲憂心忡忡地問:“你沒打孩子吧?”
  “怎麽沒打?”杜佑山邀功般一甩頭,“我急著來看你,隨便打了幾下。”
  “你,唉……你看清打的是杜卯,沒打錯吧?”武甲嘶嘶抽氣,覺得傷口更痛了。
  “他們倆吵吵鬧鬧跑來跑去,我怎麽知道哪個是哪個?逮住哪個打哪個!反正都一樣,哼!”杜佑山說得理所當然。
  武甲額頭上一排冷汗,道:“你辦一下手續,我明天出院,回家養傷吧。”
  “咦?”杜佑山一愣,欣喜地抱著武甲的手啾啾啾連親幾下,“行,行!都聽你的。”
  當爹的怎麽可以壞到這個地步?有你這種爹還不如沒有。武甲無聲地歎了口氣,轉移話題道:“我和你商量個事。”
  “說吧。”
  “你撤訴吧,否則案子轉入公訴,你想甩都甩不掉。他供出作案動機,對杜氏的名譽打擊極大。你想想,損失了三億多已經是不可挽回了,告他告到底,到頭來無非是一點好處沒撈到還惹了一身腥。”武甲說著,抽出手來放到嘴邊嗬口暖氣。杜佑山兩手冷冰冰的,一進門就把別人的手從被窩裏拖出來捂著,硬生生把他的手給捂成了冰棍,有這麽對待傷員的嗎?沒良心的東西!
  “不行!”杜佑山一捶大腿,咬牙切齒:“老子咽不下這口惡氣!”
  “我是為你好!”
  “不必!我不要名聲也得弄死他!”
  “當是我求你……”
  “你夠了!”
  “你剛才還說都聽我的!”
  杜佑山悶哼一聲,不搭言了。
  “你找人調解調解,壓下這個案子好了,”武甲輕言細語地勸道:“現在你麵臨這麽大的危機,還需銀行借貸和社會多方麵的支持,這時出現輿論風波,百害無一利。”
  杜佑山站起來,背著手沉吟半晌,從床的這一側走到那一側,陰森森地吐出一句話:“暫時饒了他,我會讓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知道,有期徒刑還有個期,我判他無期,他這輩子別想有出頭之日。”

  慶祝

  杜佑山撤訴並與白左寒合疏通關係壓下這件案子,他一分現金也不要,而是從魏南河那裏勒索了一係列覬覦已久的高古明器。
  冬雨濕冷連綿的清晨,柏為嶼站在雨中,抬手擋住額前細細密密的小雨,對一夥難兄難弟們笑出一口白牙,“我出來啦!”
  樂正七先撲上去抱著他,兩眼紅腫,眼淚鼻涕不停地掉:“魏南河說你要坐十年牢,嚇死我了!”
  柏為嶼毫不在意地攬他一把,“差一點啊!你真是個害人精,魏師兄有沒有揍你?”
  “揍了。”樂正七抽著鼻子抹著眼淚,撩起褲腳,露出傷痕累累的小腿:“他用曹老的柳棍抽的,我都痛暈了。”
  魏南河喝道:“樂正七,你不該打嗎?”
  樂正七委委屈屈地嘀咕:“該……”
  魏南河揪住他的衣領從柏為嶼身上扒下來,塞進車裏,“下雨呢,滾進車裏去。你需要嚴加管教!死孩子!”
  楊小空和夏威一左一右站在柏為嶼麵前,傻愣愣的,半天也憋不出一句話來。柏為嶼給他們一人一掌:“都傻了嗎?”
  夏威一頭把柏為嶼拱得倒退數步,搖著尾巴嚎啕:“小嶼,哥哥我擔心得茶飯不思,瘦了好大一圈,你摸摸我的小蠻腰……”
  柏為嶼笑罵:“就兩天,你能瘦多少?不要臉的!”
  夏威揪住他劈裏啪啦一頓痛打,“娘希匹的!讓你逞英雄!你不是說救護車來你就撤嗎?”
  “別打啦!”柏為嶼抱頭躲避:“我怎麽知道這麽嚴重?我還以為和學校打群架一個性質的……喂?喂!痛死了!”
  夏威住了手,“不會吧?我沒真打啊……”
  楊小空不動聲色地拉開夏威,默默地看著柏為嶼。柏為嶼噤若寒蟬地一縮,叫囂道:“你不會也想打人吧?我是你師兄,你敢?你敢……”
  楊小空忽然哭了。
  歡樂喜慶的氣氛陡然僵止,白左寒歎了聲,坐進車裏,搖上車窗。
  柏為嶼並不是全身而退,他一被警方拘留,所有負麵消息鋪天蓋地襲來,美術館的畫展無故取消,兩家藝術周刊的報導臨時被摘下來,一切不過是發生在兩天之內而已,將來還會發生什麽事,無從得知。
  柏為嶼摟住楊小空的腦袋,取笑道:“傻小子,我都出來了,你還哭什麽?”
  楊小空抱緊他,咬緊嘴唇,可眼淚怎麽也忍不住。
  柏為嶼拉長袖口,給他擦滿臉的淚水,“別哭了!你和小七一樣大啊?”
  楊小空搖了搖頭,“對不起,為嶼。”滿心的內疚和悔恨,說不出口。對不起,是我傷了人,卻把這爛攤子丟給你;對不起,你栽進去,我卻沒能站出來換你;對不起,你的人生規劃隻兩天就變得一團糟,我卻不知道怎麽幫你。
  柏為嶼的眼圈有點兒潮濕,“好了,白教授看著呢!這麽大的人了還哭哭啼啼的,害不害臊呢?”
  段和插嘴說:“幸虧我哥替你去向武甲求情,要不是他發狠紮穿了左手,你這十年牢坐定了!”
  段殺站在不遠處,柏為嶼望著他,揚了揚嘴角,露出一個嘲諷的笑意。
  當晚,工瓷坊的人大肆慶祝了一番,陶工和漆工們知道的事不多,純粹是高興,喝酒劃拳好不熱鬧。吳阿姨做了柏為嶼最喜歡吃的東西,摸著他的腦袋歡歡喜喜地教訓道:“你這學不乖的死孩子,讓大家多擔心啊。讓你還鬧騰,差點鬧出大事。”
  柏為嶼嘿嘿笑道:“你們就愛瞎操心,這不沒事嘛!”
  楊小空沉默著坐在一邊給自己倒酒,全然不顧餐桌上歡樂的氣氛,既不說話也不笑,一杯接一杯的喝。柏為嶼奪過他的酒杯,斥道:“你還要開車呢,喝兩杯意思意思就行了,當開水喝啊?”
  楊小空聽話地換了杯可樂,悶悶不樂地問:“為嶼,你接下來該怎麽辦呢?”
  “不過是一個畫展取消而已,你怎麽一副天塌了的表情?”柏為嶼一口喝幹酒,不屑道:“老子以後多拿幾個大獎,把這些負麵新聞全壓下去!日子還長著呢,時間一久這事肯定會不了了之。”
  楊小空欣慰地點點頭:“說的是,沒什麽大不了的。”
  一餐飯下來,菜沒吃幾口,喝酒喝飽了,柏為嶼隔著窗戶看到段殺的車停在台階下的石子路中央,哈哈大笑:“死麵癱來接我了,這個鼻涕蟲真粘人!”
  夏威掐住他的脖子搖晃:“榜樣!大舅子真他媽夠爺們!哥哥我放心把你交給他了!”
  柏為嶼被晃得幾欲翻胃:“嘔……別,別晃!吐,吐了……”
  其餘人應和道:“回家好好感謝你的警察叔叔,多虧他替你求情呢!”“就是就是,人家自殘了一隻手還開車來接你,你小子幸福死了!”
  “好好好……”柏為嶼興高采烈地扭著秧歌往外走,左腳絆到右腳,差點兒從台階上滾下去。
  段殺三步並作兩步迎上前扶住他,眉頭微皺:“怎麽喝了這麽多酒?”
  柏為嶼抬頭挺胸,麵紅耳赤的道:“是喝多了,不過我沒醉。”
  段殺把他推進車裏,低頭係好安全帶,“不舒服的話先睡一睡。”
  柏為嶼噴著酒氣說:“我很舒服!來,你的手殘了,我來開車!”
  “你醉了。”
  “沒有!”
  “你沒駕照!”段殺全靠右手開車,左手纏滿了繃帶,隻能用手指摁著方向盤輔助。
  “我會開!”柏為嶼賴皮兮兮地趴上去和他搶方向盤。
  段殺被他動到了傷處,痛得一激靈,大喝:“你別吵!”
  柏為嶼被罵完就老實了,翻出一瓶早八百年前丟在車上隻剩一半的礦泉水,灌下一大口,剩下的澆到自己臉上,然後靠向靠背,暫時安靜了。
  一路黑暗,天際籠罩著厚厚的雲層,沒有路燈,路兩邊除了農田便是黑壓壓的山丘,車燈明晃晃地照在狹窄的柏油路上,冷颼颼的寒風從窗縫裏刮進來,柏為嶼茫然望著窗外,臉凍得煞白。段殺唯恐他剛喝過酒再吹風會著涼,攏緊所有車窗,打開暖氣勸道:“後排有外套,你穿上吧。”
  柏為嶼嘟囔:“我想吐。”
  段殺忙靠路邊停下,柏為嶼打開車門跌出來,幹嘔了好一會兒,什麽都沒吐出來。段殺走下車,繞過來拍拍他的背,“你躺後排去睡一覺,醒來就不難受了。”
  柏為嶼傻笑著戳戳段殺製服上的星星杠杠:“你穿製服帥斃了。”
  段殺用手掌捂著他冰冷的臉,“乖,別吵。”
  柏為嶼啪地敬個禮,嗓門洪亮:“段警督!”
  段殺哭笑不得,拉著他按回車裏,“想鬧回家再鬧。”
  柏為嶼道:“你解釋吧。”
  段殺一愣:“解釋什麽?”
  “你說有的是時間解釋的東西。”柏為嶼歪歪地靠在車座上,含著醉意的明亮眸子望定了段殺,“說吧,現在你有時間,我也有。”
  段殺張了張嘴,不知從何說起。
  “我害怕極了,打電話叫你來幫幫我,你劈頭就給了我一巴掌。”柏為嶼目光有些呆滯,碎碎念著重複那天段殺說過的話:“我不想問你為什麽,隻想告訴你,你會坐牢的……”一個字一個字,記得清清楚楚,“……請你們秉公辦理。”
  段殺在他的眼角上落下一個吻,“對不起,那天我氣糊塗了。”
  “你說的話都沒有錯,隻是我聽到後,突然覺得我和你好像不是很熟啊……”
  段殺抱緊了他,“對不起。”
  “解釋吧,他真的隻是戰友?”柏為嶼出奇的平靜,“你看到他受傷的時候,聲音都變了,你從來沒有這麽緊張過我。”
  “對不起……”段殺隻有這句話。
  “為什麽一直說對不起?因為你喜歡他?那不用對不起了,我們分手吧。”
  “我不分!為嶼,我喜歡他是十幾年前的事,”段殺硬著頭皮撒謊道:“現在我隻愛你,你信我。”對武甲是什麽感情已然模糊不清了,反正兩人永遠不可能在一起,何必再去深究?那些刻骨銘心的癡戀,全埋在心裏罷了,無需再拿出來傷人傷己,他目前隻想和柏為嶼重歸於好,能哄則哄,兩個大男人別為一些芝麻屁點大的小別扭鬧得不得安生,好好過日子才是實實在在的。
  柏為嶼把臉埋進他的肩窩裏,含糊不清地悶笑幾聲,念叨道:“我就說,你怎麽可能不愛我?你大老遠跑來找我,我就知道你愛慘我了。我可憐你沒人愛,才學著對你好一點……”
  段殺輕輕撫摸他的背,敷衍道:“是,是,我們回去吧……”
  “你不喜歡我,怎麽會用這麽狠的方式替我求情?對不對?”
  “對。”
  “他們都說你對我好……”
  “……”段殺慚愧已極。
  “我也知道你對我好,從來沒人對我這麽好,”柏為嶼捧著他的臉犯花癡,吃吃地笑:“你多愛我啊,平時不常親我,趁我睡覺時偷親,我都知道……”
  “……”
  “我還想,做 愛時你那麽投入,我老開小差真對不起你。”
  “……”
  “看在你對我這麽好的份上,我原諒你,”柏為嶼比出一根食指在他麵前左右搖擺,大著舌頭說:“下不為例哦……”
  段殺猛點頭。
  “這次我很生氣,你知道嗎?”
  “我知道。”
  “我很傷心!”
  “我知道。”
  柏為嶼是真的醉了,顛來倒去地說:“我很難過!”
  “……我知道。”
  柏為嶼沒完沒了地嘮叨:“我很害怕!”
  段殺隻好都順著他:“我知道我都知道!為嶼,我們回家吧,我保證以後不會再幹這種混賬事了。”
  柏為嶼前言不搭後語,“我想尿尿。”
  “……”段殺欲關上車門:“乖,這裏冷,你穿的太少,快回家,回家再尿……”
  柏為嶼偏要和他較勁,扒住車門扯著嗓門喊:“現在就尿!”
  段殺無可奈何:“好好好,在路邊尿吧,快點。”
  柏為嶼掙紮著鑽出車,踉蹌地往田裏走,“怎麽能在馬路上尿尿?流氓!我要……我要……躲起來尿……”
  “嘖,這麽晚沒人看!你別走遠了!”段殺點起一支煙,煩躁地在昏暗的柏油路上走來走去。
  人生中的遺憾是不可避免的,得不到所愛的人總不能不過日子了,他一度隻想找個脾氣和觀念都和自己契合的人,攜手走完下半生。他的個性太專斷,感情又過於冷淡,以前的戀人都沒有交往超過三個月,分手時他很幹脆,沒有耐心也沒有心情去哄人或挽留。
  而柏為嶼不一樣,段殺想,或許是因為他們在一起的時間太長了。撒謊、狡辯、隱瞞、哀求,他曾經那麽不屑,如今卻下意識全做了,因為他舍不得這聒噪的小子,無法忽視,他愛柏為嶼,卻不是像愛武甲那樣的愛,武甲是他心裏唯一的,誰都比不過,他也想找個人來頂替掉武甲的位置,可談何容易?騙不了自己,他又何嚐不恨,恨自己終究是舊情難了!理智往左,感情往右,這番撕扯讓他恨得生不如死,無異於吸毒者做好了一切思想工作決定戒毒,可惜一碰毒品就理智失控!
  一支煙抽完,段殺環顧左右,沒看到柏為嶼。
  “為嶼!柏為嶼!”段殺喊了幾聲,往柏為嶼離去的方向尋找。
  沒有人應。
  “柏為嶼!玩什麽躲貓貓啊?快出來!”段殺一腳深一腳淺地在田裏打轉,撥開齊肩高的雜草,找了十幾分鍾也不見柏為嶼的蹤影,不由有些心慌,想起那小子夜盲,該不會是掉進哪個水溝溝裏去了吧?
  “死小子,讓我找到你就死定了!”段殺掏出手機,惱羞成怒地撥打柏為嶼的號碼。
  “我是一隻醜小鴨呀咿呀咿呀呦~咿呀~咿呀~呦~呱呱!”遠處那一片稻草垛忽明忽暗,難聽吵鬧的鈴聲響個不停。
  段殺循聲找去,柏為嶼大出洋相,敞露著小鳥躺在草垛下呼呼大睡。
  “你真是……笨蛋,回家再睡。”段殺真是徹底拜服這二百五了,啼笑皆非地彎腰替他拉上拉鏈,拍拍他的臉,見他還沒有動靜,便蹲下來抱他。
  柏為嶼被吵醒了,揉揉惺忪睡眼,“不要抱,我自己走。”
  段殺固執地托起他的腰,“你醉了。”
  柏為嶼嚷道:“我清醒得很!”
  “別吵……”
  柏為嶼揪住他的領口按倒,齜牙咧嘴地撒潑大罵:“我 操 你!你看杜佑山的死鴨子用什麽眼神看?啊?給老子說話!你隻許用那種眼神看我!下次再這麽看他我挖了你的眼珠!”
  段殺頭疼:“你又來!”
  柏為嶼罵完,在黑暗中摸索段殺的臉,口齒不清地冒出一句:“我愛你。”
  二皮臉小子以前從沒正經對他說過愛。暗沉寂靜的田野山丘,鋪著一層天際間漏下的微弱光線,寒流冰冷潮濕,緩緩在空氣中流淌,恐怕,明早的葉片上將會結上啞光的白霜。這一個冬天的深夜,這一片充滿荒蕪氣息的野地,這一句“我愛你”,這一番心痛又心疼的感觸,段殺一生都忘不了,他含住柏為嶼滿是酒氣的嘴唇,沉聲說:“我也愛你。”
  柏為嶼連表白都不肯服輸,梗著脖子吼:“我更愛你!”
  段殺翻過身抱緊了他,用指尖抹去他眼角溫暖的液體,柔聲哄道:“我聽到了。”
  我聽到了。
  我記下了。
  從今以後,逼迫自己將往事一筆勾銷,努力忘了他,學著一心一意好好愛你。
  幕天席地之下,兩個人借著酒勁在草垛裏翻滾,柏為嶼像一隻想吃人的惡兔子,摟著段殺猴急猴急地解衣服扒褲子,這裏咬咬那裏咬咬,氣勢凶悍卻沒有殺傷力。段殺沒有拒絕,抗拒不了這前所未有的萌動和刺激,荒唐一次無妨。
  每一次做 愛柏為嶼都要罵髒話,意外地,這次沒有。他在段殺身下嗯嗯啊啊地叫喚,段殺今天才發現他的叫 床聲性感得要命,澄澈的聲線壓抑著欲 望,帶著點兒小羞澀,尾音發顫,一會兒喊摸摸這摸摸那,一會兒喊爽啊爽啊,一會兒又帶著哭腔發嗲:“段大哥……”
  段殺換個後背式的體位,更容易將他完完全全攏進懷裏,聳動的同時銜住他的耳垂輕嘬:“傻小子……”
  傻小子真的很傻,瞧著精明狡猾,不過是隻裝狐狸的兔子,單純透頂,是個徹頭徹尾的大白癡;他天天把沒心沒肺的笑容掛在臉上,鬧騰得招人嫌,高興的事毫不吝惜地拿出來和大家一起分享,煩心的事則偷偷藏在心裏獨自消化;說他臉皮厚,有時又死要麵子,說他小心眼,有時又大方得讓人不可思議。
  “傻小子,你真的很可愛。”尤其是這夜,尤其是此時,可愛的不得了!段殺第一次萌生一種強烈的竊喜——自己撿到了寶。
  沒有搖晃不止的床,無需擔心牆壁隔音效果不好,想怎麽喊隨意喊,想怎麽幹盡情幹,什麽都不要顧忌,狠狠愛一場。

  探望

  曹老的柳棍大派用場,抽柏為嶼,抽楊小空,往死了抽。兩個倒黴的家夥知道這一頓打是逃不了的,預先把所有衣服都穿在身上,腫得像狗熊,還是不頂事。
  魏南河好說歹說,總算把狂怒的曹老勸進屋去,奉上降壓藥,扭頭朝蹲在牆角被打成花蜥蜴的兩個師弟使眼色:“還不快滾!”
  柏為嶼呻吟著爬走:“小空,我們失策啊,穿這麽多衣服行動不便,逃都逃不了。”
  楊小空嗚咽:“唔,好痛……打死人命了啊……”
  帶著傷沒法做事,兩個人灰溜溜地分別遁回各自的飼主窩裏尋求安慰。
  段殺不會安慰人,他的嘴巴張也沒張一下,沉默地用藥油把柏為嶼全身揉了個遍。柏為嶼是不敢罵恩師的,於是罵完太陽罵月亮,罵完蟑螂罵老鼠,罵完自己罵段殺,天馬行空地罵個沒完沒了,罵到嗓子啞了罵不出聲來,這才聽到段殺說出兩個字:“別吵。”
  柏為嶼嘴角抽搐:“啊操……”
  白左寒則相反,他看著楊小空身上一條一條的紅道子,臉都青了,咋咋呼呼地一通狂罵,從老頭子的火爆脾氣罵到體罰製度的荒謬,罵杜佑山,罵魏南河,罵夏威,接著莫名其妙把根本不相幹的段和也拖下水一起罵。
  楊小空等他歇下來,忙泡杯蜂蜜水遞上去,傻乎乎地笑笑:“算了。”
  白左寒氣不打一處來:“你還笑!”
  楊小空圈著他的腰,和聲細語地勸道:“我是該打的。曹老氣瘋了,他恨我們不爭氣,盡捅婁子,害為嶼的個展和宣傳全部泡湯……”
  白左寒隨手在他肩上找一塊淤青,用力一按。楊小空嘶嘶叫著閃開:“啊,痛!”
  “知道痛了?”白左寒唾棄道:“我真討厭你這麵團!”
  楊小空眼睛一彎,果真麵團一樣又纏上來,“白教授,你別心疼了。”
  “你自己都不心疼,我才懶得心疼,讓那老頭子抽死你算了。”白左寒喝口水,在床沿坐下,歪向被團,找本雜誌隨便翻看,“我叫你參展的畫準備得怎樣了?”
  “年後才交,還早呢。”粘人的小綿羊窩在他身邊,吮了吮他嘴唇上的蜂蜜水,“為嶼也有參加,他說我能趕上他的進度就來得及。”
  “嗯,他參加過很多畫展了,有經驗,你多學著點。”白左寒說著,皺了眉,“不過柏為嶼的作品一向很搶眼,有他你就沒機會出頭。”
  楊小空毫不在意:“沒關係,我不和他爭,他穩拿金獎,我能入選就很知足了。”
  白左寒冷眼嗬斥:“沒出息!”
  “罵的對,我沒出息。”楊小空欣然接受了這番批評,話鋒一轉:“白教授,我想去向武甲道個歉。”
  “神經病嗎?道歉有用要警察幹什麽?”
  “是我捅了他一刀,雖然不能給他什麽補償,但……”
  白左寒拍拍他的胸口,“歉意放在這裏就行,別去找他廢話,柏為嶼替你攬下了,風波才剛平息,你別挑事端,多說一句多錯一步!唯恐天下不亂啊你?”
  楊小空申辯道:“可是……”
  “別可是了,”白左寒截斷他的話,強硬地命令道:“聽我的!”
  楊小空不情不願地答應了:“哦……”
  白左寒見他不高興,便軟了口氣勸道:“現在時機不行,矛盾很激烈,再過一段時間,等情況緩和我再陪你一起去道歉,雖然他不需要經濟方麵的補償,我們也盡量給點,好不好?”
  楊小空一掃滿臉的陰霾,驀地綻開笑容:“行,我都聽你的。”
  白左寒嗔怪道:“呸,還敢給我臉色看,死麵團!”
  “不敢不敢。”楊小空喜氣洋洋地應了聲,眼巴巴等著白左寒喝水,白左寒喝一口,他就顛兒顛兒貼上來吮對方嘴上殘留的水。
  你這發了情的小綿羊!白左寒強裝正經地把水杯塞給他,“渴了大口喝去。”
  楊小空羞羞澀澀的推辭,“不渴。”
  不渴拉倒,死麵團,今天你不求露骨,我就不給。白左寒哼了聲,故意吊人胃口,將水杯放到床頭櫃上,側過身假裝認真地繼續看雜誌。楊小空立刻換個位置,爬過來麵對他,可憐兮兮地拉著他的手捏捏,“白教授。”
  “怎麽?”白左寒眼皮抬也不抬。
  楊小空挨個兒吻他的指腹,“白左寒。”
  “嗯?”
  “左寒,我愛你……”楊小空趴在他耳邊呢喃,那叫一個濃情蜜意。
  白左寒全身都被喚軟了,依然鎮定至若,“有事說事!”
  “左寒,”楊小空扳過他的肩膀,“左寒,別看了。”
  “什麽事?說!”白左寒挑眉。
  楊小空木訥訥地撓頭:“沒,沒什麽事……”
  “沒事別吵我看書。”白左寒鐵了心,沒聽到楊小空主動求歡,就是憋死了也不理那死麵團。
  楊小空哭喪著臉,絞盡腦汁討好白左寒,試探性地學羊叫:“咩?咩?”
  白左寒使勁忍笑,充耳不聞。
  綿羊終於急了,大喊:“咩……”
  白左寒掀了手裏的雜誌:“你到底想幹什麽?”
  楊小空接口:“想幹你。”
  換白左寒傻愣了:“你……你不會說婉轉些嗎?”
  楊小空一手把雜誌拿開,一手伸進他的衣服裏撫摸,小媳婦般委委屈屈地問:“怎麽說才能婉轉?你教我。”
  白左寒答不上來,楊小空乘機吭哧一口含住他的嘴唇,嚐美食般細細品味。白左寒摸向對方胯 下,取笑道:“死麵團,從裏到外都軟趴趴的,隻有這玩意兒硬邦邦。”
  做 愛就像吃飯,狼吞虎咽還是細嚼慢咽全看個人性格,毫無疑問,楊小空的方式更多奉獻,不管是綿長的前戲還是熱烈的結合,一舉一動都不忘顧及白左寒的感受。深吻,愛撫,細細碎碎的情話,純熟老練的性 愛技巧,每一樣都是你白左寒一手教出來的。從暗戀到熱戀,從接吻到做 愛,從男孩到男人,他的眼裏隻有你一個人,或許他隻是你愛情中的一個插曲,而你卻是他執著的唯一。
  白左寒寵溺地回應對方在情事上渴求的每一個細節,他是這場愛情的主導者,哪怕在床上他是被愛的一方,也一樣能滿足控製欲。年輕的愛人把他奉為信仰,虔誠地他耳邊祈禱天長地久,卑微地乞求道:“左寒,我給你買一枚新的戒指,好不好?”
  白左寒吻吻他顫抖的睫毛,報以一笑,摘下戴了十多年的戒指,回一句:“答應你。”
  他們一直在回避這枚戒指,心照不宣地忽視那個叫方霧的人,談一次吵一次,猶如一根魚刺卡在心尖,幸福的時候紮一下,不斷敲警鍾,提醒你這份感情不穩定。楊小空做好心理準備迎接又一場冷戰,卻沒有料到白左寒答應得這麽爽快,不由怔了許久。
  白左寒的唇貼著他的眼角,哄道:“怎麽哭了,傻小子。”
  “我沒哭。”楊小空搖搖頭,狠狠抱著白左寒,嗓音裏分明帶著哭腔。
  答應你。這一句承諾楊小空一輩子都記得,烙刻在深心裏,所有不安和擔憂煙消雲散,白左寒的專斷、自私、虛偽,在他眼裏都是珍寶,他要買一枚新的戒指捆牢他的寶貝,憑這句話無限透支感情。
  杜佑山很少去療養院,他是個小心眼的人,嫉恨周烈,連帶周烈的老爹也一起仇視了,再說周伯父也沒給過他好臉色,所以他起碼有兩、三年沒去自討沒趣了。武甲下了車,艱難地坐上輪椅,勸道:“不然,你去院長室坐坐,杜寅他們陪我就行了。”
  杜佑山恨聲罵道:“前麵還有上坡,讓這兩個猴崽子推你?推翻了小心弄裂傷口。”
  杜寅不平地嘀咕:“我才不會呢……”
  杜卯揉揉鼻子,心說:我難講。
  武甲無奈地笑笑:“那你別板著個臉。”
  杜佑山勉強扯扯嘴角:“放心,我不會給老人家臉色看的。”
  院長說周伯父的狀況有一些好轉,意識清晰的時間明顯增多,然而身體檢查結果卻是越來越惡劣。杜佑山死活不肯讓武甲來看老人,他腰上的傷連線都還沒有拆,一個不慎就會崩裂,從臥室挪到客廳都讓人捏著把汗,居然還要千裏迢迢跑到郊區去,簡直是找死。杜佑山在家裏掀桌子摔盤子,瘋狗一樣咆哮:“傷口裂了怎麽辦?!!沒有我允許,你哪都不許去!”
  武甲等他把東西都摔夠後,麵無表情地說:“沒有你我照樣能去。”
  杜佑山蔫了。得得得,還是小心點親自送這位爺好了,以免鬧得太僵,他真的一個人帶著傷跑去療養院。
  郊區的路沒有市區裏好,一路顛簸,杜佑山車開得盡可能慢,到了療養院,院子裏的小道也不夠平坦,杜佑山罵罵咧咧:“錢都花哪去了?明天我撥兩百萬給他們,下次來還是這種路,我非……”
  武甲的傷口隱隱作痛,耐著性子道:“你少說幾句吧,罵了一路,你不渴嗎?”
  杜佑山咳嗽兩聲,還真的有點渴。
  正是初冬的大晴天,陽光溫暖舒服,護工在周伯父的固執堅持下隻好推著他出來曬曬太陽,老人兩腮塌陷,麵色灰敗,呼吸短促,眼睛也不大能睜開。
  兩個小孩子遠遠地看到了,歡呼雀躍著跑過去,喊道:“爺爺,我們來看你了。”
  周伯父吃力地循聲尋找,渾濁的眼睛掠過一絲光彩,笑了:“嗬嗬……”
  “爺爺,你瘦的很厲害。”杜寅窮操心,問:“最近沒有吃飽嗎?”
  杜卯說得煞有介事:“不是,熱脹冷縮原理,夏天變胖,冬天變瘦。”
  杜寅一臉懷疑,“那你怎麽還肥了呢?”
  杜卯答不上來,氣急敗壞:“你才肥了,你這肥豬!”
  杜寅著咬手指甲囁嚅:“我,我哪有……”
  杜佑山推著輪椅走在後麵,吃驚地發現短短幾年時間,這位高大的老人變得枯瘦如柴,自己已然認不出他了!
  周伯父疑惑地看著坐在輪椅上的武甲,口齒不清地發出幾聲疑問詞。武甲知道他是在問自己出了什麽事,便輕鬆笑道:“受了點輕傷,沒什麽大不了的。”
  周伯父虛弱地拍了拍武甲的手背,眉頭糾結。
  “隻是扭了腰,休養幾天就好。”武甲說著,看一眼杜佑山,“況且杜老板給我放假了,你別擔心。”
  杜佑山忙道:“對,有我照顧他,您老放心吧。”
  杜卯頂嘴:“明明是桂奶奶和我們照顧武叔叔,你隻會纏人……”
  杜佑山怒目而視:“你個狗養的,閉嘴!”
  “嘖!”武甲麵上有些不快:在家沒吵夠,跑外頭來還吵,有完沒完?
  杜佑山識趣地收斂了氣焰,知道這個場合需要閉嘴的人是自己,便忍氣吞聲地安靜下來。護工不便打攪,找借口離開了,小孩繞著老人手舞足蹈地發表演說,武甲時不時含笑添上話,老人悶重的笑幾聲,旁觀者都以為他們是和睦的一家人。
  杜佑山寂寞地背著手左走走右逛逛,手賤起來,心血來潮摘下武甲的黑框眼鏡。武甲出乎意料地不自在,怨道:“眼鏡給我。”
  “不給。”杜佑山退後一步,歪著頭注視武甲。
  小孩和老人正聊得開心,武甲不好發作,便不理他了。
  武甲的眼睛水墨畫般冷麗,睫毛濃厚卻不翹,斜壓下來蓋住眼裏的波光,眼角微微向上吊,染著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傲氣。杜佑山默默地望著,幾近癡迷,當年就是這樣一雙漂亮的的眼睛將他的三魂六魄勾走了,他對自己說,請人定做的戒指找機會送給武甲,婚不用結了,那些儀式不重要,他發誓愛這個人到永遠。
  “杜老板,杜老板!”武甲喚道:“杜佑山。”
  杜佑山緩過神,幹咳一聲掩飾尷尬,“什麽事?”
  “伯父可能有點兒累,你能幫我先推他回病房嗎?314房。”
  “哦,行。”杜佑山推著老人的輪椅往院部走,剛步入樓道,氣溫驟減。他彎腰把老人膝蓋上的毯子提了提,“院部裏沒有中央空調呢,周伯父,您病房裏有暖氣吧?”
  周伯父點頭道:“嗯。”
  “有就好。”杜佑山走進電梯,到了三樓,不知該往哪走,“周伯父,314在哪個方向。”
  周伯父的手指往左一抬:“唔……唔……”
  杜佑山會意,往左邊走廊深處走了幾步,自言自語:“呦,裝修過呢,我第一次和武甲送你來的時候,這牆還是老土的綠漆。那時你住一樓,後來武甲和我說一樓太潮濕……”
  周伯父忽然大聲發出一連串無謂的聲音,企圖扭過身來麵對杜佑山。
  杜佑山嚇了一跳,頓住腳步,按住他的肩膀走到前麵來,“周伯父,你怎麽了?”
  周伯父不知哪來的力氣,支起上半身坐直了背,攥住杜佑山的手腕,瞪大眼,比劃著想說什麽。
  杜佑山不明所以,完全一頭霧水,“周伯父,我去把武甲叫來……”
  周伯父搖搖頭,比出一係列寫字的動作。
  杜佑山納悶,從上衣口袋抽出筆,拔開筆套,塞進周伯父手中,“您想說什麽?”
  周伯父努力在手心中歪歪斜斜地寫了一個“列”,剛在那字下麵加一個點,杜佑山便問:“周烈?”
  周伯父點頭,露出期待的目光。
  杜佑山略一沉吟,問:“周伯父,你是想問我周烈的事吧?”
  周伯父連連點頭,滿是皺紋的臉由於過於激動,泛出一層汗來。為人父母,一生的希望就是子女。他理智上巴不得那個販毒的孽子早死早好,可要不是武甲告訴他周烈還活著,總有一天會回來,洗心革麵重新做人,他又怎麽能撐這麽多年?他已經撐到極限了,隻為等著看兒子最後一眼。
  杜佑山猛地紅了眼眶,自己做了太多錯事,不該騙武甲,不該騙周伯父,他一開始隻想緩解他們的痛苦,直到今天卻發現自己所做的一切隻能讓他們絕望地等待希望,在這無休止的等待中,時間的流逝並不能磨去念想,反而更加痛不欲生。
  “周伯父,”他斟酌一番言辭,緩聲道:“您兒子在那場爆炸裏,就已經死了。”
  周伯父張著嘴,空洞的眼神僵直地盯著他。
  “對不起,這些年我一直在騙武甲,你知道他的性格……”杜佑山胡亂抹了把臉,深吸一口氣,強忍著淚水繼續說:“我該死,我做了太多錯事,但我守著這個秘密真的很辛苦……”
  周伯父撤了力氣靠回輪椅裏,他握緊了那隻寫了一半“烈”字的手,拳頭劇烈地顫抖,聲音沙啞地,竟然說出一句較為清晰的話:“謝謝你。”

  神話

  淩晨三點半,手機響了。
  杜佑山閉著眼瞎摸一氣,“誰啊?大半夜的……”
  武甲勉力支起半邊身子,越過杜佑山去夠床頭櫃上一閃一閃的手機,稍用點力氣探身,腰間便一陣悶痛。他推了推杜佑山:“幫我拿一下手機。”
  杜佑山抹抹臉,側身挪了挪打開床頭燈,拿過手機,一看來顯,登時睡意全無。
  是療養院打來的。
  武甲接通了電話,“喂,你好……”
  杜佑山下意識握緊了拳頭,手心裏沁出冷汗,一種不好的預感遊然而生,他惴惴不安地看著武甲,而武甲再也無話,唯有電話那一頭時斷時續的說話聲在這靜謐的空間裏顯得尤其刺耳,杜佑山不用靠近手機便能聽清楚對方在說什麽。
  周伯父過世了,毫無預兆。老人晚飯時破天荒地喝下一碗瘦肉稀飯,護工們都以為他朽木逢春,身體微有好轉了。淩晨三點,值班醫生照例去巡查,氧氣罩、輸液器、恒溫空調,一切如常,唯一不同的是,儀器顯示屏上的線條不知什麽時候,無聲無息地拉成了一條直線。
  武甲合上手機,一臉淡漠,躺下來默然許久,說:“關燈吧。”
  杜佑山摸了摸他的臉,想勸,卻不知怎麽勸。
  “關燈吧,”武甲用手背擋在眼睛上,語氣裏已帶上了哀求:“很刺眼……”
  杜佑山俯身把他抱緊在懷裏,嗓音發顫:“想哭就哭吧。”
  武甲咬緊下唇,眼淚默默地湧了出來。
  杜佑山一遍一遍地抹去他的眼淚,吻他冰冷的額頭,“乖,別憋著。”
  武甲猶如溺水的人撿到救命稻草一般,狠命扣住杜佑山的肩膀,全身劇烈地發抖,咬破了的下唇滲出血來。
  “傻瓜,別咬自己啊!”杜佑山緊張地撫摸他的嘴唇,努力往他嘴裏伸手指,“咬我好了,牙齒鬆開點,乖……”
  武甲卸了力氣,短促地喘了幾口氣,終於痛哭失聲。這一刻從靈魂最深處發出的悲慟,控製不住,如何如何的痛啊——周烈,你在哪裏啊?
  杜佑山從來沒有聽到過武甲的哭聲,他們第一次睡在一張床上時,杜卯杜寅還嗷嗷待哺,轉眼兩個小鬼已經上小學二年級了,這麽多年的同床異夢,這個剛毅冷漠的男人幾乎沒有顯示出任何弱點,任打任罵,遭受天大的委屈和欺辱也不皺一皺眉,更別提掉眼淚,他心裏荒蕪得一片蕭條,無欲無求,唯一的精神支柱——
  周烈,一個何其幸福的男人!杜佑山嫉妒到肝痛!
  武甲在哭聲中喃喃著重複一句話:“周烈,你爸爸死了……周烈!你爸爸死了啊!”
  杜佑山顫聲安慰道:“好了好了,他身上那麽多病,多痛苦啊,去了也不一定是壞事……你別哭壞身體……”
  武甲捂著眼睛,哭得天昏地暗,淚水打濕了兩個人的衣服,這番聲嘶力竭的痛哭牽動腹肌,扯開了傷口,薄薄的棉衫滲出斑斑血跡,他卻渾然不覺。杜佑山不知所措地抹開他糊了一臉的淚水,啞聲求道:“寶貝,你哭輕一點,傷口都裂開了。”
  武甲哭得緩不過氣來,急促地連連換氣,疼痛催逼得他盲目地按住腰間的傷口——當然止不住痛,反而痛得眼前一黑,眼看全身力氣都鬆散了。杜佑山眼看這情形越發危險,趕緊鬆開他,在淩亂的床上找手機撥急救。
  “杜佑山……”武甲惶恐地抓了一把。
  “我在呢。”杜佑山重新攬過他,哄孩子一般輕輕搖晃:“我在你身邊呢,別怕。”
  武甲緊了緊手臂抱緊枕邊的人,突然傳來的噩耗讓他苦心修築的心牆坍塌了,前所未有的無助籠罩在頭頂,有個人陪著自己才不會那麽孤獨可怖。
  杜佑山把武甲的臉捂進懷裏,撩起被單擦擦他被冷汗浸透的短發,“喪禮我來安排,你什麽都不用操心。”
  由於武甲的傷崩裂後惡化了,又入院休養了三、四天才控製住傷情,再加上黃曆上的日子一直不合適,周伯父過世後,直等了九天才出殯,這一天是十二月二十,選舉換屆和這事湊一塊兒去了。
  清晨,武甲坐在沙發上,給小杜卯整了整校服,“你們好好上課,不用去送爺爺了。”
  杜卯鼓一鼓腮幫,“我想請假去送爺爺。”
  杜佑山沒好氣:“大家都忙著呢,沒人顧得上你們倆猴崽子。”
  “我不是猴崽子。”杜寅委屈地扁扁嘴:“武叔叔,爺爺的兒子要把他接到哪兒去?”
  “接去更好的療養院吧。”武甲勉強笑笑。
  “那以後我們還能去看他嗎?”
  “不能了,”武甲頓了頓,解釋道:“那家療養院很遠,醫療措施更好,乖孩子,你不用擔心。”
  杜寅懂事地點點頭,在送給爺爺的畫角落寫上:“祝爺爺身體健康。”
  杜卯送的是個手工課上做的小飛機,他扯著哥哥求道:“杜寅,你也幫我在機翼上寫字吧。”
  “你自己寫嘛……”杜寅不樂意。
  “我的字很難看啊。哥哥~求你了~”杜卯星星眼。
  杜寅無奈,用水彩筆在杜卯的小飛機上寫下:“祝爺爺天天開心。”
  杜佑山拎起脆弱的小飛機,“好了,你們該去上課了。”轉頭喚道:“桂奶奶,今天麻煩你送一下。”
  杜卯壯著膽子拉住爸爸的西裝下擺,小聲囑咐道:“爸爸,你要小心點拿,別把我的飛機壓扁了。”
  什麽破玩意兒!出門就給你丟掉!杜佑山正欲發作,一瞧武甲的臉色,便不做聲了。
  武甲用個紙盒將小飛機和畫都放進去,拍拍兩個小孩的腦袋,“我會替你們送給爺爺的,你們放心。”
  兩個小破孩一蹦一跳地跟著桂奶奶出門了,杜佑山找出一件灰色毛衣給武甲套上,“陵園那裏風大,別著涼了。”
  武甲站在全身鏡前,虛弱地扶著他的手臂,“你今天不去關心一下換屆的事?”
  “嗤,愛換誰換誰。”杜佑山不屑,扶著武甲坐進輪椅裏,彎腰在他的眼角落下一個吻,“今天什麽事都不管了,去替我的情敵做孝子。”
  武甲勾住他的脖子,另一手從他腋下穿過,摟住他的腰,下巴則支在他肩上,靜靜地相處了一會兒,低頭將臉埋進了他的肩窩,柔聲說:“謝謝你。”
  杜佑山無法抑製地狂喜,激動得眼淚都要掉出來了:武甲居然主動對他示好,當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會員代表大會在省博物院會議室召開,魏枕溪老先生依然是名譽會長,他起碼有五年沒有在公眾場合露臉了,魏南河命楊小空攙扶著魏老步入會議室,立刻引起會場內的騷動,楊小空麵上雲淡風清,心裏卻慌張極了,不時扭頭去看魏南河。
  魏老先生如此德高望重,不僅是那一招神話般的“開天眼”,更多還是幾十年如一日為保護文化遺產和在晚輩的培養交流上曾做出卓越的貢獻,門生眾多。幾位老一輩理事看到魏老異常激動,離席圍上來,寒暄道:“魏老,您有福啊,有這樣的徒弟繼承衣缽……”
  魏老正欲開口胡言亂語,魏南河三步並作兩步走過來,不動聲色地擋開眾人,“爸,您就坐這吧。”
  魏老精神抖擻地坐了下來,瞪著灰蒙蒙的眼睛東摸摸西摸摸,敲敲楊小空的手背:“媳婦兒,這是哪?這麽吵!”
  楊小空驚嚇不小,連忙把收音機的耳塞塞進他耳朵裏,老人有昆劇聽,別提多老實了,一個人在那自得其樂。
  魏南河捏著把汗,他就怕杜佑山臨時搞什麽花樣,於是冒險把老爹抬出來壓場子,不想杜佑山那龜兒子居然缺席。
  文化廳、文物局、博物院等單位的代表致詞,演說一個接一個,魏南河抽出一支煙,在扶手上敲打,“小空,過了今天,我要叫你楊會長了。”
  楊小空窘然道:“魏師兄,你就取笑吧。”
  “我沒取笑你,你以後會明白,這不是一場鬧劇。”在會議室裏不能抽煙,魏南河焦躁地四下張望,還是沒有見杜佑山,他把煙叼在嘴上,又拿下來在手中轉動,想了想,說:“我實話告訴你吧,沒有我爸的威信和我跑動關係,你就是有觸物即知的本事,照樣沒人理你,短期內想有什麽動作根本不可能。小空,我幫你,雖然有私心,但還是希望你學有所用。將來怎麽發展,你會有什麽改變,都很難講,請你千萬記住一點,這社會有很多事善惡難辨,不管你做什麽都必須有底線,有損國格和人格的事不能做,你懂嗎?”
  楊小空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我發誓。”
  魏南河一笑,“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選舉後魏南河和杜佑山仍舊是兩會理事長,各會副會長分別三位,會長楊小空,社會各界人士和會中大多數理事的態度很明確——魏枕溪老先生為奮鬥在文化保護上的人們做了個好榜樣,他的嫡傳弟子要延續不僅僅是鑒定技術上的權威,還有對保護文化遺產的滿腔熱情。年輕沒關係,沒有經驗可以鍛煉,隻要認知和觀念不出偏差,有師父魏枕溪的教導和師兄魏南河領路,楊小空有能力勝任。
  楊小空明知這是板上釘釘的事,可坐上首席還是很慌張,他打開魏南河給他準備好的演說稿,局促地笑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尊敬的各位領導,各位理事和行內的前輩們,你們好……”
  風雲突變,暗潮湧動。
  從此以後,舊的神話正式退出舞台,一個新的神話拉開序幕。

  過個節

  夏威不是傻子,什麽事隻有他不想辦,沒有他辦不到,尤其是假正經,簡直是他的拿手好戲,公務員筆試第三名,麵試第一名,隻等著去單位報到上班。
  不可思議,假道士竟然要當公務員了!段和差一點兒喜極而泣,覺得自己包養這小白臉也是值得的,故而對夏威也沒有管得太嚴了。
  夏威閑暇無事,到超市去打幾天假期工,守在門邊及時替顧客提供購物車。綁架事件讓那小子受打擊不小,跟遭了雷劈似的,著實安分了一段時間。元旦前一天下班回來,夏威拿了工資顛兒顛兒上交給段和,在當了一年吃軟飯的小白臉後,他總算趾高氣昂地拿出一點男人樣,從褲兜裏抽出三張百元大鈔,瀟灑地抖了抖,用手指撣得啪啦啪啦作響,“見過這麽多漫擰沒有?”
  段和這個月的課時費和雜七雜八的福利不算,單基本工資和過節費就拿了四千,他瞅了眼夏威手裏三張可憐兮兮的鈔票,本想寒磣幾句,轉念一想,如此打擊對方的積極性不太厚道,於是故作驚訝地讚道:“哇,你才上了幾天班就是三百,真了不起!”
  夏威揉揉鼻子,一頭紮進段和懷裏,大搖尾巴撒嬌:“和哥哥,其實我拿了六百。”
  段和挑眉:“哦?你還有三百塊私房錢?”
  “不是不是,”夏威扭捏著說:“我給你買了個新年禮物。”
  段和心裏一暖,笑道:“又不是小孩子,還送什麽禮物呢!三百塊買了什麽?手表?領帶?墨鏡?”
  “嘖,怎麽會是那些沒用的破玩意兒?”夏威掏出一把手槍,眉開眼笑:“你看,M1911,喜歡嗎?”
  “啊啊啊!”段和一下子從沙發上蹦起來,咆哮:“你又從哪搞來的武器?給我放下!別指著我!”
  “我從玩具模型店買的仿真槍,做的超級逼真!”夏威很委屈:“你不喜歡嗎?”
  段和黑著臉:“你自己想收藏就直說了,別說什麽是送我的,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歡。”
  “嘿嘿嘿……”夏威摩挲著手裏的槍,一臉饞樣,“我每天下班都會去看它一眼,總算有錢買了……”
  段和不為所動,從櫃子角落翻出組裝土槍和釘槍,摔在地上:“你有它們還不夠嗎?”
  夏威嫌棄道:“它們多醜啊!”
  “我告訴你,收藏仿真槍是犯法的,你個死法盲!”段和劈手奪下他的寶貝手槍,“你看,我們家裏有三把,一把判五年,三把就是十五年!”
  夏威晴天霹靂:“你你你,騙人!”
  “誰騙你了?”段和把槍全丟進一個紙箱,裹上大號透明膠,一腳踢進床下,“這次就算了,下次你再買槍回來,我就給你丟進垃圾焚燒場裏!”
  夏威趴在床邊往裏掏,聲淚俱下:“我,我還想拿到小七和為嶼他們麵前顯擺顯擺呢……”
  段和捏住他的爪子,“你就不能培養一點正常人的興趣嗎?”
  “正常人的性趣?”夏威咬著手指眼巴巴盯著段和。
  段和冷汗雨下:“……”
  夏威扭出一係列美少女戰士變身的動作:“聖虛子,變身……”
  段和痛苦地扭過頭去:“又來了……”
  夏威在變身過程中迅速扒去全身衣服,最後一 絲 不 掛地圓規狀以腳尖點地站穩,一手叉腰,一手比出“V”字橫在眼前,“代表茅山派,消滅你——”
  段和眼角抽搐:“你不冷啊……”
  夏威提醒道:“還不快呱唧呱唧?”
  段和抬起沉重的手,有氣無力地鼓掌三聲。
  夏威一個狗撲摁倒段和,歡快地甩著尾巴:“和哥哥,我來了……”
  段和淚奔:世上好人這麽多,為什麽我偏偏栽在一個變態手上?好討厭啊!
  自從汝窯觀音拍回來後,杜佑山把它擱在父母遺照上一層的供桌之上,每天都記得燒幾炷香,念念有詞,虔誠無比。武甲問:“你和它說了什麽?”
  杜佑山回身攙著他的肩,一本正經的說:“我求它保佑的事太多了,不知道它記不記得,所以每天要重複一遍提醒它。”
  武甲緩慢地扶著椅子坐下來,勸道:“你別太貪心,求它保佑全家無病無災就行了。”
  元旦,桂奶奶照例請假幾天回家過節去了,往常這時候,都是武甲忙裏忙外照顧兩個小鬼,如今他受了傷動不得,杜卯杜寅皆拍胸脯說會伺候他,結果,杜卯煎雞蛋時把鍋燒了,杜寅燒開水差點煤氣泄漏。大過節的,鬼哭狼嚎太不吉利,杜佑山忍下痛打兒子一頓的衝動,親自下廚。
  冰箱裏剩的瘦肉、青菜、蝦仁之類食物,全拿出來洗洗切切,一股腦丟進鍋裏,杜佑山笨手笨腳地忙活了大半天,總算煮出一鍋大雜燴方便麵。由於調味包裏的辣粉放太多,兩個孩子辣的直流鼻涕眼淚,敢怒不敢言。武甲興致缺缺地吃了兩口,放下筷子,對孩子說:“都不要吃了,我們打電話定餐吧。”
  倆孩子如蒙大赦,嚎啕著撲向武甲:“武叔叔,你怎麽不早說啊!”
  杜佑山隻差沒把筷子捏斷了:“我做的東西就這麽難吃嗎?”
  武甲麵不改色心不跳地撒謊:“不,特別好吃,隻是醫生說吃辛辣食品會影響傷口愈合。”
  “也是也是,那等你傷好我再做給你吃。”杜佑山立時笑成一朵花,趕緊打電話去酒店訂了桌好菜送過來,末了,還囑咐一句:“越快越好!”
  兩個小孩餓著肚子跑到樓下大院裏和小朋友們一起放煙花,武甲挪到沙發上去看電視,杜佑山跟屁蟲般粘著他,“親愛的,吃個水果吧?”
  武甲婉言謝絕:“不用了。”
  杜佑山攬著他沒有受傷的另一側腰,“明天帶你去拆線。”
  “嗯。”
  “你還疼嗎?”
  廢話,當然疼!武甲淡然道:“不怎麽疼了。”
  杜佑山摟著他,溫溫柔柔地從額頭吻到嘴唇,自顧自陶醉:“你說,我們這樣恩恩愛愛的多好……”
  武甲不想動力氣去較勁,隻好任由擺布,心不在焉地配合他做唇舌運動,哪想杜佑山越吻越纏綿,欺身壓上來,大有就在客廳解決欲火的架勢。武甲單手扶著杜佑山的肩膀,笑容頗無奈,偏開臉道:“好了,夠了……”
  “不夠……”杜佑山噙著他的耳垂呢喃:“武甲,我們結婚吧。”
  武甲一愣,登時冷下來:“杜老板,拜托你別出洋相。”
  “我絕對不出洋相。”杜佑山急切地扳過武甲的肩,寶貝般捧著他的臉求道:“我知道你不情願和我在一起,你放心,沒有任何契約栓你,我已經找律師辦過手續了,我的遺產繼承人是你,我單方麵盡夫妻義務,你不會吃虧的。”
  武甲轉不開頭,便垂下眼簾錯開杜佑山熱烈的眼神……麵色寒如冰霜,保持沉默。
  杜佑山知道對方擺出這個架勢,雙方又將麵臨一場冷戰。他現在不能拿什麽事直接威脅武甲,也不想再用那種近乎無賴的方式了。他哆哆嗦嗦地掏出一對戒指,緊張得有些結巴:“我,我們私下定一個承諾,今後是夫妻,互相平等,不再是雇傭關係。”
  武甲終於開了腔,口氣波瀾不驚:“我會拿你的錢去找周烈,對你不公平。”
  “你隨意,”杜佑山點了點頭,眼圈酸痛:“我不在乎。”雖然什麽都看透了,但還是很不甘心,嘴上說不在乎,又有誰能忍受另一半的心裏記掛著別人?若不是愛慘了,怎麽可能如此委曲求全?
  杜佑山這沒用的男人,說沒兩句話便是一副要哭要哭的模樣。武甲抬手摸了摸他的臉,不由自主地心痛,“你要我給你什麽承諾?”
  “我知道這些年我做了很多混賬事,一筆勾銷了吧!從今天開始,我什麽都聽你的,無條件對你好,隻求你試著接受我。”杜佑山握住他的手捂在自己心口上,眼中盡是殷切之情,一如小杜卯求哥哥幫忙一樣誠懇。
  武甲覺得好笑,卻不知怎麽的紅了眼眶。這世上,沒有人比武甲更了解杜佑山。杜佑山的本性軟弱又任性,自小是個衣食無憂,被愛包圍著的少爺,一夜之間家破人亡,之後妻子過世,他的每一步都走得艱難而孤獨,缺愛缺到饑渴的地步。兩個人同床共枕八年,早是老夫老妻了,七年之癢過後才開始談真感情,何其可笑!武甲不斷催眠自己,這不是愛,但若說完全沒感情,根本是自欺欺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兩個人相依為命,誰都離不開誰,哪怕有一天他真的找到周烈,要離開杜佑山也是一番痛徹心扉的割裂。
  “給我一次機會。”杜佑山如是哀求。
  同樣一句話,十年前段殺也說過,那時兩個人是過命至交,彼此惺惺相惜,他對段殺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可還是毫不留情地一口拒絕:對不起,我不愛你,不給機會,一次都不給。
  然而段殺和杜佑山終究不一樣,許久,武甲輕聲說:“我答應你。”
  這一天是黃道吉日,杜佑山十分迷信,定做的戒指前幾天就送到了,他偏要按捺著等今天。武甲扶著杜佑山的手臂,勉力給杜家兩老上三炷香,拜了三拜。
  酒店的飯菜送來了,兩個小鬼樂顛顛地跑回家吃飯,心思細膩的小杜寅發現武叔叔的無名指上多了一枚戒指,爸爸的戒指也換成了和武叔叔一樣的款式,他偷偷和杜卯說了,杜卯大驚小怪地撲向武甲,“武叔叔,我看看你的戒指!”
  武甲縮了縮手,“有什麽好看的?”
  按武甲的個性,定一對白金素戒就夠矯情了,可是杜佑山這人悶騷透頂,戒指乍一眼看過去沒什麽花樣,實則嵌滿了密密麻麻的的碎鑽,燈光一照晃眼得厲害。杜卯大大咧咧地拉著武甲的手,“我爸送你的?”
  “嗯。”武甲應的很不自在。
  杜佑山把歡喜都放在臉上,笑得見牙不見眼,“怎麽樣,爸爸眼光不錯吧?”
  杜卯嘖嘖歎道:“姓杜的真小氣!怎麽買這麽小的鑽石?”
  杜佑山笑容頓斂,沒等兒子說完,惡聲惡氣地嗬斥:“滾!”
  杜卯悻悻地坐回杜寅身邊,嘀咕道:“凶什麽凶嘛?哥,以後我給你買圍棋子兒那麽大的鑽石,你戴在手上連手指都彎不了。”
  杜寅一臉鄙夷:“我才不要呢。”
  “為什麽不要?”杜卯瞪眼。
  杜寅咬著小湯勺,小聲辯白:“我,我又不和你結婚……”
  “誰說隻有結婚才能送鑽戒?”杜卯急赤白臉地怒吼:“我給你什麽你都得要,敢不要我把你爸那老烏龜關進小黑屋,餓死他!”
  “喂!你皮癢了吧?”杜佑山臉上陰雲密布。
  武甲握住杜佑山蠢蠢欲動的拳頭,失笑道:“杜卯,乖乖吃飯,別變著法子罵你爸。”
  杜卯狠狠掐了杜寅一把:“你要不要?”
  杜寅哼唧一聲挨下了,怯怯道:“你送給小虎吧……”
  杜卯想想也是,除了哥哥,還有別人可以欺負,便惡霸狀抖著腿說:“等我有錢了送你們一人十個。”爸爸有好一段時間不打人了,況且最近對武叔叔言聽計從,杜卯明顯忘記了老爸暴躁如瘋狗的殺傷力,嘴賤賤地又添上一句:“不過要等我爸翹毛我拿到遺產再說……”
  杜佑山喀拉一下把啤酒罐捏扁,殺氣洶湧地立起來:“我看我是太久沒有打你們倆狗東西了!”
  武甲忙擋著:“童言無忌,大過年的,你別打人……”
  杜佑山早已揮出一巴掌把杜卯從飯桌上搡了下去,杜卯被打習慣了,不哭也不鬧,就地打個滾,夾著尾巴逃回自己房裏。
  杜佑山這才剛撒完氣,眼一瞥,看到長的和杜卯一模一樣的杜寅委委屈屈地縮在桌角,火氣又騰騰騰竄上來:“滾一邊去!看到你就火大!”
  “關我什麽事嘛……”杜寅眼淚汪汪地貼著牆壁,刺溜刺溜往裏屋滑去。
  武甲揉揉太陽穴:這父子仨沒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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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耽美]《狼親狽友》(下部)作者:恩顧 --2 -意隨風行- 給 意隨風行 發送悄悄話 (199199 bytes) () 09/20/2012 postreply 22:14:31

[耽美]《狼親狽友》(下部)作者:恩顧 --3 -意隨風行- 給 意隨風行 發送悄悄話 (186216 bytes) () 09/20/2012 postreply 22:16:25

[耽美]《狼親狽友》(下部)作者:恩顧 --4 -意隨風行- 給 意隨風行 發送悄悄話 (191998 bytes) () 09/20/2012 postreply 22:18:09

[耽美]《狼親狽友》(下部)作者:恩顧 --5(全書完) -意隨風行- 給 意隨風行 發送悄悄話 (226470 bytes) () 09/20/2012 postreply 22:20:13

回複:[耽美]《狼親狽友》(下部)作者:恩顧 --5(全書完) -ssl1234- 給 ssl1234 發送悄悄話 (478 bytes) () 10/05/2012 postreply 19:5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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